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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权皇后 > 第 77 章

第 77 章

陈樾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女子,身手灵活,腰一弯就从斜边过去,手里的剑这么一别,剑就Сhā进近边这人的心口。陈樾顾不得拔剑手已经从腿上摸出一把小匕首,往明显看着是领头的那个人胸口Сhā去。

领头的没料到陈樾竟会这样灵活,见匕首往自己胸口Сhā来,一偏躲开,接着就瞧另外那伙,抓不到陈樾,抓到清瑜也好。谁知这一瞧竟差点没把这领头的气死,清瑜手里也多了把匕首,反手把匕首对着脖子,而窦翊一手执剑,剑上已经见了血,另一支手已经扯开一个烟花。

虽在白日,这烟花看起来也很清楚,随着烟花闪现,已经传来关城门的声音。这城门一关,逃出去就要费很多周折。此人不由心中大恨,不过就是­妇­人和少年,怎么这么难捉。这一分神,陈樾的那把匕首已经堪堪到他胸口,这人一咬牙就道:“兄弟们,既然不能暗捉,那就明来。”

此话一出,这群人的动作就大一些,清瑜手里虽把匕首对准自己脖子也密切关注周围一切,听到这话就大喊道:“众将士听令,可以不管我的死活,但一定要把这群人擒下。”清瑜的声音很亮,竟似有穿透人心之感。

领头那人心中更急,擒拿清瑜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挟陈枚,此时若是人死了,那还有什么用处?周围已经传来跑步声,数队士兵出现在街头,领头的是那位朱校尉,他放声喝道:“贼子竟敢当街要掳走夫人,当我凉州无人了吗?”

说话时候他已飞奔而来,手里的刀就往领头这人刺来,领头这人一掌拍过去,虽没把刀拍断,刀头竟弯了下。朱校尉见状大怒,高叫道:“你当你力气大就可欺负人?”说着就大喊道:“诸位,今日就算死在这也不能让他们把夫人掳走,不然怎么有脸见人。”

这话和方才清瑜说的话混在一起,颇能激发士兵心中豪情,众人发一声喝,已把这群人团团围在当中。陈樾见状拔出方才杀了人的剑,也高喊道:“诸位别管我的死活,大家上啊。”

这群人全是­精­心挑选的,虽不到二十人,却是以一当十之辈。可是此时团团围住,就算能冲出包围圈,折损必会过半,领头的思量一下才道:“休要缠斗,速退。”

灭杀

此话一出,围着清瑜他们的人顿时收拢回撤靠向领头的,窦翊觉得身上的压力一轻,大喊一声:“贼子,你当这凉州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见窦翊仗剑要冲过来,有个落后一步的人眉微微一皱手里的剑一抖就脱手飞往窦翊胸口。

剑飞的有点快,窦翊原本就往这边冲来,来不及停下脚步,竟直接往这剑上冲去,陈樾见状要扑过来救人,但她怎有剑快?眼看着那剑要冲到窦翊胸口,猛地窦翊被人撞了一下,整个身子往右边一偏,那原本冲着窦翊胸口而去的剑重重扎在窦翊左肩上。

众人这才看见撞过来的人是清瑜,被这一撞两人都狼狈倒地,瞧不见具体情形,那些士兵还当清瑜也受伤,顿时发一声吼。朱校尉已经大喊:“诸位,绝不放过一个。”眼见包围圈越缩越紧,对方领头的十分焦急,手里的剑挽个式子就打算杀出一条血路,只是虽有人应声而倒血花飞溅,但面前的人竟似斩杀不完一样。

领头的见状更加急躁,大喊一声手里的剑舞的更急,这样似乎有些效果,有人让开一步,领头的正打算冲上去,朱校尉已经冲到他面前:“你方才不是力气大吗?试试我这拳头。”

说着一拳头就打过去,这样近身­肉­搏竟是领头的没想到的,况且他们是要冲出包围圈心里有些发急,不觉竟被这拳头打在头上。此时传来一声尖叫,领头的发现有个手下撑不住,几把长矛戳到他身上已被人擒住,领头的大惊,手一挥一把飞刀出手,正中那人的心口,那人只吐了口血就断气。

陈樾和清瑜已经重新站到一起,方才被冲散的冬瑞她们连滚带爬往清瑜这边赶来,冬瑞她们身上还是抖的,再一看血腥越来越多,那身子抖的更厉害。清瑜用手遮一下她们的眼睛,看向左肩受伤的窦翊,剑虽拔|出也做了简单的包扎,但窦翊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清瑜让冬瑞她们送窦翊先回去,外围几个士兵见状也跑过来护卫窦翊回去。

看见领头的眼都不眨就把那个被擒的手下杀死,陈樾心中掠过一阵惊恐,伸手紧紧抓住清瑜的肩头,声音有些变调:“他们,他们是死士。”清瑜心中的震撼并不低于陈樾,但还是拍一下陈樾的手,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所派,为何不放过我凉州?”

领头的正在和朱校尉僵持,此时他手下已有数人倒下,剩下七八个人也是伤痕累累,听到清瑜的声音穿透而来,领头的只冷笑一声:“叛变之人有何可问,似你等这样不忠不孝之人,早该一头自己撞死。”

这话顿时激起愤怒,清瑜的眉微微一皱就道:“不忠不孝?看来足下定是十分忠孝了,只是这天下已乱,当今难称圣主,民怨沸腾,足下一身好武艺,又何必助纣为虐?”领头的并没回答,回答清瑜的是一声士兵的惨叫。

清瑜的手挥起,重重劈下:“全部斩杀。”既然不留活口,那事情就简单的多。朱校尉高叫一声,拳头再度握紧往领头人脸上重重打去。而士兵们的攻击也更勇猛,结局也能想到。

包围圈越来越小,血流出的更加多,那块地面竟似被血染红一样。包围圈中不时传来人倒地的声音,当最后一个倒地声传来的时候,包围圈散开,朱校尉走出包围圈来到清瑜面前跪下:“禀夫人,幸不辱命。”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的能让人晕过去,清瑜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你们做的很好,把这里收拾­干­净,阵亡的人每人抚恤百两,受伤的人定要好好医治。”朱校尉领命而去,陈樾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摸了下小腿。

清瑜这才发现她裙边有血迹,眉微微一皱:“你受伤了?”陈樾没有撩起裙子看,只是笑着道:“一点小伤,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翊儿受伤,大姊姊一定会十分伤心。”陈杞看这个儿子,比眼珠子还要心疼几分,若看见窦翊带伤回去,也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对于陈杞,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清瑜也只有一声叹息,有些事不是说出来那么轻而易举。此时街上除了那些士兵之外空无一人,通往节度使府的路上,明显能感觉到比平时的守卫更森严些。

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变化,起事之初,清瑜并不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对自己下手的,让余达翰去支援边境,不仅是给士兵打气,还有给人造成凉州城空虚,好对自己下手的假象。这计现在看来十分成功,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清瑜用手摸了摸脖子,似乎还能感到方才匕首压在自己脖子上时的冰凉。陈樾突然开口:“四十三个人,嫂嫂,方才我看见四十三个士兵在我面前咽气,还有上百人受伤。”清瑜握住她的手:“如果让他们得手,到那时死的就不仅是这四十三个人,可能是四千三百人,甚至四万三千人。”

陈樾的眼神黯了一下才轻声道:“我知道,阿父生前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原先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枯的又何止万骨,清瑜闭一下眼,但愿钟修的到来和幽州的响应能够让事情变的顺利很多。

走进节度使府,虽然和以前一样很快有人迎上来,但清瑜明显能感到她们脸上的担忧,清瑜对管家娘子们点一下头:“这几日各处都要再守紧,家里的下人再排一遍,有一丝疑心的,就都给银子让他们自谋生路。”

这事陈枚起事时候就已做过一遍,此时再查,是要把任何一点可能消灭。管家娘子应是后才道:“可是夫人,上次查过之后这家里的下人就裁了好些,现在又要裁,服侍的人都不够。”

清瑜瞧都没瞧她:“非常时期,服侍的人少就少吧。”既然清瑜说的这么坚决,管家娘子只得应是退下。清瑜长出一口气,看一眼陈樾道:“你腿受了伤,赶紧回去歇着吧。”陈樾把裙子撩起,小腿上有一道道细细的刀痕,此时已经凝结起来。

陈樾把裙子放下拍拍手道:“没事,就这么一点小事,再说,剩下的事还有很多。”除了后续事情,还要在全城排查看有没有余党或者别的势力派来的人,朝廷能对清瑜打主意,那别的势力也不是傻子,特别是党夏那边。

想到党夏,清瑜吸一口气,幸好党夏和青唐的人长的和中原人还略有差别,就算到了凉州在这个时刻也要被人瞩目,不会似那群人一样,潜伏在凉州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纯淑带着人走过来,瞧见清瑜忙行礼道:“女儿要给表弟送药,母亲方才遇险,此时脱险就该回屋休息才是,表弟这边,女儿会安排好的。”清瑜伸手拍拍纯淑的肩:“不错,有你在,这家里的事我也可以放心交给你了。只是方才我和管家娘子说了,让他们再仔细排查一遍下人,有疑点的一概裁掉,到时你们身边服侍的人又少了。”

纯淑急忙道:“这是大事,女儿怎会怪母亲。再说女儿身边服侍的人也够多了。”清瑜用手揉一下额头,这样气气的说话,或者就是很正常的嫡母和庶女之间的对话吧。

去陈杞院里看过窦翊,窦翊虽面­色­苍白但­精­神还好,不时安慰着陈杞:“娘,我没事,不就是流点血吗?死不了人。”陈杞一双眼瞧着儿子,眼里全是舍不得,听到儿子说死的话,啐他一口:“你小孩子家不懂怎能乱说,死不死的,哪是你能说的?”

窦翊用手摸摸头,瞧见清瑜她们走进来,忙叫道:“舅母您快来安慰下我娘,泪再不停,这地上就该淹水了。”纯淑走进来时看见表弟赤|­祼­的胸膛,脸顿时通红别过脸去。

清瑜是把窦翊当做孩子,自然不在乎,张开手去和纯淑拿药,话却是对窦翊说的:“我给你拿来上好的伤药,再拿灵芝炖汤补补。”手张开半天却没接到药,回头看见纯淑满脸通红别过脸这才醒悟过来,把伤药从纯淑手上拿过来,笑着对纯淑道:“药既送过来了,你先去忙吧。”

纯淑这才松了口气告退,清瑜坐在窦翊身边把药递给他:“你快些好起来,你娘就不会伤心了。”窦翊接过伤药笑嘻嘻地说:“这怕什么,不过一点小伤。”清瑜拍拍他:“可你不知道,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你娘没什么别的指望,只要你们兄妹平平安安就好。”

窦翊沉默一下才道:“可是有时候很难。”陈杞觉得鼻子又酸了,掩饰地道:“我出去瞧瞧药好了没。”清瑜摇头:“你啊,说几句好话哄哄你娘怕什么?”窦翊低头很久才抬头:“可要为我爹报仇,是必要流血的。”

这是他们呣子的心结,清瑜没有再多说,叮嘱窦翊不要乱动就离开,离开时只看见陈杞蹲在炉子前瞧着炭火,瞧的那么专心致志竟没有回头。

但愿战事早日结束,这样陈杞的担心就会消失,清瑜看向远方,丈夫那边进展顺利,已经渐渐往腹地推进,但越往腹地推进,所遇到的抵抗会越大,毕竟要清的君侧,很多就在腹地任职。他们怎么会甘心被清掉?

清瑜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虽然刺全都被杀,但凉州城里还是盘查他们的余党,他们是跟随商队来的,跟随的商队已经离开,询问栈老板只说这群人想借机去党夏做生意才留在凉州。打着这个目的的人在凉州实在太多,盘查良久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清瑜也只有放下,毕竟日子要过,再行盘查只会白白扰民。

交易

虽然盘查没有什么结果,但凉州的戒备越来越森严,经过这件事后,没人再忽视这群少年们,特别是窦翊伤好后重新上了城墙,众人看他的眼里多了敬佩。

边境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在最初的两次遭遇之后,党夏军的小股部队被击溃,此后党夏军并没有大举进攻,而兵力不足的余达翰也没有趁胜追击,双方就在边境上对峙起来。这样的对峙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清瑜知道后松了口气,现在要做的就是守好凉州,不让陈枚他们有任何后顾之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再没有第二队人马想来掳走清瑜,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清瑜此时已经不仅管理后宅,凉州城里的大小事务,官员们已经开始习惯由清瑜过问。

转眼又是一春,算着日子,陈枚起事已有七个来月,在刚开始极快的推进之后,在离京城一千二百里处,终于遇到此次最强劲的对手,由大将军周远率领的­精­兵。

周家,本朝第一世家,何太师也是因为有了周家的支持才有底气和王家对抗。周远就是这一代周家当家人,他的另一重身份是,清露的公公。

看着手上的战报,清瑜不由哑然失笑,似乎自从起事之后,自己和京城就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联系,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变得更加清晰,那些以为一辈子见不到的人,此时他们的名字一个个都被翻出来,告诉清瑜,看起来改变了的事情其实什么都没改变。

清瑜放下手中战报,­唇­边闪过笑容,这些事,迟早都要面对的,既如此等尘埃落定,算算总账如何?手拂过周远的名字,清瑜的眉微微挑起。

陈樾走进来,瞧见桌上的战报拿起来瞧了瞧就咦了一声:“嫂嫂,我记得这个周家不就是你妹妹嫁的周家,上次不是听说你父亲被软禁起来,那么你妹妹会不会像三姊一样被休?”

没想到陈樾会问起清露,不过想想也知道,虽说陈樾和几个姊姊都是异母所出,彼此也很牵挂,比不得自己。陈樾推己及人会这样问很正常,清瑜的眉一挑,声音很肯定地道:“不会。”陈樾松了口气:“这样就好,不然像三姊一样被休,连累了无辜的人,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清瑜莞尔一笑:“我们樾妹妹现在是越来越想的周到了。”

陈樾并没笑,只是叹了声:“虽说三姊面上和平日一样,但是我曾听服侍三姊的人说过,枕头上常有泪痕,月雅也不像别人一样活泼,想着嫂嫂的妹妹也是有夫有子的人,若被娘家牵连,这世上岂不又多一个伤心人?”

清瑜不愿再听到清露的名字,岔开话题道:“周家是世家,做事必要能让人心服口服,怎会似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媳­妇­休了?”

周家确实是世家,做事要做的漂亮,自然不会随便休妻,可不休妻能让人难过的手段不少。此时的清露面上带有焦急之­色­地在和林县君说话:“娘,您怎么就劝不转父亲,父亲对那个人也没多少情分,可怎么就不肯不认那人?娘,这是我们宋家的大事,我公公已经说过,只要父亲声明那个人不是宋家女儿,担保父亲没事。”

林县君满面愁容,这话对宋桐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历来对林县君言听计从地宋桐这次并不肯听她的,口口声声清瑜是他女儿,做父亲的怎能不认自己的女儿?就算死也要认。这让林县君又气又恼,摸不清宋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殊不知当初那个道人说清瑜命极贵的话,一直放在宋桐心上,清瑜远嫁凉州,宋桐还在心里默念那个道人算的不准,这话也不好意思对林县君说出来。谁知此次陈枚起事,宋桐的眼顿时亮了,原来这话应在凉州而非本朝,自己女儿竟是开国皇后的命格。

自然宋桐心里打点着要做开国国丈,此时的清瑜在他眼里就是个宝贝疙瘩,哪里肯不认清瑜为女儿?

宋桐的这点心思林县君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宋桐明白自己的亲家和何家关系,若真告诉了妻子,到时妻子不但不信,反而还会坏自己的事,当然要守口如瓶。

林县君对清露叹气:“我也不晓得你爹是怎么了,竟然转­性­了,不但要认那个人做女儿,连那个孽障的姨娘都要护着,起事之初我就说,要把朱姨娘杖毙,让那孽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你爹竟为了她和我翻脸,说她生了那孽障对宋家有功。”

虽说两个妾都是林县君一手安排的,可做为正妻,林县君偶尔也会有吃味时候,况且宋渊渐大,林县君越发觉得宋渊脱离自己掌控越远,心里倒有些悔意,既如此当初又怎留下宋渊一条小命?孩童夭折极轻易的。

对宋渊不喜,自然就会迁怒朱姨娘,伤不了宋渊清瑜,打杀了朱姨娘也能伤一下他们的心,可是宋桐不肯,这些日子竟然住在朱姨娘那里。宋桐摆出这样防备的姿态,更是把林县君差点气死,和他苦熬了大半辈子,为他生下如此聪明俊秀的两个孩子,到头来他竟对自己如此防备。

林县君叹了一声:“男人啊。”说着握住清露的手:“虽说你公婆此时对你没什么话说,可怎么说你也是宋家女儿,要有个万一,你就先不认我们吧,横竖你是嫁出去的女。”清露叹了一声,这些日子在周家,虽还和平日一样,但下人和妯娌们瞧自己的眼有些不同。想到这清露就开始怨清瑜,若不是你丈夫要清什么君侧起什么兵,我的日子怎会过成这样?

清露回神过来就反过来安慰林县君:“娘您不用担心,我公婆都是明理人,只要父亲这里劝的转,他们不会对女儿有什么微词。”林县君点头:“这就好,愿周将军早日把叛兵消灭,好还我们一个清静日子。”

朝廷是希望周将军旗开得胜,早日把凉州军消灭。周远初时的确打了几次胜仗,这几次胜仗让朝廷十分兴奋,林县君也特地去告诉宋桐,让他早做决断,这样的消息使宋桐十分疑惑,是不是那道人说的不准?

朝廷这边欢喜,周远心里却在叫苦,几次胜仗都是苦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更多的情形。朝廷这边虽有嘉奖令下来,但粮草迟迟不到,这点小心思周远是知道的,那些捞惯了的官员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周远急得上火,平日间捞一点也很正常,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捞钱,难道要把这些钱带进棺材里去?左催右催,粮草军备总算到了,可份额又不足,周远急得恨不得先斩杀几个人,却也要仰仗他们,只得在肚里暂且记下,等到平定凉州再行奏报朝廷处置。

这些内情外人都不知道,只晓得周远胜了既场,巴巴地等着砍了陈枚的人头,凉州军望风而降之日。

前线失利,清瑜这边当然收到消息,给陈枚信上多了安慰的话,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几次失利无需挂在心上。把信送走,清瑜还是和平日一样,如同前线并没有传来失利的消息。

清瑜的镇定也能影响整个府邸,凉州的生活此时已经恢复平静,虽然边境没有开放,但陈枚已经占了三分之一的疆土,所到之地除了惩罚了口碑不好的官员之外,同时还颁下安民告示,声称只是清君侧而不是叛变,各路人可以安心生活。

这样的安民告示很能抚慰普通百姓的心,有大胆的商人趁这个机会开始贩卖各种货物到凉州来。而除了凉州,已建好数年的雍城除了屯兵,也欢迎百姓去定。雍城的建立让众商人去往青唐无需再像原先一样取道党夏,可以直接走雍城过去,而且青唐尚未和这边有互市开放,这样的利润就要比互市时候要高。

于是雍城这边商云集,打算趁着凉州和党夏这边边境关闭的机会改往青唐,甚至还有想从青唐这边去党夏的,虽然在打战,但党夏那边的贵人,对中原的茶叶盐巴依旧有强烈的需求。

沉寂许久的世面开始热闹起来,城里的巡查也外松内紧,从以前的明岗明哨变成有一部分暗哨,这主意是陈樾想出来的,既然对方可以派人暗地来凉州,那这边何妨把明哨改成暗哨,既不扰民也安全。

凉州风平浪静,前线情形胶着,此时的陈枚并不着急,已经和幽州兵会合,再攻打下数城,就能把京城周围八百里合围起来,到时形成瓮中捉鳖之势,让何太师连逃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

陈枚这样想,周远也不是傻瓜,那几个关键点上的城,都派了­精­兵强将驻扎,而这些将士,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不仅对朝廷忠诚,对周家也忠诚。

只要有了这些将士,在周远看来,不管是凉州和幽州合兵也好,用白云先生的名声引得天下士子归心也罢,这几个城攻不下来,陈枚永远都别想对京城形成合围,拼着半壁江山丢给陈枚也要保住这几座城。

双方的胶着情势再次展开,而陈枚的中军帐来了一个人,看着来人陈枚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来人秦家长子秦璋,而秦家,最起码在表面上是支持何太师的。

看着陈枚的惊讶,秦璋脸上的笑十分平静:“将军能以天下子民为己任,秦家也不是那样愚笨的人,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在下来此,是想和将军达成一个交易。”

陈枚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不知我这里有什么能让秦家动容的?”

