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年复一年,万历皇上的影子都见不着。李春烨所能看到的,是小人好权者驰骛追逐,与名节之士为仇雠,门户纷然角立,邪党滋蔓,交相攻讦。他惊讶极了,失望极了。什么礼义廉耻,越往上越稀罕。原来只知人们拼命往朝里挤,没想到在朝的人却一个个一次次找借口离职返乡,移情山水,独善其身。他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心想:人家皇上自己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呢?
李春烨一夜又一夜地想,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在乎什么。景翩翩的出现,让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梦想点什么。如果说江氏是骨,卓碧玉是血肉,那么景翩翩就是灵魂!
一个人能够没有灵魂吗?
此时此刻,李春烨拥着江氏,心却想到景翩翩。他忽然想:要争取纳景翩翩为妾!
再纳个妾,江氏这里好说,只是卓碧玉那里麻烦。他们有言在先,不允许他再纳妾,他不敢轻举妄动。可是纳景翩翩这样的妾,想必她不会太反对。宋朝时候,有位本家叫李之问,也是妻子不许他纳妾,可他偷偷爱上一位叫聂胜琼的名妓。李之问回老家,聂胜琼还寄信上门,写了一首词《鹧鸪天》:“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李之问妻子读了,感动不已,连忙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李之问把聂胜琼娶回家。卓碧玉也非俗辈,说不准到时候比李之问妻更慷慨。问题是:景翩翩连官员客都不愿见,我还可能娶她吗?
“上午,我在金铺街肉店碰上德龙婶。”江氏忽然说,“她刚到建宁回来,说春仪他家里又吵架了。”
“他们怎么经常吵!”李春烨嘟囔一句,想睡。
“听说,他娶了个妾……”
“不会吧,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他说过?”
“谁都没说。从外面娶来的,藏在另一条街上……”
“不可能吧!是人,又不是东西,怎么藏得住?”
“就是呢!家里知道了,大吵大闹。我说他这么长久怎么不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能迟两天走,你是不是去看他一下?”
“我……我哪有空!”
“我是怕他们吵翻了,出什么事……”
倒是真该担心。丁家本来是旺族,丁家巷是建宁最大的巷子,住的都是丁姓人家。后来不知怎么发不开,只剩最后一家。这一家有三个儿子,可是接连出事:长子读书后在江西为官,民众造反,他被怒杀;次子经商,在芦庵滩船毁人亡;三子做木匠,有次盖起一幢大屋,收工的时候发现一把斧子忘在屋顶,叫徒弟上去取,不小心让斧子掉下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当即殒命。又不巧的是,三兄弟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又只会赚钱不会生儿子。他跟李春烨的父亲李纯行一起在外经商相处很好。李纯行失踪后,靠邹氏寡母养育两个儿子,经济拮据,便让李春仪过继,改姓丁叫长发。两家说好:长子姓丁,次子姓李,三子又姓丁,以此类推。他们还写好契约:不许他纳妾,否则财产分文不给。因此,丁氏把房产、田产契文全部自己锁着,做生意的钱也由父亲或者自己过手。李春仪在她家跟当长工一样,只不过衣食无忧。可是,好像命中注定,他生一个儿子后,也只会生女儿。好在自己家时来运转,兄长进士及第拜官朝廷。日子一久,日积月累他也攒了些私房钱,便偷偷娶妾,盼望有朝一日能荣归故里。钱挪出去不声不响,可这人娶进来就藏头露尾。才两个来月,就被跟到私房捉了双。丁家要求:要么马上把妾赶走,要么自己空手离开丁家。这两者,尚不知他作了何种选择。
“你说,该怎么办啊?”江氏追问。
“唉——”李春烨也为难。“这种事……这种事……”
“要不,把钱退给他,省得他们……”
“不可!这不行!退不得!你一退,让他觉得我们也不要他,退路都没有,这怎么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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