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起雨,天亮还没停。雨不是很大,细细密密,随着风儿一阵一阵,像天女浇花,一遍遍洒过。
李春烨一起床,照例去伺候老母亲邹氏。她起床后就在房间念经。他给火盆加了木炭,退出,到大门口看天气。
长子###谢氏在大门口的架子上洗衣,挺吃力,累得两个脸面红扑扑,活力四射,让李春烨心里不由突然感到一种燥热。他没敢多看。他想她还不到三十岁,今后的日子还长,又没像“赤坑婆”自闭起来,这寡如何守下去?守不好,闹出绯闻来,于李家于她本人都不好,不如放她一条生路……
稍远处就雨蒙蒙一片,但可以看到对面山丘上有个人在挖地。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辨不清是谁。李春烨知道,那是自己家的苎麻地。苎麻一年四收,像韭菜一样割了又长,越割越多,但如果太多,麻秆会变细,剥麻的工夫就要多花,因此每两三年得挖蔸重新种。以前,种麻织布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如今,他吃皇粮,次子自树、三子自槐和四子自云也有官府的廪膳,还有族里拨的学田,生活在泰宁算是中上,可这项传统还不肯丢。但不至于要冒雨啊!淋坏身子怎么办?
“谁个在挖呀?”李春烨大叫。没名没姓,又当着风雨,对面的人根本没有听到。他放不下心,从壁板上取下一个大斗笠,走向那山丘。
门前到城里一段路还好,铺鹅卵石。山口上山,要走泥路,现在下着雨,满是泥浆。李春烨犹豫一下,寻了寻,发现侧向另一边的草丛中有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便想试试能不能从那绕上去。没走几步,到一个墓地。
这墓特别大,四周筑以围墙,墓坪上下六级,全部用花岗岩石板铺陈,生铁浇封。墓圹前侧立华表及石人、石马、石狮和石象,并建有更衣石亭及神道碑。墓的主体部分跟当地其他墓没多少区别,但跟平原地带的墓区别就大了。平原的墓在平地,堆起一个土包,难怪说“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一带的墓都在山坡,除了护着棺木凸起一块长方形土堆,又护着这土堆形成一圈弧形坡,酷似年轻女子的下身,象征人的宿命:我们从那样的地方来,最后又得回那样的地方去,谁也不例外。棺材也大不到哪去,想例外只能把那弧坡做大些,做成石砌。根本的区别,只有墓碑上的文字。眼前这墓碑刻,当中一行文字非常醒目:“宋状元封开国公崇祀乡贤讳应龙文靖邹公之墓”。
李春烨很小就到过这墓地,后来还常常来,只是近些年没来,似乎忘了。他对叶祖洽、邹应龙两大状元,年少时崇拜得很。终于得进士,他不是狂喜,而是沮丧到极点:这辈子当状元的梦彻底破灭!这样,他变得恨起两个状元来。不过,他又想:不能跟你比科举,可以跟你比官职。高官不一定要高文凭,你看叶向高还不只是进士?我哪天要是也当个首辅,不比你状元荣耀?可仕途又萎靡不举,在区区七品位置上七八年没动静,看来这理想也幻灭。于是,他心里又暗暗恨起这两个状元来,简直想把那五魁亭砸了。这两年时来运转,职位一升再升,可要到邹应龙那样的级别还似乎高不可攀。因此,今天不意到这墓地来,他马上涌起气怨,朝着墓碑冷冷笑道:“死了躺好算什么?我活着就要住比你好的房子!”
李春烨发泄完一腔怨气,转身就走,却逢扛着锄头下来的三子自槐。李自槐突然发现父亲:“爸,你怎么在这?”
“哦,我想去看你,走错路,走到状元公这里!”
“下雨呢,别淋着!下去吧,早饭该熟了!”
李春烨对家里人说,他吃完早饭先到工地画房间下水道的线,然后去看大舅,在大舅那吃午饭。下午先去看江日彩家,然后顺路拐到县衙走走。晚上请几位至亲到家里来聚聚。明天一早起程进京。接着,安排谁陪到工地,谁陪到大舅家,谁请客之类具体事。还没安排妥善,新知县伍维屏就登门了。
伍维屏高大粗壮,两只眼睛却特别小,嘴很能说,硬要请李春烨到县衙一叙,连轿子都备好了。推辞不得,他只好把计划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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