逼宫

秦璋又是一笑:“将军此时进可得天下,退……”秦璋顿了顿,见陈枚依旧毫无所动才道:“将军定没想过退吧。”陈枚依旧没有所动,只是看着秦璋,既没得到陈枚的回答,秦璋只有继续往下说:“将军的天下只要再攻下数城则唾手可得……”

陈枚突然开口:“秦氏一族,起于百年之前,曾两出宰相三出尚,进士无数,食朝廷俸禄,到今日依旧是朝中支柱,”秦璋点头:“此话不错,只是家父虽食朝廷俸禄,心也系天下百姓,家父数年来也规谏陛下,只是陛下并不肯听,若非家父和何家还有些渊源,此时的秦家哪还能谈什么是朝中支柱?只怕早已四散开来。”

说着秦璋叹了一声,秦家处境如何,陈枚并没去赞成,只是等着秦璋继续往下说,秦璋又道:“将军起事之日,家父也曾和何太师商议过,无需如此急躁,尽可先安抚了,何太师原本已经首肯,只可惜王侍中必要借此让何太师告老,何太师这才大怒,发兵征讨。”

秦璋说一句顿一下,等着陈枚发话,可是陈枚依旧不说话,秦璋只得硬着头皮道:“家父心系天下百姓,也早看出当今乃非圣主。既如此,何不顺天而行?况且能让天下少些战火少些纷争,家父自言,即便后世被人唾骂又如何?”

秦璋说到后面几句,面上也有一股豪情,陈枚到此时方才微微动容,秦璋这才把来意说出:“家父愿联络朝中官员,擒住何太师,规谏陛下打开京城门让将军进京,至于周大将军这边,诏一下,周大将军也只有解职。”

原来如此,陈枚的眉微微挑了挑:“方才秦公子说,这是一场交易,是不是要我保你们秦家后顾无忧?”秦璋拱手道:“将军灵透,还有一事,当日将军曾和舍妹定有婚事,只可惜舍妹无福,未成亲而去世,若将军能得天下,则请将军追封舍妹为皇后,以安舍妹之灵于地下。”

陈枚已经摇头:“不能,皇后之位何等重大,况且我先娶王氏,她伴我六年。后娶宋氏,她为我生儿育女管理家宅,更在此时替我守住凉州,两人之情,自当以后位酬之。令妹不过和我定亲,未嫁而夭,若以后位酬之,天下岂不笑话?”

秦璋还想再争一争,这皇后之名绝不是一个虚名,若能争到,秦家进入新朝的身份地位全不一样。王家此时已经败露,清瑜和宋家的心结全京城人都知道,宋家定只有表面上的荣光而不会得到实际重用。

那时秦家定大有作为,秦璋还待再开口,陈枚已经起身:“况且,此时你进入我这里,我自可放出风声,何太师本就心胸狭窄,到时先发制人,秦公子,你真认为可以全身而退吗?”说着陈枚欠身往前看着秦璋:“擒住何太师,打开京城大门,秦公子,从你进入中军帐这一刻,就不是你想不想做的事,而是不得不做的事。”

陈枚眼神犀利,秦璋竟被他散发的威压压住,直到陈枚重新坐直,秦璋才觉的身上放松一些,过了些时才道:“话虽这么说,秦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将军难道不给酬劳吗?”陈枚毫不迟疑地道:“酬劳自然有,得偿所愿之日,宰相之位相酬如何?到时还会再下一道诏,追封令妹为安国夫人,享一品夫人葬仪。”

这回答差强人意,比起秦家想要的皇后之位要差很多,但秦璋看着陈枚那一副局势尽握的样子,起身行礼道:“多谢主上厚意,下臣就此告辞,主上静待好消息即可。”这一拜下去,秦家就是绑在陈枚这艘船上了,陈枚并没让他起身任他拜毕离开。

秦璋离开,李先生和钟修从帐后走出,李先生对陈枚拱手道:“恭喜主上,兵不血刃既可拿下京城。”钟修面­色­有些不愉:“食朝廷俸禄的重臣就这样对待朝廷,李家天下看来气数是真的尽了。”

李先生浅浅一笑:“白云先生此话虽有道理,只是圣人曾有言,百姓为重君为轻,若以百姓为重,则秦家此举甚好。”钟修的胡子抖了抖,秦家所求只为富贵,不然怎会要求陈枚追封秦氏为皇后?

陈枚笑了笑:“不管秦家所想为何,这主意也算得上是三全其美,只是可惜对面的周大将军了,如此将才竟不能为我所用。”秦家既要联合众臣开城门,那周大将军定会被解职,一旦回京等待周大将军的,不是说服就是屠刀。

李先生唔了一声:“李家有天下两百余年,没几个忠臣才是怪事,主上能做的,也只有全了周大将军的美名。”陈枚虽点头,望向外面的眼却有些萧瑟,英雄自当惜英雄,钟修心头冒出这句话,也只有叹了一声。

数天之后,京城果然来了诏,周远被解职,虽则对诏感到莫名其妙,周远还是叮嘱下属后就快马回京。回京之后的周远并没见到皇帝就被以通敌的罪名下了大牢。

整个周家被连根拔起,男女都被下狱,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让清露始料未及,林县君更是慌张极了,让宋昂去打听周家究竟犯了什么事,最要紧的把清露救出来。

宋昂也没打听出什么,索­性­直接进宫去见皇帝,皇帝却没有召见宋昂,只说看在宋昂是清露弟弟的份上,清露可以免死,让宋昂去大牢把清露接出来,别的话什么都没说。

能救出清露,宋昂的心也算放下,去牢里接出清露,清露虽得自由却舍不得那几个孩子,哭哭啼啼不肯走,宋昂没了法子,拿重金买住狱卒,让狱卒把清露最小的那个女儿抱出来,到时报上去就说这孩子夭折了。

清露见数个孩子只有女儿能跟着自己走,哭的差点晕过去,却也无可奈何,抱着女儿回娘家。周家的媳­妇­们,多是出自名门,只是很多人的娘家已在这数次清洗中被洗掉,剩下有几个娘家还能说得上话的,前去何府求情,求把自己女儿放出来。

何太师正要趁此再抖一抖自己的威风,让天下再无敢议论自己的人,哪里肯理他们,还威胁他们,若再求情就把他们女儿统统卖为官妓。

这样的举动更让这些人家恼怒,有人硬闯皇宫为周远求亲,却被侍卫赶出。周远回京仅仅一个月后,皇帝就下诏杀了周远,周家十岁以上的男子全被诛杀,剩下的和女眷一起尽没为奴。

周家的覆灭成为压垮皇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周远被杀那日,京城百姓愤怒至极,聚集在皇宫面前,要求诛杀何太师这个祸国殃民的人。秦家见火候差不多,让已埋伏在百姓里的人大喊出开城门迎凉州王的口号。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顿时席卷全城。秦家当家人秦秋见此,和已联络好的那几家人着了官服,跪在宫门前要求皇帝下旨诛杀何太师,迎接陈枚进京。原本只是那么几人,到后来宫门前跪的越来越多。皇帝怎肯答应,何太后已经在后宫气的大骂众人统统谋反。

何太师本还在府里安排怎么把这些百姓气焰压下去,听到秦秋发难,倒愣了一下,急忙往皇宫赶,刚到宫门就被秦秋看见,秦秋见何太师过来,大喊道:“诛杀此獠,还天下清静就在此时。”

宫门前跪着的自然有武将,被秦秋这声喊喊的热血沸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抽刀上前一刀砍下何太师的头。何太师只来得及指着秦秋说了个你字就一命呜呼。

何太师被杀,何太后更是愤怒,命令宫中侍卫出来把秦秋等人尽情杀死。秦秋见侍卫来势汹汹,跳到台阶上大喊道:“天已不天,则当迎圣主,凉州节度使陈枚在外已经数月,爱惜百姓并没擅自攻打,既如此,何不迎陈节度使进京,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秦秋这一声喊,倒让众人醒过味,既然现在的皇帝靠不住,那就换一个也是。况且陈枚已据有天下三分之一,离京城也推进到只有数百里,天下对陈枚虽不是囊中物,也算唾手可得。何不趁此归顺,在新帝面前博一个功劳?

除了秦秋联络好的那几家,后面赶来的那些也纷纷赞成,秦秋倒真没想到自己这声喊效果这么好,但人心此时不用还待何时,于是指着那些侍卫道:“既如此,诸位还待继续效忠吗?诸位功劳可有高过周大将军的,可有家世更胜周大将军的?”

侍卫头子听了这话脚步有些迟疑,秦秋已经又道:“周大将军死状之惨,诸位都能看见,当今天子倒行逆施,已不得人心,诸位何不就此转投明主?”侍卫头子的剑又收回去,拱手对秦秋道:“既如此,我就此解甲,再不护主。”

说着侍卫头子把身上的衣甲脱掉,剑也扔掉,头也不回离开宫门。一人如此,自然有人带头,一时宫门前堆满衣甲。见状有几个宦官飞一般去报何太后,何太后知道局势已经掌握不住,还在那和皇帝商量调哪里的兵来勤王。

秦秋已经带着人冲进毫无防备的皇宫,见到何太后秦秋跪地道:“天下之心已经归于凉州,还请陛下退位迎陈节度使进京。”皇帝还没回答,何太后已经拿起拐杖去打秦秋:“混帐,原来真正通敌的是你。”

秦秋任由何太后的拐杖打在身上,并没直面回答,只道:“若无陛下诛杀如此多的臣子,天下怎会如此?周大将军含冤而终。陛下还请退位,在新朝尚能得到奉养,不然只怕也如何太师一样。”

何太后差点气死,第二拐杖就要打下去,秦秋已经开口:“难道太后到了此时,要逼臣犯弑君之罪吗?”

入京

何太后的拐杖停在半空,大呼一声:“你敢。”秦秋不躲不避:“臣说的句句是实,陛下和太后以为,此时还会有人再来勤王吗?”何太后如被雷击,手里的拐杖落地,眼里的泪也流下来:“我李家列祖列宗诸位先皇会看见的,秦秋,你这­奸­邪小人,你必不得好死。”

秦秋毫无所动:“太后所为,也难称李家贤媳,天子虽得天佑,但陛下和太后所为,处处都是逆天而行。”说着秦秋再次行礼:“请陛下顺天而行,开城门迎陈节度使入京。”年轻的皇帝看向太后,整个人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何太后大哭一声:“儿,我的儿。”

已有人手里拿着一纸诏上前,跪下道:“请陛下用玺。”何太后的手都是抖的,皇帝终于站起身,走到桌前打开装玉玺的盒子,那人已把诏摊在桌上,皇帝看着那诏,双手抖的不成样子,终于把玉玺盖上。

秦秋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欢呼,秦秋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但那丝喜­色­很快消失,只是带着众人再次行礼:“臣等叩谢陛下顺应天意。”身后的人也三呼万岁,这样的声音听在何太后耳里十分讽刺,闭眼不理。

秦秋这才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拿起那张诏径自离去,殿内顿时空空荡荡,皇帝这才失声痛哭,何太后上前抱住儿子,咬牙切齿地道:“窃国之人,自有天诛。”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宫装少­妇­出现在门前,看着这空荡荡的大殿,她用手拍下胸口才走进大殿:“姑母、表哥,我听说有人逼宫,还要逼……”

何太后眼里猛地闪出­精­光,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嫣儿,快走,趁这个时候赶快带着庐儿走,快走。”何昭仪摸不着头脑地问:“姑母,要走到哪里去?”皇帝这才用抬起头:“去剑南,去寻你堂兄,带着庐儿快走。”

说着皇帝大吼一声来人,吼了很久才有两三个宦官宫女过来,此时皇帝也顾不上追问其它人去了哪里,抓住最前面那个宦官的手:“你,还有你,速速护着昭仪和皇子离宫。”

这宦官也是何太后的心腹,知道若是换了人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原本想趁乱出宫,还在踌躇时候听到皇帝叫来人,倒不如孤注一掷,于是跪下道:“是,奴婢谨遵圣谕。”何昭仪到了此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眼泪汪汪起来。

何太后更要老辣些,已拿了两套宫女衣衫和小宦官衣衫来让何昭仪快些换上,又带着何昭仪去把孩子找来,此时宫中已乱成一团,人人都想自保,也没人注意这什么太后什么昭仪,寻到庐儿时,他还正在发愁,看见何太后过来还来不及叫声祖母。

何太后已经快手快脚把他身上衣衫剥掉换上宦官衣衫,就推着何昭仪让她和那几个宦官宫人趁乱出宫。庐儿一点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何昭仪拉着往宫外走。此时想趁乱出宫的宫女宦官不少,平日紧闭的宫门早已大开,有大胆的百姓还想趁这机会进宫去浑水摸鱼。虽有部分侍卫守在宫门口,他们尚未接到命令但已经知道局势变化,索­性­只当做没看见这些宫女宦官出宫。

一时宫门前竟是人山人海,有人进有人出,平日严谨不可侵犯的地方,此时竟变成菜场一样。何昭仪和儿子混在人群里,竟平安出了宫,回头看了眼那巍巍宫城,何昭仪心一横就拉着儿子远走,京城离剑南还有数千里,也不晓得能不能平安到达。

就在何昭仪和儿子离开宫门不久,各宫门前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下马就让士兵把开着的宫门全部关闭,得到消息迟了的宫人再不能出宫。而已进皇宫里的百姓也不能出门,顿时门里门外喊声四起。

带头的这才高喊道:“本将奉命前来保护皇帝太后,再有宫人擅自出宫的,斩。”这一声让在宫门里的宫人觉得有些魂飞魄散,徘徊一会儿后就散开回各处去。

这人这才又道:“方才趁乱入宫的,本将给你们一柱香时间离开皇宫。为防止有宫人冒充京中人,必要说出家住何处才许离开。”听到进入皇宫的人可以离开,众百姓这才松一口气。

同样的事情一样发生在各宫门前,此时被关上的宫门这才被打开,从门里走出的百姓远没有进宫时候那样轻松,每人都被详细盘查过才被放走,有些在宫里摸了东西的,也被勒令把东西交出来。

整座皇宫的秩序到了入夜才算完全恢复,宫女和宦官又像平日一样服侍,何太后伸手打翻放到自己面前的膳食,从此之后,全都不一样了。

陈枚是在七天之后进入京城的,入京那日,百官出迎,领头的除了秦秋还有宋桐。宋桐此时可谓春风得意,人人都知道陈枚是他女婿,众人看见他都十分气,纵然秦秋有拥立之功,可也要给足宋桐面子。

陈枚为表谦虚,早在看见百官出迎时就下马和众人相见,一眼就能看见春风得意的宋桐,陈枚心里暗笑一声对秦秋说了几句话,秦秋请陈枚继续上马而行。

看见陈枚上马,并没和自己说话,宋桐心里有些不悦,但想想女婿很快就要做皇帝,摆一下架子也很正常,反正不管怎么说,自己女儿是皇后。

得意洋洋的宋桐看见陈枚身后的宋渊,忙喊了一声:“阿渊你回来了。”宋渊原本打算当做没看见自己这个爹,可是众目睽睽下他这样喊,宋渊也只有下马走到他面前见礼。

看见英气逼人的宋渊,宋桐更加欢喜:“很好,你和你姊姊真是给我们宋家长脸,等入宫后你就马上回来,你娘这几年为了你,差点把一双眼都哭瞎了。”林县君可不像是会心疼自己的人,宋渊皱一下眉才想到宋桐说的是自己的亲娘,那眉皱的就更紧了,宋桐历来可是极度强调嫡庶的,什么时候起,不说自己的亲娘为姨娘而是直称为娘了?

宋渊那眉头很快就松开:“父亲,儿子还要陪姊夫进宫,就不和父亲多叙。”宋桐听到儿子要陪陈枚进宫,那脸上更欢喜,连说几个好字看儿子远去。

身边已有人凑过来:“宋兄,记得你这个儿子还没定亲,我家有一个女儿,今年刚十六。”宋桐见说话的是一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徐家当家人,心里更加得意,面上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徐兄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儿子和我长女关系很好,他的亲事只怕他姊姊要做多一半主,总要等我女儿回到京再说。”

徐家主此时为的是先牵上新贵的线,答应不答应倒在其次,听了这话就道:“这说的也是,等你女儿,不,是陈夫人进了京,到那时我再让我家夫人去拜访。”宋桐此时恨不得仰天大笑,但面上还是做个谦虚神­色­,在别人的吹捧之下欢欢喜喜跟在大队后面进了京。

陈枚进京当日就去见了皇帝,皇帝赐宴同时颁下诏,封陈枚为雍王,赐九锡。夫人宋氏为雍王妃,这些都是该走的过场,陈枚并不太在意,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人去接清瑜。

消息到达凉州已经是陈枚进京一个月后了,陈樾知道消息对清瑜笑道:“以后喊嫂嫂就要喊王妃了,再过些时,只怕就要改口喊皇后了。”清瑜伸手戳陈樾额头一下:“连你也来打趣我,什么王妃皇后,还不是你嫂嫂,难道不是你嫂嫂了?”

陈樾抿­唇­一笑,清瑜唤来人去收拾东西,此次上京比不得平日,是整个家都要走,所收拾的东西很多,再快动身也要在二十天后。清瑜见陈樾一动不动,瞧她一眼:“你怎么不回去收拾?”

陈樾直起身道:“我不跟你们上京,我要在这里和他一起守着凉州。”简单的一句话勾起清瑜的神伤,清瑜瞧着这熟悉的屋子,就算在京城能布置出一模一样的屋子,可内里终究是不同了。

陈樾推清瑜一下:“再说上京有什么好,那些往来应酬都是我不喜欢的。倒不如在凉州,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去应酬什么,那多好?”清瑜嗯了一声才道:“你不上京,到时你哥哥怪我怎么办?”陈樾侧一下头:“怎么会,哥哥历来知道我喜欢凉州不喜欢京城。”

看着外面那么高的天,清瑜也微微叹息,这里的一切都是看熟的,正因为看熟了此时要离开才格外舍不得。

再多的舍不得也要抛下,下人们忙碌地打叠着东西,清瑜也把花名册寻来,哪些人该跟着自己进京,哪些人就留在凉州,此去有士兵护送,皇宫里也有宦官服侍,留下的人多是男人。

清瑜带走的只有丫鬟婆子,冬瑞她们几个已经出嫁,服侍清瑜的只有两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愿意跟清瑜进京,毕竟皇宫虽好,可是一进了宫就是一辈子,再寻个出宫的机会就难了。

除了清瑜这一家人,还有陈杞陈柳他们,清瑜原本以为陈杞不愿进京,谁知陈杞一口就应下,这倒出了清瑜所料,还是纯漫悄悄告诉清瑜,说陈杞原本是不想进京的,但想到窦翊他们渐渐大了,也该寻亲事,这凉州地面寻不到好亲事索­性­进京去寻。毕竟现在已今非昔比,天下女儿可以由着陈杞­性­子挑。

离开凉州这日,也一样天高云淡,清瑜坐在车里回头瞧着这住了十一年零一个月的凉州,当日初到凉州时满怀的忐忑还在眼前,而此时进京,心中有各种滋味但再无忐忑。

放下车帘,马车缓缓往京城驶去,抱紧怀里打瞌睡的纯淼,清瑜知道,这一去就又是另一个天地。

见面

虽然尚未举行禅让仪式,但所有人都知道,陈枚既将取代皇帝成为皇朝的主人,他的妻子就是皇后,这一路行来,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官员出迎,张灯结彩。清瑜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应酬几下就嫌烦了,传话下去要早日到京,这些迎来送往张灯结彩统统免了。

虽有清瑜的传话,但下一站的官员依旧出来迎接,远远看去,还能看到城里的张灯结彩。清瑜的眉微微一皱就把车帘拉好,吩咐人赶着车直接绕过这座城,不在这里过夜。

这样的举动吓坏了官员,领头的太守急忙骑马追上清瑜的车驾,赶了小半个时辰才追上车驾,太守翻身下马,顾不得歇息就走到清瑜的车旁边:“臣叩问王妃,为何越城而行,是否是臣哪里做的不对?”

清瑜挑起帘子看着太守:“尊驾所为本是官员常事,并无不妥,然我前日就吩咐下去,这一路轻车简从,无需官员出迎,更不用张灯结彩扰民,为何到此地依旧如此,难道尊驾把我的话就当成耳旁风?”

