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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权皇后 > 第 77 章

第 77 章

提到清瑜,陈枚的脸不由红一下,嗫嚅着还想说话,陈节度使已经笑了一声:“去吧去吧,我这里也不需要你陪了。”陈枚应是后往外走,刚走出厅就开始小跑起来,忙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想妻子,想的不得了,恨不得一步就走到她身边。

院子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阿义正在院里带着纯煊疯跑,看见陈枚进来,纯煊瞪大眼睛,阿义还仔仔细细看了看才猛地扑过去抱住陈枚的腿:“爹,爹你回来了。”纯煊听到阿义叫爹,侧着脑袋想了想,这个人的确有点眼熟,可是为什么会满脸大胡子?

陈枚把阿义抱起用胡子去扎他:“想不想爹啊?”阿义在他怀里拼命点头:“想,爹,我已经学了很多字了。”陈枚拍了拍阿义,低头看着站在那的纯煊一步就上前预备把他捞到怀里。纯煊被他吓到,迈着小短腿就往屋里跑,嘴里不停地叫娘。

清瑜早在窗口看见,特意不出来等在屋里,听到儿子叫自己这才掀起帘子走出来把纯煊抱起,白丈夫一眼:“你瞧,才回来就把吓到儿子了。”陈枚哈哈一笑伸手去捏纯煊的脸:“我才走了这么几天,你就不认得我了?”

纯煊不好意思地埋在清瑜怀里不说话,一家人走进屋清瑜把纯煊放下接过阿义:“你爹身上这么臭,都不晓得几个月没洗澡了你还真能闻的下去。”阿义顺势滑下,拉着陈枚的衣衫边缘:“娘,小姑父说了,男人要臭才是男人。”

陈枚本来已进了屏风后打算脱衣洗澡,听到阿义这么说伸出个脑袋来:“阿义,说的对。”清瑜又把他的脑袋塞回去:“快些洗澡,你都走了一年了还几天?纯煊认不得你也正常,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陈枚呵呵一笑继续洗澡,清瑜把­干­净衣衫找出来,拿起丈夫换下的里衣打算让丫鬟去洗,再一细看白­色­的软绸都快变成黑­色­的了,更别提上面还有大洞,这真是洗都没法洗,说不定里面还有虱子?

清瑜摇头就唤来冬瑞让她把陈枚这些里衣都拿出去烧掉,免得虱子咬了人才对屏风后面的陈枚道:“带去的衣衫已经足够多了,怎么里衣还穿成那样?”水温不冷不热,况且已经回到家,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想,陈枚泡在浴桶里半闭着眼:“你也知道我是去打仗的,几个月不解衣甲的事都有,洗澡更是想都不用去想,好像就在剑南洗了一次,换下的衣衫也是脏的不得了,都让人丢了。”

阿义和纯煊见屋里没什么好玩的已经又跑出去了,屋里只有她们夫妻两人。清瑜趴在屏风上瞧着丈夫:“就你说的有理。”

陈枚招手让妻子过来,脸上的笑容不言而喻,清瑜反身走出,陈枚脸上不由露出失望,等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陈枚才晓得妻子是去关门的,看着妻子已经走过来,笑着说:“这桶很大,你也一起洗。”

清瑜伸手拍一下丈夫的胳膊:“别闹,等会儿孩子们还要过来,我不过是帮你擦背的。”说着清瑜就拿起手巾给他擦背,边擦边说些家里的事情。陈枚趴在桶边,听着妻子的声音,不时和妻子说上一两句,觉得真有说不出的轻松。

清瑜给陈枚擦好背看着丈夫面上的笑,捏一下他的耳朵道:“这样傻呆呆的,一点也不像将军呢。”陈枚顺势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下,清瑜拐了他一下:“都和我说别闹了,你瞧,身上的水都把我衣衫弄湿了。”

陈枚答应着手却没有放开,清瑜伸手去摸他的脸:“把胡子刮了吧,不然扎到孩子们不好。”陈枚嗯了声在她耳边道:“你是怕扎到你吧?”清瑜顺势摸到他耳朵紧紧捏起来:“再胡说。”陈枚不觉动情,把头整个埋在妻子肩窝里,清瑜闻着丈夫身上刚洗过澡那淡淡的味,身子不由也软了,可是再闹下去就要给人瞧笑话了。

可是丈夫的怀抱实在太暖,清瑜真不想离开,再赖一小会儿就好,清瑜迷迷糊糊地想。还是陈枚先放开了她,声音里带有意犹未尽:“你说的对,他们在外面敲门了。”清瑜这才听到门那里有声音,把丈夫从浴桶里拽出来:“好了,你也自己穿下衣衫吧,瞧瞧这水都黑了。”

陈枚咧嘴一笑,没有提醒妻子她外衫已经湿了,清瑜拢一下头发上前打开门,阿义整张脸都贴在门上,看见清瑜开门就笑了:“娘,娘,爹还没见过弟弟呢,我特意去把弟弟抱来。”

­奶­娘一眼就看见清瑜的外衫是湿的,脸上不由一红才道:“本不该打扰将军和夫人的,可是小郎君再三再四地说要让将军见弟弟,这才抱过来。”清瑜伸手去接­奶­娘怀里的孩子,孩子刚被清瑜抱过去就开始蹬腿不让清瑜抱。

清瑜还奇怪一下,­奶­娘倒说话了:“夫人,您外衫有水,难怪不让您抱了。”外衫有水,清瑜的耳朵不由红起来,这是方才陈枚做的好事,回头瞥丈夫一眼,陈枚已经换好衣衫走出来坐着喝茶,阿义和纯煊早跑进去在他脚边围着问东问西,看见妻子白自己,笑嘻嘻一摊手。

清瑜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让冬瑞带着人把屏风后面收拾了,让­奶­娘把孩子抱进来这才到里屋换了外衫,走出来时陈枚怀里抱着孩子在逗着玩。阿义趴在那看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对陈枚道:“爹,娘说等你回来给弟弟起名字,要叫什么?”

陈枚点一下儿子的下巴,这小子张开嘴笑嘻嘻地看着他爹,陈枚对着他吹声口哨才道:“就叫纯煜吧,多好一名字。”阿义叫出来:“那是不是就叫阿煜?”清瑜上前拍下他的脸:“是啊,你会写吗?”

这下难住阿义,紧紧咬住下­唇­想了会儿摇头,陈枚拍下他的脑门:“你还说你会写很多字,可现在又不会了,以后记得弟弟们的名字都要写出来。”阿义努力点头,旁边的纯煊也跟着点头。

冬雪进来道:“姑娘们都来了。”说着冬雪又想了想:“小表姑娘也来了,不过大表姑娘说今儿大姑­奶­­奶­有些不舒服,所以就不来拜见舅舅了。”陈枚的眼神微微一黯,转向清瑜:“方才一直没问你,阿杞她,”斟酌一下陈枚才继续说下去:“在这里过的可好?”

当着众人清瑜不好说话,倒是冬瑞笑着道:“夫人对大姑­奶­­奶­关怀备至,吃的穿的用的都送了去,下人们也尽心服侍不敢懈怠。”。

陈枚的眼低垂,自己问的不是这些,可是仿佛也只有这些才能在这个时候被说起。当日救下陈杞的时候,陈杞那满眼的恨意还在眼前,几乎是喊着和自己说话:“你还救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叛逆余孽,你该一刀杀了我,好成全你们父子大义灭亲的美名。”

当时的自己答不出来,所有的大义名分在这句话面前都那么苍白。那个人是自己的妹夫,两人曾经相熟,一起喝过酒打过猎,有过书信来往,信上谆谆说的,不外就是他要好好对待自己妹妹。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陈枚把孩子交给­奶­娘,用手捂一下脸,清瑜刚想让冬瑞出去说请纯淑她们回去,陈枚已经把手放下声音嘶哑地道:“让女儿们进来吧,我还没好好和珽儿瑢儿她们说过话呢。”

清瑜拍一下丈夫的肩,陈枚拉一下妻子的手,示意自己没事。纯淑她们三个已经进来,规规矩矩行礼后坐下。陈枚看向最小的窦瑢,她今年是四岁还是五岁,长的有些像陈樾。

清瑜见陈枚看着窦瑢不说话,笑着打圆场:“我初见时也奇怪呢,这孩子竟和樾妹妹有些像。”听到提起陈樾窦瑢抬头好奇地道:“大舅舅,五姨夫怎么没有一起回来?”陈枚一时没有想起窦瑢嘴里的五姨夫是谁,还愣了一下,清瑜笑着回了:“你五姨夫有事要过些日子才回来?瑢儿见过五姨夫吗?”

窦瑢点头:“五姨夫说,他会带着大哥一起回来的,大舅舅,我们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孩子童稚的话如同一把把刀往陈枚心上戳,想了很久才道:“你二舅已在京城见到他了,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

窦瑢哦了一声就掰起手指头来,纯漫好奇问她:“妹妹你在算什么?”窦瑢掰完手指头笑嘻嘻地对纯漫:“三表姊,我现在四岁,还有几个月就五岁,也就是说我五岁的时候就能见到大哥了,大哥大我五岁,那时候他是几岁呢?”

阿义已经Сhā嘴:“五个加五个是十个,那就是十岁,十岁的话那要比我大,那我也要叫大哥。”说着阿义还抬头看着清瑜:“娘,我算的对不对,我厉害不厉害。”

陈枚的心已经痛如刀绞,用手按了下胸口,只觉得心都快碎了,不忍再看向孩子们的眼,陈枚站起身往里屋走:“我很累,先去躺一躺。”纯淑年纪大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也要比弟弟妹妹们知道的多,站起身道:“爹爹既然累,我们就先告退。”

清瑜勉强说了两句看着他们走出这才往里屋走去,陈枚躺在床上眼睛睁的很大,看见清瑜过来伸出手。清瑜坐在床边伸手和他相握,陈枚转身面对妻子:“我知道她过的不好,她恨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亲口对我说恨我,恨我恨的希望我死去。可是清瑜,我不能死,就算知道妹妹恨我我也不能去死。”

陈枚的话让清瑜听的心酸,至亲骨­肉­变的仇恨相对,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清瑜低头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声音放的很轻柔:“我知道,可我能做的就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夫妻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重逢

陈枚看着妻子,妻子眼里的担忧看的很清楚。陈枚伸手把妻子的双手紧紧包住,声音嘶哑地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不仅是妹妹的哥哥,还是阿父的儿子,你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所以……”

陈枚没有往下说,清瑜等了会儿等不到他的回应,抬头望去他已闭上眼,规律的呼吸声昭示着他已经睡着。清瑜想伸手摸一摸他那一脸的大胡子,但手被陈枚紧紧包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清瑜索­性­也躺下,就这样什么都不想的睡一觉,那些烦心的事都留给醒来之后。这一觉睡的很沉,等清瑜睁开眼时身边的陈枚已经不见,外面的太阳红的像火,竟睡到傍晚时分了。

清瑜揉着眼睛坐起来,感到全身上下都很轻松,自从陈枚前往剑南,清瑜就没好好睡过一觉,自从陈节度使重病之后,更是日日夜夜悬着心,外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这些日子清瑜都没照镜子,但晓得自己的腰都小了一寸,脸上只怕也憔悴了。

掀起帘子走下床,在梳妆桌前拿起镜子照了照,虽经过一觉好眠,但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憔悴,双颊都有些鼓起来了。清瑜放下镜子用手把着自己的腰,现在丈夫回来了,可以不用­操­心那么多,可以好吃好睡了。

冬瑞推开门走进来,看见清瑜起来就笑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传早饭?”传早饭,现在不是傍晚吗?冬瑞看见清瑜脸上的诧异神­色­笑了:“夫人,已经是第二日早了,当然是早饭不是晚饭了。”

竟睡了那么久,难怪会觉得­精­神十分饱满,清瑜坐下由着冬瑞她们服侍自己梳洗,掩饰地笑道:“很久没睡这么好了。”冬瑞抿­唇­一笑:“将军回来了,这府里就跟多了主心骨似的,将军这次大胜而归,夫人要不要赏我们?”

清瑜能感觉出冬瑞话里的欢喜,用篦子篦一下乱发才笑着说:“赏,当然要赏,就赏你啊,快些把我的早饭传来吧,我都饿的受不住了。”冬瑞笑着应了,冬雪跟着凑趣:“早饭里可还要多添一碗粥,免得冬瑞姊姊说话说的太多,口­干­。”

屋内的人全笑起来,清瑜只觉心情如同看到春花开放时一样欢喜。说笑着用完早饭,陈枚这才走进来。清瑜拿起一个饼招呼他:“吃过早饭没有,这还剩一个饼,快些吃了吧。”

陈枚心情比昨日要好一些,接过妻子手里的饼还开句玩笑:“按理我该带人去京城接受封赏的,若到了京城定有陛下赐宴可吃,哪像在这里,你用个饼就打发我了。”

清瑜给他打碗稀饭放过去,听了他这话眉一竖就道:“陛下的赐宴自然是难得的,可是我这亲手递过的饼更是难得。”陈枚几口就把那饼吃完喝光稀饭,倒杯茶自己漱漱口才笑着道:“是,是,一年没陪夫人用早饭了,这饼当然比陛下的赐宴难得。”

清瑜白他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丫鬟们也跟着笑了。用完早饭管家娘子们来请示事情,陈枚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书在瞧,看他的眼也知道他的心不在书上。管家娘子们会意,况且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说了几件日常就各自退下。

清瑜等她们走了才坐回到丈夫身边:“瞧你,都把人吓跑了,哪一日也没有今日回的事少。”陈枚顺势把妻子搂了坐到自己腿上:“她们日日都能见你,我都一年没见你了,当然要和你多说说话。”

清瑜靠在丈夫身上,感觉到他宽阔的胸膛,身心都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陈枚搂着妻子手渐渐不老实起来,清瑜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往下,只是转头看着他:“你今早和昨日不一样,见过李先生了,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陈枚抓着妻子的手把她的手指头一个个往上叠,听到她这么问嗯了声才道:“我和他说阿杞的事,李先生说顺其自然。阿杞历来都是有主意的人,定了主意别人劝她也好,怎样也好,都不会改了主意。”

说着陈枚又陷入思索中,手上的力气不由大了些,差点把妻子的手指头给撇断,清瑜忙抽回手:“这是手指头,你当是你常握的刀剑?”陈枚忙说一声对不住,把妻子的手捧在手心吹了吹又亲了亲。

他这样­肉­麻清瑜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把手抽回来:“李先生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现在两个外甥女和孩子们处的还好,等翊外甥从京里回来再说。”也只有这样了,至于局势,李先生还是那四个字,顺其自然。

对剑南的大胜让朝廷对凉州一时不能下手,可是反过来朝廷对凉州只会更加忌惮,别的不说,剑南叛军中投降的那些已经很顺利地编入凉州军中,凉州的军力更变的庞大。朝廷之中,对凉州的弹劾只怕会多起来吧。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破坏掉这个平衡,但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一个很小的契机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李先生的话还在耳边,但愿这个契机永远不要到来。这,或者是李先生的私心吧,改朝换代谋的一家一姓的富贵,但付出的却是天下生灵的涂炭。

这些陈枚没有和妻子说出来,只是把下巴放在妻子肩头,感觉着这波涛退去后暂时的平静和安宁。

京城的信一封接一封,窦翊的消息几乎是一日变一个样。窦家家眷怎么处置是要看当今的意思,而小陈将军和陈枫所谋的,却是要在定罪之前就把窦翊从牢里偷天换日出来。再以别的身份送到凉州,等过个几年这些事冷下来,再让他以陈杞义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陈节度使和女儿商量过,陈杞此时只望着儿子平安归来,至于什么身份全不在意。自然连连点头,小陈将军通过鸽子传来的最后一封信里终于让陈杞得到想要的消息,计策已成,将择日出京。

当陈节度使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陈杞的时候,自从回到凉州都少言寡语的陈杞痛哭出声,陈节度使没有打扰她,只是上前拍着她的背。

陈杞哭了很久,等结束哭泣才看向陈节度使,该谢他的,可是心里的怨让陈杞没有办法说出那个谢字。陈节度使看着女儿许久才道:“阿杞,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救下你的丈夫。可是阿杞,我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你哥哥弟弟妹妹们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我也没有法子。”

陈节度使说到此处就哽咽住,陈杞一双眼看着父亲,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父亲,我知道,我不能原谅的只是我自己。等翊儿回来,父亲就只记得我是窦家的寡­妇­,容女儿带着他们去过孤儿寡母该过的日子。”

陈节度使眼里的泪又落下来,过了许久才说出一个字,好。接着陈节度使就转身走出屋子,看着陈节度使佝偻的背影,陈杞的眼紧紧闭上,父亲,我也不止是你的女儿,还是窦家的媳­妇­,恩怨情仇着实难断,就让女儿断了吧。

窦珽牵着窦瑢走进来,听到声音陈杞睁开眼,对她们露出笑容:“你们大哥要回来了,高兴吗?”窦瑢点头:“高兴,娘,我要去告诉三表姊。”窦珽拉住她:“你别去,娘还有话和我们说。”

陈杞欣慰地看着窦珽,果然人要经事才会长大,窦珽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的这么懂事,摸一下女儿们的头,陈杞才道:“你们记住,以后不要说大哥就是大哥,要叫他别的名字。还有,等你们大哥回来,我们要过苦日子了,你们怕吗?”

窦瑢听不大懂,但娘和姊姊的话要听,只是很努力地点头。窦珽比她大,知道的也要更多些,对陈杞道:“娘,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对了,娘,我还学了针线,二表姊都夸我做的针线很不错,等以后可以做针线活去卖啊。”

两个女儿都这么乖巧懂事,陈杞把她们拥入怀中,门外的夏花早听的泪涟涟的,但不敢进屋去劝,只有用袖子擦擦眼泪。不管怎么说,姑娘有了主意,那到了哪儿夏花都要跟着,不然怎么对得起姑娘?

等待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虽然一直都有信,已经跟人出京了,已经到了离凉州五百里的地方了,但陈杞是做母亲的,不亲眼看到自己儿子,心又怎能放得下?

一日日算着路程,等算到还有五十里就到凉州的时候,那颗心更是怦怦乱跳,这样算起来,快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到了,可是窦翊还小,他怎能禁得起快马?

陈杞恨不得自己骑一匹快马去迎接儿子,但数年没有骑马,骑术早就不­精­,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怎能庇护儿女?陈杞只有耐着­性­子在哪里等待。

夏花已经走进来:“姑娘,到了,到了。已经到门口了。”到了吗?陈杞几乎是跳起来差点撞到夏花,夏花往旁边让了让,看见陈杞飞奔出去,心里感慨不已。

陈杞不顾一切地往门口跑去,路上遇到的下人们有些奇怪地望着她,陈杞不去细究他们的眼神,儿子瘦了吗?黑了吗?害怕吗?无数疑惑在陈杞心里掠过,见到儿子这一切疑问就都有了答案。

大门终于到了,虽然门口有好些人,但陈杞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儿子,他瘦了看起来更小,陈杞顿时钻心样疼,这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儿子,都受了些什么罪啊?

窦翊已经抬起头,看到儿子眼里的怯意,陈杞的心更疼,快走一步把儿子抱在怀里就不肯放手。这一幕被宋渊看在眼里,正在和清瑜说话的他眉头不由一皱:“阿姊,这位女眷是谁?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宋渊吗?

疑问

宋渊这一问清瑜才想到窦翊虽和宋渊一路来的,但他的身份陈家弟兄并没告诉宋渊,交托给宋渊的时候只说这是故人之子,让他一路带到凉州。这还是在节度使府门前,清瑜拍一下弟弟的肩让他不要再问,宋渊会意。清瑜已缓步上前扶着陈杞的肩道:“小姑还先请进去吧,这里总是人来人往。”

陈杞能够感到怀里搂着的儿子十分瘦削,骨头都能咯的人发疼,而最让陈杞伤心的,是儿子在自己怀里不悲不喜,并没有看到娘的欢喜。也不知道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别人的难听言语才让之前百伶百俐、问一答是的儿子变成这样?

陈杞正在伤心处听到清瑜的提醒,又再多的伤心也要先放开儿子。窦翊被娘放开那一瞬才看见娘的眼泪,­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陈杞又是一阵心酸,这里不好说话那就进去说,也不和清瑜说一句就拉着窦翊的手往里面走。

宋渊看的好一阵奇怪,清瑜已经笑了:“我还说别人呢,也该进去说话才是,五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宋渊今年已经十五,个子比清瑜高出一个头,面容虽还有些稚­嫩­,­唇­边却已有微微的髭须,穿上长衫也能充做大人模样,不再是清瑜记忆里的孩童。

清瑜最后一句有些感慨,宋渊也笑了:“不觉就五年了,这五年我时时都没忘记姊姊,就不知道姊姊可也一样记得我?”两人已到厅里坐下,清瑜正让人端来茶果,听了这句回身白他一眼:“姊姊也只有你这个弟弟可以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只是我晓得林氏是什么脾­性­,若对你多有提及,她嘴里不说心上却会不舒服,到时暗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你姨娘又比不得我可以不管不顾,也只有忍住念你的心。”

宋渊接了茶在手里喝,听了这句扬眉一笑:“所以我来寻姊姊了,父亲虽没让我从军的意思,可我这些年读不成,混在京里也不过多了个纨绔,求了父亲好几个月父亲才准了。”说着宋渊笑容里的讽刺意味更重一些:“父亲虽准了,母亲却舍不得我出京,当着人面哭了好几场。”

清瑜瞧弟弟一眼,虽人人都说宋昂读聪明,可清瑜知道宋渊读也很用功,并不差宋昂多少,怎么几年不见就多了句读不成?这背后有着什么都不用去想。宋渊仿佛感到清瑜心里的疑问,眉又扬了扬:“有大哥珠玉在前,我自然是做什么都不成了。”

宋昂原本就是太子伴读,新帝登基颇的重用,今年不过十九已是中舍人,人人都赞他前途无量,虽没如林氏所愿得尚公主,却娶了秦家女儿,去年方毕的姻,秦氏嫁进门时间虽不长,已得了宋家上上下下的称赞。

清露嫁入周家也已四年,年头出嫁,年尾就得了一对双胞胎,一胎而得两子,娶来的媳­妇­又那么能­干­,谁不赞林氏有福气?子女如此争气,林氏面上的光耀更甚,却还是不放心庶出的宋渊。

清瑜轻叹一声,那些以为已经和自己已经无关的人和事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提醒着很多事情并没有因离开那么久而消失。

宋渊又笑了:“姊姊不要为我叹息,我虽不如大哥那么聪明,却也不是个笨人,文不能成,那就从军吧。”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小男孩是真的长大了,清瑜拍一下手:“你说的是,我们管别人做什么,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只是从军很辛苦,你可受得了这种辛苦?”

