“皇上。”华清酌匆匆进殿,他俊脸的轮廓极其深刻,似是工匠用刀一笔笔雕刻,此刻这张脸上肃穆一片,眼里倒是含着忧虑,“请皇上前往清乾殿早朝,以堵悠悠众口。”
宁帝不料华清酌也来这么一句,不禁脸色一沉。
“皇上。”尺素适时的在他怀里柔柔的开口,“皇上是天命之子,又何须在乎那些人。”
华清酌面色微沉,冷声道,“尺素姑娘!”
他声音一大,她便害怕的往宁帝怀里又窝了窝,宁帝慌忙将她护着,转头呵斥华清酌,“滚。”
华清酌一愣,印象中的宁帝儒雅温和,却在遇到湄贵人之后,渐渐变得不理朝政,不听忠臣劝诫。以前是湄贵人,现在又是尺素,女人,果真都是祸水。
他暗暗压了压心中不悦,缓身退了出去。
徐府通往朝华殿地宫的地道里,徐祁烟用一块手帕捂着嘴边咳着,另一只手却牢牢拽着一人,将他拼命拖着,明明已经速度够快,他却还不停的催着,“你快些,再快些!”
一身僧袍的杜谦面露无奈,他张张口想说什么,看着这人焦急的侧脸,终归什么都没说,只是脚步略微加快了些。
徐祁烟心中焦急,走的又急,在地上的凸起里一磕,拽着杜谦齐齐倒去。
杜谦慌忙伸手去护他,却还是晚了一步,让他摔在地上,而自己整个人跌在徐祁烟身上,让他为自己当了一回肉垫。
徐祁烟胸腔猛地一震,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杜谦慌忙将他扶起,一伸手就摸到一手的粘腻,“你……”
“不碍事,我们快走。”许是当初的宫刑,让他身体一直都不好,虽然一直由太医调养着,可小小的一次风寒,都能让他往鬼门关走一遭,若非这人以命相逼,杜谦也不会下山来nAd1(
两人从地道到了地宫,从地宫里出来后,宁帝和尺素正抱在一处,浓情蜜意的说着话。
徐祁烟面色突地一白,眼中失望之色上涌,杜谦倒是面色如常,他杜谦看人很准,当初能看出先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要看出宁帝的真正性子也是轻而易举,这便是他做出一旦宁帝亲政就迫不及待退出朝野决定的缘由。
可以说,这一次,当初的纪云卿绝对是看走了眼。可也难怪,她陪在宁帝身边的日子没有他杜谦来的久,俗话说的好,日久才见人心,不是么?
眼见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要亲吻起来,而身边的徐祁烟气的快岔过气去,杜谦伸手抚了抚徐祁烟后背,轻轻咳了声。
宁帝被这一声咳惊的差点跳了起来,他护着尺素退了几步,在看到是这两人时,不由一喜,“老师,舅舅。”
徐祁烟从来没对他黑过脸色,这次却是拧了眉,重重哼了声,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就由杜谦扶着缓缓在座上坐下了。
“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朕去宣太医……”
尺素不待他开口,慌忙跑出去,拔尖了声道,“来人,快去宣太医,常为徐大人诊治的……呃……”纤细的颈子被人不知怜惜的一把掐住,尺素面皮立刻涨的通红,她大力的拍打着杜谦的手,无助的看向宁帝,“皇上救我,救我……”
女人和舅舅之间,宁帝立刻做了选择,他放开徐祁烟,冲过来急声道,“老师,不要……”
徐祁烟软软坐于地上,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一缕血丝从嘴角滑落,让人看来竟异样的颓废。
杜谦反手一巴掌扇在尺素脸上,他下了狠手,她被打的跌在门上,又缓缓滑坐下来,宁帝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扑过去将她抱着,怜惜的揉着她的脸nAd2(
“老师,你为何要打她。”宁帝愤怒的抬头看他,声声都是指责,这让杜谦想起纪云卿离开的第二年,少年抱着被他扯坏的纸鸢,愤怒的瞪视着他,老师,你为何要扯坏它。
宁帝这个人,骨子里有他父亲的温和儒雅,他很好的继承了这一块,却又肆意的将那血液里的叛逆也挥霍的淋漓精致,别人劝他不该如何,他偏要如何。
他虽有想过要矫正,可终究力不从心。
“宫门那里,莫桑的人重兵把守,小民和徐大人是偷偷潜入,她却唯恐人不知我俩来了朝华殿,我倒要问一句,尺素姑娘,你是何居心?”杜谦扶起徐祁烟,小心地替他拭去唇边鲜血,倒是放柔了声音要他好好歇歇。
尺素被他这一问逼的白了脸色,她伏于宁帝怀中发着抖,“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大胆,皇上面前,怎可自称我。”杜谦冷冷一笑,“按我端宥律例,该掌掴二十。”
“老师!”宁帝扶着尺素起身,同样冷了神色,“朕念及老师教导之恩,所以对老师很是敬重,希望老师……不要恃宠而骄。”
杜谦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自己不要恃宠而骄。
在旁将这一切听的清清楚楚,徐祁烟不由喟然长叹,“我不该再拉你进来,着实不该。”
“你无须自责。”杜谦缓缓一笑,目光望着某一处灼灼发亮,朝他低声说道,“天命之人就在这宫里。”说罢,也不管徐祁烟一时慌乱了的神色,一手捧了一物,撩袍便跪,“小民求皇上一事,请皇上将一人交与小民。”
这东西,是当初宁帝送他离开时亲手所赠的笛子,他曾说过,用这笛子,他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nAd3(
“你想要谁?”