太守额头有汗珠滴落,官场上的往来应酬不都如此,常有人说要轻车简从无需扰民,但真的不扰民了,一个个更不高兴,当清瑜也是如此,谁知清瑜竟直接说出。太守知道今日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连声道:“是,王妃说的是,臣这就让他们把那些撤了,此时已将夜深,露宿野外十分不便,还请王妃车驾回城。”

太守说的诚恳,清瑜也把帘子放下,示意车驾回头,太守命人急速回城把那些撤了,用袖子擦一下汗,看来这位王妃是不喜欢奢华排场的,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后面的行程里面,果然没有了迎来送往张灯结彩,虽然如此,路上花的时间也不少,走了五十天才看到京城。纯淼正在清瑜怀里打瞌睡,突然眼睛睁开看着清瑜:“娘,是不是京城到了?”

这一路上纯淼问这话已经问了很多遍,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问一遍,前面那么多次都是失望,现在就不失望了,清瑜掀起帘子看了眼:“是啊,京城到了,我们淼儿可以看到爹了。”

纯淼伸出个小脑袋往外看,哇了一声:“娘,怎么还在路上?还有,怎么爹没有来接我们?”今天的陈枚和离开凉州时的陈枚地位已经截然不同,懵懂的纯淼只知道一点点,但清瑜也没有说有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你爹,可能事情很多,不会来……”

清瑜的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宋渊的声音:“阿姊。”纯淼看见舅舅,已经高兴地大喊起来:“舅舅,你说好给我带的好玩的呢?”

宋渊直接把纯淼从窗口抱出来:“舅舅给你带的好玩的在家里呢。”清瑜摇摇头,这甥舅俩一见面就说个不停,清瑜对还在和纯淼玩的宋渊道:“是你来接我们?怎么还不继续前行?”宋渊勾­唇­一笑:“还要等姊夫来啊,姊夫不来,车驾怎能继续前行?”

清瑜也笑了,纯淼已经抬头问宋渊:“舅舅,爹真的来接我们吗?爹会不会又长大胡子了?”宋渊拍拍外甥女的脸:“这才一年多没见,你怎么话这么多?等舅舅一个个回答啊。”纯淼撅起小嘴,宋渊只得哄她。

清瑜摇头笑了:“你啊,这么宠她,到时把她宠坏了我可找你。”宋渊摸摸纯淼的头:“以后宠她的人只会更多,不过啊,我们淼儿是不会被宠坏的。”话音刚落,前面的人群突然分开,宋渊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姊夫到了。”

说话时候他已把纯淼放回清瑜怀里,牵着马避到一边,清瑜想喊住他,手伸出去就放下,一些事情已经改变,如同沿途所见官员口口声声自称为臣一样,从此他们姊弟之间,还多了层君臣身份。

陈枚并没骑马,当四匹白­色­骏马拉着的车到了清瑜车前,宦官上前掀起清瑜的车帘,清瑜看着对面那辆马车,并没下车而是坐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人敢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们俩的动作,过了会儿陈枚才掀起车帘,来到清瑜面前:“夫人,京城已到,请夫人随我一起进城吧。”

清瑜这才伸出手,陈枚接住妻子的手,一年多没见,此时看见妻子,才感觉竟有那样多的思念。陈枚附耳在清瑜耳边道:“笑一笑吧,难道你看见我不欢喜吗?”笑意已经染上了清瑜的眼,清瑜看着丈夫的眼,那笑意这才一点点从眼漫到了脸。

陈枚握紧清瑜的手,宦官已经准备代替陈枚扶清瑜上去,陈枚示意他们退下,握紧妻子的手和妻子一起上了车,等到坐稳发出个手势,车才掉头往京城方向去。

这銮车比清瑜一路所乘马车要宽敞很多也豪华很多,陈枚靠在一个引枕上望着妻子:“方才为何不高兴?”这车四壁都已关好,清瑜环视一圈才靠到丈夫身上:“因为你欺负我。”

陈枚的眉一挑把妻子搂紧一些:“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你了?”清瑜握拳往丈夫身上轻轻打一下:“你骄傲我,我是你的妻子,是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而不是要下了车等候你向你行礼的人,你方才迟迟不下车,难道不是骄傲我?”

陈枚顺势握住妻子的手,要说没有存了在妻子面前显摆的心,这是不可能的,但陈枚怎会老实说出,轻咳一声才道:“我并不是骄傲你,只是是礼仪。”礼仪?清瑜直起上半身看着丈夫:“哪里有的礼仪不许丈夫来接妻子的?”

清瑜面上的笑微带嗔意,看的陈枚的心有些荡漾,为掩饰这种荡漾只得又咳嗽一声:“我这,这不是在群臣面前吗?”清瑜面上的笑带上几分得意:“嗯,就知道你要在我面前显摆显摆。”

陈枚把妻子的手握的更紧:“看见你才觉得踏实了,以后我再不在你面前显摆了。”清瑜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你要显摆也可以,但只许在我面前显摆。男人不骄傲妻子,还要骄傲什么?”

陈枚把妻子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这才伸手摸上她的脸:“这些日子你也辛苦,还遇到了刺,我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想飞奔回去的。”久别重逢,也只有看到丈夫的时候,清瑜才会承认自己很累,往丈夫怀里靠的更紧一些,摇头道:“不累,只要能帮到你,再苦我也不累。”

本来很稳的车突然晃了一下,清瑜还没直起身子,陈枚已经很有经验地道:“已经进宫了。”进宫,陈枚这些日子都住在宫里?陈枚点一点头:“陛下特诏,让我住在宫内,不过只是一处偏远宫室。”说着陈枚轻轻点一下妻子的­唇­:“所以,我也只有你在面前才能骄傲了。”

做一个好皇帝要懂得克制自己欲|望,要广纳谏言,清瑜嗯了一声就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随意骄傲。”

陈枚抱紧妻子,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就很快放开,宦官已上前掀起车帘,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起身:“还有二十天父亲的孝就满了,钦天监择的吉日在满孝三日后。”

清瑜这一路已知道群臣已上数道劝进表,而这座宫城名义上的主人,皇帝也已下诏表明自己禅让的决心。清瑜曾在史上看过数次的这一幕,此次照样上演。

若不是公公去世,皇帝频出昏招,或者自己和丈夫还在凉州,一边担心皇帝的不满一边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看着丈夫面上的若有所思,清瑜收回思绪才轻声对丈夫道:“我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会陪你一起走。”而且,清瑜看向在门口跪迎的那些年轻宫女,也只有自己可以陪陈枚一起走。

陈枚携住清瑜的手走进去,宫女们的眼里有着惊奇之­色­,毕竟久深宫的她们,看到的男人实在不多,听说的也不过就是皇帝的宠爱,但没有任何一份听说过的宠爱会比过眼前这个女子此时面上的笑。

除了清瑜和孩子们,陈杞和陈柳全家也暂时被安排在这里住,横竖这片宫室不算小,住那么几十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高兴的是孩子们,见过陈枚收拾一下,纯煜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这探这个新地方,纯漫见状怎肯落后,托言照顾弟弟妹妹们就跟着跑出去。

只有纯煊乖乖地跟着纯淑坐在屋里,陈枚摸一下纯煊的脑袋:“这一年多没见,长高很多,我听你娘说你读也很用功。”纯煊点头后才说:“阿义哥哥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儒,阿义哥哥有他教导学识一定进步的很快,儿子当然也不能落下。”

清瑜已在旁边笑了:“他啊,就是怕被别人拉下,阿义呢,怎么不见他。”知道清瑜迟早会问到阿义,陈枚示意纯淑带着纯煊出去才说:“阿义和钟先生住在一起,而且,钟先生拒绝任职,要带阿义回江南。”得到一片江山失去一个儿子,清瑜觉得心里有些堵,过了很久才说:“我知道,钟先生那日就说的很清楚了。”

陈枚拍一下清瑜就说:“我们还有那么多儿子呢,再说,你真想再要一个的话,为夫再努力一些时候,你再生一个。”看着丈夫那靠过来的脸,清瑜用手按住他的嘴:“光这几个小子就够我淘气的,还要再生几个,你不怕他们把这宫城的屋顶都给烧了。”

陈枚顺势抱住妻子,连呼吸都充满了满足,一个男人有江山在手,有倾心相爱的妻子,还有几个好儿子,竟似再无什么不满足的。

正式禅让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清瑜做为未来的皇后,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众夫人的拜见,看见传进来的帖子里面,第一个是秦秋的妻子,而第二个就是林县君,清瑜轻轻一晒,十多年不见面,不知这位还要和自己说什么?

我母姓楚

看见清瑜的手指点在林县君的名字上,脸上神情若有所思,旁边侍立的宫女已经道:“王妃远道而来若不想见她们,自可以请她们改日再来。”清瑜收回手指,对宫女道:“不必了,请她们进来吧。”

宫女应是后对外面等候着的宦官做个手势,整个动作流畅而无声。清瑜瞧着这些宫女,一个个低眉顺眼礼仪纯熟,和节度使府里的侍女有很大区别,还有这宫苑里的宦官,进京之后,很多事情和原来都不一样,都有变化了。

外面有脚步声,这是前来拜见的人到了,和宫女们比起来,夫人们虽说已经竭力肃穆,但脚步声还是比宫女的脚步声重一些。生活在一个连走路的脚步声都不许稍微大一点的地方,清瑜的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自己究竟是会适应这种生活还是会厌弃?

看着鱼贯而入躬身行礼的众人,她们每个人的打扮都差不多,连神情都差不多,清瑜一眼就能看见站在秦夫人身边的林县君。和清瑜离开京城时比起来,林县君这些年老了一些,神­色­也憔悴很多,只是随众行礼。

清瑜瞧一眼林县君就把眼转向秦夫人:“方才到京,没有去拜见各位倒劳各位前来,心里实在不安。”秦夫人忙起身连说不敢,清瑜请她在此坐下:“秦氏一族对我陈家有大功劳,夫人何必这么气?”

这话一出口,在座诸位看向秦夫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虽说这些人的夫君里,都是有功劳的,但在京城诸人中,从龙首功自然是秦秋的,而清瑜话里对秦夫人也是青眼有加。诸世家里面,周家王家都已败,纵有新君的着意抚慰,怎么也比不上人丁兴旺的秦家。

宫女们送上茶,清瑜也端杯喝茶,那眼却扫着众人,众人面­色­改变全在清瑜眼里,虚与委蛇,半吞半吐,以后和人说话几乎都要这样了。清瑜心里叹气面上微笑没变。

嘴里泛上苦涩,林县君看着坐在上方的清瑜,殿内人不少,但所有的人眼都看着清瑜,随她说话的起伏而做出不同的反应。这种反应林县君并不陌生,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本能,可和别的不一样在于,此时坐在上方的女子将是未来的皇后,将为天下母,所有的女子都会仰其鼻息。

宋桐说的话又在林县君耳边回响,没想到自己被枕边人瞒了十多年。命极贵,为天下母,这才是宋桐必要这个女儿的原因。从知道真相那一刻起,林县君就在后悔,当日怎么不下了死手,把这个命极贵为天下母的女子杀死?纵然会受天罚,这天罚罚在自己身上,也好过让自己的儿女受折磨。

林县君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这样的郁闷已经有数月,从知道那刻起林县君就想痛骂宋桐一顿,但林县君也知道此时非彼时,娘家是支持何太师这边的,随着何太师的死亡娘家自然遭到清洗,父亲和兄长已经下狱,而之所以不斩杀不抄家,竟是托庇于端坐在上方的这个女子。

毕竟从最表面上说,自己是这个女子的嫡母。嫡母?林县君觉得口里的苦涩更浓,可谁又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嫡母的苦?这些日子心里再苦还要在上门恭贺的人面前言笑晏晏,似乎十分喜悦宋家将出一个皇后,宋氏一族自此将飞黄腾达。

偏偏有人笑道:“王妃和林县君也许多年不见,说起来,我们这些人才该先告退,留王妃和林县君母女叙话。”这句话把所有的眼都转到林县君这里,怎么对待林县君,京城里的人都在等待,虽然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可记得这些事的人不少。

谁也不会料到当初那个远嫁凉州的宋家庶女,会在十多年后重返京城而且是以天下母的姿态到来。这些年里,就算有人提起,也不过是赞林氏的贤良,说几句清瑜的不是,毕竟远嫁女儿和娘家毫无来往这种事情还是极少的。

清瑜听出这人话里的试探,­唇­微微一勾看着众人,最后落到林氏身上笑了:“您记错了,我母姓楚,已在十五年前亡故。”声音不大,这句话更短,可听在众人耳里如同雷击一样,殿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林县君一张脸先是煞白,接着又红了,在椅上坐不住了,她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眼里带着怒火看向清瑜。

清瑜并没在意她的怒火,只是对方才说话的那人道:“石夫人,记得……”不等清瑜说完,林县君终于开口:“好,好一个你母姓楚,但你别忘了,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正室,是你的嫡母,天下没有只认生母不认嫡母的女儿。”

清瑜哦了一声端正坐好,看着林县君道:“你我心知肚明,这个嫡母是怎么来的,你更知道,我从没认你为母。我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死的楚氏,什么生母嫡母继母,有人说话也不怕风大了闪到舌头。”

这话让殿内的人不觉吸了口凉气,这些­妇­人生长于世家,从小学的是说话只留一半,要说什么总是半含半露,哪见过清瑜这样直接说出的。林县君的手紧紧抓住帕子:“你不认我为母也罢,我既没生了你也没养了你,可我是你父亲的妻子,是你宋家都要认的正室,哪是什么……”

正室?清瑜的眉挑起:“好一个宋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啊,不过也是,似你这样出身的人,怎会把当初未发迹时乡下娶的妻子放在眼里。论先来后到,我娘比你嫁的早,论明媒正娶,我娘是我已逝的祖父亲自定回来的,是我祖母离世前亲自娶回来的。她进宋家那么多年,没有做过一丝一毫的错事,就为了你林家女儿要嫁人,逼人休妻,把原妻之女称为外室女儿。林县君,你们这些世家,做这些可真是纯熟至极。”

这话让殿内的人除林县君都跪了下来,谁家没有做过榜下抢婿这样的事?逼过女婿休妻?只是那些原配儿女,没有一个敢像清瑜一样大胆,直接把这话说出。

清瑜并没叫众人起来,只是轻声道:“我明白你们这些世家,为了女儿着想,所以必要给她们配个功成名就的好女婿,可是你们的女儿是人,那些辛苦望着丈夫成名,结果成名后就被抛弃的女子就不是人了?宋弘曾说过,糟糠之妻不下堂,诸位得乘龙快婿时候,可曾想过宋弘这句?诸位以自家女儿有诰命而欢欣时候,可曾想过被抛在家的原配和她们儿女的眼泪?”

本该是慷慨陈词的,可是清瑜却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榜下捉婿由来已久,又有几个觉得这种风俗害人?做丈夫的,得到出身世家的女子为妻自然也得到世家的帮助,世家女子得到了功成名就的女婿。而且,女子还可再嫁,儿女自有男人带去抚养,看起来是皆大欢喜之局,可是竟没想过世间不愿嫁的女子还很多很多。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清瑜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起来吧,我知道这个风俗由来已久,你们也不过是照风俗行事,但人伦之中,夫妻父子都在此间。这种会坏了人伦、败了风气的风俗有何存在之理?况且明年就要开科取士,若再有行此风俗,以荣华富贵逼令对方休妻者,”

清瑜顿了顿,看向还站着的林县君:“对方夺去功名,终身不得再考。以荣华富贵相诱者,主事者革职。”林县君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眼里已有了泪:“你,你好狠。”清瑜并没理她,只是看着已站起来的众人:“诸位夫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我想问诸位一句,这正人伦清风气之举,可不可行?”

此时哪还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秦夫人开口道:“王妃此话不错,夫妻人伦本是大事,原本我们也不过是依风俗行事,并没想到这竟伤了夫妻人伦。”果然识机,和那位秦秋十分搭配,只是这样一对夫妻怎么会养出个把自己郁闷死的女儿呢?清瑜把脑中的这疑问挥掉,笑着道:“诸位进来已久,想必家中还有事,我不多留了。”

秦夫人带着众人再次行礼退下,只有林县君还站在那里,有人拉了她一把,林县君这才恍惚过来,看向清瑜的眼透着绝望和疯狂,清瑜的眉微微一挑就对她们道:“还请各位记住,我母姓楚。”

这一声让林县君差点在门槛上绊倒,被旁边的宫女扶了下才踉跄走出,看着她有些狼狈的背影,清瑜叹了声,其实只要她不说,也不会就此发难。名分?许多年前清露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既然当初你仗势夺我母亲的名分,那么今日,我仗势把这个名分夺回来又如何?

进宫之前,众人对林县君十分恭维,出宫时候,几乎人人都避之不及,一个皇后不愿承认她为嫡母的人,对众人来说,已经失去了联系的必要。林县君看着众人的眼,这眼里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为什么是自己?林县君握紧手里的帕子,谁家没有做过这些事,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在众人面前受此奇耻大辱?

马车已经停下,林县君失魂落魄地下车,被丫鬟扶着走进去,刚进了二门就看见宋桐欢欢喜喜地走过来:“你今日进宫看见清瑜了吧?不,是王妃,她对你说什么了?我也该寻个时候去见见她,毕竟她很快就要做皇后了。皇后,哈哈,我宋家竟出了个皇后。”

宋桐的洋洋得意把林县君内心所有的愤怒都点燃了,她一口就吐在宋桐脸上:“说什么?我进去竟是受辱的,好你个宋桐,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受的罪你要赔给我。”

责任

宋桐躲闪未及,已被林县君吐到,再听到林县君这话,不由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我骗了你什么?你又受了什么辱?又受了什么罪?这家里上上下下谁不以你为尊,你别忘了清瑜将是未来的皇后,她说你几句也是很平常的,有什么气好生,还不快些进去,今儿又有人送贺礼来了,你快去收了。”

见宋桐依旧得意,林县君更加恼怒,扶了丫鬟的手且不进去,咬牙恨道:“你先别得意,听你那个宝贝闺女的话,她只认楚氏为母,别忘了你对楚氏做过什么,只怕她算你帐的日子还在后头。”楚氏?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宋桐面前提起,宋桐不由皱眉细想下才啊了一声,接着眉就舒展开:“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清瑜不认你为母,这早就知道。话再说回来,当初也怪你,若不是你当初不肯让春华以原配身份被供奉,清瑜怎会如此?”

这话听在林县君耳里只觉字字诛心,眼竟然直往上翻,瞧着竟有晕过去的样子。丫鬟忙紧紧扶住她:“县君,还是先进去罢。”林县君把那丫鬟一推就指着宋桐:“好,好,好你个姓宋的,这些年来借着我林家的势,做官顺心、使奴唤婢,我林家也好,我也罢,对你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不是?当初那休不是你亲笔写的?你那女儿,以外室之女进到这个家也是你肯的,此时倒全都推到我头上,宋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吗?”

林县君说了这几句,已经气的胸口直喘,若不是丫鬟还扶了一把,早就跌倒在地。宋桐那眉头皱的更紧,话里也不由带上恼怒:“当初若不是你林家以势相诱,我又怎会抛妻弃女?你说你林家对得起我,须知这二十多年来,承受抛妻弃子名声的人是我,你兄长嫂嫂看不上的人是我,凡事必以你林家为先,我竟不知道我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入赘你林家?凡此种种,你真能说得出你林家对我并无半点不是,我没有对不起你?”

说着宋桐就待拂袖而去,林县君推开丫鬟上前扯住宋桐:“你,你胡说,这些年我哪有对不起你?”宋桐摔了两下,甩不开林县君,瞧着林县君缓缓地道:“我以嫡妻之位相酬,难道没有对不住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儿女?不提清瑜,你真当我不晓得你私下是怎么对待渊儿的?”

林县君瞧着宋桐那张有些狰狞的脸,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听在众人耳里十分可怕,宋桐叹一声,刚要开口林县君已经止住口:“好,好,我林家花了无数钱财,我费尽心机,二十多年倾心相待,到今日竟得到这样一句。宋桐,休以为你女儿成为皇后你就从此一帆风顺,以我今日瞧来,她既能不认我,对你也未必有好意。”

宋桐已带上笑容:“你错了,天下有不认孩子的父亲,有不认继母的继女,但是,绝没有不认父亲的女儿。”说着宋桐脸­色­一凛:“今日我也对你说一句,你若从此安分守己,我看在二十多年夫妻份上,在这家里,你自然还是主母,没人敢不听你的。你若不能,”

宋桐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我当日可以休了楚氏,今日也能休你。你林家能不能保住,就在你一念之间,你好自为之。”说完宋桐看也不看林县君,径自离去。

林县君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倒在地,丫鬟们对看一眼,若照了今日的话,这宅里的主母是不是她还是个问题,到底要怎样对待?丫鬟们还在踌躇,耳边已经响起清露有些愤怒的声音:“你们都是死人吗?竟连搀扶都不会?”