宋渊笑容虽腼腆语气却很坚定:“姊姊,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却什么都得不到。如姨娘一样。”宋渊的生母清瑜已经很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朱姨娘是温柔和顺的­性­子,时时叮嘱宋渊的,都是不要忘林氏的恩情。

恩情吗?数年没有见,只怕林氏更是得到众人赞誉,让外室的女儿嫁得那么好,庶出的儿子也视同亲生,舍不得让他去从军还哭了好几场。清瑜­唇­边笑容忍不住带上讽刺:“林氏总是好面子的,你姨娘衣食必会无忧的。”

宋渊用手抹一下脸:“也只是衣食无忧了。”别的就求不来了也不能求了。自从清瑜出嫁之后,宋渊在宅里慢慢长大,已经明白很多事理,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自己忍让就能得到别人放心的,毕竟自己是能顶门立户的儿子,比不得女儿总是嫁出去的,林氏对自己时时防备也属平常事。

清瑜看着宋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拍拍他的手:“既来了凉州,别的事也不要去想了,你那几个外甥你还没见过吧?见见他们,等你姊夫回来,再和你姊夫商量着让你从军。”提到见人宋渊才想到一点:“一时见了姊姊十分欢喜,竟忘了还没去拜见陈节使。”

清瑜刚嘱咐完冬瑞去把孩子们带出来,听了宋渊这话就笑了:“等你姊夫回来再一起去,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竟然忘了你也是远道而来。”宋渊又摇一摇头:“能和姊姊说话,我很欢喜。”

清瑜拍拍他的脸:“哎,还说不是孩子了呢,这句话怎么不像孩子了?”纯淑他们已经到了,看着以纯淑为首的五个孩子,宋渊要摆出做舅舅的架子来,偏偏纯淑比清霜还要大那么两岁,听到纯淑一口一个舅舅,宋渊有些坐不住了。

清瑜不由掩口笑了:“你是还没见过你的大外甥,她比你还大一岁呢,去年都出嫁了,若见了她叫你舅舅,你是不是更加坐立难安?”

纯淑也在打量着这个舅舅,虽然知道京城有好几个舅舅,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被称为舅舅的人,而且和陈枚他们比起来,这个舅舅也未免太年轻了。听到清瑜打趣宋渊,纯淑也不由笑了,这一笑让宋渊面上更加通红。

说笑一会儿纯淑他们就告退,清瑜带着宋渊起身往外走:“你的屋子我给你收拾在外面,紧挨着就是这府里的练武场,离内院还有一段路。你既是来从军的,歇几日就开始演练演练。”

宋渊跟着清瑜走出去,远远就能看到那片很大的演练场,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我既来投军,哪能歇几日再开始演练,等歇一会儿就去演练,早日练的一身好武艺,才能冲锋陷阵。”清瑜笑着看向弟弟:“要见了你姊夫,一定投了他的缘法。”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宋渊住的地方,屋子虽不大收拾的很­干­净,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做了个房样子,有桌凳子,里间方是卧室,床铺已经铺好,宋渊的行李已在那里摆的整整齐齐。

宋渊环顾一周笑了:“这很不错,况且还有姊姊,我就更安心。”清瑜正在那里吩咐小厮,听到宋渊说这话瞧他一眼,既已安排好清瑜也就要回去,临走之前想起陈杞的事才对宋渊道:“方才在外面的,就是你姊夫的大妹妹,窦家的事你在京里自然是听说过的,这件事可不能对外头说。”

剑南叛乱,凉州出兵平叛,两亲家兵戎相见,窦家长子死在阵前,这些都被京城里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谈了很久。当时京城人是怎么说的,说陈节度使果然凉薄,为了博一个忠君的名声,竟不推拒平叛,连多年的老友都可以下得了手。陈枚甚至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夫死在面前,真是心硬如石,这样的无情的人怎能得托大用?

这些议论宋渊当然也知道,想起方才在府门前看见的陈杞苍白憔悴,而这一路行来窦翊也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时候绝不开口。宋渊顿时感到这样的议论太过轻薄,不是当事者,又怎能知道深陷其中人的伤痛?

清瑜久久没有得到宋渊的回答,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宋渊这才回神过来:“想起在京城时听到的那些议论,此时想来未免太过轻薄了些。”清瑜淡淡一笑:“嘴长在人身上,随他们去说,况且我们不在乎的。”

听清瑜用的是我们,宋渊不由笑了,姊姊历来都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那么姊夫定然也是和她一样,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

安排好了宋渊,刚回转自己屋子,夏花就已经来报,说陈杞抱着窦翊哭了很久,窦翊还是不说话,眼里虽有泪却不哭出声。这样想必只会让陈杞更难过吧?清瑜叹一声让人送去一些衣料用品,虽然知道陈杞不在乎这些外物,可此时好像也只能送些身外物了。

陈枚知道今日宋渊他们到凉州,回来的比平日早些,刚准备换了衣服去看宋渊,外头就有人喊起来,清瑜刚准备走出去瞧瞧,门帘一掀就有人跑进来。

清瑜定睛一看,竟是窦翊,他已换了一身衣衫,直直走到陈枚面前,陈枚的外衫只穿了一只袖子,停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外甥。窦翊抬起头看着陈枚:“你就是大舅舅吗?别人都说,当日在战场上,是你下令杀了我爹。”

清瑜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上前要拉窦翊,陈枚抬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动,低头看着窦翊:“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就是下令的主将。”窦翊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努力想着下面的话,陈枚正待开口时候陈杞也冲了进来,看见自己儿子好好的急忙冲上去抱住他:“翊儿,你要再出什么事,娘不如死了还好些。”

窦翊的眼还是看着陈枚,并没有去理自己的娘,说出的话更让人大吃一惊:“我知道,你说奉了皇帝的旨意才出兵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意思。那么,我要报仇,是不是要去把京城里的皇帝给杀了?”

雍城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陈枚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一时竟忘了说话,清瑜的第一个动作是下意识地去看外面,好在他们夫妻在的时候屋内都少有人服侍,此时也不过就他们几个在内。清瑜忙上前把门关好,这才松一口气回头看着他们。

陈杞的泪本来都已掉落,听了这句话竟忘了继续落泪,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突来的寂静让窦翊的眉皱起来,看见儿子皱眉,陈杞总算想起该做什么了,她伸手把儿子的嘴捂住连连摇头:“你要造反,不许这样,难道你忘了你祖父和你爹都是怎么死的吗?”

窦翊的眉头皱的更紧,看着陈杞轻声道:“娘,祖父和爹没有错。”这句话让陈杞无言以对,面前的儿子虽只有数月不见,却已不再是那个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乖乖孩童了。

陈枚蹲下看着自己的外甥,面前的童子­唇­红齿白,面容稚­嫩­眼神却很坚定。经历了那么一件事,大家都变了,窦翊感觉到一阵压迫感,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很不一样,父亲总是文雅爱笑的,但这个舅舅却是威严的,威严的有些像自己的祖父。

陈枚的手落到窦翊的头上,嘴张了张却没有开口,最后只是长叹一声。窦翊毕竟还小,听到陈枚的叹气泪就不由落下来:“舅舅不相信我,认为我报不了仇?”陈枚看着他,终究还是拍了拍他的头:“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这事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翊儿,窦家在剑南几近三十载,陈兵十来万,剑南富庶胜过凉州数倍。仓促起兵的结果是什么?”

屋内很安静,只有一小束阳光从没关牢的窗子里照进来。陈杞又想哭,可她心里清楚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窦翊的头低低垂下,陈枚站起身看着他:“翊儿,你从此不仅是你娘的依靠了。”

窦翊点点头,陈杞听到这句,忍不住把儿子又抱紧些,窦翊只在她怀里一小会儿就挣脱出来站直,看着自己的娘:“娘,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以后我就是窦家的顶梁柱,我会努力读,努力练武,等待着一个时机,让京城里的天子知道,至尊也不是随心所欲的。”

陈杞用手擦着眼角流下的泪,努力要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翊儿说的对,从此你就是窦家的顶梁柱了。”窦翊听到娘这样说脸上这才露出笑,这笑容一露出来才让他像孩童。

陈枚长出一口气,最怕的就是窦翊经过这些事情变的­性­格乖张愤世嫉俗,谁知他竟如此坚强,这个孩子不可小觑。陈杞伸出手,窦翊已把自己的手送过去和她的手紧紧相握,从此窦家就要窦翊撑起来了。

陈杞心里既骄傲又心疼,这是自己的儿子啊,不过数月之间,就变成这样做母亲的怎么不骄傲,可他才十岁,这时候的孩子还该在自己怀里撒娇而不是仰着头说报仇。

窦翊抬头,呣子四目相触,窦翊又是一笑:“娘你以后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要好好活。”陈杞的眉微微一扬,接着点头:“好,娘都听你的。”

孩子的相貌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清瑜不知道该怎么说,窦翊毕竟还小,这一路远来和陈杞见面后又是哭又是说话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过,该说的话一说完,窦翊面上就疲态尽显。

陈杞看着他面上的疲态又是一阵心疼,对清瑜点点头就带着窦翊走了。他们呣子走出,陈枚才开口道:“这个外甥,竟是个不得了的人,这么小,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清瑜拍一下他的肩膀:“人总是要经过些事才会如此,从我做母亲的心来说,倒愿儿女一生顺遂,无需经过任何烦忧。”

陈枚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我做父亲的也是这样想的。”清瑜不由靠一下他的肩才起身:“好了,快去见阿弟吧,再晚一些就不知道是该用晚饭还是吃夜宵了。”陈枚把只穿了一半的外衫重新系好,又用小镜子照了照,清瑜不由拍一下他的后脖颈:“你这样收拾是为什么?”

陈枚照好了才把小镜子放下:“人人都说小舅最恼娶走姐姐的人,我要打扮斯文些,才能讨了小舅的好,让他不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还有这一说,清瑜抿­唇­一笑再看丈夫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清瑜不由白了他一眼:“又拿我取笑,还不快去?”

陈枚唱了一诺:“夫人有令,末将自当遵从。”看着丈夫往外跑的身影,清瑜手抚在门框笑了,就算有再多的烦扰,若多个人和自己一起走,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朝廷的旨意在数日后才迟迟来到,陈节度使求去的奏章并没得到批准,诏上用了很多字来进行表扬和挽留,并加陈节度使为上柱国,陈枚也得到左仆­射­的加衔。除此已逝去的两位王夫人都因丈夫分别得到秦国夫人和赵国夫人的追封,清瑜也得到胡国夫人的诰命。

诏念了很长一段时间,各种赏赐也让人看的眼花。陈节度使面上却没有多少喜悦,等到诏终于念完起身时候才对来宣诏顺便接任监军的马离拱手道:“下官已然老迈,本打算乞休归田,陛下再三挽留,下官实在惶恐至极。”

马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一张面团团的脸看起来十分喜气,陈节度使对他气,他也气气地道:“不敢当不敢当,节使老当益壮,正该多为社稷出力。陛下怎忍让节使就此归田?”

陈节度使的眉毛拧了一下才笑道:“陛下既有这样旨意,做臣子的也只有接下,马监军还请进府饮一杯水酒洗尘。”马离笑的更欢喜,和陈节度使互相让着往后走了。

今日这诏事关重大,女眷也出来听了诏,陈节度使他们走了清瑜才站起身,等候着的下人们已纷纷上前对清瑜行礼恭喜。清瑜虽心里有事但也晓得此时面­色­不宜露出,只是吩咐管家娘子们,加每人一个月的月例。

这喜事自然不光是陈节度使一家的私事,还不等清瑜回到后院,就有听到消息的人来道贺。清瑜见来的人越来越多,索­性­让人把她们请到花厅里,又命厨房急速预备几桌酒席出来。好在节度使府邸的人手历来多,不到一时就咄咄办好。

清瑜在那里和众人应酬,举目一瞧席上少了几个人,那几位却是跟着陈枚出征剑南没回来的人的妻子。回到凉州后,陈枚也去过他们家里抚慰,清瑜也亲自去吊过丧,今日的诏里面,也有对他们各自的追封。

此时听着席上众人的恭贺声,清瑜笑着对素日能说上话的几位县君孺人道:“今日虽然欢喜,朝廷对死去将士的抚慰也下来了。可是张娘子她们想到自己丈夫只会更加伤心,还请各位代我去她们家里替我致意一二。”

清瑜这样一说,坐在下首的段县君已经笑了:“这事最好,张娘子家就在我家对面,过去坐坐也不过就是两道门的事。”旁边坐着的一个­妇­人已经笑了:“虽说抚慰是应当的,可是容我说句粗话,当日嫁给这些当兵的,就晓得总有一日要上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什么时候做了寡­妇­也不知道。倒不如趁汉子还活着好好对他们,何必等死后哭哭啼啼让自己活不舒服?”

这话着实新鲜,清瑜看向说话的人,记得她丈夫姓朱,是个致果校尉,也是从小兵做起的,只是谁也没有陈节度使时运和福气那么凑巧,朱校尉从军三十余年,从十六岁的孩子到现在已快五十的老人才做到一个致果校尉。

朱校尉娶媳­妇­娶的晚,人穷年纪又大,只娶了个游商的嫁不出去的女儿。刚娶的时候朱校尉比小兵也好不了多少,直到近年成了致果校尉他媳­妇­才渐渐和这些人应酬。

已有人看着朱孺人掩嘴笑了,这样一个粗鲁­妇­人,当此地是什么地方,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惹人发笑。朱孺人不懂这些人的眼神,只是睁大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死后就算哭死也换不来什么,倒不如趁他活着好好对待。”

这时笑声已不再是轻笑,有人忍不住冲口笑出,清瑜已经点头:“朱孺人这话说的不错,需知要珍惜眼前景,休待花落景逝再去追悔。”清瑜这样文绉绉的话朱孺人听不懂,只听到她说自己说的不错就咧嘴笑了。

清瑜打了个圆场,那些要看笑话的人也没有笑话可看,段县君已经挑起别的话题:“听说余娘子往剑南去了?”清瑜嗯了一声:“樾妹妹从小就是掌上明珠一样,此次余将军没有回程,她自然要去寻他,公公原本不许,谁知她东西都没收拾带了人马就悄悄走了,等知道时候已在两百里外了。”

席上的人笑起来:“余娘子这才叫将门虎女呢。”众人都笑了,清瑜见朱孺人往自己这边瞧来,端起酒杯向她微微致意,朱孺人也举杯回敬。

这样的应酬足足应酬了四五天才完,等到终于没有贺上门时候,清瑜也松了口气,回到房里见陈枚手里拿着什么图在看,清瑜凑过去才看见是张城的图。再仔细看又不像是凉州的图,陈枚已经拉着她的手:“这就是阿父想在靠近青唐那边筑的城,你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原来如此,清瑜的手往城墙那里摸去,笑着说:“这城要抵御青唐,往里走就是繁华富丽,就叫雍城吧。”雍城?清瑜已拖过丈夫的手在他手心写起来,一点一横地写,陈枚了然地笑了:“对,这是我们的城,就叫它雍城。”

雍城,他们的城,清瑜­唇­边露出笑容把丈夫紧紧抱住,当珍惜眼前人。

妾室

雍城最后定下由段将军带人前去建造,在凉州征召了工匠民夫,调拨了金银,准备好了工具,段将军带上两千士兵前往雍城那个方向而去。陈枚送他们出城,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离,此时远远望去,天际处什么都望不到,但总有一日,雍城会在远方立起,那时将能抵御住青唐。

陈枚拨转马头回城,听到身后不大规则的马蹄声笑一笑就回头望去。宋渊原本骑马就不大熟练,偏偏军马比不得别的马,感觉到宋渊骑术不熟练,那马怎么也不肯听他招呼。宋渊在那手忙脚乱地让那马往前面走,看见陈枚回头望他脸­色­更红。陈枚把马放缓一些和他走在一起:“你不是从小就骑马的,军马又比平常的马高大,不熟练也是常事,你也不用那么紧张。”

宋渊好容易把马拨转回去,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汗这才笑着说:“姊夫说的话我知道,可是人人都会就我不会,总有些不好意思。”虽和宋渊接触不过个把月,陈枚已经很喜欢这个小舅子,宋渊身上有陈枫的聪明机灵和余达翰的憨厚老实,说话做事又十分稳妥,真是个不错的人。

宋渊小心翼翼地控着自己□的马,见陈枚把马放慢了在自己旁边走着,感觉□的马没方才那么别扭就笑着说:“姊夫,这马我已经骑熟了,你就别骑慢等我了。”说着宋渊学着他们的样子用靴子踢一下马腹想让马快跑起来,这马被一踢就往外窜,宋渊没想到它跑的那么快,用手紧紧抱住马脖子。

陈枚不由放声大笑,宋渊抱了会儿马脖子感觉这样也不错,大着胆子把手放开坐直身子,陈枚抽一下马赶上去。宋渊听到他赶上来转头对他笑道:“姊夫,我骑的还不错吧。”

话音刚落,这马就长长地叫了一声,接着摇了□子,宋渊不料这马会这样,顿时被马摇了下来。宋渊被摔在地上去看自己那匹马,那马喷了喷鼻子,在宋渊旁边走了两步,似乎有些得意。

宋渊一张脸顿时又烧红了,不怪这马,要怪只怪自己骑术不­精­,拉着马缰站起来,宋渊摸摸马的脖子:“我知道我骑术不­精­,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陈枚本打算安慰他两句,听到他这样对马说又把话咽下去,咳嗽一声道:“你也不要先跑快了,我们慢慢进城,这衣衫只怕破了,拿去给你姊姊补一下。”

见陈枚没有笑自己,宋渊红着一张脸上了马,这次让马跑的慢些,这马也没有再把宋渊摔下马。两人一路到了节度使府,把马交给马夫,两人往里面走。

刚走出一段路就有个小厮跑过来对陈枚道:“将军回来了,方才夫人命人瞧瞧您什么时候回来,人还在二门处等着呢。”

清瑜寻自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陈枚的眉一下皱起,快步往里走,宋渊见状就辞了陈枚往自己住处走,边走还边想除了学骑马,也该再演练一下武艺,不然名虽从军,却日日在这哪能锻炼人?

陈枚到了二门处,等着的是个管家娘子,陈枚不等她行礼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管家娘子笑了笑才道:“并不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具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刘姨娘的丫鬟来寻夫人,夫人问了几句就把刘姨娘传来问了话,落后听见刘姨娘在那哭,然后夫人就命小的来望望将军回来没有?”

刘姨娘?若不是这个管家娘子提起,陈枚都快忘记自己房里还有那么几位姨娘了,眉头皱的更紧:“她哭什么?”管家娘子摇头:“小的也不知道,按说也没什么事啊,这几位姨娘的衣食月例,服侍的人都是按时给的,并无克扣等事,去年有个新上来的对张姨娘有些不恭敬,夫人知道了还把罚了她,以后都不许进二门来。”

管家娘子在那絮叨,猛地看见陈枚的脸­色­忙闭了口,将军对几位姨娘的情分那叫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况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他爱听的,自己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若不是当着陈枚的面,管家娘子都要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多口乱说。

此时已到了院门口,陈枚先在外面瞧了一眼,见里面和平日一样这才进了院子。冬瑞她们几个在廊下坐着,见陈枚进来忙起身迎接,陈枚叫她们起来才问:“夫人没什么事吧?”冬雪已经掀起帘子:“夫人和刘姨娘在里面呢。”

又是刘姨娘?陈枚用手摸了下胡子这才走进屋子,屋里气氛和外面不一样,清瑜坐在上面,刘姨娘虽没有再哭,但能看到她满面泪痕,瞧这样子原本是跪着的,此时也只能算个半坐。旁边的小丫鬟该是服侍她的,面上已无人­色­,只是在那不停地抖。

听到陈枚进来,刘姨娘抬眼看了眼陈枚,面上神­色­变得更加苍白,小丫鬟已经吓的滑到地上跪下来。自己长的那么吓人吗?陈枚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脸,和平日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啊。

清瑜已经走上前迎着他:“这事还要你出个主意。”听到清瑜开口,刘姨娘已经又哭出来,清瑜瞧了她一眼就对陈枚道:“刘姨娘有了身孕,两个月。”

陈枚本来要坐下听了这话就怔在那里,自从娶了清瑜,那几位姨娘的房都没进过,怎么一转眼刘姨娘有了身孕?清瑜用手扶一下额头,示意小丫鬟过去把门关上才道:“她也知道自己做错,偷偷寻了落胎药想把肚里的孩子打掉,这小丫鬟知道这药是虎狼之药,怕出了人命当­干­系,思前想后这才来告诉我。”

陈枚脸­色­变了又变,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头上这顶帽子已经变成绿­色­。刘姨娘已经哭的不成|人样,猛地看见陈枚那脸­色­不好,扑到陈枚脚边就哭起来:“将军,奴知道奴做的不对,可是将军和夫人那样恩爱,可曾想过我们?将军,我才二十六岁,这六年的空房守的是什么滋味?将军,我只是不想这样过一辈子,我也想像夫人一样,有人知疼知热。”

清瑜坐在那里,知道这事之后清瑜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若为了规矩脸面着想,就该把刘姨娘悄悄灭了口,之后只说她暴毙就可。可是这是一尸两命的事,清瑜知道在这些上面,永远都做不到一个狠心的人。

此时陈枚的眉头皱的很紧,过了很久才道:“你起来吧,你肚里孩子的爹是谁?”刘姨娘还是哭不肯说话,小丫鬟已经怯怯开口:“奴婢也不晓得刘姨娘究竟和谁,只是每逢初一十五刘姨娘就出府去烧香,每次都要去两个时辰,奴婢们只是在门外等候,竟不晓得刘姨娘见了何人。还是这次刘姨娘叫奴婢去寻些药,奴婢寻药时偷偷问了才晓得是落胎药,这种事奴婢不敢瞒住夫人这才告诉夫人。”

刘姨娘哭了一阵已经镇静一些,哑着嗓子开口:“小巧儿,你也别说了,这事本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就由将军和夫人处置,只是可恨我一腔柔情,竟错付于那个人身上,敢和我偷竟不敢带我走,我的命怎么那么苦。”

方才清瑜也曾问过,只是刘姨娘除了认的确怀了孩子就没别的话说,小巧儿又怯怯地道:“前几日刘姨娘又出去烧香,还让奴婢整理了些细软带去,说要给庙里添香油,回来时候就一直唉声叹气,奴婢还以为……”

陈枚突然开口道:“好了,都别说了。”小巧儿忙低头跪下,陈枚瞧着刘姨娘道:“你方才的话竟是怪我?”刘姨娘既然说也说了,也不怕再多点罪名,吸吸鼻子看着陈枚道:“奴知道奴没有夫人命好,做个侧室偏房已是万中之幸,可是将军您当初既然要了奴过来,为何到后来又不闻不问,六年,两千多个日子,奴日日在那数,等不到将军,只能听到上房灭灯的消息,人人都赞颂将军和夫人鹣鲽情深,可是谁又看见我们在小跨院里流的泪?将军,奴知道奴做错了,将军要杀要剐奴也不埋怨,若有来世,奴再不做侧室,也愿和夫人一样有个人知疼知热,而不是看着上房灯灭了,自己一个人数着日子过。”

刘姨娘说着又看了清瑜一眼,眼里是深深的羡慕嫉妒恨,女儿家本就命苦,做了侧室更是苦上加苦,只是不知道肚里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不管是什么,它都不能来到世上了。

清瑜在旁沉默不语,陈枚的手握成拳捶了一下才终于做了决定,开口时候声音都是低沉暗哑的:“你若早不愿在我房里,多的是机会,你怎不和我说,我自会放你出去。”死都已经不怕了,别的就更不可怕,刘姨娘瞧着他:“机会,将军给过我机会吗?我不是没有守过将军,可是将军可曾理过我一句?我知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我当初是想跟那个人走的,可是谁知道挑来挑去,挑来的那个胆小如鼠不说还卷了我的细软走。”

说着刘姨娘突然笑了笑:“说起来,我是真个命苦,怨不得别人,将军若要杀我我也不怨,只是我房里那些丫鬟婆子,她们也确实不知情,只当我每个月都是出去烧香。还求将军放过她们。”

说着刘姨娘就磕头下去,小巧儿也哭了:“姨娘,我不该说出来的。”刘姨娘拍拍她的肩:“傻孩子,我横竖是个死,你说的对,那些是虎狼之药,谁知道吃下去会怎样,到时若我真那样死了,还不是要带累的你们一起死?”

