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三天,板方都背来了。第六炉烟快封炉时,装板的车终于来了。司机远远地便将喇叭按得呱呱叫。乡下的孩子们跟着车跑,有的居然爬上车。慷懒的山村有了些活气。太阳打西,爬上元宝山,山巅戴上金黄|色的帽子。车在石墙下停住,兴奋的孩子们也跟来了。抱着孩子的村妇和老人也来图个热闹。
“阿牛,”更年轻的货主一下车就喊叫着。
“你给老子出来!”
阿牛一连诈了几夜金花,正死猪样地睡在床上。
“你给老子出来嘛!快点儿!”
“嘿,”大川听得不入耳了。“都年轻人嘛,说话干净点儿。你到了我们家来,就莫‘老子’来‘老子’去的。人听着别扭。他在睡,就在你前面第二间。”
“你是他兄弟,”货主说。“我们在外面都习惯了,在跟开玩笑。阿牛,快些出来,老子给你送钱啦!”
承德老爹坐在阶院里,轻施个眼色,竹筐后面的狗便冲出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草堆上,一口咬他腿上。老爹赶紧吼住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谢了顶的司机这才从驾驶室走出来。“活该,”他说。“你这种人嘴里不干净,连狗都看不顺眼!”
“妈的,我把它宰了吃肉!哎哟!你看,整了这么长一条口子!妈的,宰了吃狗肉!”他撩起裤管。
“伤口不小!”
“你们这里的医院在哪里?该有狂吠疫苗?”
“回去再打,先包扎一下。医院在哪里,我也不晓得,你还是自己去。”
孩子给他指路。
“你带我去!”
“我才不跟你去!你嘴烂,比我屁子还烂!”
“你个!你叫啥名字,老子把你掐啦!”
“你敢!我爸叫你走不出湾里!”
“你叫啥名字?”
“他叫烂子!”灰包子在旁边说。“你给我两块钱,我就带你去。不然你就休想!”
“灰包子,”烂子说。“你张口要钱,没骨气!”
货主气得哭笑不得,拐着腿,独自走了。
“你们莫乱整,”司机对车前的孩子说。
孩子们围着车欢乐着。承德老爹不动声色地选烟。司机跟老爹跟熟识,他直接坐在老爹对面,喝着老爹杯子里的茶,两人闲聊着。
父子睡在一起,毛孩儿尿湿了阿牛的身子,爸爸这才醒来。
“车来了,我们起来吧。”
司机见了阿牛说:“你个大人还尿床!屙的一身都是。”
“爸,我要坐车。你带我去,我要坐车。”
“去,幺爹教你开车。”他转向司机,“李师,红狗没在?”
“幺爹烤烟。”
“烂子,来把毛孩儿带去。红狗呢?”
司机接过阿牛递来的烟,笑而不答。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有烧饼似的火烧云。山野沐浴着自云头洒落的霞辉,村庄像披了粉纱的女子漫舞着。孩子们的欢笑喧哗着恬静的山野。倦鸟在繁枝密叶间鸣叫,似乎在拒绝夜色的降临。鸡呆头呆脑地在圈前逛。淑华大妈和儿媳背着两捆柴回来。
“你赶紧做饭,”阿牛说。“晚上要检尺。”
毛孩儿的妈妈问:“检尺的人没来?那次来了不是一片声!”
“今天把他教训了一下,”老爹说。
“叫狗咬啦!”
“我就是这么咒的。”阿牛说。
“那是活该!”孩子的妈妈说。“你们吃啥饭,杀鸡只怕来不及了。就算有鸡,我还不想跟红狗吃。喂他还不如喂狗!”
“切点儿腊肉,下臊子面。”司机说。
宽富大爷大病一场,这两天身体开始恢复。他围着货车转悠一圈,就去烤炉前看大川烤烟。大川说:
“爷,我今晚装车挣几个烟钱。”
“好呀,”大爷说。“我给你烤一阵烟。”
“我去牵牛。”
大爷坐在烤炉前。“去吧,”他说。“半夜才装车嘞!”牵回牛,天已黑了。月亮还在元宝山背后。转业军人正在烤房前跟宽富大爷说笑。阶院里是红狗的谈笑声。大川牵着走过,红狗就大喊大叫:“啊哈!你这大学生当到家了!看起来比我瘦!今年烤烟,过几天有了上学的钱又走。上完大学,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下层人!”
转业军人跟过来了,他说:“人家瘦是烤烟熬了夜。你呢,是因为跑草!”
“放你娘的屁!孬孬娃儿,老子这才看见你!”
“狗呀,”转业军人说,“一年中总有几天要跑草!”
“你才叫瘦咧!像张狐狸脸,老子看见就恶心!你呀是组建‘超生游击队’的大功臣,瘦在共和国的女人身上!你个,老子看你是千古罪人!共和国人口多,就因为有你这种人,共和国都叫你拖瘦!”
“狗嘛,狗当然要跑草罗!嘿嘿,”转业军人说。“我今天给你们讲个狗跑草的故事:有条红狗,发情了去跑草,不发情也去跑草。为啥?他本来就是条公狗嘛,凡是他就跟,公狗他也跟!为啥?他就认准了****!看看看,嘿嘿,你看他****,就是狗那个东西!”
红狗将转业军人的手把开了。“你娃儿骂人还有本事!听说洪哥练过你?孬孬娃儿挨打还行!”
“说实话,”转业军人说,“还不是为了几个钱。”
“出事的第二天我就听说了,阿牛戮了他一刀,痛快!”
“不是为了他给点儿钱,老子就叫他走不了干路!”
“放你娘的屁!”红狗说。“老子看你就不是那块料!若不是他挨了刀杀了威风,老子看你连句硬话都不敢说。你娃儿一辈子就这么大个本事!说没本事,又有点儿本事,屋里下了一窝双月猪儿!”
“你还想不想听狗的故事?”
“回去跟你娘讲!老子****娘!”
“狗为啥咬你,就怪你嘴脏!你呀,少不了狗咬!我也搞不懂,这分明是条公狗,他为啥还咬你?恐怕它还不晓得你的****有特殊用处!”
在场的人都笑了。“****有这个用处,”他接着说,“本来是好事,可惜呀,它还是咬你:一来是不晓;二来它不搞同性恋。虽说两种东西你都有,也有失灵的时候!你若是只阴阳狗,保管你一辈子不受狗咬!偏偏是条红狗!”
红狗气极了,跛着腿去抱转业军人,却被摔在地上。
“红狗,今天人丢大啦!”司机说。
“嘿嘿,我还是没白当兵!”
“红狗,”老爹说。“他也不是个吃闲饭的。这村里的人都有两下子。我看你是嘴硬,骨子里没劲!这村里的人都不是吃闲饭的!”
“大叔,”红狗说。“我看你两个儿子都不错嘞!这个大学生是村里叫得响的。我包伤的时候,医生都在谈论他。”
老爹笑了,骄傲地动了动身子,浑身骨骼在响。他想喝茶,杯子里空了,便装起烟锅。刮过几阵凉风,灯灭了,阶院里的人仍在说笑。围着车的孩子还没散去。他们坐在车厢里,唱歌、讲故事。狗哄哄地从竹筐后闪出来,石墙下有生人路过,它跟上去。
吃过晚饭,喝几杯酒,红狗就叫嚣着诈金花。转业军人则溜到烤房前和大川闲侃。
“你今晚装车?”大爷问。“装车要到半夜了,大川也装。你们就有了帮手。”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