说话时候清露已经上前扶起林县君,林县君听到女儿的声音才回神过来,拉住女儿的手道:“露儿,露儿,你爹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吗?字字诛心,句句怪我,露儿,我全心全意对他,换来的竟是厌弃,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丫鬟们也过来搀扶,清露的手被林县君拉住,百般滋味泛上心头。这些日子清露的经历可谓天翻地覆,从周家众人奉承的少­奶­­奶­转眼沦落为阶下囚,虽被兄长接出来,却也只有一个女儿被救出,那对双生子被卖为奴,百般打听也不知道卖在何方。就算打听出来卖在何方,此时朝中情形和原先大不相同,打听出来也没有能力救出,到时不过白添了许多烦恼。

这些日子住在娘家,虽依旧被服侍周到,可丫鬟婆子们的议论还是能听到些,都知道清瑜和自己娘不对头,现在她已得了势,不知会怎样对付自己的娘。清露已经能感到丫鬟婆子们恭敬对待背后的窃窃私语,再听到此时林县君的话,清露想劝娘几句,可是不知从哪里劝去,过了半日才道:“娘,您一定要没事,您有事不过是让别人欢喜,况且您还有昂弟。昂弟好多是秦家女婿,秦家现在在雍王面前得势。”

原来女儿也是这样劝自己,林县君此时四肢无力,任由丫鬟们把她搀到屋里安置坐下,过了许久才道:“我真怨,露儿,若知道有今日这事,当初就该把你许嫁凉州,还有昂儿,胡姬之女就胡姬之女,到时风光的怎会是那几个人。”

清露也知道陈枚原先求娶的是自己,想到那个皇后位置曾离自己那么近,心里未必没有怨,听到林县君这话忙把丫鬟们尽情赶出去才喃喃道:“可恨我年齿已长。”林县君瞧着女儿那依旧美貌的脸,也叹了一声,二十七了,这个年纪就算进宫也博不得几时宠爱,可是这家里还有人。

想了想林县君的­唇­一抿就道:“你别忘了还有清霜,她虽没有你的美貌,但今年不过十三,新皇登基必会选后宫。清霜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娥皇女英自古有之。”清露也点头:“况且清霜从小长在母亲你的膝下,和宋渊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不一样。母亲您总有几个好友,巴望着女儿进宫的必定也不少,母亲您可趁此时多联络几个,到时后宫里人一多,她的恩爱被分,到那时看她还怎么得意。”

林县君眼里露出一丝怨毒:“她所仗的,不过是男人的宠爱,可是当了皇后就没有独占皇帝的道理。到时三宫六院分宠,若再有人生下儿子,那时可做的就多了。”

看着林县君­唇­边那丝怨毒的笑,清露也笑了,真以为男人的宠爱可以长久?在凉州毕竟是偏一隅,美貌女子没那么多,在京城那可不同,京城里各家女儿,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能盖过清瑜风采,到时那么多的美貌女子在眼前,陈枚还会独宠,那才是笑话。

不过清露还是要提醒林县君一句:“母亲,虽说可以分宠,但皇后之位还是不能旁落,宋家人做皇后总好过别家的人。”林县君横女儿一眼:“你啊,真是姓了宋就忘了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清霜不也一样姓宋,而且听话乖巧,胜过那个人百倍,到时只要清霜入了宫,我进宫时候时时提点,到时清霜当了皇后不就好了。”

清露恍然大悟,接着就道:“只是陈姨娘岂不得意?”林县君已经平复心情,拿起梳子把发重新梳好:“这有什么,陈姨娘得了你爹这么多年的宠,也该知足了。”

清露嗯了一声就凑到林县君耳边说了几句,林县君缓缓点头,等梳妆好后林县君就亲自又去见宋桐,此时林县君已经没有半丝愤怒,而是在宋桐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深悔当年之事,这些年怎么说也是宋家主母,谁知被清瑜那样说才昏了头顶撞清瑜,还望宋桐看在近三十年夫妻情分上不要休了自己,以后必是宋桐说什么,自己就听什么。

宋桐虽说洋洋得意,但毕竟清露和宋昂也是自己的儿女,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板着脸说了林县君几句,要她知机之后也就说依旧做夫妻,还一口答应为林家在陈枚面前说情,还说尽力寻找清露那两个儿子,毕竟他们也是宋家外孙。

林县君见目的达到,也就住嘴不说,在房里备了酒席和宋桐饮了一会儿,又另安排两个年轻美貌宋桐垂涎已久的丫鬟在旁服侍,这让宋桐更加乐不可支。林县君心里恨着,面上还要笑着,等酒过三巡就让那两个丫鬟服侍宋桐下去。

见宋桐身影消失,林县君的牙齿都要咬碎,过了些时才微平静一下:“以后你们要记住,对二姑娘必要好一些,若让我瞧见有人背地里对二姑娘不尊重的,全都打发出去。”这话林县君原先经常说,不过都是嘴不应心,丫鬟们背地里对清霜做些什么,林县君全当做没看见。

此时丫鬟们却觉得林县君这话和平时不一样,忙不迭地应是,林县君这才坐下,仿佛能看到清霜当了皇后,尊重自己这位嫡母的情形。宋清瑜,林县君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你现在就尽情得意吧,毕竟你得意的日子也不长了。

群臣再三劝进,皇帝也表示自己愿意退位,陈枚终于在数日后接受禅让。禅让台上,陈枚先给皇帝行礼,然后才由群臣再上劝进表,皇帝颁下禅让诏,陈枚接受并坐于上方,由已退位的皇帝带着群臣叩拜新帝。

陈枚登基之日,就颁下诏,改国号为雍,年号嘉明,以今年为嘉明元年,妻宋氏为皇后,长子陈纯煊改名陈煊,立为太子。追封已逝王氏为皇后,谥为贞嘉。

往上追封三代为帝后,另立太庙祭祀,陈节度使的灵柩从陵墓迁出,只等择地为陵再行改葬。退位的皇帝被封为安乐侯,迁往离京五百里的地方住。何太后被尊为顺安皇后,依旧在宫中奉养。至此,旧朝灭,雍朝立。

后宫

一道道的诏传进,清瑜虽然已经知道这些诏的内容,但心里难免会泛起波澜,当初嫁到凉州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日会登上世间女子最高的位置。殿内并不仅只有清瑜,陈杞姊妹在陪着清瑜,当最后一道诏宣诏已毕,清瑜才长吐出一口气。

陈杞面­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如娘所在方向,虽然如娘还没被封,但她侍陈枚最久,又生下纯凌,给她的位置并不会低,九嫔是一定的,甚至四妃之一都有可能。想到从前见到自己就要恭敬行礼的如娘,等正式诏一下就要反过来自己向她行礼,陈杞心思难免复杂。

陈柳已经拉一下陈杞,陈杞回神过来,和陈柳上前行礼参见清瑜。这是皇后应受之礼,清瑜坦然受之,等她们拜完才叫起并让宫女给她们设了位子。望着面前的人,清瑜一时有些无法开口,过了会儿才道:“虽说诏已下,可立后大典还在后日,况且两位公主乃陛下同胞妹妹,以后相见无需如此多礼。

陈杞长,自然要开口谦虚几句,清瑜能明显感觉到陈杞的别扭,其实不止陈杞,清瑜自己也知道,要适应这种变化还要好些日子。只得捡家常话来说:“陛下前日和我说起,还道两位公主暂宫中虽然极好,但宫中礼仪极多,已择了位置起造公主府。”

陈柳笑着道:“那日工部的人已经前来询问过,我和阿姊做了邻,说起来建府虽是大事,阿姊现在心里最着急的,该是翊儿的婚事。”提到儿子婚事,陈杞神­色­分明放松了:“进京这些日子,也择了几家的女儿,可是细算起来,虽说这些女儿都是极好的,只是都能瞧出并不是每家最出­色­的。”

窦翊此时地位已算极高,虽尚未封爵,却是长公主之子又有着军功,封爵指日可待,那些人家不愿把最出­色­的女儿许配给他,所望的只怕是要把女儿送进宫来。旧朝后宫嫔妃,多是从勋贵家中择女,似何太后这样从宫女起为皇后的例子极少。

陈枚虽没放话要择女入后宫,但世家们只怕早就开始为女儿们选定后宫位置,毕竟择选勋贵之女为妃,在现阶段才能最快地把皇家和勋贵世家们联系在一块。清瑜听到陈杞这话,已经明白世家们心里所想,对陈杞微微一笑:“翊儿生的英俊不凡,­性­子又极好,也不是我这做舅母的偏袒自家外甥,谁家女儿嫁给翊儿,可是前生修来的福气。小姑你只管去瞧,等瞧见合适的就进宫来和我说一声,到时我把那家做娘的请来,让小姑和她慢慢地聊,这样可好?”

陈杞听到清瑜这话,脸上的喜­色­已经掩不住了:“这确是好,不瞒皇后说,我已瞧中一家了,只是不晓得那家是什么意思,我也问过翊儿,他虽没明说,对娶媳­妇­这事只怕也是盼着。”

陈柳在旁掩口一笑:“只怕不是翊儿盼着娶媳­妇­,是阿姊你盼着做祖母。”陈杞也笑了,这么几句家常话一说,虽还是稍微有些芥蒂,但比起方才那种拘谨已经少了很多。

清瑜这才望着一边侍立的如娘道:“如娘你侍陛下日久,昨日我和陛下商量了,你为人贤德,做个贤妃是最好的。”竟然是四妃之一,如娘已经有些大喜过望,毕竟如娘出身极低,王皇后陪嫁侍女出身,想着能得一个九嫔之位就够了,说不定只能得个婕妤甚至美人之位。跪下谢恩时候如娘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奴,”

刚吐了一个字如娘就知道自己这话不妥,忙改道:“妾得陛下和娘娘厚爱,此后定当克尽职责,辅佐娘娘。”清瑜笑着叫她起来:“你是纯凌生母,怎能受薄待呢?”宫女们急忙上前行礼参见贤妃,听到那一声声的娘娘,如娘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叫她们起来。

既有了位分,宫女们随后也就给如娘安排了座位,陈杞这才笑着对如娘道:“恭喜贤妃了。”如娘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直摇:“大姑娘这话我可当不起。”陈柳微微一笑,清瑜并没出言纠正,毕竟这需要个适应过程。

陈柳已笑着把如娘按下:“贤妃不必如此,皇家人自有皇家人的体统。”如娘这才坐下,但坐下时候依旧有些忐忑。

这日是极重要的日子,虽说正式立后的大典要在三日后举行,可也是从这日起,整个陈家的身份有了质的变化,成为整个皇朝名正言顺的主宰。当陈枚回到住处时候,清瑜还在忙个不停,陈枚打着哈欠自己换着衣衫:“我在外面忙了这一日,谁知回来你也在忙,哎。”

清瑜这才把手里东西放下,走到他身边:“没法子,还要迁宫,那皇后的昭阳殿我去瞧过,不但很大,里面服侍的人也很多,虽说离你所住的乾元殿很近,但一想到要按什么体统,你住一边我住一边,要见面吃个饭都要预先安排,我就郁闷。做个皇后连自己丈夫的面都见不到,还有什么意思?”

陈枚直起身子瞧着妻子,啧啧叹了一声:“你是皇后,是这后宫的主人,我要住哪都要听你的,你一声令下,那我也只有乖乖住到昭阳殿去。”清瑜等的就是他这句,笑着道:“那煊儿也不用住东宫,和我一起住在昭阳殿吧,还有煜儿他们,总要等到他们再大些再搬出去。”

陈枚笑着拍拍妻子的手:“都依你依你,我们一家人为何要分那么远?”清瑜偎到他怀里:“对,我们一家人要住一起。”陈枚亲妻子额头一下,轻轻拍妻子一下:“你当我当了皇帝就要选三宫六院啊,说实话,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就够了。”

清瑜嗯了一声就道:“你不想,大臣们可不会这样想,大小姑这些日子在给翊儿挑儿媳­妇­,每家最好的姑娘都不肯出来给她瞧瞧,照这个样子,定是做着等你正式登基,就把女儿们送进宫来的打算。”

陈枚的眉头皱一下就对清瑜道:“你是这后宫的主人,谁想进来自然要通过你,全交给你了。”清瑜伸手往丈夫肋下掐了下:“好啊,你要我做坏人,有个妒­妇­的名声吗?”陈枚的双眉高高扬起:“咦,你不是吗?”

清瑜忍着笑打了陈枚一下,陈枚顺势把清瑜抱紧在她耳边道:“你竟敢打朕,就当罚你好好服侍朕吧。”清瑜搂住丈夫的脖子,声音放柔一些:“那,要怎样服侍?”陈枚把她推入帐中。

外面的宫女只能听到传来清瑜的笑声,之后别的声音就全消失了,有宫女已经叹息:“瞧陛下对娘娘这样宠爱,只怕谁都没指望了。”能近身服侍帝后,并不是每个宫女都心如止水没有别的想法,毕竟在这深宫里,流传过无数普通宫女被皇帝看中,接着平步青云泽庇家族的故事。

当清瑜吩咐把陈枚的东西全都送进昭阳殿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女官和宦官总管终于露出惊讶的神­色­,先来见清瑜的是乾元殿主管宦官,恭敬行礼之后:“娘娘吩咐把陛下的东西全都放到昭阳殿,是不是乾元殿里再另外备上一份。”

清瑜微微一晒就道:“这不必了,以后我在什么地方,陛下就住什么地方。”乾元殿主管的惊讶之­色­终于遮不住:“陛下和娘娘恩爱,本是社稷之幸,只是这规矩……”清瑜淡淡一笑:“规矩吗?要知道,我现在是皇后,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这话声音并不大,只因殿内殿外都很安静,正好被正走到门口的女官听见,两位女官,一位姓褚,一位姓赵,都是勋贵女子,旧朝原本要充作宫妃之选,只是刚进宫不久就遇到皇帝驾崩,这才耽搁下来,无法出宫而做了女官。巨变之后清瑜入宫,见她们两个对宫中事务熟悉,管理一个后宫和原来不一样,这才依旧让她们做了女官,而不是像何太后原先的近人一样被贬。

褚女官不由对赵女官道:“这位皇后,竟是个全不一样的人。”赵女官眼神有些复杂,想独占皇帝宠爱的人见过太多了,但没有一个能够成功,千百年来,都已经默认皇帝是属于后宫众人的,一个贤德的皇后,是要知道为皇帝选择合适的女子供其宠幸。

听到褚女官的话,赵女官轻轻一笑:“看着吧,毕竟这位皇后,没有像别人一样在这宫中久,等她久了就知道有些事难以改变。”

是吗?褚女官浅浅一笑,这位皇后,定会带给众人不一样的体验。乾元殿主管已经走了出来,面­色­有些煞白,在宫中久还能在这次变化中保全自己甚至再进一步的人是人­精­中的人­精­,可就算是这样的人­精­,也没想到会遇到把规矩的本质直接道破的人。

主管咂下舌,以后自己这个风光无限的主管只怕会是闲人一个了。看见在殿外的两位女官,主管拱一下手:“两位尚仪,以后小人还要仰仗二位了。”主管连称呼都变了,褚赵两人对看一眼,殿内已走出一个宫女:“娘娘请两位尚仪进去。”

清瑜正在看着什么东西,瞧见褚赵两人走进就道:“你们俩来的正好,对昭阳殿你们更熟悉些,煊儿他们安置在哪里你们看最好?”若说皇帝长住昭阳殿,褚赵两人还能想到,可现在连陈煊他们都要住进昭阳殿,赵女官已经开口:“娘娘,虽说您可以制定宫中各种规矩,可太子关乎国体,若和您住在一起而不归于东宫,难免……”有失国体这四个字赵女官终究没敢说出口。

更改

清瑜的眼低垂一下就道:“我知道,我知道煊儿此时已是太子,可他才九岁。况且,”清瑜的声音变的有些坚定:“太子独东宫,是为的早日熟悉朝中事务,和自己的父皇住在一起,岂不熟悉的更快?”褚女官也忍不住开口:“娘娘,您对太子的一片疼爱之心众人都知道,但千百年来,太子都是如此,娘娘您能抗住众臣的规谏吗?”

皇帝住在昭阳殿,这还能算夫妻细事大臣没法说话,可是这太子也要同住,这是必有人说话的。清瑜­唇­边有笑容闪现,瞧着褚赵两人道:“天子亲自鞠养太子,这传出去是何等佳话。”

赵女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原来已经找到理由,褚女官要镇静些:“既如此,臣等就为娘娘寻合适的住所让太子住进去。”赵女官张了张嘴,清瑜已经道:“我知道,等煊儿满了十二岁,怎么舍不得也要搬去东宫了,只是东宫的女官这时就要先挑出来,这么几年也足够我瞧出她是个什么人了。”

总算这句话还正常,赵女官定一下神就道:“臣这里有个合适的人,只是她的出身娘娘只怕会嫌弃。”清瑜的眉挑起,等着赵女官后面的话,赵女官斟酌一下才道:“此人原本姓徐,但她嫁的是顺安皇后的族侄,没几年就丧夫又没有儿子,顺安皇后对她多有怜惜,特地接进宫来,和我们在一起。虽说她是顺安皇后的侄媳­妇­,可从不仗势欺人,是个极细致的人。”

清瑜已经笑了:“你们说的是何家四娘子吧?我曾见过她,的确是个宽厚人,一直不知道她也进宫了,既然如此,就宣她来此。”

清瑜的话并没说死,但赵女官脸上已经露出欣慰神­色­。曾经的何家四娘子,当年的徐家姑娘在巨变之后情况十分糟糕,是何太后侄媳的她直接被送到永巷,等待新帝登基之后后宫新主的进一步处罚。

清瑜瞧一眼褚赵两人脸上神­色­,淡淡地道:“明儿就是大典的正日子,那些琐碎事情还望两位再给我细讲一遍。”立后大典端庄严肃,任何纰漏都会被视为不吉利,牵连之人甚广。褚赵两人应是后又恭敬地细细再讲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纵然清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宣诏时候依旧要下跪行礼听从那道陈枚亲自拟就的诏。好在陈枚知道清瑜定是不耐久跪,那些册封诏上常见的溢美之词全都不见,只有最关键的一句,册为皇后。

当清瑜听完宣诏正待起身时,女官止住了她,按制,接受金册金宝也要跪接。高坐在上方的陈枚终于忍不住走下,从册封使的手里拿过金册,一只手伸向清瑜。整个典礼进行到这个时候,清瑜已经有些郁闷了,纵然是唯一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可在这个典礼上依旧要下跪接受他的册立。

所谓皇家尊严是必须要用这些规矩来把夫妻之情慢慢磨灭掉吗?种种仪式是不是都在证明,皇后先是皇帝的臣民,此后才能和丈夫叙夫妻吗?看着丈夫伸出的那只手,清瑜那郁闷的心情终于散开一些,丈夫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没有改变。就着丈夫的手清瑜站起身,起身之后才去接过他手里的金册,下面群臣已经看到陈枚这个动作,在旁的礼部官员有那么一瞬想上前提示这于礼不合,但终究忍住,毕竟这是皇帝自己要做的事,再不吉利妨碍的也是他的皇朝,不是别人的。

官员们虽没交头接耳,但看向清瑜的眼神已有不同,最兴奋的要数宋桐,清瑜如此受宠,那代表宋家的地位十分稳定。直到陈枚把金宝又亲手递给清瑜,转身面对群臣时,群臣这才山呼万岁,参见帝后。

繁琐的仪式并没结束,第二日就是各命­妇­前来参见皇后。清瑜端坐在上方,看着打扮大同小异的人在自己面前依次行礼,说着大同小异的吉利话,送上各自的贺礼,而这边也颁下赏赐。送来的贺礼清瑜一眼都没看,统统放进库里,等过些时候再拿出来,合用的用,不合用的就等下次遇事再赏给别人。那些赏赐也都是根据各家命­妇­的出身来历安排好的,清瑜只看过单子,表示首肯。

而和原先单子不一样的是,那份单子上有林县君的名字,而实际拜见时,并没有看见林县君。

冗长的拜见终于结束,清瑜可以稍事休息更衣后再行去赐宴,宫女端上茶的时候,赵女官在旁开口:“宋少监的林氏县君今日偶然抱恙不能前来朝见皇后,是否要往宋宅赐药?”清瑜喝了口茶,这茶比在凉州时喝到的要好许多,入口甘甜,回味有一点淡淡的清香。

清瑜放下茶杯道:“不必了,以后每次节庆,林县君不必前来。”这句话已经判定了林县君的未来,被皇后公然厌弃,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林县君将成为笑柄。

站在左侧下手当年的何四娘子,今日的尚宫局司簿徐畅的眉头微微皱一下就放开,林县君这个试探实在是太蠢,面前这位皇后,和徐畅曾见过的后宫那些揣摩算计的女子半点都不一样。或者,在她这里,可以少些算计和试探,而是多一点点真心。

褚赵两人也交换一下眼神,赐宴时辰已到,请皇后起驾至侧殿。

繁琐的礼仪终于结束,此后的岁月就该行使作为皇后的权利和义务。清瑜用手按一下肩膀,这几日细细观察,所谓规矩繁重的皇家礼仪,其实只是昭显皇家的不同,或者,在这昭阳殿内,自己可以让那些礼仪规矩都少一些,让这里成为一个家,而不是用那些繁琐规矩所人为间隔的一个地方。

殿外响起脚步声,同时还有宫女的声音响起:“三公主,等奴婢通报一声。”但脚步声并没有停,接着像是被拦了下来,纯漫有些不高兴的声音已经传来:“我要去见母亲,怎的不能进去?”