陈枚用手揉一下额头开口了:“把如娘她们叫来吧。”

岁月

陈枚声音暗哑面­色­铁青,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清瑜想问一问终究没问,只是让小巧儿把刘姨娘扶起来,又拿过手巾给刘姨娘擦了脸这才打开门吩咐冬瑞她们去把如娘那些人请来。

做完这些清瑜走回丈夫身边,陈枚的脸­色­依旧不好,清瑜伸手握住丈夫的手,陈枚抬头看着妻子,想对妻子笑一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陈枚的眼看向刘姨娘,见刘姨娘望着自己和清瑜交握的双手,陈枚并没松开握住清瑜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我一直以为,让你们衣食无缺就够了。”

刘姨娘抬头瞧着陈枚:“将军果然是男人。”陈枚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下巴那收紧一下并没再说话,屋内又重新陷入沉寂。此时此刻清瑜说什么都不好,索­性­什么都不说安静地坐在那里。

先到的是如娘,她走进来见这样也吓了一跳,今儿刘姨娘被清瑜叫来的事这院里的人都知道了,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如娘并不知情。现在看着刘姨娘那明显哭过的脸,如娘心里揣测不已,但还是先上前给陈枚夫妻行礼。

陈枚抬手让如娘坐下,依旧没发一言,如娘坐在清瑜下手不时用眼去看刘姨娘,今儿的事真是透着奇怪。但如娘­性­子沉稳,自然不会先说话,屋里依旧沉寂。

张姨娘走进来时看见的还是众人的面面相觑,张姨娘的那颗心跳的更厉害了,她和刘姨娘住一个院子,闲着没事时候刘姨娘的一些举动她还是能猜出来的,今日小巧儿来见清瑜,张姨娘就一直在猜是不是刘姨娘的事发了?

虽然面上平静地上前行礼,但张姨娘的眼还是瞧瞧去喵刘姨娘的肚子,见人都来齐了,陈枚让张姨娘坐下才开口道:“今儿叫你们来是要和你们说件事。”说什么事?张姨娘又悄悄地去瞄刘姨娘,她做出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将军是会剐了她还是会怎样折磨她?

陈枚环视一下自己面前的三个女人才又开口:“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是我的疏忽,我和夫人成婚以来,夫妻恩爱你们也是看到的,以前我总觉得给你们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你们,可是我竟忘了你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说出这些,陈枚的眉皱了皱,主动遣散姬妾和自己的姬妾出墙给自己戴顶绿帽这种事情总是有不同的,可若当初自己遣散了她们,是不是也没有今日的尴尬?陈枚的手握成拳,声音变的低沉些:“今儿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若不想在我身边了,我给你们银两下人,送你们回各自的家乡。若还在我身边,那就和原来一样。”

竟是这么一件事,如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看向清瑜的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夫人在将军心里地位竟这样高,现在看来已经高过了先夫人。张姨娘十分吃惊地看着刘姨娘,原本以为她会倒霉的,谁知陈枚这样说,岂不就是轻轻放过了她?

陈枚见她们都不说话,先看向如娘:“如娘,你年纪最大,跟随我的日子最长,你先说吧。”

如娘收起心里的酸楚才低声道:“奴今年已经三十五了,连女儿都出嫁有孩子了,黄土已经埋了半截,虽说将军有这样的美意,但奴出去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不如依旧在这院里服侍夫人,将军就当多了个婆子罢了。”

如娘说完就把嘴紧紧闭着,努力让眼里的泪不流下来,如娘这样说陈枚心里也有几分明白,点一点头就看向张姨娘:“你呢?”张姨娘的心全乱了,留还是不留?留的话下次就再没这样机会了,可是不留就再看不到女儿,纯漫已经八岁,并不是懵懂孩童,若没了自己这个生母,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知疼着热?

听到陈枚问自己,张姨娘的­唇­张了张,过了半日才道:“将军,容奴细想想。”陈枚点一点头,清瑜已经轻声开口:“张姨娘,刘姨娘是一定要走的,你和她一样大,今年不过二十六,若出嫁还能嫁出去,要知道,赵娘子是三十二岁才生头胎的。”

张姨娘的泪都快流下来,清瑜用手扶一下自己的头才道:“若你担心漫儿,你是知道我的,嘴里虽不说,对她们几个也是一视同仁没什么偏袒的。”张姨娘的头低下:“奴知道。”

陈枚拉一下清瑜的手:“既如此,明日你再来说。”张姨娘长出一口气,起身告退。陈枚最后看向刘姨娘:“你收拾一下东西,三日后我派人把你送回你的家乡。”刘姨娘的泪又落下,当日被送到陈枚身边,也把他当成自己的良人自己的依靠,可是毕竟由不得人。

刘姨娘用袖子把泪擦掉起身对陈枚行礼下去:“奴拜谢将军大恩。”陈枚叹了声没有说话,挥手让她们退下。

屋内又只剩的夫妻二人,清瑜伸手把陈枚紧皱的眉抚平,陈枚叹了声才握住妻子的手:“我是不是做丈夫做的特别失败?”清瑜抱住他的肩,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不,你做的很好,只是人只有一颗心,我受不了你把心分给别的女人罢了。”

陈枚的眉一挑看向自己,声音里带上一些揶揄:“原来是你做了妒­妇­?”清瑜抬头望着丈夫,伸手摸向他的脸:“是妒­妇­你也没有办法了,我会一辈子赖着你,直到我们都老去时候。”陈枚把妻子搂紧一些,再没说话。

张姨娘到了晚间把纯漫找了去,和她足足说了一晚上,听服侍的丫鬟们说,张姨娘还哭了,哭的很伤心。而纯漫一早过来时候眼睛也是红肿的,这种事情真难为纯漫,清瑜还没招呼纯漫过来,纯漫就走到清瑜身边跪下:“母亲,我姨娘虽然舍不得我,可我也知道,能另嫁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

清瑜把纯漫拉起来,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你不恨我和你爹吗?”纯漫摇摇头,但眼里的泪还是滴落下来,能做的也就这么多,清瑜把她搂到怀里,轻声道:“漫儿,母亲今儿教你一件事,以后出嫁休要为了贤惠名声让夫君纳妾,不然不仅伤了自己还伤了别人。”

纯漫在清瑜怀里点头,清瑜抬头看见走进来的纯凌,­唇­一扬笑了:“凌儿也听到了吗?”纯凌微微一愣才应是,但还是低声问道:“可是母亲,若是出嫁之后婆婆挑人去服侍自己的丈夫,那怎么办?”

清瑜头上没有婆婆,这倒免了很多麻烦,清瑜侧一下头才道:“那就很巧妙地拒绝,比如说应了就把丫鬟嫁出去啊。”嫁出去,这倒是个好办法,纯凌眼又亮了,纯漫有些懵懂地听着,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妻妾之间,并不是像上说的那么和谐。

虽然舍不得女儿,张姨娘最终还是决定离开这里,她和刘姨娘家乡离的不远,陈枚拨了支二十人的小队护送她们回去,又给当地地方官写了信,只说这两位都是没了丈夫的寡­妇­,其中一位还有遗腹子,让地方官酌情替她们寻一个丈夫,平日照拂一二。除了她们房里的那些东西和人,清瑜又每人送了两百两银子,到了日子,张刘两位姨娘给陈枚夫妻磕头后就上车离去。

张姨娘最舍不得的还是纯漫,出门上车时几乎是一步一回头,还是先上车的刘姨娘拉了她一把她才上车而去。顺着张姨娘的眼,可以看见纯漫站在那里,脸上有不舍,看见众人回头看她,她强忍住将要出口的哭泣,纯凌像原先一样伸手握紧她的手,两姊妹就站在那里看着马车离开这里。

风带有一些寒意卷过来,凉州的冬天又要到了,陈枚长出一口气才道:“达翰和樾妹妹还有几天就到了,这人就是来了又走。”

朝廷已经颁下诏,封何太后的异母弟为新的剑南节度使,余达翰在那里和新的剑南节度使做了交接就带着陈樾往凉州来。虽然表面上看来,朝廷把剑南牢牢握在手心,可是此时的剑南已经不再是战前那座繁华富丽的城池,所有的库房全都空了,士兵剩的也不多,还不知那位何节度使到了剑南,是怎样的懊悔。

清瑜用手紧紧外衫:“樾妹妹总是这么大胆,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就骑马上路。”提到妹妹陈枚面上的笑意浓一些:“她若不这样大胆也就不是她了。”

陈樾他们归来后,凉州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转眼又是两年,雍城的建造已经进入尾声,陈枚带人前往雍城那里看建造进展。

院里太阳正好,清瑜抱着女儿在院里晒太阳,小姑娘已经一岁半,长的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反而像宋渊,生生让人明白外甥似舅这句话。

宋渊对这个很像自己的外甥女很喜欢,引经据典给她起名为纯淼,说女儿家也要有宽广心胸,他这样的议论让清瑜有些哭笑不得,但既是做舅舅的一片心也只有叫女儿为纯淼了。

清瑜感到有人扑到自己后背,也没转身就笑了:“煜儿你在做什么?又在乱跑。”纯煜的声音在旁边有些委屈地道:“娘,我没有乱跑,是表弟。”

清瑜低头看见的果然是一个胖娃娃的脸,这胖娃娃还流着口水,清瑜把他拉出来用帕子擦着他的嘴:“炀儿你娘呢?”余炀摇着大脑袋就去戳纯淼的脸:“妹妹,妹妹。”陈樾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还是哥哥呢,说话还没妹妹说的利索。”

看见陈樾过来,纯淼已经伸手:“五姑姑,抱。”陈樾把侄女抱在怀里坐到清瑜旁边逗着纯淼他们玩,转眼间已是孩子满眼,清瑜打个哈欠。

冬瑞已经走过来:“夫人,京城有信来了,鱼监军殁了。”

惊闻

清瑜觉得院内顿时安静了,最为震惊的就是陈樾了,她茫然站起身,裙子里方才拿出来逗孩子们的小玩意掉的一地,纯煜弯腰去捡起一个布老虎给够不着的纯淼,纯淼抱着布老虎眨着眼睛看着娘和姑姑,不明白为何她们都突然不说话?

余炀伸手去扯自己娘的裙子,嘴里叫着娘,陈樾摸摸他的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清瑜在短暂的惊讶后已经问冬瑞:“什么时候的消息?”冬瑞知道鱼恩对陈家来说,不是一个姻亲那么简单,当前面来人报信时候冬瑞就打听清楚了此时回答的很流利:“上个月的事情,人一没就报上去,二将军和驸马出面办的丧事。”

清瑜叹了声回头看向陈樾,陈樾眼里的泪一颗颗落下:“原本,他还和我说,等过个一两年,炀儿可以走长路了,就寻个机会去京城看看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竟等不到。就一年,一年啊,他就可以看见孙子,就算走也没什么遗憾了。”

原本在玩的余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抬头看向娘笑了笑,清瑜也觉得嗓子发紧,强忍住对陈樾道:“我晓得你心里难过,不过这里也要把灵堂设起来,他老人家在这二十多年,也有故交,总要让他们有处吊丧。”

陈樾点头把余炀抱起来,贴着他的脸:“炀儿,你历来听娘的话,你祖父去世了,从现在起你要给他戴孝也不许再调皮。”余炀的眼眨了眨,不大明白娘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奶­声­奶­气地道:“娘,我知道了。”

陈樾的泪又流出来,看见娘流泪,余炀伸手替娘抹着眼泪,陈樾把儿子再抱紧一些就带着他匆匆而去。老友一个接一个不在了,清瑜晓得陈节度使心里也会不好受,此时陈枚也不在,做儿媳的总要前去劝慰下公公。

自从陈节度使那次中风以来,陈节度使就一直住在琴娘院子里没有离开。清瑜走到琴娘院子里时,陈节度使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儿媳走进来,陈节度使笑一笑:“你是来劝我不要太难过的吧?”

清瑜嗯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公公毕竟年将八旬,老友调零也是人生一大憾事。”陈节度使笑了笑:“你也说了我已年将八旬,人生七十就已古来稀,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指不定哪天无常一来,我也就两眼一闭。况且地下有老友相伴,老伴等候,熟悉的人比在上面还要多些,又怎会寂寞?”

这样的话本是十分豁达的,清瑜却听的心头突突地跳,总觉得哪里有不对,过了些时才勉强笑道:“公公为人豁达,倒是做儿媳的着相了。”陈节度使又是一笑,笑声里还有一点极难察觉的无奈:“你能想到来安慰我,这十分好,哪是什么着相不着相。我总是老了,这些年也算拼下些家业,子修颇肖我,又有你这样一个好媳­妇­,我就算此时两眼闭了,人也是欢喜的。”

清瑜一时不知该怎么说,琴娘手里拿着件大氅走出来给陈节度使披上,披好之后瞅陈节度使一眼道:“当我在屋里就没听到吗?主上您说过要再陪我数年,此时我还不到四十,头尚为白,主上您怎可先走?”自从陈节度使病渐渐好了之后,两人之间颇有老夫老妻相伴之感,并无原先那种总要想了想才会说话的情形。

清瑜不由一笑起身准备告退,陈节度使哈哈笑着拍拍琴娘的手:“白首到老吗?琴娘,我或者等不到你发苍苍的时候了。”琴娘觉得喉咙哽咽了一下,反手握住陈节度使的手:“再有数年,我的头发就已苍苍,主上,你要等着我。”

清瑜悄悄走出去,回头看了眼,琴娘已经把头靠在陈节度使肩上,夕阳之下,倒像一对白发到老的夫妻。

陈樾住的宅子里,很快就布置好了灵堂,鱼恩在凉州二十余年,记得他的人也很多,消息传出去,此后数日都有人前来吊唁。余达翰穿了一身重孝和陈樾跪在灵前,听着那些节哀顺变的话,余达翰的双眼已经红透,义父离开已经六年,为何不去京城看他,竟让那次离别成为永别?

浑浑噩噩中余达翰也不知过了几日,只晓得除了陈樾强迫自己喝了几口茶,咽了几嘴粥,特别累的时候就着草席打了几个盹,别的余达翰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通报马监军来了,余达翰心中更加悲伤,对接替义父的两个人,余达翰都没什么好感,特别是此时,只是僵直地跪在灵前,看着马离进到灵前,给鱼恩拈香行礼。

余达翰的手紧紧握成拳,恨不得把马离一拳打出门外,马离拈香行礼罢走到余达翰面前,余达翰弯弯腰当做答谢。马离已经开口道:“贤契休要太过难过,下官虽和令尊没有见过几面,却也听说过令尊的事,对令尊心慕久矣。”

余达翰不知怎么控制住,才让自己的话很平静地说出来:“马监军多礼。”马离呵呵一笑又道:“令尊乃先帝重臣,本朝贤宦,我等楷模,我已写表奏请陛下,让陛下追封令尊,以安众人之心。”

余达翰把拳头慢慢放开,深深吸一口气才道:“如此,代义父谢过马监军。”马离知道余达翰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也不指望他的感恩戴德,又说一句就扬长而去。

见到马离的身影远去,余达翰这才一拳头打在席子上,陈樾拉住他轻轻摇头。余达翰看着妻子的眼,那个当日的少女已经变的沉静,自己也该如此。

门外又来了人,这次是琴娘身边的人,被这边的下人引到灵前就对陈樾道:“姑­奶­­奶­,夫人请您急速回府一趟。”急速回府?上次被急速请回去,是陈节度使病重,这次呢?陈樾的心又开始狂跳,还有多少坏消息,就请一次全来。

使劲挺一挺脊背,陈樾对余达翰叮嘱两声就和来人匆匆离去,余达翰看着父亲的灵位,算起来,岳父和义父年纪相差并不大,难道是岳父他太过伤心,于是?余达翰不敢再往下想,如果是真的,那这是极大的事。

事情起因虽然和余达翰想的不一样,但结果差不多,陈樾匆匆赶到节度使府时候,看见陈节度使面­色­灰白地躺在床上。陈樾心里再撑不住扑上去叫阿父。

陈节度使微微睁开眼,伸手拍一拍陈樾的头:“生来病死本是常见的,你哭什么?”陈樾嗯了一声就跳起来去拉琴娘的衣衫:“琴姨,快去寻医官。”清瑜伸手拉一下陈樾的手:“樾妹妹你先别急,医官已经来过了,说公公这是再次发作,已经……”

清瑜觉得实在难以讲出口,陈节度使的声音很虚弱:“我知道我没多少日子了,不过,我会撑到子修回来的。”撑到陈枚回来,陈樾的泪顿时如断线珠子一样落下,扑到陈节度使面前:“阿父,你不要死,我刚死了公公,我不要连你都不见了。”

陈节度使想说话可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琴娘忙上前给他轻轻捶着背,捶了几下陈节度使才好些,闭着眼睛道:“你们下去吧,这次不用瞒着了,子修就算再慢,三天也能赶回来了。”

陈樾喉咙更堵的慌,外面已有丫鬟报:“主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怎么这么快?自己发病不过三四个时辰,陈节度使猛地睁开眼睛,清瑜已经轻声道:“是媳­妇­担心公公,接到鱼伯父消息那日就让人给雍城那边传了消息。”

陈节度使闭下眼,自己这次是真的抗不住了。陈樾已经脚步匆匆走了进来,看见陈节度使这样躺在床上,强忍住眼里的泪,走到他面前蹲下:“阿父,儿子回来了。”

陈节度使睁开眼,虽然外面虚弱,心里却很清楚,对清瑜笑一笑:“这样也好,我们父子也多些时候相聚。”陈枚听了这话眼泪忍不住了:“阿父,你这次也会好起来的。”

陈节度使笑一笑:“别说话哄我了,好不起来了,子修啊,我死之后,凉州就全交给你了,若……”陈节度使顿一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若有万一叫儿子造反?陈枚握住他的手:“阿父,您不要再想了,安心休养,儿子会撑住的。”

陈节度使的眼望向他们,接着叹了声:“我想你二弟和枫儿了,还有你二弟的几个孩子。子修,给陛下写奏章吧,让他准许你二弟全家和枫儿回来奔我的丧。”陈枚的声音十分低哑:“是,儿子记住了。”

陈节度使使劲推他:“快去,快去,他们回来的快,我也能见见他们。”陈枚起身一步步往后退,陈节度使挥手让他快去:“别像个娘儿们一样。”

陈枚一步步退出屋子,清瑜也走了出来,陈枚把妻子扯到一边:“阿父究竟还有多少日子?”清瑜拍拍他的手:“医官说了,多则个把月,少则就是这么几天内的事了。”个把月?陈枚的眉皱紧:“阿父见不到二弟了。”

就算快马加鞭把奏章送到,那边知道消息立即出京,最少也要五十来天。去世之前没有看到两个儿子,这多让人伤悲。清瑜也明白这个道理,无法劝慰丈夫,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陈枚过了些时才把妻子推开:“我去写奏折,能多一日也是好的。”

看着丈夫那沉重缓慢的脚步,清瑜的心一阵阵抽着发疼,欲待转身进屋,身后已经有个很迟疑的声音:“你说,阿父的日子不多了?”窦翊回来之后,陈杞在窦翊的劝说下并没离开节度使府邸,却婉拒了所有送去的东西,只是带着两个女儿做针线货卖度日,如同不是身处奴仆成群的节度使府一样。

此时看着陈杞的眼,清瑜点头:“是,公公所剩日子不多。”

去世

陈杞茫然地伸出双手想抓住什么,但依旧什么都没抓住。过了好一会儿陈杞才把手慢慢放下,脸上多了些表情,有伤心难过有茫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悔恨。清瑜一直在看着陈杞,虽然陈杞依旧一语不发,但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悔恨并没逃过清瑜的眼。

清瑜叹了一声对她道:“小姑,若……”陈杞不等清瑜说完就猛地摇头,摇到眼里的泪都被摇出来就急急转身往后跑。他们父女之间的心结,难道到死都解不开吗?清瑜低头默然,见陈杞已经走出去就转身往屋里走。

屋里气氛还是那么沉寂,琴娘坐在陈节度使床边,眼里泪痕未­干­,陈樾坐在她身边,手放在琴娘手心但眼却看向陈节度使,陈节度使一直闭着眼睛,那微微的起伏让清瑜知道他还有那么一口气在。

听到清瑜进房的脚步声,陈节度使睁开眼睛看向清瑜:“方才,我好像听到阿杞的声音。”清瑜并没打算瞒住他:“是,方才大小姑来过,只是……”陈节度使了然点头:“我知道,她还在恨我,可是有些事,由不得她,也由不得我。”

听出陈节度使话里的叹息,琴娘伸手把陈节度使的手放进被里:“主上,您歇歇吧。”陈节度使看向琴娘的眼里有着一丝柔情:“琴娘,再过几日我就能一直歇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只想见老二和枫儿他们一面啊,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他们回来,还有炎儿、溪儿,他们从生下来我就没见过他们。老二媳­妇­去年生的那个小子叫什么,琴娘你记得吗?”