“凤卿念!”
“不行!”宁帝冷声拒绝,“谁都可以,独她不行。”她是自己留着的保命符,人都是自私的,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情而任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他拒绝的生硬,显然也想到会令人不悦,不由缓和了下脸色,“除了这个,朕什么都可以答应老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谦微微勾了勾唇角,“那请皇上前往清乾殿早朝。”
当宁帝被徐祁烟套上龙袍,一路推着往清乾殿走时,他脸色还没有缓过来,一直以来杜谦都很了解他,知道该以何种方式让自己松口,多年未见,自己怎么又一下子着了他的道。
或许是因为洛邑王大军压近,宫内人心惶惶,个个都神色匆匆。
一行数人赶到清乾殿时,满朝文武均已等了多时。
还是吊儿郎当地靠在礼部尚书身上的永清王最先看到宁帝,立刻端正了身体,拿手肘捅捅身边的人。
萧莫瑟过身,静静看着他走近,两人眼中均是刀霜剑冷的飞来掠去,短短距离间,已不知过了几个回合。
“皇上能来上早朝,真是出乎本王意料。”擦身而过之际,他轻笑着颔首,话里,挑衅意味十足。
宁帝捏了捏拳,装作没有听到。他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以洛邑王萧莫桑为首的乱臣贼子,另一派是以丞相高展为首的保皇派。而独独立于中间似乎两不相帮的人,则是前些日子闹的水火不容的北安侯和永清王。
北安侯虽然恼永清王休了自己宝贝女儿,可想起前些时候因为误会曾把他揍成了猪头,这样想来总归有些内疚,因此这人站哪里,他倒是也乖乖跟着站了。
只是他去求了徐祁烟,去求了皇后,都不能把卿念救出来,皇后之前曾对他说过,皇上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皇上,他如今已经不把人命看在眼里,想要一个人生就生,想要人死就死。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趁着早朝时,做最后一次挣扎。
“皇上!”趁着双方人马还未发难,他率先出列,重重磕下头去,‘咚’的一声,动静极大,“臣家小女冤枉啊!”
宁帝却听也不想听,直接摆摆手道,“拖下去。”
“皇上……皇上……”北安侯原先是跟着北至王,后被云卿郡主提拔上来,自认对端宥皇朝忠心耿耿,却不料皇帝一意孤行,摆明了要宝贝女儿的命,不禁一急,在清乾殿高声咒骂起来,“昏君,你罔顾人命枉为人君,昏君……”
徐祁烟站在殿门口,眼睁睁看着北安侯被拖出去,不由胸口一痒,忍不住要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捂住嘴,扶着墙壁缓缓往回走,脑中只闪现一句,萧叶宁和萧莫桑,看来只能二活一。
宁帝此举,让殿内众人寒心不已,就连彻头彻尾忠于宁帝的高展也动摇起来,他正了脸色,从列中出来,长揖道,“皇上,臣以为凡事都该查清楚再做定论。”
“人赃并获,还需要怎么查?”宁帝被这事弄的厌烦,“再说冷宫的老姑姑确实是在凤卿念去了之后才死的,朕也没有冤枉她。”
“可……”高展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厉声喝断。
“高爱卿,洛邑王带着大批人马包围了皇宫,你不去问他这大逆不道之罪,反而对朕咄咄相逼,可是早被他收买,觊觎朕座下这把龙椅,恩?”他眯着眼,排了拍龙椅,说话间,冷冷扫过殿下众人。
高展顿时脸色变青,直挺挺跪了下来,“臣一片忠心,望皇上明鉴。”
宁帝看也不看他,只目光锁了萧莫桑,他此刻已经豁了出去,拧眉笑了声,问道,“萧莫桑,你带兵进宫,可是要逼宫?你好大的胆子。”
莫桑闻言神色不变,只是微微一笑,“本王一片忠心,怎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举,此番带兵进宫,不过是要清君侧罢了。”
“大胆,朕身边怎会有奸险小人。”
“当初的湄贵人,如今的尺素,她迷惑皇上,扰乱朝纲,陷害无辜,请皇上交出此人,臣立刻让人退兵。”
这跟当初说好的有些差别,拥护他的文臣武将不由拥上来,一叠声唤他王爷。
他却摆摆手要他们安静,冷冷看着上首之人,他知道座上的人心理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揣度,那样变态的心理,啧啧……尺素如今就是他的命,他为了她什么都能够做出来,又怎么能够如他们所愿,交出尺素。
宁帝果真如他所愿勃然大怒,拂袖而走。
萧莫桑亦如他所言那般,将兵力又增加了一倍,高展等人也被他派人看管起来,他派人传话,给宁帝一天一夜的考虑时间,也不知是真想要宁帝交出尺素还是要就此把人逼疯。
华清守着宫廷酌渐渐感到吃力。
宫里人人自危,担心洛邑王就此攻进皇宫,从此天下易主。原先就暗中投靠洛邑王的人不免趾高气扬、作威作福起来。