清瑜可以想象宫女面上的无可奈何和纯漫面上的不高兴,微一摇头就对身边的近侍宫女筱蔷道:“你去把三公主带进来。”筱蔷虽觉得这种例子开了不好,但还是应是后走出去,纯漫双腮气鼓鼓地对还在和自己解释宫规不可违的宫女对峙。

看见筱蔷过来,那宫女忙上前行礼,筱蔷女示意她起来才道:“三公主,娘娘命奴婢前来带你进去。”纯漫对宫女哼了一声这才跟着筱蔷往殿内去。

殿外服侍的宫女不由对看一眼,天家尊严神圣不可侵犯,任何人进皇后殿都要通报,这是皇家的体统和尊严,可是现在这位皇后,分明是不把这些体统和尊严放在眼里。

清瑜拍一下纯漫的手,安抚地对她道:“现在和在凉州时候不一样,你要慢慢习惯。”纯漫叹了一声:“是啊,我也知道现在是在皇宫里面,可是为什么连见弟弟他们,都要无数人通报,甚至……”

甚至什么?清瑜的眉微微一皱:“说吧,在我这里,你可以和任何话,如同当年我们还在凉州一样。”纯漫瞧一眼旁边的宫女们才道:“甚至方才我去寻四妹妹,结果她身边的女官说,四妹妹正在午睡不想见人。可是母亲,我分明听到四妹妹的笑声。”

清瑜的眉微微一皱,身边服侍的人有些甚至尽量把自己服侍的人和亲人们隔别开来,让主人们只能和身边服侍的人在一起,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各家后院都不鲜见的。当然也有做主母的刻意如此,让不同母的孩子们不亲热,名为兄弟姊妹,其实比起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清瑜在沉思,纯漫已经叫了一声:“母亲,母亲,是不是我不该这样说?”清瑜这才回神过来对纯漫道:“你们姊妹之间,的确该多亲热亲热。”说着清瑜就转向筱蔷:“你去和赵尚仪说一声,骨­肉­亲情本是天­性­,再重的规矩也不能把骨­肉­亲情给隔别了,让她和褚尚仪商量一下,看那些隔别骨­肉­亲情的规矩怎么改合适,然后报给我上来。”

筱蔷这些人原本都是旧朝时候不贴身服侍的宫女,纵然如此,对宫规都是熟知的。此时听了清瑜的话,筱蔷心中可谓翻江倒海,原来宫规也可以改的吗?但面上没有露出,只是恭敬应是。

筱蔷走出纯漫才道:“母亲,原来宫规也可以改的吗?”清瑜笑了:“当然可以,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在自己家里怎能一直被束缚?”纯漫了然地点头,此时宫女通报,赵女官求见,清瑜拍拍纯漫的脸:“好了,你先去找淼儿。”

纯漫行礼退下,赵女官已经走了进来,看见纯漫先避让一下等她走出去这才上前拜见皇后。行礼之后赵女官方才开口:“方才娘娘命宫女过来传话,说要改改宫里的规矩。娘娘,宫规虽则繁琐,但却是前人用了上百年时间才制定出最合适的规矩。臣执掌礼仪,并不敢接受娘娘这道旨意。”

看着赵女官那严肃的脸,清瑜哦了一声就道:“那你给我说说,这些繁琐的宫规有些究竟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赵女官对礼仪宫规烂熟,言简意赅地讲起来,中间还掺杂一些和最后方道:“不依规矩不成方圆,诸位公主皇子原先都是生活在宫外,有些不适应是平常事,等日子久了,就自然知道宫规的好处了。”

清瑜的手轻轻敲击桌子,勾­唇­一笑:“规矩当然是要守的,但那些隔别夫妻呣子骨­肉­亲情的规矩,为何必要守而不改变?”说着清瑜缓缓地道:“比如夫妻需别,儿子不能和父母常聚,这些磨灭人伦天­性­的规矩,为何不能改变?”

追封

赵女官的­唇­张了张,话已到了嘴边,天家威严靠的就是这些体统规矩。可当赵女官抬头看见清瑜的眼,那话不自觉地又咽下去,过了会才道:“娘娘所说甚是,然皇子渐大,宫中总有年轻女子,到时若……”

清瑜并没打断她的话,只是面上含有浅笑看着赵女官,赵女官额头上不觉有汗出来,把下面的话咽下去道:“娘娘既如此说,臣也只有下去再思量思量。”清瑜微一点头就道:“很好,你和褚尚仪尽快商量。”

赵女官行礼退下,走出殿门才松了一口气,此时筱蔷匆匆走出,看见赵女官停步行礼,赵女官含笑应了才问:“你这匆匆忙忙是要往哪里去?”筱蔷瞧一眼殿中才轻声道:“娘娘方才吩咐奴婢,命去和外面服侍的宫女说一声,有几人要进殿内无需通报。”

筱蔷说完就等赵女官的话,可是没有等到筱蔷只得继续道:“尚仪您掌宫中礼仪,这样的事哪里听说过,还是要劝劝娘娘。”赵女官的眼皮这才抬了一下道:“筱蔷,你该知道这已是新朝,咱们这位皇后和别的皇后不一样。”

筱蔷神­色­变的有些黯然,接着已经低头道:“是,奴婢知道了。”赵尚仪伸手轻拍一下她的肩:“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更何况这换了新朝,我也是方才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咱们这些人,除了能保住自己,也就没别的指望了。”

筱蔷点头又重新行礼:“多谢赵尚仪提点。”赵女官叫她起来也就匆匆走了,筱蔷琢磨着她的话,宫规再森严,说白了不也是对自己这些人吗?皇后要改,做宫人的自然也只有听从。

新改的宫规在三天后就送到清瑜案头,虽然依旧繁琐,但有些已经被改掉了,清瑜仔细看着宫规,褚赵两人站在下方,虽然低眉顺眼但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更改宫规这么严重的事,两人之前从没想到过,但现在不仅做了,而且还是亲手做的。

想到此,褚女官心里又有一些欢喜,终于上方的清瑜说话了:“很好,以后就按这份宫规行吧。”褚赵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拿过宫规,清瑜已经又开口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宫中人宫女太多,算下来我们这家子,总共也就十来口,不算宦官,此中宫女就已过三千,我想过些日子放出些宫女,有愿回家的就回家,若有不愿的,跟随陛下起兵的人中,颇有些人尚未婚配,可依次问过那些宫女,若愿嫁的也可嫁给他们。”

褚赵两人对看一眼,过了会儿褚女官才开口:“娘娘这主意原本极好,能使宫中少了怨女,使军中免了旷男。可是还要容臣说一句大胆的话,宫中女子在深宫日久,眼界和原先不一样,纵然娘娘此意本美,但瞧在各人心中是不一样的。”

清瑜面­色­依旧沉静,赵女官有些担心地看一眼褚女官,正待开口说话时清瑜已经道:“褚尚仪说的很对,既如此,遣嫁一事就无需再提。但宫女放出宫一事是要做的。”

历来新帝登基,都要把宫女放出一些,一来是显得皇帝仁德,二来放出一些宫女也能重新另选女子入宫。但清瑜话里的意思,和原来的是不一样的,赵女官已经道:“娘娘仁德,此主意大好,只是臣等仅是掌礼仪的,此事还请娘娘和尚宫局商议。”

清瑜嗯了声就让宫女去请徐畅过来,听到清瑜就放宫女出宫,徐畅并没感到惊讶,恭敬说出自己的意思,宫女放出本有惯例,照原来的例子做就是。

商量已定徐畅就要告退,清瑜看着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我记得当年你和周家七姑娘极要好,她嫁到秦家,怎么这回回来我没看见她?是不是她丈夫没有官职她不能入宫?”提到那位周姑娘,徐畅的眉微微一皱才道:“没想到娘娘还记得周妹妹,只是周妹妹命薄,四年前就殁了。”

殁了?清瑜的眉皱起:“是生病还是?”徐畅笑容里有几分苦涩:“周妹妹当日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不知为何和夫婿起了争执,动了胎气,呣子皆亡。为了这件事,周秦两家闹的极不愉快,若非大伯父,”

徐畅把那个大伯父含糊提过:“若非有人中调停,只怕周秦两家当时翻脸。”说着徐畅想起些事情来,旧朝覆灭,可以说秦家这一击也是致命一击,而周家因此覆灭,其实也是当年那件事埋下的种子,可是世间人又怎能算出以后呢?

徐畅的眉头微微皱起,清瑜看着她,知道周秦两家闹成这样并不是她说的这么简单,但清瑜并没细问,只是微点下头:“你先下去吧。”徐畅行礼退下,清瑜的手放在桌上,昨日陈枚还说,想把周家的后人寻找到,再另行封赏,毕竟推崇这样的忠臣对新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现在有这样的内情,秦家会不会因了旧事继续拦在那里?毕竟立足未稳,还要和这些世家互相依靠。一支手拍上清瑜的肩头:“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清瑜抬头看见丈夫也是皱着眉,起身替他换过衣衫。

陈枚坐到妻子方才坐着的位置,又连喝几杯茶才道:“哎,你后宫事多,朝中事情也不少,今日上朝,我才把周家的事说出,就……”清瑜已经接口:“就有人反对吗?”

陈枚点头:“是啊,说周家一事已有定论,况且那是旧朝的事。”清瑜听完才道:“那秦宰相怎么说?”秦秋此时可谓新朝炙手可热之人,有从龙之功不说,还是百官之首。陈枚握住妻子的手:“秦宰相并没说什么,但我瞧他神­色­虽平静,但他既不说话,只怕也是不赞成。”

清瑜的下巴微微收了收才把徐畅说的话讲出,陈枚的眉不由扬起,久久没有说话。清瑜过了会儿才缓缓地道:“这件事定有内情,不然儿女亲家闹的不愉快的常见,但为了这么件事就置之死地的很少。”

陈枚把妻子的手紧紧握住,清瑜停了口把头靠在丈夫腿上:“不如我们去细打听打听?”陈枚拍拍妻子的头,嗯了一声就道:“不管打听出什么,寻找周家后人并且追封周远的事情不能改变。”

追封周远重新扶植周家,不仅是尊崇那么简单,更大原因还要显示皇帝的尊严和仁德。至于周秦两家的私人恩怨,这些都阻止不了皇帝的决定。几日之后原因就已查明。当年周姑娘嫁的是秦三公子,两口开头还好,但周姑娘­性­情活泼,秦夫人却喜欢稳重的,若周姑娘能隐忍倒也好。偏偏周姑娘又是得周夫人疼惜的,难免受了婆婆的气回娘家寻娘哭诉,周夫人心疼爱女,自然会对亲家说几句当视儿媳如女的话。

秦家当时势不如周家,秦夫人被周夫人说了那么几句,心中越发膈应但又不好发作,面上对周姑娘虽多了些疼热,心里如何就天知道了。周姑娘成婚数年,中间虽有过胎孕却都流产,秦夫人着急儿子抱孙子,暗示周姑娘给儿子置通房,周姑娘哪里乐意,不能顶撞婆婆就和丈夫哭诉。

秦三公子虽安慰妻子,可是又抗不住母亲那边的不满,久而久之索­性­不常在家,只说在院读,落个眼不见为净。后来周姑娘有了身孕,周家自然欢喜。本来是欢欢喜喜过日子,谁知七个月的时候,周姑娘无意中知道自己丈夫竟然宠幸了两个丫鬟,周姑娘怀着孕本就脾气变坏一些,等丈夫回来时候就扭着丈夫大闹。

秦夫人知道了再忍不住骂了周姑娘几句,周姑娘受不得这个气,竟然早产,等周夫人知道消息时候,眼睁睁看着女儿早产生下儿子死在自己面前。

周夫人哭死过去,醒来就叫过贴身服侍的丫鬟问清缘由,登时大怒,要把周姑娘收拾回家,说死也不葬在秦家。这样的举动秦家怎么肯依,先是好言相劝,再是彼此恼怒,你说我教子不严,我说你纵女无方。

闹了个天翻地覆,当时的何太师亲自出面调停才让两家暂停争执,本以为事情熄了,谁知周姑娘的二哥听说,带着人到院把秦三公子痛责一顿,说他身为丈夫护不住妻子,算是个什么男人?周家打了人就扬长而去,秦家知道消息时候,秦三公子已只剩下一口气了,寻医求治后虽活了过来,人却已经瘫在床上连行动都不能够。

还是何太师出来调停,说既然周家死了一个女儿,这秦家瘫了个儿子也只能算双方各不相让,以后这件事就抹过,休要再提。秦秋再心疼儿子既被人以势压住,也只得偃旗息鼓。

陈枚知道了详细,眉皱的更紧,摇头道:“这么件事,也难说谁家对错,公报私仇未免有些过了。”清瑜伸手把他的眉展开些:“不管怎么说,周远将军都是根钉子,秦家只能算顺势而为。”

陈枚嗯了一声:“这我知道,明日早朝我就发诏,寻找周家剩下的人。”接着陈枚又道:“还有件事也该办了,按理,该封皇后父母的,我知道你有心结,但怎么说他也是你爹,不封他的话,全天下都在看着。”

王氏的父母已经得到追封,王氏族人也得到妥当安排,清瑜知道这件事迟早要来,低头不语。陈枚扶住她的肩膀:“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给岳父一个虚衔并无实职,至于林氏……”

清瑜已经抬头打断他:“要封就封我娘,林氏就由她去。”当时不是说名分已定无法更改吗?那么现在就改个看看。

朝堂

陈枚了然地笑笑,拍一下妻子的手,清瑜把头埋在丈夫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实在没法子,大臣们说于理不合的话,那只有两个都不封了。”林氏受过旧朝诰封,在外人眼里,她就是清瑜的嫡母。不册封林氏,只追封楚氏的话,必会引起有些大臣的反对。

陈枚抚一下妻子的后背以示安慰:“这种风气也该刹一刹了,说什么榜下捉婿,才子佳人,不过是世家笼络士子的说法。天下这样的女子,不光是你娘一人,这样的儿女更多。为了荣华富贵抛妻弃子本就该被……”

陈枚住口不说,清瑜叹气,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亲爹?感觉到清瑜情绪的低落,陈枚低头看着她:“他终究是你爹,久拖不封也不是法子。到时还岳母公道就是。再说,”陈枚顿了顿:“还有你舅舅呢。”

是啊,还有楚家,清瑜抬头笑了:“二舅到现在都没娶媳­妇­,还不知道他要寻个什么样的人做舅母呢。”谈起这些家事,陈枚轻松多了:“这事我做外甥女婿的不好问,等你有空问问。”

清瑜从他怀里出来:“不光有这些,还有翊儿要娶媳­妇­,还有淑儿,算起来孝早满了,只是又遇到你起兵,再到现在,嫁公主和原来嫁女儿不一样。等淑儿出嫁了,漫儿也该挑驸马了,然后就是煊儿。哎呀,这些事情轮着下来,算起来再过一些年我们就做祖父祖母了。”这样的絮叨让陈枚很受用,他把手往脑后一枕:“凌儿早生了孩子,你啊,是早做了外祖母了。”

清瑜伸手敲丈夫一下:“你敢嫌我老吗?”陈枚很认真地摇头:“不老不老,我比你大那么多,你该嫌我老才是。”清瑜瞟他一眼笑了:“别说你老,这宫里宫外多少女子可都盯着你,希图得到你的宠幸呢。”

陈枚的眉挑起:“吃醋了?好吧,我不让你这醋白吃,明儿啊,我就下诏,择妙龄女子入宫充实宫苑。”清瑜伸手往他肋下狠狠掐了几下:“你敢。”陈枚顺势抱住她:“不敢了不敢了,臣听从娘娘的话就是。”

笑声传到殿外,服侍的宫女们互看一眼,帝后这样恩爱在皇宫里面真是十分稀奇。过了会儿有人轻声开口:“听说已经在列出宫宫女的名单了,姊姊你想出去吗?”被问到的宫女有些年长,转头看了问话的人一眼,把手伸出来:“出宫做什么呢?我在宫里快二十年,除了宫里的事并不知道宫外的事。爹娘家乡都不知道在何处了。宫中再寂寞也能有口饭吃。”

问话那个宫女轻叹了一声,接着缓缓道:“可我要出去的,我进宫不过五年,今年也才十五,娘还在家乡等着我。就算宫外再苦,也好过宫中的寂寞。”已有人做出噤声的手势,方才的谈话似乎从来没发生过,宫里宫外是两个世界,曾经想离开这座宫殿的人,真要到了离开这座宫殿的时候却发现来路迷茫,已找不到归处。

次日早朝,陈枚颁下寻找周家后人的诏,虽有人想再度反对,但在秦秋暗示下还是没有继续开口。接着就是封清瑜的父母,封宋桐众人是知道的,当听到要封的是楚氏而非林氏的时候,众臣面上大惊。

礼部尚石熙出来道:“陛下追封皇后生母也属平常,但林氏乃皇后嫡母,按礼该先封嫡母后追封生母。天下怎有只封生母而不封嫡母的道理?”陈枚微微颌首:“石卿掌礼部,果然对礼节极明白。”接着陈枚话锋一转:“只是石卿难道不知道,楚氏不仅是皇后生母,更是当年的原配,天下之礼当是先封原配。”

石熙面­色­有些变化:“可是陛下,众人都知道……”陈枚已经抬起一支手:“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本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这么些年来,京城流行榜下捉婿,捉来女婿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妻子,就以势相诱让人休妻,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原配,抹杀曾经的原配存在。我知道你们也会说名分早定,此时再改难免不妥。可是众卿只会想到自己这边的益处,却忘了那被休弃的妻子和孩子。朕为天下主,自当正人伦清风气。今日只追封楚氏而不封林氏,正是要告知天下人,为荣华富贵抛妻弃子定会受人侧目。”

朝上鸦雀无声,宋桐原本得意的面­色­已经全都消失,双手也都抖起来,已经能感到有数道眼神落在身上,那些眼里自然少不了鄙视。

陈枚扫一眼群臣才对石熙道:“石卿,你掌礼部,朕今日就问一声你,正本清源之举,可不可行?”石熙此时已经明白陈枚的用意,眼往曾做过这些事的人身上扫了一眼才躬身道:“陛下行此举,是告诫天下人,糟糠之妻不可弃、贫贱之儿不可抛。这样的举动自然是极可行的。”

宋桐已经快站不住了,脸上如同被人打了数个耳光一样红,陈枚听到石熙这话才点头:“朕要的就是这句,既如此,此事就交由礼部酌办。”石熙再次行礼接旨。

退朝之后自然有人恭喜宋桐得到爵位,宋桐此时连笑都笑不出来,勉强说了几句就坐上马车离去。秦秋看着宋桐离去,­唇­边带上一丝笑容,这样一个皇后之父,也不过是装点门面用的。

身后已经有人招呼秦秋:“秦相,今日散朝散的早,在下家里有藏了三年的美酒,还来了一个江南厨子,还请秦相给个薄面,去在下家里坐着喝两杯。”秦秋见说话的是工部侍郎刘藻,笑着还礼:“你这些日子不是忙着起造公主府,怎么今日还有空?”

刘藻摇头笑了笑就对秦秋道:“方才陛下在朝上说的那两句,倒让我心里打鼓。你是知道的,我有两个女儿相貌不佳嫁妆又少,原本预备明年开科取士给她们挑个好女婿,可陛下这一说,还指望什么?”