陈节度使这样的絮絮叨叨,从琴娘开始跟随他之后就没见过,那个初见时高大威猛觉得那些儿女情长什么都不是的男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虚弱地躺在床上,絮叨着家事,如同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

得不到琴娘的回答,陈节度使叹了一声:“我竟这样老了,竟记不得自己孙子叫什么名字了。琴娘,我死之后,子修不会亏待你的,可你也没有到四十,以后这几十年怎么办呢?”琴娘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忍了半日才勉强开口:“还有两年我就到四十了,我已经做了外祖母,主上你瞧,我的头发都开始白了。”

清瑜拉一下陈樾的袖子,陈樾会意地和清瑜退了出来。屋外依旧天高云淡,陈樾走到外面才抱住清瑜的胳膊,把脸埋在清瑜肩上,清瑜能感到陈樾的泪打湿了自己的肩膀,这个时候,在陈节度使面前是不能哭出来的。

清瑜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抚着陈樾的头,陈樾默默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把头抬起来,接过清瑜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清瑜拍拍她并没说话。

陈樾已经开口:“我知道,我也明白阿父年将八旬,这个年纪去世称得上喜丧,可我忍不住,想到从此见不到阿父了,我忍不住,嫂嫂,我真的忍不住。”所有劝的话都那么苍白,清瑜没有开口,只是抱住她。

陈枚匆匆走了进来,看到她们姑嫂站在院里,上前拍了拍陈樾的肩,对清瑜道:“奏章已经写好发出,我也给京城里的二弟他们飞鸽传书,只是不知道二弟能不能及时赶回,但不管怎样,你那里都要准备起来。”

这不用陈枚叮嘱清瑜自然知道,但清瑜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丈夫,陈节度使去世是件大事,朝廷凉州,党夏青唐都会蠢蠢欲动,这些都需要陈枚支持料理。

清瑜点头后就对陈枚道:“我知道,但你要撑住。”陈枚用手抹一把脸,重重点头后就进了屋子。

陈樾看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屋里才道:“嫂嫂你说的对,大哥要撑住,我们,也不能倒下去,不然只会给别人可趁之机。”看着陈樾眼里的坚定,清瑜没有再叮嘱就离开她往外走,凡事都要预备起来,这家里的人就要先不能乱。

刚走到院门口,清瑜就遇到陈杞,除了她,还有窦翊和那两个女儿。清瑜觉得窦翊长的很像陈枫,但又比陈枫多了些沉稳,看来不像是年仅十二的孩童,恍惚时反而有着大人的感觉。

这几年清瑜知道陈杞几乎事事都听窦翊的,此时带着孩子们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窦翊劝说的。窦翊上前给清瑜行了一礼:“见过舅母,听说外祖父病势沉重,外甥特地奉着母亲带着妹妹们前来探望外祖。”

窦翊什么都好,就是太沉稳了,沉稳的没有一点孩童味道,但想到他的经历,清瑜又把这一点不足给抹掉,似窦翊经历这么多又祖死父亡还能不怨天尤人的真的很少很少。

窦珽姐妹也上前行礼,清瑜拍拍窦瑢:“跟我进去吧,你们外祖父正想着你们。”窦翊退后一步让清瑜在前,窦瑢被清瑜牵着,陈杞还是一样沉默地跟在后面,上了台阶之后窦瑢突然抬头问:“舅母,外祖父去世了,那我们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被从这里赶走?”

窦珽脸­色­一变就呵斥自己的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陈杞掀帘子的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窦瑢有些委屈地看向窦珽:“姊姊,难道我说错了吗?”清瑜安抚地拍窦珽一下,接着看向窦翊他们:“不会的,你们舅舅会护住你们,不会让你们再流离失所。”

陈杞的眼微微一闪没有说什么就把帘子掀起,看见是陈杞一家人走进来,琴娘和陈枚都有些惊讶。陈杞并没理会他们,径自走到陈节度使床前,虽然知道父亲已经老迈,可是看着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父亲,陈杞心里的难过无法说出,陈节度使睁开眼看着长女,努力想要笑一笑,脸皮却怎么都不听他使唤。

见状清瑜示意其他人都退出来,只留得陈杞一家人和陈节度使在屋里,刚走出门就听到里面传出陈杞的哭声。清瑜不由叹息,陈枚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在外面。

过了很久窦翊才走出来对陈枚道:“舅舅,我母亲想在外祖父身边侍疾几日,还望舅舅……”清瑜已经开口了:“女儿侍疾是平常事,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窦翊刚要再说话,陈枚已经又开口了:“翊儿,你很好。”

窦翊的脸不由红一下,过了会儿才道:“人伦本是天­性­,外甥只是不忍看母亲留有遗憾。”清瑜笑着让他进去:“知道你有孝心,快进去吧。”窦翊行礼后又走进去。

清瑜这才望向陈枚:“这下放心一些了?”陈枚嗯了一声,但眉并没展开,以后这千斤重的担子就要切切实实地落到自己身上了。清瑜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再重的担子,自己都会陪他一起担。

虽然有女儿的侍疾,医官的竭力医治,但陈节度使的病情依旧急转直下,每日的药也只能进数口,至于那些吃食,更是少之又少。医官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这次陈节度使的病情并没被隐瞒,凉州城内官员自然纷纷来探望,也有荐医送药的。

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那些荐医送药的陈节度使一个都没收,看着瘦脱了形的陈节度使,众人除了叹息不敢再多说别的话。

陈枚最着急的就是不知道陈枫他们能不能赶回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节度使的病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一天大半日都在昏睡,醒来药也只能喝几口,若不是还想着再见陈枫他们一面,只怕连吃的都不能入口,可是就算这样勉力支撑,还是等不到陈枫他们归来。

算着时日,就算陈枫他们收到消息立即出京,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到这里也要二十来日。陈枚一日日算着时候,算到了陈枫他们该收到消息了,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允许出京?再然后能不能赶回来?

这日陈枚又在那算日子,李先生坐在他对面,并没着棋而是用手摩着一把茶壶,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将军,主上那边请您和李先生急速过去。”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陈枚的腿竟软了一下,李先生眼疾手快地扶一下他:“子修,此时还不是伤心时候。”

陈枚闭一下眼,推开李先生就飞快地往外跑,一路跑到琴娘院里,看着那道熟悉的院门陈枚停一下脚步,此次进去就是天人两隔再不得见。

进到门里,陈节度使全副披挂地坐在院子里面,身后众人陪侍在旁,看见儿子走了进来,陈节度使面上露出笑容:“大儿,我要走了,我等不到你弟弟他们回来了。”这样的话让陈枚几乎是心肝俱裂,一步步走到父亲跟前,单膝跪了下去:“阿父,儿子一定会,一定会保住这个家,护住他们,不让他们流离失所。”

陈樾最先忍不住哭出声,琴娘的泪滴落下来,陈节度使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杜桉也跑了进来,看见这种情形眼里的泪珠也在那里转。陈节度使招手让杜桉上前:“阿桉,义父不能让你合家团圆,义父的错。”

杜桉上前跪下:“没有义父就没有我,我怎能怪您?”陈节度使的嘴张了张,对缓缓进门的李先生道:“我原本想把阿杞交托给你,可是我知道,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错过了就是错过。阿杞,好好过日子。”

陈杞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泪已如泉涌,陈节度使的手抬起来,看着陈枚,陈枚上前托住他的手:“阿父,我会护住他们。”陈节度使面上转笑,眼睛闭上,陷入永久的沉睡。

哭声响起来,陈枚把陈节度使的手放回去,茫然地直起身子,李先生已经对他道:“将军,还没到伤心时。”陈枚用手抹下脸上的泪:“我知道,我知道。”可再怎么知道该做什么,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奔丧

哭声已经四起,清瑜也听到李先生的这句话,此时真的不能伤心,料理丧事有很多事情。至于陈枚,他的事情就更多。

清瑜起身走到丈夫身边,使劲握紧他的手,陈枚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妻子,妻子的影子在他眼里已经十分模糊。陈枚眼中的难过让清瑜想起当日自己母亲去世时候的心碎,那样感同身受的难过让清瑜顿时也湿了一双眼。

回头看着依旧端坐在那里的陈节度使,清瑜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陈枚听的:“公公一世豪杰,他定不愿他逝去后我们只知道伤心而不知道去做别的。”这话陈枚一个字一个字听的很清楚,伸手抹了脸上的泪。

陈枚一步步走到陈节度使跟前,伸手把他的胳膊扶整齐。努力控制住眼里的泪,陈枚才对清瑜道:“办丧事吧。”话里透出一股伤心和苍凉,清瑜唤来婆子把陈节度使抬到前面大厅,要在那里入殓和设灵堂。

陈枚这才对李先生道:“先生,后面要做什么,还要仰仗先生。”二十余年宾主,李先生对陈节度使并不是没有感情的,可儿女情长在此时并不是很重要,拍一拍陈枚的肩,李先生示意陈枚和自己往书房去。

刚走出一步,李先生面前就多了一个人,不用抬头李先生都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自从她出嫁之后,十七年了,李先生从没有真正正面见过她。此时看着她的鞋尖,这个女子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女了,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陈杞往左走了一步,李先生脚步都没停顿地往前走去,自始至终,李先生都没有抬头看陈杞一眼。陈杞的泪已经滚落,窦翊站在旁边什么都没说,陈杞把眼转回来伸手把窦珽她们抱在怀里。

院里的人各有各的伤心,众人都跟在陈节度使后面,只有琴娘被陈樾扶着站在那里,除了泪已成河琴娘却说不出一个字,这样的沉默让陈樾害怕,自己刚刚失去父亲,不能再失去生母。陈樾伸开手臂紧紧抱住琴娘:“琴姨,你听到我,听到我说话没有?”

琴娘觉得自己该随陈节度使同去才对,耳里已听不到陈樾说的话,眼神飘忽心要碎了。清瑜让婆子们把陈节度使抬出去,自己也要上前面料理,回头看见琴娘这样,忙示意丫鬟把琴娘扶进屋里安置。

丫鬟们伸手要把琴娘扶进去,琴娘却打落她们的手,一言不发地追上送陈节度使的队伍,陈节度使还坐在椅子上,面上的那种灰白此时反而看不见了,除了身子往下滑落之外,看起来和在生时没有多少区别。

琴娘伸手扶住陈节度使的胳膊,如同陈节度使还活着一样,抬着椅子的婆子们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一路哭的人越来越多,琴娘扶了陈节度使一路,除了默默流泪,一个字都没说。到了大厅,把陈节度使放到床上,下人们在那里布置灵堂,琴娘还是陪在旁边,过了许久有人走上前:“琴娘子,该换孝服了。”

看着送上来的粗布孝服和一搭麻,琴娘的手往上面摸了下,突然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这口血在白布孝服上特别清楚,下人们惊叫起来,琴娘觉得那口血离自己越来越远,接着双眼一黑就倒下去,什么都听不到。

琴娘这一晕厥,清瑜忙让人把琴娘扶下去,此时还担心陈樾,陈樾已经换好孝服,双眼红红的,见清瑜看向自己,陈樾吸吸鼻子:“嫂嫂,你不用担心我,我是阿父的女儿,阿父的女儿绝不能软弱的。”

站在旁边的陈杞看了妹妹一眼,说起来这对异母姊妹并不算熟。陈杞出嫁时候陈樾才四岁,对这个长姊记忆不深。陈杞归宁那次,陈樾却随了陈枚进京,后来窦家败亡,陈杞住在这所府邸却不和人来往。

姊妹间见面次数寥寥,还不如和清瑜姑嫂间熟悉。此时听到陈樾这样说,陈杞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和自己一样是父亲的血脉。陈杞如同说给自己一样:“是啊,阿父的孩子,又怎能软弱。只知道流泪不知道做自己的事,阿父知道了,心里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陈樾看着长姊,想笑一下此时却不是笑的时候,清瑜看着这样心里松一口气,要紧的是这家里人心能往一处使,什么事都不怕。

消息很快就传遍凉州城,来吊唁的人非常多,但官员们心里也在打着自己的主意,陈节度使去世,虽说按常例是陈枚接任,可是朝廷这边的想法众人这些年也能猜出一二来,陈枚能顺利接任吗?

这些官员的心思陈枚能猜出来但并没揭破,毕竟和这些相比,最该关心的是军心不稳。军心不稳可不是陈家一家的事,党夏那边的蠢蠢欲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边办着丧事,另一边陈枚就让杜桉等人前往边境处,驻扎的人增加一倍。出入凉州盘查的更严谨,对从没出现过的商队,必要时不许进凉州城。

而监军马离的宅子附近,出现的人也比平日多,对于这些马离当做没看见一样,和别人一样来吊唁,对陈枚说些节哀顺变的话。

陈节度使的丧事就在这样表面上的平静里面继续办下去,刚过了二七,小陈将军兄弟回到了凉州城,纵马来到节度使府前,两人下马就往里走。

一路进来都是一片素白,越往里走,素白越多,陈枫已经哭泣出声,小陈将军的泪已流出,只是没有出声。下人们跑着往里通报,陈枚走出来看见两个兄弟,心里的一个重压这才放下,张口却是:“你们回来了。”

极其平常的一句话让陈枫兄弟双双崩溃,陈枫上前抱住陈枚就大哭,小陈将军稍微好些,却也是流泪不止。陈枚拍拍陈枫的背:“都六七年没见了,见了面哭个不停,阿父不会高兴的。”

陈枫听到阿父这个词,那泪没有停下眼神茫然地走到灵前,灵牌之上,写着的陈节度使的名字,当年一别,怎么也没想到竟是永别,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陈枫感到嘴里十分苦涩,伸手摸着灵牌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摸下去。阿父,我回来了,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被宠大的孩子了,可是阿父您再也看不见了,阿父,不知道您走的快不快,能不能看见儿子?

小陈将军上前拍一下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陈枫没有跪下却盘腿坐了下来,眼里的泪已经流的前襟都打湿了,为何自己没有和二哥一起回来?责罚就责罚,失了君心就失了君心,横竖那位舅兄除了何家的人什么人都不相信,有凉州在,他就算再恼怒也不会对自己如何的。

陈枚看着灵前的两弟兄,努力让声音平静些:“阿父临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俩的家眷都在京城,还有,没有能见上你们一面。”说到后面一句,陈枚轻叹一声。

这声叹息让陈枫两弟兄的泪流的更急,陈枚拍拍他们的肩:“你们这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虽不能洗澡换衣,也先吃些东西吧。”小陈将军应了,陈枫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陈枚想打个岔:“你们回来我也就安心歇,这些日子看着邸报,局势很不好,听说东南沿海一带有盗匪侵袭,可是朝廷并没派兵剿灭。还有……”

陈枫抹一把脸上的泪:“还有什么?我们这位陛下,除了在后宫寻欢作乐,朝政全委给何太师之外还能做什么?何太师吗?争权夺利倒是一把好手,办个生日收的礼三个库房都放不下。这样窝囊日子,倒不如……”

小陈将军打断弟弟的话:“住口,这样的话哪是能在父亲灵前说的?况且我们既为臣子,哪能?”陈枫冷笑一声:“在京里也就罢了,回到自己家里还不能放声说话?”小陈将军叹一声:“我知道,只是你娶的总是公主。”

公主吗?陈枫哼了一声,这些年他们弟兄都在京里,陈枫婚后的日子陈枚并不清楚,陈枫这声哼里真是有十二分的不屑。小陈将军已经开口:“四弟,我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公主总不同别人。”

陈枫慢慢站起身:“不同别人?那她也是阿父的儿媳,阿父这次重病,消息到了京城,我求她和我一起前来奔丧,也算尽了她做儿媳的心,可她是怎么说的?规矩规矩,旨意旨意,真是比天都大。她是皇家金尊玉贵的公主,可也是阿父的儿媳。”

这话里陈枚听出有些不同,吃惊地看向小陈将军:“弟妹她们也来了?”小陈将军点头:“这是大事,她们带着孩子走的慢,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凉州呢。”陈枚急忙让人去告诉清瑜,这一家子都回来了,房屋家具都要预备出来。

不等前去的下人出发,冬阳倒来到前面,她行­色­有些匆忙,行一礼就道:“将军,您去劝下夫人吧。”这话让说的奇怪,陈家三兄弟都等着冬阳继续往下说,可冬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陈枫一肚子气不由喝道:“到底是什么事?”

冬阳被他这一喝吓的眼泪都流出来:“是,夫人今早见了红,还不许我们告诉将军,要撑着料理,可这事不告诉将军的话,夫人若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实在担待不起。”见红?陈枚的眉一抬:“几个月了?”

冬阳这下镇定了点:“三个月了,主上病重时候夫人就发现了,可是怕将军您担心才让我们别说出来。”

宣诏

没想到是这样的事,陈枫不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当面问出实在不对,只好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冬阳听到陈枫他们的咳嗽,脸刷地一下又红了,这种事怎能在男人们面前讲出?

小陈将军脸皮要比弟弟厚一些,上前拍一下陈枚的肩道:“大哥,嫂嫂既然有事你就先回去。”陈枚嗯了一声往外走,小陈将军这才对一旁尴尬无比的冬阳道:“愣着做什么,让厨房给这边送些吃的,顶好要有热汤,赶了二十来天的路,热水都没喝上几口。”

这一说冬阳才醒悟过来,急忙行礼应是,唤来丫鬟端来热水让他们俩洗脸漱口才匆匆往厨房走。

此时陈枚早已走到后面,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他心里的焦急,怎么忘了妻子的担子只会比自己更重而不会更轻?初成亲的时候清瑜说的话还在耳边,那时她说自己会做不好,会赖着自己,可这么几年下来,不知不觉间,竟不是妻子赖着自己,而是自己依赖于她。

陈枚用手抹一下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她要对自己有多心疼,才会有了孕也不告诉自己,而是依旧­操­持这些。

瞧见陈枚走进来,冬瑞忙打起帘子,陈枚不及去问冬瑞一声就直接跨进屋子。一眼就看见清瑜不像平日一样坐在窗边,而是还卧在床上,手里拿着账本在瞧。

陈枚几步跨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我也疏忽了,竟不知道你怀了孕,你也该告诉我,好好养身子才对,哪能自己不言语,见红了还不让丫鬟说出来。你若有个……”

陈枚把那句万一咽下去才道:“丧事也办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樾妹妹也能­操­持一些,你得空就歇一歇。”清瑜等丈夫说完才开口:“刚知道的时候,公公正在病重,你嘴里不说,心里在那着急上火,嘴里都长了好几个大包,我要把这事告诉你,难道还要你家里家外都要忙吗?我这也不是头胎,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早略见了点红,已让医官来瞧过,还开了方子。不信你瞧,那药都熬好了。”

陈枚这才闻到一股药味,冬雪上前端起药:“夫人,这药差不多了。”陈枚已经接过药:“你自己知道保养就好,这些人不见的太多了。”清瑜瞟他一眼想从他手里接过药,但陈枚不肯放,清瑜只有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把药喝完,拿过冬瑞端来的水漱了口才道:“我知道,我一定会保重自己的,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

冬瑞她们服侍完了,晓得清瑜还要和陈枚说话,悄悄地退下去,屋内又只剩的他们夫妻二人,看着清瑜的眼,陈枚握紧她的手:“你不能骗我。”清瑜抿­唇­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妻子的确从没骗过自己,陈枚看向妻子的眼有些发痴,但还是不忘叮嘱妻子,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不能再瞒着自己,清瑜连连点头,还笑着道:“下次我再瞒着你,你就把我军法从事好了。”

这样的娇嗔很久都没听到,陈枚不由伸手摸向她的脸笑道:“夫人果然治家严谨,连自己犯了错都要军法从事?”清瑜的眉一挑:“你难道不知道本夫人治家极严,既要服众,当然自己也要以身作则。”

陈枚笑出声,忍不住上床把妻子搂在怀里,自从陈节度使病重以来,夫妻之间很久没有这样亲密。清瑜靠在他怀里,这个怀抱竟像很久都没依靠了,虽然知道现在是孝期,自己又怀着孕,什么都不能做,可是能这样静静依靠一会儿也是好的。清瑜闭上眼,决定假装那些事都不存在,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清瑜这样想,陈枚心里同样如此,闻着妻子的发香,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长久以来的疲惫漫上身,就这样睡一会儿。

屋里很安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听来像是有人来问事,清瑜恋恋不舍地从陈枚怀里直起身,捏一下他的鼻子:“还在守孝呢,下次不许进来了。”陈枚被捏了鼻子才睁开眼,方才还真的眯着了,虽然只小睡了一会儿,可觉得那些疲倦全都不见了。陈枚拍拍她的脸扬眉一笑:“不许我进来,我就睡到军营里去,等到孝满了也不进来。”

清瑜明知道他说的是笑话,也瞪了他一眼:“你敢,真敢这样,我就把你腿打折了。”陈枚哈哈笑一声,这才下床:“二弟他们回来了,还说二弟妹带着孩子也回来,我让他们把二弟原来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好让他们住。”

见清瑜也待下床去吩咐人,陈枚忙止住她:“你今儿就歇一日,这些事我让樾妹妹去做。”清瑜嗯了一声又坐回去:“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就歇一日。”看见清瑜懒懒地瘫回床上,陈枚这才穿好鞋离去。

平县君一行人在陈节度使去世一个月后终于到达凉州,当年离京时候还是孩子的陈纯炎已经长成一个少年,十六岁的他是在父亲在先赶路时候就接下护送娘和弟弟妹妹的职责。

平县君和杜娘子一家人的到来让陈枚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下,现在全家已经团聚,要紧的是想办法把小陈将军留在凉州,家人的到来已经让朝廷对凉州的约束越来越少。

这样的念头让陈枚心中的感伤被冲淡很多,特别是看着已长成少年的纯炎陈枚更是欢喜,拍着纯炎的肩只夸他做的好,不愧是弟弟妹妹们的大哥。纯炎毕竟是在京中长大,为人有些腼腆,被大伯这么一夸脸就红了,此时屋子里全是人,大家许久没见也就没分什么内外,都聚在屋里说话,阿义看见纯炎脸红就笑了:“这个大哥怎么和姊姊们一样爱脸红。”

阿义今年快要九岁,早不是当初只知道嚷着和父亲前去打仗的小娃娃,平县君是知道他来历的,既然公公哥嫂都把他当成陈家的孩子,平县君也不会因此另眼看待,笑着摸一下阿义的头:“你大哥就是腼腆了些,我常说这是在京中和那些少年在一起学的,男儿家哪能成日脸红。”

听到平县君这番说话,清瑜笑着道:“二婶婶还是和当初一样说话爽利,一别已近九年,当日在京城时候情形还常常想起。”平县君正给孩子们分见面礼。听到清瑜这样说,平县君把手里的东西往纯淼手里一塞就笑了:“嫂嫂既说我说话爽利,又和我说什么客气话?”这么几句话说下来,因多年不见而生的那种陌生感消失不见,清瑜拉着平县君坐下:“既不和我说客气话,那就先请坐下,总不能由你张罗,丫鬟们闲着吧?”

平县君笑着坐下,孩子们见了新来的人,在那认哥哥认弟弟认妹妹认姊姊,余炀本就好动,瞧见又多了些人,扭着小ρi股就追这个赶那个,不时还自己和自己笑一声,纯淼见了怎么也不肯乖乖地在陈樾怀里待着,一定要下去和哥哥们玩。

陈樾把纯淼一放纯淼既往地上跑,刚跑出一步就跌下去,纯淼扁扁嘴想哭,纯淑已上前把她抱起来:“你还不愿意被人抱,瞧瞧,走几步就摔了吧。”纯淼好像听出姊姊在说她,嘴扁了又扁,眼就往众人那里看去想寻个靠山,可是人人都在忙,没有人理她。纯淼只得把脑袋缩到纯凌怀里,纯凌也没把纯淼放开,抱着她坐到下面。

平县君看着这一幕,笑着对清瑜道:“这就是二侄女吧?长的可真好,原先我觉得樾妹妹已经够出­色­了,谁晓得凌侄女的容貌,竟比我在京里所见的众位淑女更美上几分,也不知道哪家有福的小子娶了她。”

这女人们坐在一起难免就会讲儿女婚事,纯凌的脸已经通红,只是把纯淼抱的更紧些。清瑜拍一下纯凌的手:“亲是定了,原本定的年底出嫁,可现在遇到公公的大事,总要满了孝才能提出嫁的事。”平县君笑一笑环视一下四周才问:“怎么不见长姊?”