天牢里却没这种气氛,卿念甚至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自从萧莫蛇后,那个狱卒就守在了外头,他从始至终只说过一句话,就是指着她的手指,问她是怎么了。
卿念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淡淡笑道,“自己砍的。”她说这话时,眼瞳灼黑,迸射出一道狠戾的寒光,那狱卒便没再说话,之后一直看着她,间或给她递些纱布,药品进来。不出例外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金疮药,她通常都会道一声谢,然后拿来用。
两个人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她有时候也会说些她小时候的事,说她的父亲,说她在那一年怎么爱上的洛邑王,又说有个人说要对她负责……絮絮叨叨的,似乎是怕这会不说,以后就不会说了。
狱卒每次都是安静听着,只有两丸亮如星辰的眼,一直看着她。
秘道里忽然传来一阵铿锵之声,卿念停下话匣,轻轻笑着抚了抚手上的伤口。
片刻间,只听身穿铠甲的人抛给狱卒一把钥匙,沉声道,“你,去把犯人带出来。”
狱卒接过钥匙,一步步走去开门,其实这种锁根本难不住他,要开锁他有很多种办法,可却一直没有用,他喜欢和她窝在这阴暗的天牢里,听她用好听的声音,静静说着以前的事。
他打开门,她安静地站起身,朝他轻轻一笑。
“来人,将她押往观星台。”
观星台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晚上,那漫天的星辰,漂亮的会让人醉死过去,就像某个人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漂亮。
她被带过去时,观星台上正被宫中侍卫不停地堆积着柴火,她看了一眼,便冷笑了起来,这是要将她烧死么?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皇上,已将犯人凤卿念带于观星台。”宁帝圣旨拟了一半之时,有侍卫来禀。
他闻言手势一顿,“可将消息传出去了?”
“已传了出去。”
“记住,尤其要传到洛邑王耳中去。”他说着,微微勾着嘴唇看着他,眼中笑意疯狂而又肆意。
尺素端着参汤进来时听到笑声,不由柔柔一笑,“皇上遇到了好事,笑的这样开心?”她其实已经知道清乾殿发生了什么,可却装作什么都不知,她知道,这个人会护她周全,把她看得比任何人或事都要重。
宁帝挥挥手要侍卫退下,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参汤,疼惜地揉搓着她的手,“这种事,让那些奴才们去做便可。”st4d。
“可是尺素想为皇上做些什么。”她轻轻笑着,将头靠在他肩头,许是看到他脸上什么地方脏了,掏出帕子轻轻擦着。
一股熟悉而又特别的香味萦鼻,他眼中柔情顿起,不由温柔地摸摸她的发,“你喜欢什么,说起来,这么久了,朕都没有赏赐给你什么。”
“尺素不求什么,能和皇上比肩而立,便是最好的赏赐。”她喃喃说着,突兀的想起皇后昂首站于宁帝跟前时的模样,就像凤凰一样。
他摸着她的发,比肩而立吗?当今世上,也唯有后宫之主,可以和帝王站在一起。这般想着,心里一个念头如发了疯的嫩芽,疯长起来。
萧莫桑只给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可是这里头,有很多事可以做,至少最后,可以让自己无悔。
他吩咐摆驾宝椒殿。
御撵抵达宝椒殿时,宁帝阻止了小太监的禀报,一个人缓缓踏入。
宝椒殿里的人很少,一眼看去,看不到几个,她们见到他,全都是惊诧不已,慌忙都跪了下来。
“皇后在哪里?”他温声询问。
“娘娘在水榭,抄佛经。”
他微微颔首,出言让她们起来,顾自往水榭走去,他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他养母云卿郡主最喜欢呆的地方。
皇后身边,芷兰并没有在一旁伺候,她一个人抄的入神,也就没有发现有人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等她轻吁出一口气,放下笔时,他才出声,“皇后。”虽然是刻意放柔的声音,却还是有些不自然的生硬。
皇后一愣,起身便要跪下行礼。
他伸手一托,阻止了她。
“你我之间又何须行此大礼。”他不自然的笑笑,看着这个沉静低头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芸儿。”他斟酌着语句,慢慢开口,“可否请你交出凤玺。”他看皇后低着头不说话,踌躇着,慢慢说道,“丢失凤玺的大罪,朕便不予计较,只要你交出凤玺,自贬为妃……”他越说越是艰难,只好再唤了她一声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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