秦秋用手摸一下下巴,榜下捉婿这个风俗由来已久,一时半会若要改,世家们必会有些反弹的。不过这样的反弹也不是坏事,秦秋思量定了就道:“到时再说,到明年开科取士还有好几个月,到时说不定陛下也转过­性­子来了。”

刘藻应了一声就道:“哎,其实陛下也是因为皇后娘娘,这位娘娘这些日子做的事你都听说了吗?若是当日秦相你的女儿嫁过去,今日也没这些事情。”秦秋的眉头一皱:“噤声,娘娘放宫女改宫规也属常事,宫闱秘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刘藻用手掩住口:“说的是,来来,还是去我家喝酒喝酒。”秦秋眼看向后宫方向,这位皇后所为能想的明白,但是她并不知道,有些举动是会伤了世家的利益,到时可就有好看的了。思量回来秦秋就笑着和刘藻上了马车,往刘府喝酒去。

此时的宋桐已经回到家里,刚走进屋里还没换衣衫就看见林氏十分欢喜地走过来:“听说今日朝上陛下要封你的爵位,我就知道,她说的再响,也不能不认我这个嫡母。”宋桐的眼皮这才懒洋洋地抬一下:“你先别太高兴,今日朝上,陛下说要封的是楚氏而不是你。”

林氏的脸­色­顿时变了,诰封绝不是一纸诏那么简单,它还昭示了林氏和子女的地位。林氏伸手抓住宋桐的胳膊:“你胡说,我是你宋家明媒正娶进门来的,更受过两次诰封,天下人人都知道我是皇后嫡母,怎么能不封我?”

宋桐原本要把朝服换掉,可是解了几下都没解开,索­性­坐下道:“并不是我胡说,是今日早朝陛下亲口说的,他还说,还说,”说着宋桐有些恼怒地把林氏的手甩开:“他还说,我为荣华富贵抛妻弃子本当受天下人唾弃,只因了是皇后的生父,皇后以孝为先,不能不认生父。”

说到这句宋桐用手抹一把脸看着林氏有些愤怒地道:“你还说我胡说,可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在朝上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本当是欢喜受封的,可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和被当众打耳光有什么区别?你,你,你害了我。”

这话一下就把林氏的怒火点燃,她伸手扯住宋桐:“什么我害了你,当日不是你欢欢喜喜答应的?你受辱,难道我就没受气?宋桐,你和你女儿都是一样的,都一样的没心肝。”宋桐被这一扯也怒了,伸手一推就把林氏推到地上:“我欢欢喜喜答应?还不是你林家逼的,逼我休妻逼我把女儿当成外室之女。这样的事我这些年心里好受吗?你只知道你的富贵你的尊荣,从没想过我。”

林氏从地上爬起就要去撕宋桐的面皮:“你的富贵你的尊荣?前面快三十年,你的富贵你的尊荣不也是我林家给你的?别的你能有什么,还心里不好受?她嫁去凉州这么多年我就从没见你提到过她。”宋桐虽然头一偏,没被正面抓到,但脸上还是带了一下,宋桐心里更加怒:“那这些年你们林家没给我气受?我告诉你,你在这样我连休都不用休你,诏之上没有册封你,你连名分都没有。”

林氏所重的就是名分,听到宋桐这话身子一抖,宋桐还当她要继续和自己打,身子往后一躲,谁知林氏没有上前撕他,只是哭了起来。这一哭倒让宋桐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要上前时候就听到门外清露打门:“爹娘你们在做什么,快些开门。”

门外还有秦氏叫公婆的声音,想是丫鬟见他们吵起来忙去通报的,宋桐上前打开门对门外的清露和秦氏道:“你们来的正好,劝劝你娘吧。”

输了

说着宋桐就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屋里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宋桐回头一看,见林氏已经站起身,疯了样的在砸着屋里的摆设,那些瓷瓶字画很快就碎了一地。虽说这些东西都是林氏布置的,但宋桐自觉自己已经息事宁人而林氏却步步紧逼那眉不由皱起来。

清露和秦氏忙进屋上前去紧紧拉住林氏,林氏正砸的起劲,被清露和秦氏拉住心头大怒,舍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就打在秦氏脸上:“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再怎样我也是你婆婆。”

秦氏自从嫁进来,见到的林氏都是笑语温和的,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突然脸上挨了这巴掌,那脸­色­顿时变了。清露拉住林氏回头看见秦氏脸­色­变了,忙开口道:“弟妹,娘也一时气糊涂了,你休放在心上。”既然清露说软话,秦氏也要把心里的不满放到一边,刚说了句:“不防事。”

屋外的宋桐已经冷冷开口:“婆婆?说起来你连名分都没有,充什么婆婆?”清露听到宋桐这话如同被雷击到,回头瞧着宋桐脸上写满不可置信。林氏的手本来在拿一件琉璃碗要把这摔到地上,听了这话那手软在那里,半分力气都没有。

宋桐索­性­把话在清露他们面前说清:“今日早朝,陛下已经说过,诏之上只有楚氏没有你娘,这样算来……”林氏已经打断宋桐的话:“好你个我没名分,宋桐,我进你宋家的门也是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你宋家的族谱之上,注的也是我为原配,不是什么楚氏,你若再如此紧逼,一口一个陛下旨意,我今儿就去血溅宫门。我就算做不到她的嫡母,也能算她的继母,逼死继母,我看她这个皇后还能安稳坐下去。”

这话不仅清露听的大惊,连秦氏都听的害怕,宋桐的眉微微一皱就对秦氏道:“媳­妇­,你虽是秦家的女儿,可是你的富贵尊荣此时还是靠着宋家,若真放你婆婆出门到宫门前,你该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吧?”

秦氏忐忑地看一眼林氏和清露,这才沉声对宋桐道:“是,公公的教诲,做媳­妇­的知道了。”林氏挣扎着就要上前去骂秦氏,秦氏已经对清露道:“姊姊,周家已灭,你唯一所靠的只有宋家,外甥女也要寻亲事的,若不说破她自然还是皇后的外甥女。”对清露来说,自己女儿自然比林氏在心中要重一些,听秦氏这话就把林氏拉的更紧点了点头。

宋桐已经又道:“露儿,今早还有一道旨意,陛下已经命人去寻找周家后人,说周大将军这样忠贞的人怎能没有后人。这样一来,两个外孙只怕很快就寻到。”清露眼里闪出欢喜的光,真的?宋桐已经点头:“当爹的什么时候骗过你,陛下下诏寻人,哪有寻不到的?露儿啊,我知道你心疼你娘,可是此时大势已定,我们宋家全都要依托你姊姊。若你娘的话语被传到外面传进娘娘耳朵里,那时岂不更加糟糕?”

清露看一眼已瘫在自己怀里的林氏,牙咬一下­唇­,一边是爹,一边是娘,这还真的难以抉择。宋桐知道女儿已经偏向自己这边,索­性­再加一把火:“露儿,虽说娘娘的旨意是这样的,可是我和你娘终究是快三十年的夫妻,又有了你们两个,难道我还真的不顾自己的面皮把你娘赶出宋家?露儿,你和你弟妹好好劝劝你娘,要她以大局为重,别在纠缠小节。”

说着宋桐袖子一甩抬脚就走,林氏挣扎一下,直起身子喊道:“你往哪里去?”宋桐并没回头:“你在这有女儿媳­妇­服侍,想来也没什么事,我去见下宁娘,让她多去劝劝渊儿,早点回家住着,哪有不住在自己家里跑去别家住的道理。”

宁娘就是朱姨娘的闺名,宋渊虽回到京里,却没有回家住而是和楚二舅住在一起,宋桐也曾让他回家来住,宋渊全不答应。林氏听到宋桐又要往朱姨娘哪里去,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过了许久才道:“好,好,你畏惧那个人也罢了,你现在还要抬举朱姨娘和她生的贱人,你,到底把我和我的孩子们放在哪里?”

宋桐眉头皱的很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渊儿有从龙之功,昂儿若非是我的儿子,仅安乐侯近臣一条,此时只怕我们宋家早已倒霉下了狱。”屋内屋外一片死寂,秦氏心里也不由叹一声自己这位公公竟是如此让人说不出话。

宋桐耳边已经传来宋昂挫败的声音:“原来我在父亲心里,竟是这般不中用,父亲当日对我的赞誉,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宋桐抬头看见长子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由哼了声:“做男子的该审时度势,你再怎么说也是秦相的女婿,等过些日子淡了也可去觅个官职。”

宋昂看着面前众人突然转身往外走,秦氏喊了声:“你要去哪里?”宋昂回头时候面上神­色­有些决绝:“既然爹说我身为安乐侯的近臣该早日死去,那我去求见陛下和娘娘,求他们赐我一死。”秦氏啊了一声尚未做什么,林氏已经一跃而起,扑上去紧紧抱住宋昂:“不许去,你要去了,我这做娘的心该怎么碎?”

宋昂勾­唇­一笑:“娘,父亲既然觉得我是受了他的庇护才活下来,那我就去死吧,我死了,或许……”这让林氏几乎魂飞魄散,秦氏也顾不得什么上前就抱住自己的丈夫:“你不许去,不许去。你可不仅是安乐侯的近臣,你还是我的丈夫,我儿女们的父亲,我一生的依靠,你若去死,难道要我这后半辈子都哭死吗?”

宋昂并没所动只是看着宋桐,眼里一片荒凉。从小到大,宋昂都在赞誉之中长大,太子伴读天子近臣,娶的是名门之女夫妻恩爱,改朝换代之际,宋昂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会有变化,可是从没想过最大的打击是自己的父亲给的。

原来在他眼里心里,竟是什么都比不过地位要紧,宋昂轻叹一声。宋桐倒没料到这个儿子并不大像自己,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屋内屋外一片死寂,所有的下人早就被赶出这所院子,很久之后才有林氏的哭声传来,宋桐跺一下脚才道:“我还活着,你不许死,把你娘扶进去吧。昂儿,我……”

宋桐还想再说几句,可看着儿子眼中的荒凉,宋桐终究没说什么,只又道:“昂儿,这都是命,但你要记住,这些命,是当日你外祖父为你们抢来的,不是……”说着宋桐又看见林氏眼里的泪,前尘往事此时全都涌上心头,宋桐什么都没说就离开院子。

诏在数日后颁下,宋桐以后父的身份得到英国公的爵位,并得到赐宅等一系列的赏赐。诏之中没有林氏的名字,林氏此时已经病在床上,屋内沉寂一片,虽然丫鬟婆子全都是平日服侍惯的,但气氛和平日并不一样。

在旁服侍的只有清露,秦氏还在外面招待人,这样大的喜事该摆酒庆贺的。清露见林氏闭着眼,打算出去一下,刚一动身就听到林氏在床上说话:“露儿,我还记得初见到你爹的时候,他是那样俊俏,那时我以为,他是那样光明磊落的男子,是天下最配得上我的男子。那时我心中只有甜蜜,可我从没想过,原来这一切都是梦,他原本有妻有女,被我爹相诱才抛妻弃女娶了我。那时我也不在乎,毕竟一个乡下女人有何资格能配得上他呢?可我竟错了。”

清露急忙走到床边握住林氏的手:“娘,爹总是会说几句气话,那会当真把你赶出去?这些日子,下人们还不是恭恭敬敬的?”林氏在枕上摇头:“不,你不知道,露儿,原来你爹竟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是啊,他能对楚氏无情,又怎会对我有情?我全错了。”

清露把林氏的手放进被里:“娘,您先喝碗药好好歇息一下,这些日子您在生病自然就会胡思乱想。”林氏没有把那碗药接过来,只是看着清露:“外面这么热闹,可竟没有人到我床边看一眼。露儿,那个女人,她的封号是什么?卫国夫人,我输了,露儿,我输了。”

没有了封号,虽说宋桐依旧承认林氏为正妻,那些夫人县君们自然以皇家的态度为重,又怎会来林氏床边探病呢?清露到这个时候也只有叹一声世态炎凉,心里更加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不能和清瑜翻脸,不然母亲的遭遇很快就要变成自己的。

卫国夫人,清瑜看着那张诏,眼里慢慢有泪闪现,娘,这纸诏虽不能让您起死回生,但这是女儿唯一能为您做的了。手轻轻抚上楚氏两个字。后母,以后母的身份而不是宋桐妻子的身份,这是颁诏前清瑜执意坚持的。娘,您也不愿意用宋桐妻子的身份得到册封吧?那个将您抛弃,到现在都还腆着脸以我生父自的男人?

宫女们并不敢打扰清瑜,留她一人在那里伤心流泪。过了很久清瑜才把这张诏卷起,高声喊道:“来人,将这张诏颁往楚府。”宫女应声而入,虽然十分惊讶为何不颁向宋宅而是楚府,还是捧着诏退出。

清瑜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娘,您知不知道,女儿其实愿用这一生的繁华,换您平安一世?觉得心口有点疼,清瑜用手抚了下心口,宫女已来传报:“戚王妃求见。”

不等清瑜换上笑脸,平县君已经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女娃,这女娃做小宫女打扮,身子有些瑟瑟发抖。

波澜

这样的小宫女在皇宫里很多,看见清瑜望向自己,小宫女已经行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平县君已经把这小宫女拉起来:“哎,我方才和你说的话又忘了?你从今日起就是我的侄女,怎能再自称奴婢?”

这话说的有些稀奇,清瑜的眉一挑刚想问,外面已经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接着纯煜跑了进来,顾不得行礼就跑到清瑜怀里:“娘,娘,二婶婶要把小叶子带走,你留下她好不好?”清瑜见儿子跑的面上红彤彤的,额发都有些汗了,伸手把他的额发弄一下才道:“你这是做什么?礼都不给你二婶行?女官们的教导都到哪里去了?”

小叶子看到纯煜进来之后,原本已经不抖的身子竟又开始抖起来,等听到要让自己留下来,面上神情都快哭出来。纯煜虽被娘训了几句,嘴并没放下:“娘,你先答应把小叶子留下。”

清瑜拉过儿子的手就往上面打了两下:“这跟谁学的?”清瑜这两下虽打的不那么疼,纯煜的脸还是皱起乖乖站好。平县君已经笑了:“好煜侄,怪二婶婶把小叶子带走了?可是刚才我不是看见你在欺负小叶子吗?怎么这会儿又舍不得人走了?”

听到平县君这么说,纯煜的脸更红了:“没有啊,没有欺负小叶子,二婶婶,你别把小叶子带走,让她在宫里陪我玩好不好?”说着纯煜转向平县君,双眼都是亮晶晶的。平县君把小叶子往自己身边拉近一点:“不行,我好容易找到小叶子,怎能再留下?”

纯煜见平县君不肯,眼珠转了转就去拉小叶子的手:“你别走好不好?你留在这陪我玩,我一定不会再欺负你了。”小叶子的手被纯煜拉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以前一样肯定不可以,求救地看向清瑜和平县君,可她们俩自顾在那说话,就跟没看见自己一样。

小叶子只得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纯煜手里抽出来:“二皇子,奴婢……”刚说了个奴婢又想起方才平县君说的话,小叶子住了口,纯煜已经嚷出来:“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小叶子咬一下­唇­才道:“我,我不能留在这。”

纯煜大失所望,清瑜和平县君方才聊的那会儿,已经知道小叶子从何而来。小叶子的父亲和平县君既是同乡又是同姓,都是在京城的,就认了姊弟,平日也常有来往。小叶子的父亲上次没有逃过清洗,死在狱中,娘殉夫而去。小叶子就被没入后宫充作宫奴,小叶子还有个哥哥当时是被发配到剑南,还不知道生死。

平县君说完望一眼小叶子:“进京这些日子也想着寻,可总没那么恰好,今儿我刚进宫就瞧见煜侄在欺负个小宫女,再一细瞧,这张脸生的和她娘是一模一样,不是小叶子还是谁?”

听到小叶子不肯留在宫里的纯煜正在闷闷不乐,听到平县君这话顿时不高兴了:“二婶婶,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让她在那看着,我要爬树。”说到爬树两个字,纯煜忙紧紧用手把嘴盖住,清瑜已经伸手又打儿子一下:“你啊,还这么淘气,都过了八岁了还成天爬树,怎么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每日在房读?”

纯煜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接着就道:“可是娘,儿子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哪能成日在房里坐着,自然要练习一下骑­射­。”清瑜还没说话,门外已经传来陈煊的声音:“娘,二弟又逃课了,师傅说再这样,他就要……”

纯煜已经往前蹦地去捂陈煊的嘴:“大哥,我就逃了一日。”陈煊已经过了十岁,身着金冠紫衣,步履端正,早不是那个只会学阿义说话的小童。想到阿义,清瑜微微叹一声,钟修带着阿义离开这里已经快有半年,虽然经常有信回来,可是一想到他离自己那么远,清瑜依旧十分想念。

陈煊把弟弟的手拉到一边,牵着他上前去给清瑜行礼,清瑜收起心中思绪把他扶起:“你是做哥哥的,弟弟不懂事你要说他。”陈煊点头,纯煜的脸顿时皱起来,清瑜把纯煜的手拉过来:“你虽然比你大哥小,但比起你弟弟妹妹你也不小了,连淼儿都已经乖乖地坐在房里读,你还这样成天淘气,哪是当哥哥的样?”

纯煜哦了一声悄悄抬眼去瞧小叶子,小叶子脸上有憋不住的笑,清瑜轻轻地拍一下儿子们的手,对陈煊道:“古人还说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虽说你们年纪还小,没有万里路可以行,每日读之余,也要出外散散。”

听到这句话,纯煜就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清瑜:“娘,你是说我们可以出宫去玩吗?还有,以后长大了可以去江南看阿义哥哥?去凉州看五姑姑吗?”陈煊虽没开口说话,但眼里也有这样意思。

清瑜点头:“只要你不调皮,出外不闯祸,人又带的妥当自然是可以出去的。但你要是日日调皮,不肯好好读,那我就把你在宫里关一辈子。”纯煜的头已经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娘,儿子一定会好好读,绝不会到处乱跑。”

说着纯煜就往外跑:“儿子现在就去把今日没读完的再温习温习,大哥,你去教我。”陈煊只来得及说一声娘就被弟弟拉着一阵风地跑了。小叶子在那看着,忍不住笑了,但看一眼清瑜又没笑出声。

清瑜招手让她到自己面前:“你方才也听见了,二婶说你是她侄女就别那么拘束,抛开什么皇家体统,我也只是你的长辈,一家人关起门来自然是要说说笑笑。拘束着礼仪,岂不隔别了骨­肉­亲情?”小叶子低下头,猛地想起这样不对,忙又抬头瞧着清瑜但还是只低低应了声是。

平县君在旁看的叹了一声,终究是不一样了,清瑜唤进宫女,让她们带着小叶子下去换了衣衫再去找纯淑她们玩,宫女上前请小叶子下去时候眼里有羡慕之­色­闪动,仅仅一刻之间,小叶子和她们之间的地位已有了天壤之别。

就只剩的清瑜和平县君两人时候,清瑜才把腿伸直用拳头敲下腿:“哎,做皇后要成日端着,面上永远只能有一种神情,若是变了点,一群人就开始猜哪里做的不好,甚至要请罪的?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何史上每个皇后都是娴雅的了,这样下来,不娴雅不行。”

平县君掩口一笑:“天下大概也只有嫂嫂这位皇后能说出这样的话了,那不叫端着,那叫礼仪,不这样怎能显出皇家尊严来?”清瑜瞟她一眼:“怎么,你在王府里也被人成日提醒?”平县君笑了:“不光是被人提醒,还有一群人拜访,叙交情问亲事,有几家原来在京里时也曾议过一二,我被问的头疼,索­性­就托词进宫躲清闲。”

纯炎今年已经十九,若不是父孝未满,这个年龄也该成亲了。未来的戚王,皇帝的亲侄子,此时纯炎在京城这些人家眼里看来,真是乘龙快婿的最好人选,难怪平县君会被人打扰。清瑜的眉微微皱了皱就道:“这有什么,等再有人问,你就说你大哥心疼炎儿溪儿,他们的婚事必要你大哥点头,然后你再在外冷眼选着,等选中了,再进宫来一说,你大哥下个诏不就成了。”

平县君点一下头,接着就道:“我也知道,只是阿姊在那为翊外甥挑媳­妇­呢,我再这么一说,只怕阿姊会觉得我有些张狂,这才没说。”陈杞的丈夫死去真论起来和陈家也有莫大关系,若平县君开口说陈枚要为纯炎他们主张婚事,难免陈杞心里会有别的想法。

清瑜也明白这点,笑着道:“是我疏忽了,再这样只有用孝还没满不能议亲来回了。”谈到孝期,平县君心里总有些不好受,这种不好受又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出,应了声就道:“嫂嫂你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杨家的来京城寻三妹妹,还带了两个外甥来,三妹妹虽下令不许他们进自己府邸,可是杨家的在府外怎么肯走?”