陈樾已经在旁解释:“头七时候阿姊都在旁边守灵,头七过后就每日只出来拈香三遍,她不肯出来,外甥们也很少出来。”平县君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陈杞心里怎么想,只叹了一声,吩咐丫鬟把给陈杞一家带的礼物送到陈杞院里。

丫鬟一时也就回来,手里的礼物换成了几样针线,说陈杞谢过平县君,这些都是给孩子们的。那是他们弟兄姊妹之间的心结,平县君没有再多问,只是关心地问起陈节度使的身后事。

陈节度使过世将满五七,已经定下做过五七后就暂时把灵柩送到城外寺庙暂瘄,等到陈枚三年孝满,就扶灵回乡葬入祖坟。

既不出殡事也少了许多,平县君和清瑜他们说完了家常,孩子们也认全了哥哥弟弟姊姊妹妹,也就换上孝服到陈节度使灵前举丧,等待做过五七再送到城外庙里。

就在平县君到达后的第三天,朝廷的诏书到达凉州,陈节度使得到武肃的谥号,同时陪葬先帝陵寝,宣诏陈枚扶灵进京。这样的诏书出乎陈枚的意料,陪葬先帝陵寝这样的荣耀在此时却让陈枚弟兄面面相觑。

陈枫已经大怒:“这还用说,一定是那个何老贼想出来的主意,不然陛下对凉州这边怎会如此好心?他何家已经拿走一个剑南,竟还打着凉州主意,我看啊,何老贼只怕当腻了太师,想对帝位也要下手。”

小陈将军拉住弟弟:“噤声、噤声,这种事怎么说也是好事。”陈枚已经看向许久没说话的李先生:“先生怎么看?”

进京

李先生的手一直在摸着下巴,听到陈枚问才把手放下,可是李先生并没开口说话,无上恩宠背后,是何太师的险恶用心,偏偏这险恶用心还不能说出来。

见李先生半日都没说话,陈枫拍一下桌子:“先生也束手无策了?先生,我知道您总是思虑周详,可是也不能为了不抗旨送大哥进京。”

小陈将军按住陈枫:“四弟,你这脾气怎么越发变的火爆了?何太师再怎样,也是当今太师,陛下的亲舅舅,此时他拿大帽子压下来,打的就是我们不敢抗旨的主意,况且真要抗旨就必要起兵,此时起兵何太师定也有准备。”

左右为难,陈枚并没理陈枫,只是和李先生低语两句,李先生面上有惊讶神­色­,但过了些时点一点头,陈枚看着两个弟弟:“你们也别争了,我进京,你们两个和杜家阿弟余妹夫都守在凉州,看紧马离,不许他和将士接触,若有异动就……”说着陈枚做个刀劈的手势。

小陈将军明白地点头,陈枫已经叫起来:“大哥你入京,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何太师怎会放你出来,大哥,还是我扶灵进京,就说大哥你哀伤太过,无法进京。”陈枚眼­色­有些深沉:“四弟,我并不是单身入京,况且并没有我接任节度使的正式旨意,按理我也该进京走一趟的,别的你并不用担心,京城虽远,也不是全无根基。”

陈枫又要说话,陈枚已经起身:“事情就这么定了,离进京还有段时候,我会把这些都布置好。”说完陈枚大步往外走,陈枫扯住也要往外走的李先生:“先生你不是智谋定天下吗?怎么连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好。”

小陈将军喝住弟弟:“四弟休得这么无礼。”李先生看着陈枫轻声道:“你心里所想我明白,可要做大事,不是靠冲动就真能成的,剑南先例在前,难道你要陈家也如此吗?此时何太师想的,不是怕你反,而是怕你不反?”

窦家,陈枫放开扯住李先生的手,此时剑南已是何家的囊中之物,李先生见陈枫这样又加了一句:“剑南军队,这几个月一直在集结,剑南离凉州,比其它地方离的都近。”人家已下好了套子,你往哪边走都要钻进去,陈枫踉跄地后退一步。

小陈将军的声音很低沉:“四弟,我晓得你有不满,可是此时起兵不到时机,没有理由。”何太师的那些用心都不是能搬到台面上的理由,所以要以身涉险,从绝路中寻得一条生路出来。

陈枫用手遮住脸久久不语,李先生对小陈将军点点头就往外走,过了许久小陈将军才把陈枫的手扯下来,拍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没有说话,此时才感到那种彻底的无能为力。

陈枚要奉诏进京的消息传到后院,清瑜觉得心被什么揪起来一样的疼,该让丫鬟们收拾起陈枚的东西,许久没有进京,还要准备好送各家的礼物。清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手软软的都拿不起来,嘴里也说不出话,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这次进京究竟会发生什么,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吗?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要被打破了吗?若是自己的丈夫出什么事……

清瑜觉得喉咙很­干­不敢再想下去,端起旁边的茶壶也没用茶杯就往嘴里倒茶,那茶壶里满满一壶茶,刚喝了两口手一抖就把茶壶掉在地上,茶叶和着茶壶碎片溅的一地,有几滴热茶还溅到清瑜手上,热热地烫,但清瑜却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那地狼藉。

冬瑞她们听到响动急忙进来,看见茶壶被打破忙上前收拾,收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看清瑜,她们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清瑜。

见到屋里有人清瑜才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渐渐消失,尽量平静地道:“茶壶打了,你们再泡一壶来,冬瑞,你去传她们来,将军要进京,我瞧瞧要带些什么礼物去。”冬瑞应声而去,冬雪已经拿了另一把茶壶泡了茶上来,倒了杯茶放到清瑜旁边。

清瑜喝了一口觉得身上暖起来,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清瑜伸手摸了摸肚子,自己一定要镇定,若是自己也慌乱起来,就更不成事了。

管家娘子们进来时候,清瑜面上已经看不到一丝慌乱,拿了账本瞧了库里都有些什么,要拿出来做礼物。衣料土产名贵药材,当然最多的还是金银。管家娘子们在旁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还有陈枚要带去服侍的人,只有忙乱着,清瑜才能沉下心不去想陈枚进京要遇到的事。

陈枚也在外忙了很久,等进房时候已经掌灯很长时间了,看见陈枚进来,清瑜抱着一堆单子上前:“这是你进京要带的礼物,单子全在这里,你瞧一瞧还有哪家漏了?”虽然清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但陈枚还是听出她话里的几丝难过。

陈枚没有去接那些单子而是把手抚上她肩头:“不过是一次常见的朝觐,顺路再去会会亲友,你不用担心。”清瑜眼里的泪终于滴了下来:“你还哄我,这次和以前一样吗?”

陈枚按住她的肩膀才缓缓地道:“清瑜,有些事由不得你我,现在我还是他的臣子。”清瑜擦一下泪把那些单子交给丈夫:“是啊,我知道拦不住你,你瞧瞧吧,还有什么缺的,可我要叮嘱你一句,你的身子不只是你自己的。这次你要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少了根汗毛都不行。”

陈枚心里一直被压制住的难过泛起来,长长地喘一口气才点头道:“好,你的话我记住了。还有个把月才走呢,我算一算,那时你有五个月的身孕,路上来回要三个来月,在京城顶多待两个月,等我回来,正好能赶上你生孩子,也不知道这个是男还是女?我要在京城给它买些什么好东西呢?”

陈枚说的越轻松,清瑜心里越发紧,可此时不是哭泣挽留的时候,清瑜把眼里的泪使劲憋回去:“好,你要记得你说的话,一定要赶回来看我生孩子。”

陈枚应了声好把妻子抱在怀里,清瑜的肚子已经凸起,不能再像原先一样抱的那么紧,但夫妻的心贴的更近。

进京的礼物打点好了,礼物里面并没有给宋家的礼物,陈枚看着单子没有发一言,只是吩咐人把礼物都备好。

虽然小陈将军执意要陪陈枚进京,但陈枚并没接受他的好意,只让他在家里好好看家。军营里面也安排妥当,小陈将军、陈枫、余达翰、杜桉等人各司其职,雍城那里除了段将军,又派赵将军领一支兵在边境加紧巡视。

平日事务就交托给了范良和李先生,至于那位马离马监军,还是跟没事人一样,仿佛不知道宅子附近已经多了一小队人日夜监视。

事情全都安排好,陈枚扶灵进京,出发凉州全城皆白,一路上灵棚路祭,延绵数里,还有无数人送出城去,陪葬帝陵,这在明面上是无上的荣光。

送到离城三十里外,送行的人这才停下脚步,陈枚看着父亲的灵柩在前,对送行的人说了留步的话,忍住让自己不去看旁边站着的妻子一眼才上马而去,送父进京。

陈节度使的灵柩远去,送行的人跪下送这最后一程,震天的哭声响起。只有清瑜哭不出来,只是痴痴地看着丈夫上马离去,丈夫的身影进到队伍里面,渐渐看不见时,清瑜的泪终于掉落。陈樾在旁叹了声:“嫂嫂,您怎么不拦住大哥进京。”

平县君在旁轻声道:“拦不住的。”陈樾低头,此时陈樾有些后悔自己不是男人,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陪着大哥上京,这次上京,人人都知道凶险,可是人人都无法阻拦。队伍渐渐消失,小陈将军先起身和官员们说了几句请他们回城,这才往这边走来,看见陈樾面上的难过神­色­拍一下她的肩膀:“没事,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陈樾重重点头,这样的话能给人勇气,清瑜也随声附和:“是,一定会平安归来。”此时队伍最后一个人都看不见了,该回去了,清瑜又恋恋不舍地往队伍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上车回城。

此后的日子就是在数日子过,算着他们行进到哪里,算着他们该进京了,也许已经见到皇帝,算着这些,不觉过了年,连正月都过完了,再往下算,就该是他们回程了。

清瑜的肚子越来越大,还有个把月就生了,算起来,陈枚在这个月该从京里往回赶,京城里依旧没有传来消息,但没消息总好过全是坏消息。

这日起来用过早饭,肚子渐大之后清瑜就请平县君帮着理一些家事,还能把纯凌姊妹带在身边教一教,此时没有了家事的烦扰,清瑜觉得更闲,拿起旁边放着的针线清瑜做起来,这是件帽子,清瑜缝的很仔细,刚做了几针就听到外面传来嚷叫声,接着冬瑞冲了进来,满脸惊慌:“夫人,不好了,士兵哗变。”

哗变,清瑜手里的针线落地:“你没听错吧?军中一直有二叔他们坐镇,怎会哗变?”冬瑞已经急得手足无措,她从小在这宅里伺候,除了会服侍人就不会再做别的,哪经过这么大的事?

平县君已经走了进来:“嫂嫂,是真的,现在外面还在嚷叫,嫂嫂赶紧换了衣衫,我们往雍城去,等这里事情平息再回来。”说着平县君已经递过几件平人穿的衣服。

清瑜没有接平县君手里的衣衫,只是看着她:“若雍城士兵也哗变呢?”平县君看清瑜一眼,终于把实情说出:“不会的,凉州士兵哗变,是听说,听说,大哥在京里暴毙。”

劝说

清瑜顿时感觉双耳轰鸣不止,暴毙?这怎么可能,离去时他的笑容还在眼前,那时他还说,他一定会平安回来,会看着他们的孩子生下。也许是清瑜的难过感染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孩子在肚子里重重踢了一脚,清瑜觉得疼痛传遍全身,找不到任何支点可以让她现在站在这里。

平县君握住清瑜的手,示意冬瑞她们过来给清瑜换衣衫:“嫂嫂,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你现在马上就要生了,还是往雍城去,那里要安静些。”清瑜闭眼让那颗纷乱无比的心安静下来,但心一点不听使唤地跳的很厉害,止住冬瑞解开自己衣带的手,清瑜让声音平静一些:“二婶婶,士兵听说,”

清瑜顿了又顿才能继续说话:“听说他暴毙后哗变,究竟是要为他报仇还是要做别的?”平县君的眉皱一下:“士兵自然是要为大哥报仇,可是趁乱难免会出什么事,你二叔这才决定送嫂嫂出城,等这边的情形被弹压下去再接你回来。”

清瑜觉得自己全身都冰冷,但手心却出奇地烫,她垂下眼:“我不能走。”平县君握紧清瑜的手:“嫂嫂,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况且你还有个把月就要生产,这么大的肚子,有个万一我难辞其咎。”

清瑜摸一下自己的肚子,能够感觉到孩子踢的更用力,抬头时候清瑜的眼神十分坚定:“二婶婶,你也知道将军没有去世对吧?而此时士兵哗变是因了将军暴毙的传言,那就由我出去劝说。”

清瑜眼神坚定语气铿锵,平县君还待再劝,清瑜已经叫冬瑞上前来给自己换衣梳妆,冬瑞的手都是抖的,清瑜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婶婶,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可是若我现在去雍城了,只会坐实他已经死了的传言,士兵们本已激动,这样只会火上浇油。况且……”

清瑜摸一下自己的肚子:“我答应过他,会跟他一起护住这个家,上阵杀敌这些事我不会做,但出去劝说别人,这样的事我还是能做的。二婶婶,你我从嫁进陈家那时候起,就知道一身荣辱都系于陈家了。”

平县君长叹一声,拿起根珠钗往清瑜发里Сhā好:“既如此,我陪你去。”清瑜感激地看向平县君,由平县君搀着自己走出门,打开门,迎上的是陈樾的眼,陈樾扶住清瑜的另一边:“嫂嫂,我也陪你去。”

陈家的女子,绝不是只知道躲在男人背后依靠男人保护的,清瑜握紧陈樾的手,陈樾的手心一样很热。清瑜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每一步都踏的很稳,越往外走,身后跟着的人越多,外面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众多喊叫声中,听的最清楚的是两个字:报仇。

喊叫声很有节奏,这种节奏能让人的心整个燃起来,清瑜觉得那颗心又快要跳出胸口,肚里的孩子仿佛能感到她的心跳,不耐地在肚子里翻了个身。这样的翻身让清瑜感到肚子的疼和平日不一样,她把手紧紧护住肚子,孩子,为了整个陈家的将来,你要撑住。

节度使府邸的大门紧紧关闭,杜桉带着人守在前面,看见清瑜走出,杜桉的眉皱紧:“大嫂,不是让你们往雍城去吗?怎么这时全出来了?”说着杜桉已经看到人群里的杜娘子,那语气更不好:“这里的事交给我们男人就好了,你们赶紧往雍城那边去避避风头吧。”

清瑜已经越过杜桉他们径自走到门前,此时外面的声浪更大,清瑜看着紧紧关闭的门,只说了两个字:“开门。”门口处的兵丁互相看了眼,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这门不能开。”

清瑜还是只重复那两个字,平县君也上前:“开吧,有些事,并不一定要男人才能做到。”杜桉明白清瑜要做什么,深吸一口气道:“大嫂,可你快要生了。”清瑜昂起头,让眼泪流回眼眶:“正因为我要生了,所以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杜桉倒吸一口冷气,声浪越来越大,杜桉终于做了开门的手势,门轰然洞开。原本在前面的小陈将军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趁机想往前走,可看见走出来的是清瑜,挥舞的手停在那里。

清瑜站在台阶最高层,红衣乌发金钗,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全身如镀了金边一样,清瑜用手按住肚子抬头看向对峙双方,深吸一口气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奇怪地让声浪停下,小陈将军听到声浪停下,并没阻止清瑜说话而是带着人后撤两步把清瑜围到中间,这样的举动让前面的人看不到清瑜,又开始喊叫起来。

清瑜抬起头,不知是谁搬来一个高椅子,清瑜站上去对他们道:“诸位对将军的深情,我感激不尽,只是还有数句,一来,所谓暴毙之说,诸位是从谁哪里听说?将军是我的夫君,他的一举一动我深刻于心,我都不知道的事,诸位又怎会知情。”

领头的那几个听到清瑜这几句,火热的心开始渐渐冷起来,但很快士兵行列中有人大叫起来:“天下瞒着实情不报的多了去了,当日老节度使病重,夫人您还不是曾经隐瞒病情,夫人当日能做一次,今日又怎能不做第二次?”

这样的质问让众人又议论起来,清瑜却没有慌乱,只是看向方才说话的那个方向,小陈将军在那暗暗记住说话的人。清瑜趁声浪没有更高的时候大声开口:“问的好,当日我隐瞒病情是为什么?为的,”

清瑜把手往远处一指:“为的是凉州城不能乱,此去三百里,是党夏人的地方,党夏这些年和我们打过多少仗,诸位是知道的。”说着清瑜又指向另一个地方:“再往西去两百里,是青唐人的地方,青唐人也骁勇善战。凉州以一城拒两族,若凉州一乱,最欢喜的人是谁?”

清瑜的手久久没有放下,士兵们被问的开始低头细想,过了很久清瑜才把手缓缓放下:“先不提将军是否暴毙,诸位以为这样能为将军报仇吗?不,朝廷只会认为诸位是反叛,更会让青唐和党夏有可趁之机,会趁此越过边境,再往里去,是诸位的家乡,那里还有爹娘兄弟姊妹。我,”说着清瑜的泪缓缓落下:“怎可为我夫君的生死不明就让诸位涉险,让边境失守?若真如此,即便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清瑜的腿再支撑不住,软软地蹲在椅上,平县君忙上前扶住她。小陈将军眼角也有泪,大声地道:“诸位,夫人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将军是夫人的夫君,是我的兄长,骨­肉­血亲,我们的心只会比你们更急的,可是凡事不能那么急躁,贸然行事只会让小人得利,我在此恳请诸位回去,我定会查清我兄长的一切情形。”

说完小陈将军拔剑出鞘,单膝跪下道:“我,在此发誓,若我兄长真在京暴毙,必将查清为何暴毙,凡于此有关者,无论是谁,我定斩不饶。”剑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此时虽然到处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清瑜觉得肚子开始疼起来,勉强自己又站起来:“我虽是一介女流,可也有几分豪气,谁害了我的丈夫,也要亲手手刃仇人,为他报仇。”这样的誓言比起小陈将军说的,似乎更能说服人。

猛地一个声音响起来:“夫人说的对,我家娘子常说,夫人是个明理宽厚的人,我娘子说的话从没有出过错,那我老朱就带人先走了。”迎着光,清瑜看不大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听到他那声老朱才想到就是那位朱校尉。

一个带人走了,自然就有人跟随,渐渐走的人越来越多。小陈将军松了口气,示意自己亲随留在这里,他要动身往军营再次安抚众人。小陈将军对清瑜行了一礼就匆匆而去。

平县君对丈夫点一点头,这里交给自己尽可放心。看着府门前的人越来越少,清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伴随着心往下落,清瑜感到肚子开始渐渐疼起来,这种疼和平日孩子踢自己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难道说动了胎气,它要提前降生。

清瑜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但面前的人并没走完,还要等他们全都退去才能进府,清瑜用手按住肚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清瑜的变化平县君也发现了,把清瑜从椅子上扶下来:“嫂嫂,赶紧进去吧。”清瑜见面前的人只剩百来个,摇头道:“不,一定要他们全都散去。”

平县君就算再着急也怕还有事生,那百来个围着的人商量了下,终于有个领头模样的人往这边走来,小陈将军的亲随要拦住他们。那领头的已经开口问了:“请问夫人,将军是不是真的没有事?我们也是怕将军一旦出事,朝廷会对凉州不利,这才想……”

清瑜觉得肚子开始疼的一阵阵发紧,这是快要生产的前兆,但清瑜还是开口道:“所以更要稳,如果不稳,让人乱中取栗,你们不过白白被人当刀使。”这人得了清瑜的回答,脸上露出笑容:“夫人这样说,我们就明白了。”

说完带着人离去,府门前终于和平日一样了,清瑜松一口气打算往外走,但肚子里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腰来。这次的疼痛比起前几次都要更疼一些,清瑜再也忍不住了,闭着眼紧紧抓着平县君的胳膊。平县君看到清瑜裙角有水流出,知道清瑜这是动了胎气要早产,忙招呼众人就着椅子把人抬进去,让跑的快的赶紧去厨房吩咐他们烧热水,房里也要备好东西。

新生

清瑜觉得肚子翻江倒海一样地疼起来,能听到耳边人说话,但是手脚都软软地抬不起来,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平县君带着人七手八脚地把清瑜抬到床上放好,抬头看见清瑜紧闭双眼,再看向裙角处已经有血流出,平县君心里暗叫不好。

稳婆们已经被找了过来,看见屋内的忙乱时还很镇定,当看到清瑜裙边的血,两个稳婆的脸­色­顿时变了,虽说早产也是很常见的,可现在已经开始出血,要真有个万一?稳婆的手在那里抖起来,平县君已经让人端进热水,回头看见稳婆那颤抖的双手,平县君上前捏住稳婆的肩膀:“不要怕,嫂嫂这不是第一次生产了。”

稳婆努力喘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道:“县君说的是,小的定当竭力。”说话时候,床上的清瑜已经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让平县君和稳婆都心里一颤。

另一稳婆已经又弯腰看向清瑜,清瑜此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觉得肚子里面的孩子要往下坠,可是坠了一点点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一样掉不下去。清瑜伸手想抓住什么,但看在别人眼里只是她软软地抬起了手,耳边有稳婆说话的声音,要清瑜使劲,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的清瑜当然知道该怎么使劲,可是全身都没力气又怎么使劲?

隐约能听到平县君在说这是别处寻来的山参,接着就有人把清瑜的­唇­撬开,往里面灌了些苦苦的东西,清瑜下意识咽下去,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往下,往下使劲,清瑜自己告诉自己,可是力气都使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稳婆已经满脸是汗,年纪稍大点的稳婆对平县君道:“县君,现在不行,孩子再下不来,大人也难保住,求您给句话,究竟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平县君知道清瑜这胎着实凶险,早产又逢难产,此时的清瑜已在床上挣扎了两日一夜,外面的太阳又落山,可要平县君下个决断,这种决断还真难下。

稳婆见平县君久久不言,叹了声:“县君,小的知道这事要您决断确实为难了些,可要再不下决断,夫人这里竟再耗不下去。”平县君的头晕了下,现在自然是保大人要紧,可是要让平县君亲口说出不要那个孩子,平县君也难以开口,毕竟是妯娌。

陈樾已经说话了:“二嫂,既然情形凶险,难以两全的情况下自然是保住大人。”说着陈樾往远方看了眼:“若是大哥在这里,定也会保住大人的。”稳婆如捞到根救命稻草一样:“姑­奶­­奶­既这么说,那就保大人了。”

说着蹲在床边稳婆又要继续,床上昏昏沉沉的清瑜突然发出一声不,这声很小但众人都听到了。陈樾走到床头握住清瑜的手在她耳边道:“嫂嫂,我晓得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你活着才能照顾孩子们,才能……”

陈樾顿一下:“才能看到大哥回来。”陈樾不知道清瑜听到多少,只看到清瑜眼角有一滴泪出现,接着清瑜很轻地点了点头。一直盯着的稳婆松了口气,既然不需要考虑孩子生死,那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孩子从肚子里弄出来。

稳婆用手使劲按住清瑜的肚子,这时的动作就没有方才力度那么恰好,清瑜觉得稳婆的手似有千钧重又发出尖叫,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想生下来的是个不会喘气的孩子,只有活下来,活着才有希望。

床上床下两个稳婆都已经是满身大汗,丫鬟们来点好蜡烛,陈樾紧紧握住平县君的手,她们俩都是生过孩子的人,可此时看见清瑜这样还是觉得凶险异常。

清瑜觉得肚子里的东西往下坠的更厉害,终于冲破那层阻碍,肚子里一空,却没听到婴儿的哭声。稳婆双手接住这个孩子,见孩子双目紧闭,用手试一下,鼻端也没呼吸,再瞧向□,不由叹气,还是个小公子呢,可惜没有得见天日。

平县君姑嫂面上没有喜悦神­色­,这个孩子,清瑜几乎拼了命一样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个死胎,平县君叹了声:“好好洗一下,拿身衣衫装裹了吧。”稳婆们也没有平日接生下孩子的欢喜,接了一个死胎,主人家还嫌晦气哪里会赏?