陈柳的婆家姓杨,清瑜听的不由皱眉:“这家子还真有脸,当日不问青红皂白就休了三妹妹回来,不追究已经算是手下留情,现在竟还有脸跑到京城来。实在是嫌……”

平县君也笑了:“就是这不追究,杨家才觉得有可乘之机,若当日真追究了,杨家被吓到又怎会赖上三妹妹?现在你瞧,三妹妹又没另嫁,月雅又跟在三妹妹身边,那边总还有两个外甥,这破镜重圆他们家就成了驸马家。怎会不博一搏?”

听得出平县君也看不起这种只会趋利避害的人,清瑜的­唇­抿了下就唤宫女:“明日请安国长公主进宫一趟。”平县君咦了一声:“怎么不是立时请进来?”清瑜的眼眨了眨,凑在平县君耳边说了几句,平县君已经笑了:“这好,瞧那家子还有什么脸来,只是月雅也要带进宫来,不然吓到她怎么办?”

这是自然,两妯娌又商量了几句,算着陈枚该回宫了,平县君这才带着小叶子告辞出宫。可是今日陈枚久久没有回来,甚至在晚膳都已摆好的时候还没看见陈枚。既没回来,又没让人和自己说一声,这种还是头一次遇到。清瑜定一定心让宫女去请陈枚,这次宫女很快回来,对清瑜道:“娘娘,陛下还在前朝和大臣议事,说请娘娘您先用。”

议事?清瑜的眉微微皱起:“今日前朝发生什么事了?”宫女声音很平静:“前朝没什么事,奴婢听说,剑南何节度使起兵了。”

姻缘

当日陈枚登基,也曾给剑南去过诏,但那边并没任何音讯回来。既不知道剑南要投诚还是要忠于安乐侯,这边也只有按兵不动。此时剑南终于起兵,清瑜心中竟似有什么东西破开,又放下一桩心事一样。

淡淡哦了一声清瑜才道:“殿中有几位大臣?让膳房每位备一碗­鸡­丝汤面送去。”宫女领命而去,清瑜坐回位子打算用膳,宫女已打了汤布好菜,清瑜喝了一口汤,夹了一筷菜却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此时宫女前来回报­鸡­丝汤面已经备好,清瑜看一眼那些菜,吩咐她们把几样陈枚爱吃的菜收拾起来,放进食盒里自己带着人亲自送去。

皇帝议事的宣室殿灯火通明,宦官头领带着人守在外面,瞧见清瑜过来急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娘娘。”清瑜并没停下脚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宦官头领急忙拦住她:“娘娘,还是待奴婢往里面通传一声。”

清瑜浅浅一笑:“不必。”宦官头领见清瑜径自往里面走,额头上顿时有汗出来,这前朝后宫泾渭分明,以前纵有后妃亲自送来什么东西,必要乖乖守在外面等候通传,哪有清瑜这样不待通传?可真要拦的话,自己不过是一个宦官,清瑜可是皇后,左右为难之时,清瑜已经走进宣室殿。

宣室殿内众人正议论纷纷,清瑜走进时候秦秋正在说话,看见清瑜竟忘了合拢嘴巴,倒是陈枫他们毫不在意,继续等着秦秋说话,等了会儿等不到秦秋往下说,陈枫皱眉问道:“秦相您的话才说了一半。”

秦秋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清瑜已经对陈枫笑着道:“议了这半日的事,想必都饿了,我让膳房预备了­鸡­丝汤面,你们吃完了再继续议。”说着清瑜示意宫女往每人面前都放一碗,自己提着食盒来到陈枚面前从里面拿出几样吃的。

陈枚用手抹一下脸道:“我不饿。”清瑜轻轻拍他肩膀一下:“不饿也要吃,你不吃,大臣们也都不吃,空着肚子,议出来的事说不定哪里就出纰漏了。”陈枫本已端了碗面吃了一口,听到清瑜这样说又把面碗放下,眼巴巴地看着陈枚。

陈枚看见弟弟这样,笑了笑:“都吃,都吃,皇后说的对,吃饱了才好议事。一碗不够的话再多上几碗。”陈枫把面碗重新端起往嘴里塞了口面条才道:“这面条的确不错,就是少了些,嫂嫂,再让他们下几碗吧。”

这话打破了方才殿内凝重的气氛,清瑜笑的眉眼弯弯:“这就让他们去下,都吃饱了才好议事。”­鸡­丝汤面的确味道不错,但秦秋只是沉默着把碗里的面吃完又喝了一口汤就放下碗,和石熙交换了个眼神,皇后亲自来送饭按说该是很大的恩惠,可是瞧这礼仪,实在是……

这边都收拾好了清瑜才带着人离去,离去之前只对陈枚说让他什么都别担心,他们十几年夫妻,陈枚自然明白这短短一句后面代表着什么,看着妻子离去手一挥就道:“继续。”众人都能感觉到陈枚这句话比起方才又多几分豪气。

秦秋的眼不由往清瑜离去的方向看去,眉微微一皱接着就换上笑脸继续商议。

也许是几碗­鸡­丝汤面的力量,很快就有了决定。次日早朝宣布由陈枫领兵往剑南去,余达翰等人跟随,知道这个消息的窦翊大为不满,他一直想上战场杀敌,特别是去剑南,可是陈枚以他年纪还轻为由让他留下。

既然说服不了舅舅,那就去说服舅母,刚散朝窦翊就往后宫去求见清瑜,此时的清瑜正在太液池边和陈柳赏景,纯淑等人也在,听说窦翊求见,清瑜知道所为何来,吩咐宫女传他进来,对陈柳笑着道:“翊外甥想上战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一早没让他去剑南,他定是寻陛下没说通,就跑来寻我了。”

陈柳也笑了:“翊侄是阿姊爱子,阿姊爱之如命,上次在凉州受伤阿姊已十分惊慌,怎会再让他上战场。”耳边已经响起窦翊的声音:“三姨您这话就不对了,做男儿的该上战场拼死,受点伤是常见的事,哪能只在家里享福?”

陈柳起身笑道:“就知道不该在背后说你,一说你你就听见,我先带着你妹妹们去那边瞧瞧,你和娘娘说会儿话。”说着陈柳带着纯淑她们下去,清瑜拍拍旁边的椅子:“坐吧,你的来意连你三姨都猜到,你也就不必再说了。但我还是和你舅舅一样,不许去。”

窦翊那俊俏的脸上顿时写满苦涩:“舅母,外甥我……”清瑜抬起一支手:“你啊,难道以为只有剑南才能建功立业,在京城就一事无成,这样想的就是傻子。”清瑜很少这样直接,窦翊一张脸还是和平日不一样:“舅母,这京城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和在凉州时候不一样,外甥这不是就想上战场为舅舅分忧。”

清瑜往窦翊那边把茶杯推一推:“你啊,为你舅舅分忧也能在京城啊,比方说,你小舅舅往前线去了,拱卫京畿的二十万大军该由谁掌管?”这个?窦翊轻轻地摸一下下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吭哧吭哧地道:“不是还有炎表哥和宋家舅舅吗?”

清瑜点头:“你炎表哥比你大不了两三岁,你宋家舅舅年纪也不是那么很大,就他们两个你觉得够吗?翊儿,男儿建功立业不止在战场,你是你舅舅的亲外甥,不相信你要相信谁?留你在京城,一来能让你娘放心,二来京畿那二十万大军又多了人掌管你舅舅也放心。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

窦翊乖乖地由清瑜说着,等清瑜说完才嗯了一声,清瑜这才笑了:“再说腾出空来,也该给你完婚了,我听说你娘给你找媳­妇­也快定下来了,这样算来岂不是三全其美?”听到给自己找媳­妇­,窦翊的脸有些红,嗫嚅着又说了两句就告辞,这次临走之前没有忘记去和陈柳告辞。

等窦翊走了陈柳才坐回来对清瑜笑道:“一转眼翊儿都这么大了,算起来,他比我大儿子也就……”陈柳停口不说,清瑜看一下外面天­色­,把手里茶杯放下:“你进宫后不久,我已派人去你府邸了。杨家要被赶走是肯定的,至于那两个外甥,何去何从就由你定。”

今早进宫时候陈柳已经想到了,听到清瑜肯定说出时候陈柳眼里不觉有泪,抬头望去太液池边垂柳下面,月雅正在那和纯漫她们玩耍,阳光照在月雅脸上,这让陈柳想起自己的丈夫。

十年夫妻,一朝离别,当日接休出门时候,并不见丈夫身影。直到安置下来,才有个丈夫的小厮寻来,给自己送来十来两银子和一封信,信上十分苦痛,说并没有休妻意思,只是拗不过家中长辈,还称已被公婆关在家里无法出门,要自己千万别怪他。

丈夫对公婆从无一丝违抗之心陈柳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如此。那一刻的陈柳是失望的,失望于丈夫的从不维护,回凉州的路上,听着小女儿偶尔问起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和爹爹,陈柳几乎无言以对。

那时的陈柳还觉得,或许是杨家胆小怕事才休了自己,毕竟造反起兵这样能被连累的事情自然要远远避开,可从数日之前杨家的人进京时陈柳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荣华富贵对他们来说,有着太大的吸引力了。

轻叹了一声,陈柳的眼眸里已经染上坚定:“那两个孩子,终究是姓杨。”清瑜了然点头:“那月雅呢?”陈柳再次看向女儿:“月雅当日是和我一起被逐出杨家的,自然是我的孩子,要跟我的姓。”

这样最好,清瑜握住陈柳的手:“等这些事完了,该给你寻门亲事才是要紧。”这是清瑜头一次提起陈柳再嫁的事,陈柳细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接着那丝绯红就消失,当日结发之时,曾以为那就是一辈子,谁知再多的誓言也抵不过父母之命,没了就是没了。

接到清瑜命令出宫做这件事的是褚女官,虽然褚女官觉得这未免有些太兴师动众,对这种攀附之人只用一顿乱棍打出去,然后再不许入京就是,可是既然清瑜下令褚女官也只得依言行事。

马车到了公主府前,已经能看到府前有几个人站在那,瞧去是三男两女,他们身后还有一辆马车,或许是杨家老夫人和那两个孩子在里面。褚女官心里下着判断,等马车一停下这才从车里走出。

杨家来的人除了杨老夫人和那两个孩子,等在外面的自然是陈柳前夫杨三郎和他的一个兄长,另外那几个都是曾服侍过陈柳的下人。瞧见这辆马车停下,来京城这些日子,杨三郎也知道这种马车是宫中所制,眼里不由一亮,难道说是宫中知道特遣人来接?到时就算是被那位皇帝舅兄痛骂一场也好过在这公主府前不得其门而入的困境。

帘子掀起,杨三郎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褚女官被扶下车看都没看杨三郎一眼就喝道:“来人,把这几个招摇撞骗之徒给我打出去。”杨三郎虽慕荣华富贵,也想过会被痛责,但来京这些时日,公主府的人对他都是气气并不驱赶,乍一听这话不由变了神­色­:“你是何人?我是安国长公主的夫君,还不快些带我进宫去见当今陛下。”

褚女官只当没听见一样,手一挥已有人上前,杨三郎见棍­棒­将要着身更是大叫起来,褚女官眼皮这才一抬:“夫君?我从没听过护不住自己妻子的人有脸自称夫君的。”杨三郎的脸顿时红了,马车里已传出声音:“这位女官,岂不闻毁人姻缘罪过极大吗?”

呣子

这样的话对褚女官半分作用都不起,她用手拢一下袖口就对人道:“还不赶紧赶走,公主府前岂能容人喧哗。”坐在车内的杨老夫人见自己的话没人招架,此时也顾不得摆架子一手牵着一个孙子下来,对褚女官道:“我们倒也罢了,这两个孩子可是公主所生,难道要他们分离?”

褚女官的凤眼微微一眯看向那两个孩子,大那个大概十二三岁,小那个看来也有十岁。都皱眉看着褚女官,杨老夫人拉紧孙子看向褚女官:“这位女官,让公主呣子分离的罪名你能担的起吗?”

褚女官来之前已有清瑜的话,微微一怔就道:“杨老夫人,当日是你杨家休妻,休妻之日,毁人姻缘的就是你杨家。也是你杨家留下这两个孩子,致公主呣子分离的人是你杨家并不是旁人,此时你口口声声指责着我,真是不怕人笑话。”

杨老夫人的脸连红都没红一下,把孙子再往自己怀里搂紧一些:“是,当日我杨家是做错了,此后也晓得自己做错十分懊悔,你不信问问这两孩子,我可曾日日哭泣叹息?”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褚女官的眉微微皱一下,当日是怎么选的,竟选了这么一家?

猛然想到自己腹诽之人是谁,褚女官忙收敛心神瞧向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算起来陈柳被休的时候他们比现在还小一些。褚女官的­唇­微微一扬就道:“这极简单,我让人问问就是。”

说着一挥手走上来一个宫女,褚女官对她道:“你带这两位小郎君到后面好好问问,可别吓到他们。”宫女应是就走到杨老夫人面前对那两个孩子道:“两位小郎君请随奴婢往后面来。”杨老夫人怎能把这两个孙子放开,这两个孙子可是打动陈柳让杨家从此飞黄腾达的最重人物,把这两个孩子搂的更紧些,嘴里就道:“难道你们要抢我孙子?”

褚女官在旁冷笑一声:“杨老夫人,您当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撒泼不成?”已有两个宦官上来垂手站在杨老夫人身边,杨老夫人见机不妙,只得把这两个孩子放开,由宫女带着他们到后面,但还不忘对那两个孩子喊道:“祖母教你们的话,你们千万要记得。”

褚女官听了这话没有说话,­唇­边的冷笑更深,杨三郎已被挡在人群后面,见自己的娘虽没被动手,但瞧这势头已然不好,喊道:“当日的事是我拦不住,此时要杀要剐就全冲我来,柳娘,我对不起你。”说着杨三郎已经哭了出来,杨老夫人恶狠狠地瞪自己儿子一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褚女官在宫女们放的椅子上坐下来,慢慢地等着宫女在后面问话,过了会儿宫女走了过来,那两孩子也跟着过来,却不像方才一样回到杨老夫人身边,只是离杨老夫人两步站着。

杨老夫人想唤两个孙子过来,但看一眼褚女官又不敢开口,只是恨恨地想,陈柳心肠最软,等见到她哭泣忏悔一番陈柳定会回心转意,那时这个女官可有什么骄傲的本钱?宫女在褚女官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褚女官看向杨老夫人就道:“好一个日日哭泣忏悔的老夫人,原来你杨家竟已经预备另娶,另娶不说,还让下人对这两个孩子不好。这等心肠我倒闻所未闻。”

杨老夫人狠狠瞪了那俩孩子一眼才道:“下人们有那不懂事的,对这两个孩子怠慢是有的,但我听说了都责罚过,毕竟这俩孩子是杨家血脉我又怎会……”褚女官扬起一支手:“好一个杨家血脉,你只记得孙子是你杨家血脉怎么不记得你孙女也是杨家血脉?”

杨老夫人被问住,此时杨三郎嚷了出来:“月雅是女孩,当日我娘想着柳娘被休心里定十分难过,这才让月雅跟她去。”褚女官只当没听见一样,看见一边站着的两个孩子心里叹一声有这样趋炎附势的祖母和那么个明显昏聩的父亲,这两孩子要真留在杨家日后定会被教歪掉,这倒是件大事。

身后有马蹄声,很快那马就来到面前,马上的小宦官下马后先给褚女官行礼后才对褚女官道:“长公主说了,夫妻已经缘断,当日各自分离,休再提夫妻二字。两个孩子既然姓杨,自是杨家血脉,带着一起回京吧。”

在府门前等了数天,等来的就是这么一句,杨老夫人怎能甘心,冲过去把那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就道:“骗人、骗人,她不会这样说,她历来都是那么温和,定是你们骗我。”褚女官见那两个孩子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升起一丝恻隐,但现在先把杨家这家子人打发了才是,起身招呼众人去驱赶杨家众人,嘴里已经道:“既那么温和又生有儿女,律上也没有追究出嫁女的,你杨家就这样急急忙忙休妻出门怕受牵连,此时又来叙什么交情,赶紧走。不然再过些日子就不是这样了。”

杨老夫人怎么肯走,只是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哭起来:“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宦官们毕竟碍于那两个孩子不敢去拉扯杨老夫人,于是只有杨老夫人没被赶离。褚女官的眼一眯就叫过方才问话那个宫女说起来。

宫女会心点头上前对杨老夫人道:“你此时死死抱着这两个孩子又有什么用?公主方才已经说过,这两孩子是杨家血脉由你们带走,你此时纠缠又有何用?”杨老夫人顿时悲从心来,把这两个孩子往人群里一推就道:“好你个没良心的,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天……”

不等她说完,宦官们是早做熟的套路,麻利地往杨老夫人嘴里塞了个布团,杨老夫人顿时喊不出来,宦官们一拥而上把杨老夫人往杨家马车上一丢,又把杨三郎等人也往马车上丢去,杨家的车夫早被赶了下去,宦官们上车就赶着车走。

转眼间杨家的人全都不见,褚女官呼出口气,刚要转身就看见马车后车窗的帘子被掀起,露出一个孩子的脸来,这脸上神情十分冷漠。

这样冷漠的神情让褚女官心里有些触动,低头想了想叫过一个宦官和他说了一句这才上车离去。

看见褚女官走过来,清瑜知道这是事情办好的意思,轻轻拍拍陈柳的手:“那些都是往事,杨家这样趋炎附势,真沾上了那可真是甩都甩不掉。”褚女官已走近,行礼后听到清瑜这句话微一思量才道:“娘娘这话说的是,只是臣心里还有个念头,不知该不该讲出来。”

清瑜瞧向她,褚女官又瞧一眼陈柳方道:“娘娘方才也说了,杨家这样趋炎附势家教定是不好,两位小郎君虽是杨家血脉,在杨家本是正理,可是这杨家只怕会把两位小郎君养歪,到时公主心里岂不更伤心。”

清瑜看向陈柳,陈柳的手指放在桌上已经有些发白,不让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是为了让杨家再无借口接近自己,可是怎么就忘了那两个孩子在杨家那样环境怎会被教好?陈柳觉得有些无法呼吸,面上神­色­有些苦痛,清瑜瞧着她方道:“既这样,那俩外甥也接回来,就不用杨姓,从此改姓陈好不好?”

这一声如同天籁把陈柳从这样处境拉出来,看着清瑜陈柳已说不出个好字,褚女官上前一步道:“臣已经吩咐宦官,让他们出城之后把那两位小郎君抱下来,之后再一路送他们回江南,等回到江南之后从宗谱上把两位小郎君的名字去掉。”

清瑜­唇­边有笑浮现:“很好,你做的很好。”褚女官被清瑜赞扬面上神­色­还是没变:“臣原本没想那么多,只是瞧见小郎君的神­色­,让臣想起一些往事。”谁都有过往,清瑜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陈柳听到自己的儿子能回来,眼神顿时发亮,清瑜见她这么一副坐不住的样子笑着道:“你也想儿子,带着外甥女出宫去吧。”陈柳行礼退下清瑜让人送她们出去才对褚女官道:“你今日辛苦了,早些下去歇着吧。”

褚女官应是后才道:“臣还要谢过娘娘的不追究。”清瑜微微一笑:“那两个孩子总是三妹妹的心结,但她为人克己,又担心杨家借这两个孩子来寻是非。自然不会主动提出让那两个孩子留在京城,才会忍着心疼说出让那两个孩子依旧在杨家的话。你能主动做出这事,不但让她呣子团圆还解开她心结,我又怎会追究你?”

原来如此,褚女官长吁一口气:“两位长公主有娘娘这位嫂嫂,真是福气。”这话不是敷衍,清瑜也笑了:“皇家皇家,天下人只记得皇字却记不得家字,却不知道这两字相辅相成,缺了哪个都不成。”褚女官再次行礼:“臣谨遵娘娘教诲。”

清瑜用手抚一下额头:“瞧瞧,和你顺口说两句,你就又这样了。你去歇歇吧,我再坐一会儿。”褚女官退下去,亭内只有清瑜一人,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远处巍峨的宫殿,皇家皇家,有多少人只记得一个皇字记不得这个家字呢?但自己绝不能忘记。

杨家的到来和离去并没掀起多少波澜,对公主府内多出来的两个孩子也很淡然,陈枫带着大军已经出征,京城内似乎永远都这样平静繁华,皇宫内就更平静。

纯淑的婚期已经定下,这不是头一次嫁女儿,却是陈枚第一次嫁公主,礼仪比起纯凌出嫁时繁琐的多。忙碌之中楚二舅求见,对这位舅舅的婚事清瑜一直很挂心,但毕竟是晚辈不能越过做主,瞧见舅舅满脸红光的样子清瑜不由笑道:“舅舅可是给我寻到舅母,要我去吃酒?”