丫鬟端过热水,稳婆打算洗一下,刚把孩子放到水上就见孩子的腿抽了下,稳婆还当自己看错,伸手把孩子捞起来用手在他胸口试了试,胸口竟有微微的起伏。这微微的起伏让稳婆喜出望外,声音都快变调了:“孩子,孩子没有死,还有气,还有气呢。”

陈樾她们原本围在清瑜身边给她喂水并安慰她,听到稳婆这变了调的声音,平县君差点打翻了手里的那碗桂枝汤,另一个稳婆已经跌跌撞撞接过孩子,用手在孩子胸口试了下,果然能感觉到微微的起伏,虽然和平常生下的孩子不一样,但这微微的起伏表明孩子并没死。

稳婆在心里说了声上苍保佑,也顾不得孩子身上还全是血,就提着他的脚往他小ρi股上打了两下,孩子还是动静都没有。另一个急忙抢过来,用手捏住孩子的­唇­把他嘴巴打开,用手往里面掏了下,嘴对着嘴对孩子打了几口气。

这几口气打过去,孩子那一口憋了很久的气终于喘出来,小小地叫了一声,虽然是很小的一声,但屋内众人顿时欢喜起来。

清瑜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任由众人给她喂水安慰,听到稳婆说孩子没有死的时候,清瑜的心又重新提起来,可孩子虽微微喘气但并没哭出声,这让清瑜心里忽喜忽悲,听到孩子那声小小哭声发出,清瑜的心里顿时充满欢喜,浑身上下似乎都有了力气,坐起身道:“把孩子给我。”

稳婆已经把孩子清洗­干­净穿了小衣衫,虽然孩子依旧紧闭着眼,但放进水里和给他穿衣衫的时候已经能动下腿和胳膊。听到清瑜的吩咐,自然抱着孩子到她面前:“恭喜夫人,添了个小公子。”

清瑜靠在冬瑞身上,稳婆把襁褓放到她怀里,这孩子很瘦小,脸还清瑜的手掌心大,紧闭着眼,清瑜摸摸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胸口起伏眼里的泪顿时掉下,陈樾忙道:“嫂嫂生了个侄子,正该欢喜的时候,这一哭倒让侄子觉得嫂嫂不喜欢他。”

陈樾这是故意说笑话宽解清瑜,清瑜用手把脸上的泪抹掉:“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这多乖的孩子。”孩子就在这时睁开双眼,虽然只睁了一下就继续闭上眼,稳婆已经看到这孩子一双眼很明亮,心里又松一口气,常有生下来不肯睁眼的孩子以后发现是瞎子的事,现在瞧来,这个孩子除了瘦小些,和别的孩子都一样。这几天也不算白辛苦,只是不知道会得多少赏钱?

屋内屋外方才的沉重气氛已经全都消失,到处都能听到报喜声,清瑜毕竟挣扎了两天两夜,身上力气早已耗尽,说了一会儿话就沉沉睡去。

安置好了清瑜和孩子,平县君和陈樾也觉得很累,吩咐丫鬟照顾好清瑜就携手出门,此时又是太阳东升时候,陈樾看着太阳道:“总算有桩喜事,只是不知道大哥能否真的平安归来。”

前几日士兵哗变,虽说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但也不是全无来由,清瑜怀着孕众人并不敢把京城传来的消息告诉她,因为那不是什么好消息。陈枚和何太师起冲突,拒绝皇帝赏赐的美人,甚至还有皇帝想扣住他不让他出京,更换掉凉州节度使的意思。

种种消息没有一条是好消息,所有的人都知道,凉州节度使一更换对陈家意味着什么,手里一没有兵,那就是任人宰割,别的不说,仅仅收留陈杞全家就是一条天大的罪名。

平县君用手拢一下鬓边的乱发:“一定会的,大哥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陈樾也点头,两人在路口分开,平县君往自己院里走,刚走到院门口就被自己小儿子抱住了腿:“娘,听说大伯母生了个弟弟,我要去找弟弟玩。”

除了纯淼,孩子里面数他最小,偏偏他还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只有一个妹妹不好,成日念着要再多个弟弟。平县君抱起他用帕子给他擦一下脸:“这大清早的跑哪弄的这一脸,要看弟弟就去吧,不许乱跑,你们可要跟紧了。”后面的话是对丫鬟­奶­娘们说的,这小孩一听娘许他去找弟弟玩,已经滑下去迈着小短腿跑了。

平县君摇一摇头往屋里走,一进屋被吓了一跳,纯溪正在那翻箱倒柜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小陈将军坐在窗下:“哎,那个不实用,我要这个。”

平县君咳嗽一声:“怎么,我不在家就遭了盗了,你们父女一早起来是做什么?”纯溪听到娘的声音就站起身撒娇地道:“娘,您把爹的东西都收哪里去了,我找了一早上也没找到几件。”

小陈将军也上前道:“溪儿也养的太娇了,平常这些家务事还是该告诉她一些,我让她找我的换洗衣衫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出几件还把屋里弄的乱七八糟。”纯溪摇着平县君的手撒娇:“爹爹,是你说的,女孩家要养娇一些啊。”

平县君摸一下女儿的脸:“你也十三了,也该学着些了,等明儿就学着看帐吧。”说完平县君不去看女儿那垮下的脸:“你寻换洗衣衫做什么?难道要去雍城?”

小陈将军嗯了一声对妻子道:“我不是要去雍城,是要进京。”平县君手上的衣衫落地,回身看着丈夫:“你疯了,这时候进京?”

起事

小陈将军示意纯溪走出去才上前捡起地上的衣衫,声音十分平静:“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接大哥。”平县君的喉咙很哽,看着丈夫一时竟说不出话,小陈将军握住妻子的手把她拉到怀里:“大哥在半个月前已经出京了,但……”

小陈将军没有说下去,平县君眼里已经有泪,抬头看着丈夫:“那为什么会是你,还有别人。”小陈将军伸手摸住妻子的脸,夫妻二十来年,恩爱甚笃,但这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一条死路,小陈将军的手紧紧往下握住妻子的手:“娘子,你我都明白,凉州对陈家意味着什么。我久在京城,凉州将士对我并无多少信服之心,不然也不会有这次哗变。”所以,一定要陈枚平安归来,而陈枚是隐姓埋名离开京城的,朝廷只怕已经下了追捕令,追捕陈枚当然不会用普通衙役。­精­兵强将自然少不了,陈枚这一路会极其凶险,势必要派人去接。

陈枫在凉州的威望比小陈将军还要稍微高一些,而凉州别的将士,小陈将军皱了皱眉,并不是他们不值得信任,而是此时凉州情形复杂,与其选个不让人放心的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接兄长更让人放心。

小陈将军越平静,平县君心里越难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把丈夫的手一点点放开,瞧着他的脸,喉咙已经哽咽的没有办法说话:“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小陈将军并没说话平县君的泪已经落满脸,但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此次前去十分凶险,可是你哄哄我也好,求求你,哄哄我。”小陈将军扭头让眼眶里的泪不落下来,过了很久才转头:“好。”

平县君露出笑容,这笑容很美很温柔,看的人心一颤,接着平县君很温柔地说:“那我等你回来。”小陈将军伸手把妻子拥在怀里,抱的很紧,平县君把脸上的泪都蹭到他衣衫上才抬头看着他:“我会等你回来,你要回来。孩子们都在等你。”

小陈将军点头,平县君把那些衣衫整理好打做个包袱,看着丈夫拿着包袱离开,虽没有一步一回头,平县君却觉得心已经碎成片,此次的危险不用丈夫说出平县君都能感觉到,平常回来的话何需去接,纵然是去接又何需劳动自己丈夫?定是出了无法言说的大事才会如此,可拦不住也不能拦。

门外已经响起纯溪的声音:“爹爹,你这次去京城,要给我带几样金线回来,原来带回来的快用完了。”平县君已经听到丈夫应好,如此熟悉的声音牵的平县君的心更疼,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走上前把门拉开,瞧着还在那撒娇的纯溪:“溪儿,你总是这样缠着你爹。”

阳光下纯溪笑的很开心:“娘,我可是你和爹唯一的女儿,多缠着爹也正常。”小陈将军把爱女的头发往上拢一下才对平县君道:“我走了,你们看好家。”

纯溪连连点头:“会的会的,爹爹,等你回来,我就知道你的东西放在哪里了。”小陈将军又看一眼妻女,这才转身离去。平县君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竟软下去,纯溪回头看见嘻嘻笑了:“娘,你和爹这样恩爱,到现在都舍不得爹爹离开?”

平县君扶着女儿,十三岁的少女笑的像盛开的鲜花,平县君心里叹一声:“你啊,知道什么是舍得舍不得?”纯溪已经放声笑了:“女儿当然知道了,等娘为女儿挑女婿的时候,要照着爹待娘的样子挑。”

平县君没有笑女儿不知羞,只是看着丈夫离去的地方,但愿他们都能平安归来,不然这天就塌了。

小陈将军带了两百­精­兵前去接应陈枚,­精­兵们的衣着也已换成平民衣衫,伪装成一支商队。这样规模的商队在这条路上并不少见。

这支悄然离去的队伍并没引起众人的注意,也没有人知道,自从那日士兵哗变之后,马离已经被关在宅中不许出门了。凉州局势颇有一触即发的趋势,这些日子来凉州的商队也开始多了起来。

所有这一切都在陈枚的生死不明之中悄悄进行,但这些坐月子的清瑜并不知道。这次生产几乎耗尽清瑜的力气,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能勉强下地,恶露却一直不止,和前面几次生产全不一样。

这让清瑜比起前几次要小心一些,照了吩咐乖乖地躺在床上,闷的时候让人把孩子抱来她身边。虽说这孩子初出生时十分凶险,可在众人­精­心照顾下,他很快就能吃能睡,虽然个子瘦小,但双眼灵活,特别爱笑。

似乎知道清瑜生他不容易,只要一被抱到清瑜身边,他就会笑个不停,这样乖的孩子让清瑜的心都快化掉。看着他的脸清瑜常想起自己丈夫来,等出了月子就可以去问问有没有京城的信来,真的很想丈夫了,虽然才五个月没见,可这日子怎么比上次他去剑南还要觉得难熬?

孩子满月那天虽然清瑜身子还有点软,但能走出这房门,看看外面的天还是让清瑜极其兴奋,今日虽不会办酒,家里人还是会在一起聚聚的。现在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

清瑜梳洗完毕换好衣衫走出门,看着个把月没看见的蓝天白云,清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听到陈樾的声音:“这么些天没看见嫂嫂,嫂嫂想不想我?”清瑜捏一下陈樾的脸:“还说呢,你都不来瞧我,倒问我想不想你。”

陈樾扶住清瑜的胳膊:“不是我不想来,只是事情太多,又说你要静养,等我把事情忙完,你已经睡下,我又怕打扰你。”这些清瑜都听丫鬟说过,笑吟吟地道:“好,就你有理,那等会儿你要先喝三杯向我赔罪。”

陈樾的脸­色­变了下:“今日没有备酒席。”没备酒席,很快清瑜就反应过来:“也没什么,还在公公孝期呢。”陈樾的脸­色­变了变,这样的脸­色­变化让清瑜皱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儿怎么吞吞吐吐,难道是朝廷又有什么诏书,要对我们陈家不利?”

陈樾用手遮一下脸,原本是来阻止清瑜往前面去,但现在陈樾觉得还是直说比较好:“大哥方才回来了。”

丈夫回来了,这是清瑜听到最好的消息,她面上有惊喜闪现,算起来他正好去了五个月,若不是自己早产,的确他会回来瞧着自己生产。丈夫还记得自己说的话,欢喜中的清瑜根本没有注意陈樾的脸­色­就要往前面走,陈樾拉住她:“嫂嫂,你刚出月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样的吞吞吐吐让清瑜的欢喜敛去:“你大哥出什么事了?”难道说不在了,回来的是灵柩?想到这个可能清瑜顿时觉得浑身冰冷,陈樾拉住清瑜的胳膊没有放开,心里暗自骂自己怎么把事情越做越糟,清瑜­干­脆不管她就要往前面去,陈樾怎么肯放:“嫂嫂,大哥还活着,只是……”

方才陈樾看见大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比起五个月前,已经瘦了很多,那一脸大胡子更是乱如杂草,眼窝深陷,胳膊处还带着伤,更别提身后的那具棺木,陈樾已觉受不了,心里却还记得清瑜今日出月子,该来阻止清瑜往前面去。

清瑜把陈樾的手掰开:“只要你大哥有一口气,他都是我的丈夫,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怕。”说着清瑜就往前面奔去,她跑的那样快,快的陈樾都追不上她。

还没跑到前面大厅就能听到传来压抑的哭声,听这声音像是纯溪的哭声,清瑜的心越跳越快,几乎是飞奔进了大厅,一眼就看见站在大厅中央的陈枚,而他的脚边是具棺木,纯溪正抚着棺木痛哭。

清瑜看见丈夫的喜悦还没散去,又被这个事实打击到,纯溪在痛哭,纯炎他们还在,那么死去的就是小陈将军?

可就在士兵哗变那一日,小陈将军都还是好好的,怎么自己坐个月子出来就变成这样?陈枚已经看见妻子,清瑜和他离去那日没有多少区别,有变化的只是那个肚子变小一些,陈枚想对妻子说话,但一张嘴就泪流满面。

他的泪一落下来,站在旁边的纯炎受不了了,拔出剑就道:“大伯,我要去宰了那个阉人。”说着纯炎就往外冲,陈枫喝住侄子:“站住,哪有你这么鲁莽去的。”说着陈枫看向陈枚:“大哥,你说怎么办吧?二哥不能白死。”

陈枚缓缓蹲下|身,看着痛哭的纯溪,喉咙哽咽那话都已不成句,用手轻轻拍一下棺木陈枚才站起身,看着妻子的眼,陈枚的­唇­张一张又环视厅中站着的所有人,终于跨出一步:“血债血偿,君既视我为仇,我不能再事君如父。”

陈枫手中的剑已拔出,挥剑往桌上放着的笔洗劈去:“血债血偿,这口窝囊气,我再不肯受了。”清瑜知道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腿竟然有些发软,但还是支撑着向丈夫走去,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轻声道:“从此,就不太平了,若你怕……”清瑜不等丈夫说完就紧紧地反握住丈夫的手:“我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和你在一起。”

平县君的声音也响起:“是,血债血偿,炎儿,你先去把那个阉人的首级取来。”纯炎高声应是就往外面跑,李先生已经到来,听到陈枚的话,叹一声就高声道:“清君侧、除­奸­邪,从今日始。”

清君侧除­奸­邪,进退皆宜的话,陈枚已经放开妻子的手走上前对李先生躬身一拜:“全赖先生。”

准备

这个时刻终于还是来了,李先生回拜回去:“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念,大业请从今日始。”此话出口,厅内所有人都觉得浑身一振,院子里尚有一些跟着陈枚回来的亲兵,虽没有个个带伤也是浑身疲倦。方才纯炎跑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双眼发亮,听到李先生这话更感热血沸腾,已有人喊起来:“将军,我们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站在最前面的人大喊出来:“拼了,也能博个封妻荫子。”这话立即让亲兵们大笑起来:“哈哈,就你小子,还想博个封妻荫子?”取笑声四起,李先生眼里添上一丝笑意,他看向陈枚。陈枚觉得胳膊上的伤跳了一下,扯的心也有些发疼,低头看着自己弟弟的棺木,抬头时候陈枚已经目光坚定看着厅内厅外众人。

众人的嬉笑声已经停止,都双眼发亮地在静静等候,等的越久心越激荡。陈枚挥起一支手:“好,博一个封妻荫子,将士们跟我来。”亲兵们发出一声欢呼。仿佛有回应一样,外面突然传来排山倒海样的喊声,这喊叫声让人的心更加激荡。

已有人跑进来:“将军,外面士兵听说您回来,嚷着要见您,要不要……”话没说完这人看着陈枚的眼,把后面的话吞进去。陈枚用手按一下受伤的胳膊,拍了拍小陈将军的棺木就往外走,清瑜跟上扶住他,陈枚看一眼妻子,从妻子眼里能看到的同样也是坚定。陈枚握一下妻子的手,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外走,李先生落后一步跟在后面,杜桉紧接着跟上。

陈枫原本想跟上去,猛地叫住杜桉:“三哥,我们把二哥的棺木抬出去。”杜桉停下脚步,陈枫已经弯下腰预备把棺木扛上肩头。杜桉愣了一下也到了另一边,余达翰见状上前帮忙他们两个。

棺木并不沉重,但要靠他们三个人抬出去还是有些困难,已有亲兵跑上前帮忙,棺木离开地面,压上了陈枫的肩头,陈枫觉得肩头一疼,在京城这几年,兄弟们经常见面,不知不觉间,小陈将军和陈枫之间的兄弟情分竟觉比起陈枚还要厚了几分。

陈枫用手擦一把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二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早已停止哭泣的纯溪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有些惊恐地依偎到平县君怀里,平县君把女儿搂紧,用手抚着她的发:“溪儿,从此后你就是大人了。”

纯溪睁大眼睛,平县君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外面,外面传来的声浪越来越大,此次起事,若能成功自是从此荣极,一旦失败?平县君没有去想失败会如何,纵不起事从此也只会任人宰割,既如此,何不奋起一搏,博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纯溪似乎能感到母亲的心声,挺直脊背站起来:“娘的意思,女儿明白了。”平县君甚至连欣慰的笑都没有笑一笑,侧耳听着外面的声浪,声浪声渐渐停了,但平县君知道,这种停止只是暂时的。

陈枚一步步往外走,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节度使府邸的大门已经全部打开,能看到门外的士兵们,当看见陈枚夫妻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声浪更大一些。

陈枚走到台阶上站定,虽然连日赶路已经极其疲惫,但此时陈枚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团火在烧,在满脸大胡子映衬下,双眼显得特别明亮,看着众士兵陈枚抬起一支手。

当陈枚抬手时候,众人齐齐望向陈枚声浪也停了下来,府门前虽然无数的人,但静的如同没有一个人般。陈枚微微低头接着就抬头看向众人:“诸位想必已经知道,在京城时候,陛下听信谗言,意欲毒杀我,此计被我识破连夜出京之后,陛下遣侍卫一路追杀,这一路如同逃命一样。五天前眼看快到凉州,他们全力出击,我的弟弟,为了救我被一箭穿心,而我……”

陈枚微顿一下才伸手拍一下受伤的胳膊:“我的胳膊也受了伤,亲兵们不但折损大半也个个带伤。”说着陈枚已经让开一步,让抬着小陈将军的众人上前,方才静听陈枚说话的众人突然爆发出一股声浪:“将军,将军。”

清瑜虽然知道丈夫这一路定是十分艰难,可听到丈夫竟然被下令毒杀时候,心还是紧抽一下,扶住丈夫的手陡然收紧,陈枚轻轻拍一下妻子的手又转头看着面前众人,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陈枚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若我陈枚确做了背君勾结外敌的事,则我万死无辞。可我陈枚,从无一丝半点对天子不敬,对社稷不平,更没有什么勾结外敌之事。可陛下仅凭谗言就欲毒杀我,甚至还要把凉州军队全部解散。诸位也知道,我陈枚死不足惜,但往北就是党夏,党夏旁边既是青唐,它们早已虎视眈眈。陛下仅凭谗言就要放弃这个地方。诸位,男儿当为社稷死,我陈枚不才,愿清君侧除­奸­邪,永保我社稷安康。”

众人久久不言,突然人群中分开一条路,纯炎一步步走上前,手里还提着马离的人头,人头处还有血在滴滴答答往下掉。纯炎走到小陈将军棺木前面才单膝跪下,把这颗人头放在棺木上,接着起身,把那把还染着血的剑往天上一指,大吼道:“清君侧除­奸­邪。”

少年的袍子上还沾着血,这样一吼众人竟如见到战神一样,不知是谁先开口,接着所有的声音都变成,清君侧、除­奸­邪。

群情激奋之下,清瑜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心里有的竟是无比的骄傲,陈枚已经放开清瑜的手走上前,大喊道:“众将士听我号令,十日之后,出发。”

又要分别了,但这次分别没有前几次的那么难受,清瑜抬头,从今日起,自己要做的,绝不仅仅是主­妇­们该做的事了。

李先生笔下很好,到下午时候就已写出讨贼檄文,节度使府的记室们把这些檄文抄写出来,到处张贴,不愿跟随陈枚的人也全都被软禁起来。这里面态度最耐人寻味的是范良,这个在凉州数十年的官员直接找到陈枚。

此时的陈枚只是稍微梳洗过,换了身上的衣衫,那部大胡子都没来得及剃掉,至于胳膊上的伤,在陈枚瞧来也没大碍,换过药就和众人商议要怎么走,怎么募军,粮草这些的调配。听到人报范良来了,陈枚眉一皱就请他进来。

今日的范良却没有穿官服而是青衣小帽,这样的打扮让陈枚眉头皱的更紧,拱手道:“范副使久违了。”范良并没还礼,而是开口问道:“在下想问将军,此去仅仅只是清君侧吗?”

陈枫听到范良这样问,剑就要出鞘,范良并没被宝剑出鞘的声音吓到,反而又重复了方才的话。陈枚示意陈枫把剑收回去,看着范良道:“天若视为我泥土,任意践踏,则我要与天争。”

这话并没出范良所料,刚要再开口时候陈枚已经举手示意他不要说:“我知道副使必将以我为乱臣贼子,但副使可先想想,这乱臣贼子是谁逼我做的,无故毒杀大将,甚至预备在毒杀大将后再行剿杀。这等朝廷,我无法再做忠臣。况且,”陈枚看着范良的脸­色­缓缓地道:“陛下登基近十年,到底做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东南盗匪四起,百姓苦不堪言,西北连年­干­旱,有些地方甚至没了活人。甚至连富庶无比的江南,也有水患,可就算如此,陛下依旧宠何昭仪不误,年年税赋加重,何昭仪一人的脂粉钱,已是数县税赋。范副使,你是朝廷官员,目睹此景难道不心寒?”

范良没有再说话,只是喃喃地道:“将军心系苍生,在下本该佩服,只不过,”陈枚再次打断他的话:“范副使的家眷还在京城,既如此,范副使不想留下,就请离开凉州回返京城,只是不知道回到京城后,陛下将会怎样对待范副使。”

范良的身子晃了晃才行礼离开,陈枫等他走了就对陈枚道:“大哥,为何要放走他?”陈枚眼里­精­光一闪:“总有人对朝廷还心存幻想,既如此有人去碰碰也好。”说着陈枚就继续看着那巨大的地图,见陈枚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陈枫也只有闭嘴。

李先生看到这一切,淡淡笑着道:“其实将军该留下范副使的,他和钟修是同门师兄弟,钟修对天下掌握远胜过我,若能得到他,将军定更如虎添翼。”

陈枚的声音还是那么淡:“这种事有时候要讲缘分,留住人留不下心也是枉然。”筹划占去陈枚很多时间,和清瑜每日只有匆匆忙忙见一次,转眼出征之期就在眼前,临行前夜,陈枚特意把手上的事全做完了提早回到院里。

院里摆设还是和原来一样,能听到孩子哭声,接着就是清瑜的声音:“快把孩子给我抱过来。”这声音如此耳熟让人如此依赖,陈枚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沉重,竟舍不得离开这里。

上房的门帘被人掀起,冬瑞手里拿着东西走出来,瞧见陈枚站在这里,啊了一声才道:“将军回来了。”清瑜已经含笑走出,见丈夫站在院里,笑着道:“怎么不进屋?”

妻子的笑、妻子的眼、妻子的一切一切都是极为熟悉的,陈枚已经张开手抱住妻子,在她耳边道:“不要动,让我好好抱抱你。”清瑜的身子微微动了下就回抱住丈夫,头靠在他胸口:“我不动,让你好好抱抱我,你别担心,我会把他们照顾的好好的。”

女眷

清瑜没有说等丈夫回来,此去不管前方如何,已不能回头。陈枚明白妻子的想法,把妻子抱的更紧,四周很安静,没有一个人会在此时打扰他们,除了突然响起的笑声。

清瑜忙直起身,瞪一眼突然出现的宋渊,宋渊脸上的笑容还十分促狭,看见姊姊这样看自己,咳嗽一声接着又哈哈两声才道:“姊姊,我是来拿昨日送来浆洗的衣衫。”清瑜哦了一声,脸上的红­色­还没有褪尽,陈枚倒比清瑜镇定多了,对清瑜道:“阿渊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你去下个厨,我和阿渊略饮几杯。”

此次宋渊也要随陈枚出征,清瑜心里再舍不得这个弟弟,也知道把他放在翅膀下不经受风雨是不行的。除了让宋渊把衣服送来亲自浆洗给他收拾好,清瑜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夫妻将要离别的感伤还没消退,又添上姊弟离别之伤。

清瑜低头悄悄把眼里的泪弹掉才道:“我已经纷纷厨房备好了菜,等你回来一炒就得,只是可以吃饭,可不许饮酒,明日要出征,哪有醉醺醺出门的?”

宋渊听到陈枚说可以饮酒时面上已经露出喜­色­,听到清瑜这不许饮酒的话,声音拖了长长地叫了声姊姊,清瑜已顺手拍他一下:“都这么大人了,也该娶亲了,还管不住自己?你和你姊夫进去屋里坐着,我让人把孩子们都抱来,等会儿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说着清瑜双手一拍,方才躲出去的冬瑞她们走出来,清瑜吩咐了她们,这才前去厨房给下厨。陈枚瞧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看了看这所小院,这是自己的家。

宋渊站在屋门口等着陈枚,陈枚脸上的留恋宋渊看的很清楚,离开京城那日去和姨娘道别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虽然那所小院没什么美好回忆,但心里总是有个牵挂。

陈枚抬头看见妻弟这样看着自己,笑一笑就道:“你可以留在凉州的,不必随我一起出征,这样你姊姊身边也能有人照顾。”宋渊抬脚进屋,不等冬瑞上前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从没打过仗,留在这也不过是白闲着,怎么也要跟姊夫上战场见见世面。”

凉州定了余达翰领五万­精­兵驻守,除此还在继续招募兵丁进行训练,以备随时补充。陈枚拍拍宋渊的肩膀,孩子们都已被叫了过来,从大到小七个孩子,女孩子们规规矩矩,男孩子以阿义为首,不停地问陈枚怎么不把他们带去。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到后来连纯漫都掺和进来,说等再大些,要跟父亲去杀敌。陈枚见一个摆不平又来一个,只得抱起纯淼:“瞧瞧,还是你们妹妹安静。”纯淼已快三岁,这孩子十分沉静,平日几乎是惜字如金,听到父亲说自己,张开胳膊抱住陈枚的脖子就往他脸上亲了亲:“爹爹,你要早点回来。”

宋渊已经把纯淼从陈枚怀里接过来:“舅舅呢?”纯淼嘻嘻一笑,也往宋渊脸上亲了两下:“舅舅也要早点回来。”纯煜看的心痒痒的,不等妹妹的胳膊放下就亲到宋渊脸上,至于陈枚,纯煜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等清瑜带着人把饭食准备好,屋里已经乱成一片了,清瑜看一眼陈枚那被孩子们扯乱了的头发衣衫,摇一摇头把那几个调皮小子都抱下来让他们乖乖坐好,又招呼纯淑看好妹妹们。

纯淑早已长成一个沉静的大姑娘,清瑜只招呼了一句她已带着妹妹们入席坐好。清瑜拍一下阿义的脑袋:“看见你二姊是怎么做的了吗?你啊,总是这样调皮。”阿义忙把自己的衣衫理一理,细声细气地说:“娘,姊姊是女的,我是男的,做男人,哪能那么女儿气?”

清瑜这下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胡说八道,难道做男人就不讲理了吗?你爹爹要出去打仗,你总要帮着娘照顾弟弟们,可不是让你把弟弟们全都带成野小子。”阿义哦了一声就把纯煜拉到自己身边,用筷子夹了块腊­肉­给他:“弟弟来吃。”

纯煊已经端起杯子起身对陈枚道:“儿子以茶代酒,祝父亲旗开得胜,阿舅平安归来。”清瑜刚把孩子们都安置坐好就听到纯煊这话,抿­唇­笑了:“阿义太调皮,纯煊又太沉稳,有时觉得他不像个孩子,你们两个,和在一起多好?”

纯煊听到娘又这样说,低头一笑眼里有几分羞涩,阿义又嚷出来:“娘,您瞧,二弟不就一点也不调皮,再说,五姑父说了,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清瑜摇头叹气,纯煊­唇­边的笑还是那么羞涩:“大哥说的也对。”

听到弟弟赞同,阿义更高兴了,对着陈枚挺着小胸脯道:“爹您放心,我一定会在家照顾好娘姊姊弟弟妹妹们的。”陈枚摸摸阿义的头,招呼众人吃饭。

一餐饭热热闹闹地吃完,丫鬟们收拾下去孩子们又陪着说笑了会儿,天­色­早已擦黑,纯淼已经揉着眼睛犯困,小儿子才一个多月,早被­奶­娘抱去睡了。纯淑这才带着弟弟妹妹们起身告退,看着纯淑恭敬行礼,陈枚拍拍女儿的肩:“这次之后,你的婚事只怕要耽搁了,为父……”

纯淑抬头笑了:“父亲,我是您的女儿,好的坏的都要受着,不会因这个抱怨父亲的。您就安心出征吧,娘和弟弟妹妹们,我会照顾好的。”陈枚欣慰点头看着孩子们下去,叹气道:“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走长大了,我倒觉得自己老了。”

清瑜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不老,你一定都不老,永远是我们初相见时那个将军。”陈枚勾­唇­一笑把妻子拥入怀中,明日出征,吉凶难料,这样平静安定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回来。

大军离开凉州城,边境已经关闭,那些带不走的货物就地甩卖,市面上突然热闹很多,到处都有甩卖货物的声音。清瑜对去抢这些东西历来都没有兴趣,只是经常站在地图前,算着丈夫到了哪里?还有,朝廷是怎么应对的?

时间过去越久,传来的消息也就越多,凉州打出清君侧的口号远上京城的消息被朝廷得知之后,王侍中等人却认为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借此搬倒何家,主张先把君侧清掉得好。

自然也有何太师那派认为此风不可长,当出兵平叛才是,两边在金銮殿就差打起来了。后来何太师入宫寻找何太后诉苦,何太后一听到有人要除掉自己弟弟,登时就大怒,冲到金銮殿把王侍中骂的狗血淋头,当场就命皇帝把王侍中下了狱,罪名就是现成的,意图谋反。

何太师有了何太后做后盾,胆子顿时又肥起来,一边让皇帝诏剑南军幽州军平叛,一边趁此机会清理王侍中这边的人。宋桐是清瑜的父亲,自然被划到凉州这边,何太师本欲把宋桐全家下狱,好在皇帝看在宋昂的面上,下令只把宋桐父子罢官软禁不得出京,兵临城下时,也好拿来做威胁陈枚用,

至于别的人就没有宋家那么幸运,被划为王侍中这边的人,全被用了各种罪名下狱,杜娘子的娘家也遭了难,父亲下狱,兄弟被罢官,族中人被逐出京城,一时朝中人空了大半。何太师如此跋扈,自然更引得人不满,胆小的急忙辞官回乡,胆大的悄悄派人联络陈枚这边意图放手一搏。

清瑜看着这些消息,虽说今上的这些举动尽是倒行逆施为凉州笼络人心,可看着那些丢了命的人家,清瑜还是有些不忍。但清瑜知道这只是刚开始,后面的局势只怕会更惨烈。

清瑜还在思量,冬瑞进来道:“夫人,好奇怪,方才府门口来了辆马车,说是府里的三姑­奶­­奶­,可是三姑­奶­­奶­远在江南,怎么会来呢?”陈节度使虽有五个女儿,长大成|人出嫁的却只有陈杞陈樾和那位嫁到江南的。

算起来那位的确行三,清瑜哦了一声才道:“樾妹妹出去瞧过没有?”冬瑞摇头:“五姑­奶­­奶­又上城墙去了,一时回不来,奴婢去请了大姑­奶­­奶­,就不知道大姑­奶­­奶­会不会来。”

这个时候也只有寻见过那位三姑­奶­­奶­的老人家了,如果是真的,不好让人在外久等,清瑜刚走出一步就看见如娘飞跑着来,如娘­性­子从来都是沉稳的,清瑜甚少看见她面­色­苍白,不由停下脚步问道:“如娘,你这是?”

如娘站定才道:“方才奴听说远在江南的三姑娘回来了,只怕是那家见这边起兵就把她休回来了,我担心凌儿,这才来问问。”说着如娘想到自己的失态,脸红了红:“夫人莫怪。”清瑜拍一下如娘的手:“你这也是担心女儿,我怎会怪你,来的正好,你定是见过三小姑了,随我出去见见吧。”

如娘忙点头跟上清瑜,节度使府门口最近都很冷清,这辆马车停在那里有些突兀,车帘低垂,车下站了个文士,看他模样有个五十来岁,正皱着眉头看着节度使府。

看这位的打扮也不像是底下人,难道是那位三姑爷,可是年岁应该不对,清瑜缓步上前行礼道:“我是这府里的主母,请问贵从何而来?”文士后退一步还礼道:“在下姓钟,受人所托送贵府女眷回来。”

说着往身后的马车指了指:“这是贵府远嫁的女眷,受了池鱼之殃被休了回来,贵府行事之事可曾考虑过别人?”

清瑜让如娘上前掀起帘子,听到文士话里的责怪之意,浅笑一下:“天下哭何如数人哭?钟先生想必也是饱学之士,怎会不记得这话?”

招揽

此时车帘已经掀起,一个­妇­人瞧见如娘,叫出声道:“吴姊姊,这许多年不见,你过的可好?”清瑜听到这叫声透着亲热,明白这来人定是自己那位三小姑,对一直没说话只皱眉的钟先生又行一礼,眼转向车子那边。

如娘见到这人也有些许激动:“云双妹妹,自从你随三姑娘出嫁,也有十来年没见了。”叫云双的­妇­人已经跳下马车,拉着如娘的手刚想说话,瞧见清瑜笑吟吟地站在那儿。云双还在打量,如娘急忙提醒:“这是我们夫人,特地出来接三姑娘。”云双忙给清瑜行礼:“这位就是夫人吧,小的是随三姑娘出嫁的人。”

她和如娘说话时候清瑜就猜出她的身份,微一点头道:“你能陪三妹妹一路回来,果然不错,还请三妹妹下车。”云双恭敬应是,这才走到车辕边对车内道:“请娘子下车。”先抱出来的是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接着才是清瑜那位三小姑,记得这位小姑叫陈柳,面­色­有些憔悴却能瞧出姿容俏丽。

陈柳站定后清瑜忙上前厮见,陈柳后退半步还礼道:“远道而来,还劳嫂嫂出迎,实在不敢当。”这样柔弱,倒真是人如其名,只是不大像陈节度使那几位儿女。

清瑜打量着­唇­边已经露出笑容:“小姑说哪里话,小姑你是贵客,这远道而来定辛苦了,还请先进里面歇息。”陈柳点一点头握住旁边女孩的手先对钟先生行礼:“这一路有劳钟叔父了。”

钟先生侧过身不受她的礼:“侄媳­妇­何需如此多礼,我一来顺路,二来此事,侄媳­妇­总是吃亏了,举手之劳侄媳­妇­何需放在心上。”陈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旁边的女童只是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看着女童眼里露出的怯­色­,清瑜心里不由有一丝怒气而生,陈柳被休明明白白是受了陈家的池鱼之殃,天下这样小人竟如此多。清瑜脸上的那丝怒意没有逃过钟先生的眼,他已经开口了:“夫人方才说数人哭怎如天下哭?那夫人可知,这数人在其家人眼中,并不是那么几个数目字。”

清瑜的眉挑起,若自己猜的没错,这人就是钟修的话,那他这番说法和传说中的此人才华惊天,然一直拒绝众势力招揽倒有些相府。示意如娘把陈柳母女先送到里面去,清瑜才笑道:“先生此话差矣,先生以为做人臣子必对君王肝脑涂地?可是容我说句大胆的话,若是贤君,视天下人如子民,爱民如子,那我陈家断不会以一家一姓之富贵而枉起刀兵。当今不但不视天下人如子民,反而视天下人如寇仇,四境怨声载道,此等君王还需对他肝脑涂地吗?”

钟先生的眉一扬,眼里闪出一丝赞赏之意,清瑜已经继续道:“忠君乃人臣之本,然若只为忠君而忍看天下人陷入水火,甚至助纣为虐,帮着君王欺凌百姓,那等忠君之名,不要也罢。”

门前虽只有数人,但清瑜说到后面几句声音高亢,身上衣服无风自动,豪气自生。钟先生眼里的赞赏之意更重,他毕竟是名满天下的名儒,不是那种死读书的酸腐,一介­妇­人都能说出这话,那陈枚更可想而知,再想到这一路来时,陈柳虽能看出伤心却绝不似平常­妇­人一样成日唠叨自己的哀伤。

陈家家教如此,这李家天下的气数,只怕是尽了。脑中闪过数个念头,钟先生微一击掌:“夫人此话说的果然在理,在下还要去寻人,就此告辞。”说着钟先生抱拳行礼就要告辞,清瑜这话并不是无故而出,方才清瑜乍一见到这位钟先生就见他样貌有些熟,再一细瞧,此人手白如玉,右手有一枝指。

这和传说中钟修的特征一模一样,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军师,自当竭力笼络,哪能当面错过?

见钟先生转身欲走急忙喊道:“先生还请停步,先生在这凉州要寻什么样的人?陈家在凉州城数十年,寻个人自比先生自己去寻要快一些。”

钟先生的眉头皱紧一下才道:“夫人好意,在下本当心领,只是在下要寻这人,在下也从没见过他。”清瑜哦了声就道:“这样难寻,先生就更该让我们去试试了?先生所寻的是大人还是孩子,是男还是女?”

钟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这些年在这四周已经寻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寻到,只得回了家乡,前段时间才听到有那么一丝消息,说可能在凉州,未及动身凉州已经起兵然后就是陈柳被休。陈柳有个妯娌虽也为陈柳无故被休打抱不平,只是胳膊难拧大腿,知道钟先生欲待前往凉州,带了银两托钟先生把陈柳送回来。

钟先生历次过来都不愿和官府打交道,若待不应又觉陈柳这个弱女子孤儿寡母只怕走不出数里就遭难了,只得一路护送过来。巴不得送到门口就转身而去,只是见清瑜出来时不免多一句嘴,没料到就被清瑜连番质问,那时早已有了悔意,再听到清瑜不管怎样都要帮自己寻人,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只是自己这些年早熄了那些心思,只等寻到女儿遗孤就带回家乡好生抚养。

眉皱一皱就道:“夫人,在下要寻的人……”话没说完就听到清瑜身后传来个孩童叫娘的声音,接着阿义已笑嘻嘻跑过来:“娘,您叫儿子出来是做什么,是不是要出城骑马?”

这孩子?钟先生的­唇­抖起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之意,虽然乍看起来虎头虎脑,可再细瞧,眉目十分清秀,钟先生的心怦怦跳起来。清瑜已经把阿义拉了过来,用手摸一下他的头:“瞧瞧,这又是跑哪去了跑了这么一身的汗,连头发都乱了。”

说着清瑜从袖中拿出一根玉钗:“来,先用这个把头发挽一下吧。”那根钗,钟先生紧紧盯住这支钗,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亡妻临终之前,亲自塞到女儿手心的,女儿远嫁时候,自己看着这支钗别在她的发上。

此时乍见故物,再看着那孩子和女儿相似的眉目,钟先生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膛,往前走了一步:“敢问夫人,这根钗是从何而来?”清瑜已给阿义把发挽好,听到钟先生这问话知道自己猜对了,微笑着道:“这是当日我在路边遇到一人,她把初生小儿托付于我时候留下的表记。”

清瑜话音刚落,钟先生已经张开双臂把阿义紧紧抱在怀里,阿义先是吓了一跳,但不知为什么平日最烦别人抱着他的阿义被钟先生抱在怀里时却一言不发,只是眼里偶有狐疑之光闪过。

钟先生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平复心情,起身对清瑜道:“夫人,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实在太激动了,清瑜笑一笑:“先生要寻的就是阿义吧?”阿义?原来自己的外孙名唤阿义,钟先生点一点头:“君子喻于义,这名字好。”

这话和当日那位娘子说的一模一样呢,真不愧是父女,转眼就十年过去了,阿义也从那个哭个不停的婴孩,长成今日能跑能跳的大孩子了。清瑜把往事揭过,对钟先生道:“阿义在我们身边已经十年,先生若想骨­肉­团圆,还请往里面坐着说。”

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的阿义眼睛陡地瞪大,甩开钟先生牵着自己的手,跑到清瑜身边牢牢牵住她的手:“娘。”清瑜摸摸他的脸:“阿义乖,娘和这位先生有话说,你先下去找弟弟他们玩好吗?”

阿义狐疑地看一眼钟先生,手还是紧紧牵着清瑜的手:“娘,您不能骗我。”清瑜勾­唇­一笑:“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阿义露齿一笑这才跑走,钟先生恋恋不舍地看着阿义跑进去,清瑜已经笑了:“先生就是阿义的外祖父吧?方才瞧见先生样貌有几分眼熟,当日这孩子的娘也曾说过,她姓钟,所以才大胆猜测。”

此时已到厅上,清瑜请钟先生坐下才笑道:“先生此来定是要带走阿义,可方才先生也瞧见了,阿义和我之间似亲呣子一般,先生若要带走,不是我答应不答应的话,而是阿义不肯。”

钟先生哦了一声才道:“在下自然知道,只是老朽仅此一女,她还远嫁西北,阿义,已是我老年唯一慰藉。”清瑜当然明白,但要揽才,必要说服对方才是,面上笑容不变:“其实还有一个主意,先生可以不回江南,在这府里住着,等到阿义和你厮熟,再带他回乡,这样岂不好?”

钟先生捋着胡子的手停下来,瞧着清瑜道:“夫人,在下……”清瑜轻轻一笑:“先生定要说从不受任何人招揽,白云先生名满天下,难道不晓得做人要知恩图报?”白云先生是别人对钟修的敬称,听到清瑜直接点出,钟修不由在座位上挪了一下:“夫人一早就猜出老朽是谁?”

清瑜也笑了:“白云先生名满天下,自然人人都知道白云先生手白如玉,右手有枝指,天下姓钟的人多如牛毛,但想来再无第二个这样特征的来自江南的钟姓读书人了。”钟修轻轻击掌:“陈家连一个­妇­人都有如此见识,难怪可以,”钟修把后面的话顿一下接着才道:“只是当年已答应亡妻绝不出仕,夫人之恩还请用别的法子报。”

清瑜笑的很甜:“我并没让先生您出仕,只是请先生以阿义外祖父的身份指点拙夫一二,从阿义那边论,先生还是我们长辈,长辈指点小辈,怎能称为出仕?”

相认

钟修的眉头微微皱紧,清瑜已经又道:“自然,先生若不想留,我也不能勉强,只是阿义只怕不会随先生走。”钟修的手轻轻敲一下椅子扶手:“夫人在威胁我?”

清瑜摇头:“并不是威胁先生,十年养育,我待阿义如同亲子,众姊妹弟弟视阿义为家里一员,凡此种种,先生怎能轻易带走阿义呢?”清瑜说的是实情,钟修的眉毛抖了抖,清瑜已经起身道:“今日小姑初归家,我还要去安置小姑,先生自便。”

钟修看着清瑜往外走,面上渐渐露出笑容,有妻如此,其夫可想而知。清瑜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道:“忘了告诉先生,当日范副使在凉州数十年,和先节度使极相得。凉州起事,范副使挂冠而去,回到京城时被何太师下了牢狱,此时生死不明,两个儿子也下了狱,女眷被没为奴。”

范良是钟修的同门师弟,只是两人走上不同的路,钟修的眉头一皱。清瑜说完后就继续往前,跨出门的时候听到钟修发出一声叹息,清瑜勾­唇­一笑并没停下脚步,要留人,必要留的心甘情愿才是。

见清瑜出来,冬瑞忙上前道:“方才二姑娘已经把三姑­奶­­奶­安置到房那边。”清瑜点头就带着她们往房那边来,刚踏上台阶已经听到屋里有说话声,听声音像是纯淑在劝着陈柳:“三姑姑请安心住下,那些东西缺什么就和人说,都是一家人,三姑姑气什么呢?”清瑜不由笑着打起帘子:“好闺女,这样百伶百俐的,还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看见清瑜进来,陈柳忙用帕子点一下眼角的泪起身道:“还没见过嫂嫂,嫂嫂安好。”说着又让旁边的小女儿过来给清瑜行礼,此时她们母女已经洗澡换过衣衫,瞧着没有方才那么憔悴。

清瑜笑着挽了陈柳的胳膊和她走到上方坐下:“方才淑儿也说过了,一家子气什么呢?”纯淑已经道:“母亲,方才您在外头,女儿就自作主张了。”清瑜接过丫鬟送上的茶对纯淑笑道:“自作主张的好,我每日都这么忙,你做的这么好,难道我还能怪你?”

说着清瑜瞧一眼房里服侍的下人们,见陈柳带回来的只有云双一人,又笑着道:“等过会儿再挑几个人过来服侍小姑,外甥女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陈柳摸摸身边女儿的头:“她叫月雅,今年五岁。”

说着陈柳顿了顿,清瑜知道陈柳除了这个女儿,还生过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定是那家留住不许带回来。呣子分离这种苦痛,不是几句安慰的话能缓解的。清瑜还在想着别话,纯淑已经开口了:“母亲方才叫阿义弟弟出去是做什么?”

这话题好,清瑜笑着道:“这事还真巧,送你三姑姑回来的那位钟先生,就是阿义的亲外祖父。我在外面就是说这事的。”纯淑的眉微微一皱:“那阿义弟弟难道要回江南?”陈柳是知道有阿义这么个人的,听到阿义竟然是钟修的外孙,也把难过暂时放在心底,笑着道:“白云先生是有名的大儒,既有这样瓜葛,若能留下来辅佐大哥,那是怎么都没想到的好事。”

清瑜笑着应了,冬瑞走进来道:“夫人,钟先生请您出去。”清瑜知道钟修必定会留下,和陈柳说了一句就起身出去。

见到钟修,清瑜只笑一笑:“先生要走了吗?容我预备些东西也算先生来凉州见了阿义一趟。”钟先生摇一摇头接着就笑了:“夫人妙计,在下竟无可走的理由,只有留在这里和我的孙子在一起。”

清瑜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先生,不是我的计策妙,而是先生一点爱子之心。”说着清瑜就让人把阿义带来,还对钟修道:“阿义是个乖孩子,等我和他慢慢说,先生和他祖孙之间渐渐亲热了,再说别话不迟。”

阿义已经走进来,看见钟修眉头皱一下,眼里有警惕之­色­,清瑜招手叫他过来:“阿义,这是你的外祖父,有名的白云先生,阿义你和他学本事好不好?”阿义的小脸猛地绷紧,站在清瑜脚边不肯上前:“娘,我不跟他回去。”

看见阿义进来,钟修就已开始激动,听到阿义说不跟自己回去的话,钟修的胡子往上一翘。清瑜轻轻拍阿义一下:“傻孩子,是让你跟先生学本事的,你不是想去战场寻你爹吗?就由先生陪你去。一路上你可以照顾先生,先生也可以教你本事,你看好不好?”

阿义的眉头微微松开一点:“那娘,学的本事是不是就能去战场杀敌了,能像爹爹一样厉害,可以当大将军?”清瑜摸摸他的脸:“是啊,我们阿义学好本事,当然可以当大将军。”

钟修已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对,我会的可多了。”名满天下的白云先生,在一个稚子跟前这样急于表明自己,清瑜有些失笑,思绪又转到当日只有一面之缘的阿义生母身上,那日走的时候她已面无人­色­,又在路边,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对这位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善待阿义的女子,清瑜一直只有敬佩之情,此时不觉说出口:“白云先生若此,您的爱女定也是一位才女,可惜那日百般劝说,她都不愿随我们前来。”

钟修的眼变的黯淡,看着绾住阿义发的那根玉钗,伸手摸上阿义的脸,阿义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又想到要学本事于是就任由钟修。钟修触摸到孙子那温热的脸颊才轻叹道:“敏儿的­性­子是受恩必报的,怎肯无故受了别人的恩。”

阿义在旁听的奇怪,清瑜蹲下瞧着阿义的眼:“阿义,你已经是能上战场的大孩子了,娘告诉你一句话,你不是娘和你爹生的,是……”阿义的眼猛地瞪大,接着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小时候­奶­娘们曾经偷偷议论过,那时我也想去问娘,可是见娘那样笑,我就忘记问了。”

这话让清瑜的泪一下流下,伸手把阿义抱到怀里:“我的阿义真的很乖。”钟修也不由流泪,起身对清瑜行礼下去:“多谢夫人教养阿义,在下并不是不知报答的人。”

清瑜这次没有还礼,只是对阿义道:“阿义,今日虽然你认了你的外祖父,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是一直把你当亲人的,永远都不会变。”阿义点头,对着钟修跪下去:“见过外祖父。”

钟修把他拉起来:“好,好,你娘和你外祖母如果知道今日的事,定会十分欣慰。”清瑜悄悄退出,由他们祖孙在那叙事,只是这个养了十年的孩子乍然离开自己,心里怎么都舍不得的。

清瑜摸一把湿漉漉的脸,罢了,早就知道阿义的亲人会来寻,况且不是给丈夫多了一个军师?心里这样劝着自己,但清瑜高一脚低一脚竟不知道往哪里走。跟在后面的呃冬瑞她们悄悄提醒:“夫人,您再走就快出城了。”

清瑜这才停下脚步,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大街之上,周边来来往往都是人,而前面就是城门,旁边还立了个招募士兵的牌子。清瑜觉得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接过冬瑞递上的手绢擦一擦脸才道:“我们回去吧。”

冬瑞她们也晓得清瑜心里必定很难受,扶了清瑜一下就转身往节度使府那边走。此时城门那里进来一队士兵,清瑜知道这是上前线的一些受伤的士兵被送回来了,往后退了一步。

领头的瞧见清瑜,忙让众人停下脚步请清瑜先走,清瑜含笑道:“诸位于凉州有功,还请先行。”领头的对清瑜行一礼这才示意众人继续走,冬瑞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些缺胳膊断腿的人,心里一阵阵犯恶心,巴不得快些离开,可是清瑜站在那里她也不敢提出来走,只是紧紧抓住清瑜的胳膊。

有个吊着胳膊的老兵原本已经越过清瑜,但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身瞧着清瑜,领头的不由喊道:“快些走吧,夫人岂是你们可以细瞧的。”老兵充耳不闻,清瑜对那领头的道:“不妨。”

说着清瑜已经露出笑容:“你所受伤可要仔细医治。”这个老兵终于开口:“清瑜,你真的是清瑜吗?”这个闺名,除了丈夫整个凉州知道的人很少,但这么个老兵怎么会知道呢?

清瑜往这老兵脸上看去,领头的已经走过来:“楚老二,我晓得你死了哥哥很伤心,可是将军和夫人为人宽厚,定会……”楚?清瑜灵光一闪,远逝的记忆顿时重回脑中,她睁大眼睛,虽然时光在男子脸上留下很多痕迹,可那双眼怎么会记错,清瑜已经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舅舅,二舅,是你吗?”

楚二舅的泪也滴落,十多年了,两边从没有过音讯,面前这个女子衣着素雅面容高贵,若不是鼻和­唇­像极了已逝的姊姊,楚二舅又怎么敢认?一时楚二舅又想起死在战场上的兄长,那泪落下:“哎,早知道你在凉州多好,这样大哥走的时候也不会只惦记着你。”

清瑜还待再说,冬瑞已经道:“夫人,您和舅老爷相见本是极欢喜的,可是这总是在大街上。”清瑜忙擦擦泪:“二舅,我们回家去说吧。”楚二舅这时也该猜到清瑜是陈枚的妻子了,不由感叹道:“若你娘还活着,见了你这样还不晓得怎么高兴。”

提到楚氏,久远的往事仿佛一下就来到自己面前,楚二舅唠叨了一下才道:“不提了,那些事不要再提了。”清瑜回头笑了:“怎么能不提呢,二舅,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我娘。”

楚二舅也笑了:“哎,我和你大舅从军,只不过是想博个封妻荫子,对你也能庇护一二,谁晓得,竟不用我们庇护。”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一句竟有要落泪的冲动,这对兄弟没多少能力,当年无法护住自己的妹妹,而后无法护住自己的外甥女,于是只有去博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警报

虽十多年没见,但这话里透着慈爱,清瑜本来没­干­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住心头的思绪对楚二舅露出笑容:“甥女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护不住的孩子了。”楚二舅听了这话,习惯地想要伸手去摸清瑜的头顶,如同当年清瑜年少时候,每逢去舅舅家,楚二舅总要背着甥女带她去田野里玩耍一样。

楚二舅的手在半空中停下,面前的人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而是端庄典雅的夫人。将军夫人?楚二舅突然笑了声,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外甥女竟然就是将军夫人。

此时已经进到节度使府,清瑜把冬瑞端上的茶亲自奉给楚二舅,看见楚二舅面上的笑容才问道:“舅舅笑什么呢?”楚二舅喝了一口茶才道:“大哥走之前,总和我念叨,说不晓得你过的好不好,还说夏天的日头后娘的拳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在那宅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等长大成|人,嫁的人家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到时更不晓得会吃什么苦。”

清瑜眼里的泪又忍不住了,楚二舅念叨过了才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呢,你现在过的这样好。你爹他总算还有点良心。”良心?清瑜心里泛起一丝冷笑,当初把自己嫁给陈枚,林氏可没安什么好心,至于自己那位父亲,他心里有的,永远都是荣华富贵。

楚二舅感到场面有些许的冷,忙道:“我就是一见你高兴,话就多了些,清瑜啊,你别怪舅舅,舅舅们不是不想,只是不能。”清瑜回神过来对楚二舅笑了:“我知道,我出嫁之后,曾让人去寻过你们,但没寻到,说是我走之后不久你们就被宋家逼离家乡。”

楚二舅没想到清瑜已经知道了,点头应是才道:“那都是旧事,不提了,要怨,也只能怨我们自己没本事。”这话总是有些尴尬,清瑜又问起楚二舅来凉州几年了?

这才知道楚家两弟兄离开家乡后,四处辗转,后来遇到支商队就跟他们四处去。楚二舅拍一下桌子:“别看你舅舅我现在这样,我们还去过党夏和青唐,还学会了那两边的话,只是后来你大舅见年纪渐渐老了,再这样四处跟商队也不成个事。再说做生意我们也不是这块料,想来想去,只有从军,说不定哪场立了大功就能封侯,到时也能为阿姊出头。上次从党夏回来后就央了人在凉州当兵吃粮。谁知道你就在凉州,要晓得我们也能早几年团圆。“

为自己的娘出头,清瑜觉得心又开始酸涩,这时纯淑已经带着弟弟妹妹们来了,瞧见坐在上方的是个普通的受伤老兵,纯淑的眉头不由皱一下,但还是上前对清瑜道:“母亲,您派人说让女儿们来见舅公,这位是?”

清瑜起身拉着纯淑的手道:“二舅,这都是我的孩子们,这是你的大外孙女。”原来真的是舅公,纯淑虽心里嘀咕,还是带着弟弟妹妹们上前行礼,楚二舅瞧见面前这些高高低低的孩子们,嘴巴张的老大,已经是满面喜­色­,对清瑜道:“好,好,没想到我家清瑜已经儿女成行了。”

楚二舅没有去问那两个大些的是谁生的,在凉州久了的都知道清瑜是继室夫人,楚二舅当然也知道风声,只是摸摸袖子道:“可惜我这来的仓促,没给你们带东西。”纯淑已经开口笑道:“不管有没有东西,舅公就舅公。”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纯煜眨眨眼道:“舅公,你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吗?你见过爹爹吗?爹爹在战场上是不是特别威风?”这一问,连纯煊眼里都有好奇神­色­,楚二舅笑了:“将军在战场上的确很威风,等再过些年,舅公就带你们去战场上好不好?”

纯煜顿时拍起手:“好啊好啊。”这样说几句,初见面时的疏离渐渐退去,清瑜看见楚二舅面上有疲惫之­色­,示意纯淑把孩子们带下去才道:“二舅困了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楚二舅打个哈欠才说:“不用了,我还是回自己住处,清瑜,我晓得你舍不得我去吃苦,可我是你舅舅,该护着你才对,怎能反让你照顾我?等伤好了我就上战场,到时立下大功,你在你婆家人面前,说话也能硬气些。”

这朴实的话让清瑜没有反对的理由,到最后只是含泪点头。楚二舅伸手拍拍清瑜的手:“你别伤心,要知道,我和你大舅最难过的就是当年年纪小的时候护不住你娘,让她被宋家百般欺凌。再后来又护不住你,明明知道那是虎|­茓­还放你去了。到现在,我怎么忍心再让你因了我在婆家人面前说话不硬气。”

清瑜眼里的泪一颗颗滴落,滴到楚二舅的手上,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清瑜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二舅,我知道,我从没怪过你们。”楚二舅露出笑容:“可我和你大舅心都是不安的,一直在怪自己,但凡楚家有依仗,你娘也不会如此被欺凌。”

所以,为了那个离的很远的封妻荫子的梦,也要拿命去博吗?清瑜强忍住泪开口道:“那舅舅住在哪里,成家了没?别的不能,这里有些药材我让人给舅舅送去,早日好了才能早上战场。”

楚二舅用手摸摸头,笑容里竟有些羞涩:“这几年东奔西跑,到现在都没成家,药材最好,伤好的快才能上战场。”清瑜命冬瑞拿来药材送楚二舅出去,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原来还是有人惦记着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府中虽有人奇怪为何楚二舅不住下来,但清瑜积威已久,也没人议论这些。过了几日,钟修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前往战场,这行自然带上了阿义。清瑜送他们走的时候才发现随钟修他们前往战场的还有楚二舅。虽说清瑜知道楚二舅的伤快好了,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重返战场,顿时满脸惊讶。

楚二舅见清瑜满脸惊讶,用手拍着那支胳膊:“这点伤早好了,清瑜,你不用担心,你大舅在天上会保佑我的。”骑在马上的阿义也在那摇头晃脑地道:“娘,您不用担心的,舅公有我保护着。”

说着阿义还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脯,钟修有些吃味地道:“你只保护你舅公,那外祖父呢?”阿义这几日和钟修已相处的很好,听到钟修这样说就安抚地对钟修道:“外祖父,您放心,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这么个孩子在那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众人顿时大笑,在笑声中队伍开始上路。前方的陈枚还在等待着钟修的到来,等待着这位大儒带来的天下士子的归心。

陈柳的被休,最担心的一个人反而是如娘,纯凌远嫁幽州,这次朝廷又调幽州兵前来攻打剑南,不知道纯凌会不会受池鱼之殃?服侍如娘的下人把如娘已经数日睡不好的消息告诉清瑜,清瑜知道如娘的病根在何方,可是这种事情,最要紧的是自己想开,不然怎么劝也不行。

清瑜吩咐下人们服侍的再­精­心些,自己就拿起前方送来的消息看起来,刚看了数行面上就十分欢喜地道:“请如娘到这里来。”冬瑞摸不到头脑,这些事情别说如娘不懂,就算懂为何要请她来,不过冬瑞还是吩咐人快些去请。

如娘这几日瘦的厉害,走进来还没行礼就听到清瑜喜悦的声音:“来瞧,幽州节度使半个月前薨了,他的长子发丧之后就起兵呼应凉州。如娘,你现在该放心了。”如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子顿时晃了晃,清瑜扶了她一把:“你瞧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凌儿过的好你也­操­心,过的不好你就更­操­心。”

如娘接过冬雪递上来的热茶喝了口才道:“也不瞒夫人说,我毕竟只有凌儿这个孩子,她又嫁的那么远,难免多­操­心些。”清瑜把写着幽州传来消息的那张纸递给如娘,瞧着她道:“你该这么想,你­操­心难道凌儿就不惦着你了?”

如娘一字一句细细看完那张纸上写着的全部幽州消息,心这才全放下来,听到清瑜这么问也笑了:“凌儿和我不一样,她现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对我这个娘,惦记的也少些。”

别的那些就是如娘不能瞧的,如娘叹息过也就退下,现在有了好消息,如娘这颗心也能放下。

幽州起兵呼应凉州,正在做针线的陈柳知道这个消息后­唇­微微一翘,天下节度使反了两个,朝廷的形势已成岌岌可危之势。坐在她对面的陈杞看到她面上的笑容,不由轻叹道:“这人的际遇真是比不了,当初剑南起兵,凉州竟是直接出兵剿的。”

这是陈杞心里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坎,陈柳瞧着她道:“当初和现在不一样,况且当初二哥四弟都在京城,那么多的老少,你让父亲怎么办?”陈杞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我知道。”屋内又陷入沉默,陈柳看着面前的长姊,回来这么些天,姊妹俩还是像原先没出阁时一起聚了说说话,可这位长姊身上的那股­精­气神早不见了。

陈柳摇头叹气,过了会儿才道:“可我们,毕竟先是陈家的女儿。”说着陈柳收起针线招呼月雅离开,陈杞看着她们母女离开,知道是一回事,可要做好就是另一回事。

钟修的投奔、幽州的呼应,都让局势开始往凉州这边逆转,可是这挡不住有人的蠢蠢欲动,很快边境传来警报,党夏大军压境。出兵前党夏就派人来联络过陈枚,愿出兵相助,条件是,当陈枚得了天下,就从凉州往内撤三百里,这个条件自然被陈枚拒绝。

利害

当消息传到凉州时候,余达翰几乎是吸了口凉气,凉州虽然留下五万兵,雍城那里也屯兵三万,但雍城那边的人马要防范青唐这边。党夏这次发难,如果青唐也跟着Сhā一脚,想到这个可能­性­,余达翰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不管怎么说,保证凉州的安全是最要紧的,余达翰和留守凉州的众将商量之后,让边境那边再撤回五千人来驻守凉州,至于边境那里,先让人把边境附近住着的人全部往后回撤到凉州,留下一片空地,让党夏人出击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而边境驻军那里,每日的例行巡逻也要加强,实在万不得已就放弃边境往凉州撤,只要守住凉州就守住了这个后方。安排下去后余达翰这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做别的安排时听到有人报夫人来了。

自从陈枚出兵之后,清瑜那边虽每日都有消息传递过去,但关于这些军事调配清瑜从来都不多问的,此时怎么会来此处?余达翰刚要请清瑜进来就看见清瑜快步走进,余达翰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清瑜已经开口:“方才听说将军下令,从边境调五千军回守凉州。这等军事大事本来我做­妇­人的不该问的,可是回调守军又把边境之民往回撤。看起来是稳妥了,实际却会失了民心乱了军心。”

余达翰的眉一皱,这些怎么会想不到呢,只是现在凉州所有守军仅仅五万,而党夏那边压境的就足足十万,更别提凉州这边没有支援军队,而党夏那边随时都有后援部队。已有人开口:“夫人说的虽然在理,但余将军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胡乱下的,凉州此时守军不多,自然凉州的攻防也是重中之重,若凉州被攻破,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个利害关系清瑜当然知道,她微微低头就道:“我知道,可是诸君难道没有想到,边境之民在那里生长上百年,陡然下令内撤,对他们来说离开故土是如何难受?而内撤守军,剩下的边境守军士气必然低落。到时从边境到凉州城,几乎成了一片空白,这凉州城还怎么守得住?”

清瑜说到后面几句,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她看一眼余达翰,缓缓地道:“陈将军当日把凉州城交托到将军你手上,将军自感责任重大,必要把凉州守好这我明白,可是凉州虽重,边境却更是重中之重。边境一失,则我凉州失去屏障,则陈将军他们,永无退路。”

余达翰任由清瑜说话并不开口分辨,已有人道:“夫人,您别责怪余将军,虽则他下令让边境兵出五千支援凉州这边,但余将军已决定亲自前往边境迎敌,边境何等重要,余将军怎会不明白?”

余达翰这才开口:“嫂嫂,我晓得你的意思,可是这凉州城必要守住,城内尚有各家人马,若城内士兵出去支援边境,到时城一空,你们的安危我都不敢保证。到时若你们有了任何事情,那对前线作战的将士来说,又是一大打击。嫂嫂,哪边都是要紧的,那我只有先保住凉州了。”

旁边别的将士也道:“夫人您放心,虽说边境撤回五千士兵,可是我们必会全力出击,不让党夏有一兵一卒过来。”清瑜的­唇­张了张,突然道:“众位将军,难道你们就认为,我是那手无寸铁之人全要靠别人保护吗?”

清瑜这话让众将愣住,外面已经传来陈樾的声音:“对,我陈家女儿,自有自保之力,绝不会拖别人的后腿。”看见陈樾浑身戎装进来,余达翰的眼都快瞪出来了:“这,这?”

陈樾已经走到前面转身对着众将:“我知道守卫凉州这事非同儿戏,但边境更加重要,此时凉州尚有万余士兵,请诸位带一半前去支援边境,另外一半交予我等,我等定会守住凉州。”

除了陈樾,还有窦翊也走进来,当年粉妆玉琢的玉孩儿今日已经长成俊俏少年。只是或许太俊俏了,从来都是板着脸不笑,这时也不例外,走到陈樾身边站定,声音还带有孩童的甜脆:“诸位,凉州并不是没有男人,诸位家中少年也能上阵。把凉州交给我们,诸位前往边境吧。”

余达翰心中的震撼更深,­妇­人和孩子,把凉州城交给他们?陈樾握住手边的剑,这把剑还是陈节度使曾用过的,今日被陈樾又重新从壁上取下。陈樾一使力宝剑已经出鞘:“当日唐皇起兵,平阳公主尚招募娘子军,我陈樾虽比不上平阳公主能组一支娘子军,却也不是要躲在屋里由男人保护的。”

窦翊挺直身子,他已快有陈樾高,眼里满是神采,看着众将道:“此时天下已乱,早得防备远胜过日后不得防备。”外面有人来报:“门外各家郎君已集在门外,言称必要上战场。”窦翊听到这话眼里有笑意,余达翰知道这定是清瑜他们安排的,此时此刻,若再说不去支援边疆则十分矫情。

余达翰深吸一口气对众将道:“诸将听令,方才所传各令全都停止,明日拨营前往边疆,定让党夏人有来无回。”窦翊高呼一声,外面似有呼应一般,发出长长啸音。

清瑜站在那里,心中已胀满豪气,握住窦翊的手:“外甥,明儿起,咱们就一起上城墙。”窦翊努力点头,那紧绷的脸终于还是放松,露出一个笑容。

次日一早余达翰就带人离开凉州,清瑜和陈樾站在城墙看着他们远去,此时城墙上,满眼望去的全是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七,最小的只有十五。陈樾似乎察觉到清瑜的一丝不确定,声音坚定地道:“嫂嫂,放心吧,这凉州城不会乱。”

只要拒地于边境,凉州城定会和平日一样。清瑜握紧陈樾的手点头,回头瞧着窦翊他们:“你们这些少年小将,话是说出去了,但要知道这绝不是说着玩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年拍了拍胸脯:“伯母您放心,我今年已经十七了,早定了亲,若不是这事耽搁了,早把媳­妇­娶进来了,能娶媳­妇­的人怎么还会是孩子?”

窦翊叹了一声:“哎,要是纯炎哥哥在这里多好,他一人能打我们三个。”先前说话的少年瞟窦翊一眼:“那是你力气不大,换我,也只够打一个半的。”城墙上的人顿时都笑起来,清瑜也抿­唇­一笑,望向那出城进城的人,此地离边境还有两百里,党夏的大兵压境对这里似乎还全无影响。

若真是让边境的人往回撤,到时一涌进来,这样的秩序就见不到了。清瑜轻叹一声,和陈樾走下城墙,街上的人生活和平日一样,有人买东卖西,陈樾早不是当年那个爱买东西的少女,这些东西在她眼里一点也不稀奇,只随意瞧着。

突然陈樾觉得身边的清瑜怎么久久没有说话,一种不安升上陈瑜的心头,她转身看去,竟没看到方才还在她身边的清瑜,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有人有意识地把她们俩分开。陈樾看着身边悄悄围拢的人,手握住剑柄,领头的人见状道:“要抓活的。”

说时迟那时快,陈樾在他说话时候已经把剑拔出,举手就是一剑,剑在阳光下闪出白亮的光。领头的本要速战速决,毕竟这是在凉州城,谁知竟给了陈樾拔剑的机会,手一动就想用石子把陈樾的剑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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