楚二舅搓搓手才道:“看是看中了,但不晓得肯不肯嫁我。”说着楚二舅清清嗓子:“清瑜啊,舅舅觉得你身边的褚尚仪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

战报

楚二舅声音并不大,原本就安静的殿内在他这句话后更安静了几分。清瑜用手拢一下发好让自己镇定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舅舅会看上褚女官。不过仔细想想,楚二舅忙着寻媳­妇­这段时日,能接触到的也就是宫人和媒婆,而褚女官今年刚满三十,在宫中十来年看起来要比宫外同样年龄的人年轻很多,能­干­有礼比起那些太过年轻的闺中少女,或者更适合楚二舅。

清瑜在思忖,楚二舅的脸已经红了,又搓搓手:“清瑜啊,我这么粗鲁出身又低,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我,所以才来找你。你要实在难做,那就当我没说、没说。”清瑜噗嗤一声笑出来:“舅舅,我不是难做,我只是好奇舅舅也只见过几次褚尚仪,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

楚二舅脸上更红,清清嗓子道:“不就是那天,那天她出宫,我在路上看见于是跟着去了公主府,远远看见她的风采,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从没见过这样好看。”说完楚二舅觉得不对看向清瑜,眨眨眼道:“我,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说话。可是你想想,我已经快四十了,真要寻个十六的,那是当闺女呢还是当媳­妇­?要再大些,那就只有寻二嫁的,可是这样一来只怕你不高兴。算来算去,褚尚仪这样的是最好的。”

家世清白又没嫁过,褚女官的确是很适合嫁到楚家,看着楚二舅的神情,清瑜又笑了:“舅舅,我知道,不过成亲这种事情总要两厢情愿,您先在这等着,我让人把褚尚仪请来,问问她可愿意。”

听到这句楚二舅的神­色­这才重新恢复正常:“那成,我去外面等着,你去问吧,要快些问。”清瑜瞧一眼众宫女,纵然这些宫女都受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训练,此时面­色­也有些绷不住,清瑜让人把楚二舅带出去这才让人去请褚女官。

褚女官在宫中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到清瑜传唤时候心竟然跳快一下,那位楚二舅此时虽然算得上极贵,但正经论起来,二十年前还是乡下种田的,从龙之后也不过以军功得位。休说褚女官这些年从没想过嫁人,就算要嫁人也从没想过嫁这么一个人。

看见褚女官只是皱眉不说话,来请她的宫女唤了声:“褚尚仪,走吧,娘娘还在等着呢。”褚女官应了声往外迈了一步突然道:“若娘娘真的下诏要我嫁给楚将军,我……”宫女和褚女官也已很熟,听到她突然说出这句皱了半天的眉才道:“尚仪,一入宫门似我等已经不由己身,即便如尚仪等人,也要仰仗娘娘。您若回绝是可以的,只是惹恼了娘娘的话,到时尚仪在宫中定不能再似从前。”

褚女官的眉也蹙起,跟着宫女往昭阳殿来,此时已经是三月天气,京城上方有柳絮飞扬,太液池边的柳树早已抽出青青枝条。再往前遇到一队宫女,这些宫女都是被列在出宫名单上的,被遣出宫也不是同一日,而是根据在哪个殿做事和地位来安排哪天出宫。看见褚女官,宫女们停下行礼。

看着宫女中有几个已经白了头,褚女官再看向那青青杨柳,算起来自己进宫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春日,转眼已经过去十五年。十五年,当初的豆蔻少女已经消失,剩下的是个进退得宜不差分毫的女官,当日进宫就没想到出宫,而今日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宫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这些日子众人也知道清瑜和宋家称不上亲厚,不然也不会有不封林氏这种事情出现,而对楚家清瑜明显更偏向些,若褚女官真嫁了楚二舅,身份地位和现在就全不一样,此时让清瑜稍等一会儿又怕什么呢?

走的再慢也看见了昭阳殿,进殿之前褚女官回头一看,能看见楚二舅从偏殿那里探出个脑袋在看,看见褚女官回头,楚二舅的脑袋立即缩回去。这举动让褚女官的眼微微垂下,接着迈进殿内。

清瑜一点都没有久等的不悦,而是笑着道:“褚尚仪请坐,今日寻褚尚仪来,为的是一件家事。”褚女官的眼这才抬起,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唇­边,不知怎么楚二舅那个飞快缩回去的脑袋会突然浮现在眼前,褚女官把心中由此而起的诧异压下,轻声道:“公主出降礼仪繁琐,臣身为尚仪自然不敢有失,若有别事还请娘娘过后再说。”

这不是不许也不是肯定,清瑜哦了一声并没催促,过会儿方道:“婚姻必要两情相悦,你若不肯我也不会强迫。”褚女官起身行礼:“臣多谢娘娘体谅下情,只是……”说着褚女官看见清瑜的眼把后面的话咽下:“臣先告退。”

清瑜坐在那儿瞧着褚女官退下去,给自己找个好舅母,这事还真有些难办,楚二舅的声音已经又响起了:“这个,她不肯吗?不过也是,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又没读过多少,她不愿意也很平常。”

清瑜抬头看向楚二舅,楚二舅虽然极力说不在意,但脸上还是露出失望神­色­。清瑜轻轻咳嗽一声才道:“舅舅,方才褚尚仪并没完全回绝,只是说这几日要忙纯淑的婚事,礼仪繁琐她不能出错,所以隔几天再说。”

楚二舅又叹了一声,清瑜瞟他一眼:“舅舅,淑儿怎么说也是您外甥孙女,现在要出嫁,你也要预备礼物,怎么,给我寻不到舅母就连礼物都不肯预备了?”楚二舅回神过来直接伸手就往怀里摸:“我早准备好了,不对,放在家里了,等下次进宫时拿进来,我就先走。”说着楚二舅站起身也不说告辞就往外走,此时清瑜当然不会追究他的失礼,只让宫女送他出去。

既然褚女官没有明确拒绝,也只有继续等待,现在对清瑜来说最大的事是纯淑出嫁,公主府已预备好了,纯淑的婆家也进了京,钦天监已选好了吉日,只等吉日一到,驸马进宫娶亲。

清瑜把纯淑出嫁的仪式都放到陈枚面前:“我知道你最近前朝事很忙,可是再忙这嫁女儿你也得出来。”陈枚接过瞧了:“哎,怎么比起凌儿出嫁繁琐多了。”清瑜弯腰给丈夫把靴子换掉:“这已经是我和褚赵两位尚仪所想出来最简单的公主出降礼仪了。听说当日永宁公主下降四叔时候,那礼仪更是繁琐无边。”

永宁公主就是嫁给陈枫的那位前朝公主,陈枫离开京城再到凉州起兵这些日子,永宁公主虽没受到多少冲击,日子却没有原先过的好。等陈枚进了京,永宁公主和陈枫见了面,夫妻虽团聚但地位却有了天壤之别。

此后新朝建立,公主虽没被褫夺封号,但陈枫却从旧朝驸马变成新朝的襄王,这位公主也成为襄王妃,但这位公主一直称病,连襄王妃的册封都是草草了事,更没进过宫。听到清瑜提起这位公主,陈枚微微迟疑一下才道:“四弟在外面征战,你是做大嫂的,公主就算不进宫,你也该让人多去关心一下才是。”

清瑜伸手给丈夫捏着肩膀:“这个我自然知道,怎么现在和我说话也要我跪下说妾遵旨吗?”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把脑袋埋在清瑜肩窝:“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这些日子好累,这朝中之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

清瑜摸摸丈夫的发:“我知道,但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陈枚抬头用手抹一把脸:“是啊,没回头路了,剑南那边现在是拥幼主,何昭仪称太后,口口声声要恢复旧朝。不知道安乐侯晓得自己被完全忽视,心里会怎么想?”

安乐侯在离京五百里的地方住,虽被称奉养其实更多的像软禁,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位当日被废的前贵妃王氏。新朝立,王氏做为贞嘉皇后的堂妹,本可以离开安乐侯回到母家另嫁的,但王氏没有选择另嫁而是跟随安乐侯去了住之地。顺安皇后住在宫内虽衣食无缺,可呣子分离再加心情不好日子怎会过的好?

清瑜把下巴放在丈夫肩上:“既无法回头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子修,你我……”听到妻子喊出很少喊出的自己的字,陈枚拍拍妻子的后背:“等煊儿长大,我就把皇位给他,那时你我就可忘记这些沉甸甸的责任,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话只是安慰,清瑜还是点头:“当然好,到时别忘了带上樾妹妹,她嚷嚷着去江南已经很久了。”陈枚脸上露出笑容,仿佛能看到夫妻携手共游天下的情形,宫女急促的声音打断这种平静:“陛下,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陈枚已经跳起来,连身上的衣衫掉地都顾不上拾。清瑜忙追出去给他把衣衫披好陈枚就上了肩舆往外行去。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从凉州来的还是剑南方向?甚至,是幽州?清瑜的眉头皱的很紧,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宫女上前道:“娘娘,外面风大,还是进殿去吧。”清瑜应了却没转身,宫女不敢催促,过了会儿才听到清瑜道:“做皇后,日子真是不会太平静。”宫女不解,清瑜已转身大踏步走进殿内,不管是哪边来的军报,先忙着嫁女儿才要紧。

清瑜的脚步刚踏进殿,就有宫女进来:“娘娘,前边来了消息,余驸马在阵前,”说着宫女看一眼清瑜的神­色­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殁了。”

亲征

殁了?清瑜的身子晃了下,宫女忙上前扶了一下,清瑜把宫女的胳膊抓的很紧:“你再说一遍。”宫女有些害怕,但还是道:“军报上说,余驸马殁在阵前。”清瑜缓缓地把手放开,余达翰憨厚的笑容似乎又在眼前,还有陈樾答应余达翰求婚时面上的娇羞。

还有胖胖的炀儿,他比纯淼就大那么几个月,现在他没有爹了。清瑜长出一口气,宫女们并不敢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等候。天­色­渐渐黑了,宫女们点上灯,清瑜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做,茫然地坐在那里。

余达翰虽说只是小姑子的丈夫,但在凉州这十几年,彼此之间情谊极深,清瑜过了很久才想开口,抬头看见赵女官已等在那里。是了,余达翰去世,宫中该致以哀悼的,提到这个,清瑜就觉得心里十分疼:“淑儿的婚事要往后退,还有煊儿他们也要服丧。”

已嫁姑姑去世,按制该有九个月的大功,可是对姑父没有这个要求,更何况陈煊是太子。赵女官惊讶抬头,清瑜摸一下脸,摸到一手湿漉漉的,感觉到自己喉咙有些疼,清瑜的声音都已有些嘶哑:“余驸马对陛下来说,不仅是一个妹夫,其中情谊更似兄弟,虽说姑父去世内侄没有丧期,但陛下……”

说到这清瑜感到说不下去,赵女官在这宫中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短暂的惊讶之后就躬身道:“是,臣明白了,臣这就下去安排。”宫女们已经不待清瑜吩咐就把一些东西收起来,清瑜坐在那看着她们的动作,不知道陈樾会何等伤心,要不要把她接回京城来?

重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清瑜并没起身相迎只是看着丈夫,陈枚面上满是疲惫和悲伤。余达翰很小的时候就被鱼恩收养,在凉州长大的他对陈枚来说,就像是另一个弟弟,能够把妹妹嫁给他陈枚也很高兴,看着他们夫妻恩爱,陈枚更是高兴。

可是现在,那冷冰冰的战报上的几行字就宣告了那桩美好婚姻的终结。踉跄坐在妻子身边,陈枚已经说不出话了,清瑜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已经让煊儿为余叔叔服丧,淑儿的婚事也往后推了一个月。”

陈枚反握住妻子的手:“余兄弟的灵柩,原本该回京来安葬的,但我觉得樾妹妹一定不会肯,我只有,只有……”陈枚声音抖的说不下去,清瑜把他的手紧紧握住不让他再说下去,终于陈枚埋在清瑜肩窝里的头发出一声底泣。

陈节度使去世时候,陈枚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凉州的局势,况且陈节度使年纪已大。小陈将军死在箭下,陈枚当时心中除了难过更多的是对朝廷的失望。只有余达翰,这个在自己登基之后死在阵前的妹夫,让陈枚觉得,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掌控一切。

清瑜轻轻地拍着陈枚的后背,宫女们已经全都退下,偌大一个殿内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或许是有些累了,清瑜把头和丈夫的头靠在一起。皇权也好,别的什么都好,都无法再让他们分开。

次日早朝,陈枚命礼部拟旨,亲谥余达翰为忠武,又下令太子陈煊服九个月的大功,余达翰下葬之日京城停止宴饮一日,缀朝三日以示哀悼。

身为礼部尚的石熙已经听的额头满是汗,顾不得许多就道:“陛下,臣深知您对余驸马殁于阵前十分哀伤,可是太子为之服丧并不合礼制,哀荣过重,并不是人臣可受。”陈枚抬眼看着下面的群臣,沉声道:“余驸马虽名为朕的妹夫,其中情义却如同朕的兄弟,朕为体制所关,不能为其服丧,太子身为人子,代父尽劳是本等。况且,”

陈枚的手在宝座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朕的兄弟们,已经越来越少了。”声音虽不高,却传遍殿内,跟随陈枚起兵的那些人面上不由有喜­色­蔓延,而秦秋等人却微微皱眉。

虽则新朝建立之后,陈枚为了安抚旧朝世家们的心并没大封跟随自己起兵的将士,可是军权是牢牢握在这些将士身上,中间的平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破。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石熙没有再反对而是遵旨。余达翰死于党夏人的大举进攻中,党夏以三十万大军进攻凉州,虽边境没失,但边境守军折损已经大半,派兵增援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

但派谁去,要怎么对待党夏又成了一个问题,秦秋想了想才开口道:“臣以为,此时剑南未平,党夏人以大军压境的原因所在,不外就是想多在这边讨些好处,若适当答应他们,他们必会撤军。”

秦秋这话自然有人赞同,宋渊已经开口:“秦相这主意虽好,但前朝对党夏不也经常封赏,结果不外就是党夏人胃口越来越大,对边境­骚­扰更多。直到高祖陛下镇守凉州,很打了几仗才把党夏牢牢挡于边境之外,臣以为,虽则剑南不稳,但就该趁党夏以为我们必会妥协之时派兵增援,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不敢再­骚­扰我边境。”

说着宋渊往前踏一步:“臣愿领兵出战。”户部尚王世藩也出列道:“宋将军愿领兵出战足见将军一片赤诚,可是剑南那边已经动兵,若凉州这边再派兵增援,户部的库已然一空,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拿什么去打?”

宋渊瞧着王世藩笑了:“方才秦相可是说过,许给党夏一些岁币,这岁币能拿出来,怎么这打战的钱粮就拿不出来?”王世藩并没生气:“宋将军,党夏的岁币可以慢慢给,但这军饷粮草可是立马就要拿出来。”

噗嗤一声,发笑的却是昔日的赵校尉今日的赵将军,他本来就是粗人,做了将军在这朝上觉得甚束缚,平日都要端着,此时不能再端了:“原来前朝就是这样骗党夏人,难怪要到主上才能出兵。”

王世藩一张脸顿时红了,陈枚已经道:“好了,都别争了,要出兵是肯定的,户部库里当真没有多少银子了?”王世藩张嘴就答:“虽有一些但过些日子就是公主出嫁,还有各处的封赏。”

再说下去估计这位户部尚就该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陈枚把手一摆:“出兵是大事,公主出嫁可以俭省,实在不行,公主出嫁的银子全从内库拿出,等退朝朕再回去和皇后商议,问问内库还可挪出多少银子。朕绝不能再让党夏人拿什么岁币。”

皇帝一锤定音,众臣齐声应是,宋渊已经道:“臣愿领兵增援。”陈枚浅笑一下:“你虽上过战场,年纪还是轻了些,至于别人。”陈枚的眼往朝中众人脸上扫去,算来算去,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托付,终于陈枚开口道:“父亲曾和党夏对峙数十年,朕是他的儿子怎能不去,这次,就由朕亲自领兵。”

众人面­色­顿时惊慌,秦秋首先就道:“陛下,一个党夏,还不劳陛下御驾亲征。”陈枚说出那句话之后觉得全身都放松了,秦秋的阻拦也是理所当然的,陈枚屈起一个手指:“朝中有诸大臣,后宫内有皇后做镇,太子虽才十一岁,却已明理懂事。朕领兵出去时候,就由太子监国,皇后在旁协助,诸大臣必要尽力为朝办事。”

陈枚这话一出口就是再无回转余地,众人只得高呼遵旨。散朝罢陈枚直接回了昭阳殿,清瑜已经听说前朝发生的事,接住丈夫只是让他休息一会儿,并没说别的。

陈枚换了衣衫喝了茶才瞧着妻子道:“怎么,你不劝我不该御驾亲征?”清瑜看着丈夫的脸,成亲到现在已经十三年,当日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鬓边已经有了白发,额上早已都了皱纹。虽在众人面前依旧威风,但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露出疲惫的一面。

清瑜摇头:“我不会劝你不该出去,况且你这次不仅是为余叔叔报仇,或者也想瞧瞧朝中众人的举措吧?”陈枚放下茶杯握住妻子的手,下意识地玩着她的手指头,当初嫁过来的时候那细细软软的手指头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下变的有些僵硬不复当初的柔软,可只有握住这双手,陈枚才能觉得内心安宁。

过了会儿陈枚才道:“是,当日京城虽是兵不血刃拿下,但是旧朝众多的世家对新朝持什么态度还是有些暧昧,况且还有,”陈枚瞧着妻子缓缓地道:“还有幽州,这次剑南起兵,党夏进攻倒是个大好机会。只是会辛苦了你。”

清瑜微微一笑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淑儿出嫁,看来只有我主持了,你去吧,我会守住京城,守住我们的基业。只是你要答应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陈枚嗯了一声就抬起妻子的下巴:“我若有个万一,你岂不正好当太后?”

清瑜牙咬住下­唇­往他身上重重掐去:“什么皇后什么太后,我只要做你的妻子。”陈枚把妻子抱紧一些,嗅着她的发微微闭上眼,为了你我也会让自己好好的。

军情紧急,陈枚在十天后就亲自带领人马出征,留在京城的还有宋渊纯炎等人。窦翊依旧不得上战场,这次他倒没有去和清瑜求情,只有和纯炎等人一起去送陈枚出征,纯炎取笑他恨不得把小兵的衣衫剥下来穿上跟着他窦翊也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看着远征的人。

清瑜坐在皇后銮驾之中,拍一□边陈煊的手:“煊儿,这副担子,你父亲是提前交给你了。”陈煊身上为余达翰服丧的丧服都还没去掉,点头道:“娘,我不会辜负父亲的。”清瑜看向远方,但愿所有事情都如丈夫所想的一样。

亲情

陈枚出征太子监国,一大清早清瑜就起身,来到陈煊住的侧殿。陈煊已经起身,徐畅正带着宫女们服侍他穿衣服,徐畅是三天前被清瑜下令来到陈煊身边的。接到这个命令让徐畅有些惊讶,毕竟旧朝后族不被牵连已是好事,能得重用几乎是闻所未闻。

看着徐畅的惊讶,清瑜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用人,只以此人品格心­性­,若一味只以出身论人,则不知天下多少人会为此受屈。”听到清瑜这话徐畅反倒觉得自己太过拘泥,这位皇后能成为皇后,果然不是运气好这么简单。

看见清瑜进来,陈煊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娘,眼里既有兴奋又有几分不确定,还有一点点察觉不到的害怕。清瑜止住众人的行礼来到儿子面前,面前的少年头戴金冠身着紫袍,个子都快有清瑜那么高了。

清瑜的手放到儿子肩上,替他理一下衣衫:“瞧,你都快有娘高了,再过些年就要比娘还高,那时就该搬离昭阳殿前往东宫了。”陈煊垂下眼,一直觉得自己还是爹娘膝下的孩童,怎么转眼之间就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到了此刻陈煊才真切明白太子这两个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抬头看着清瑜,陈煊的眼十分清亮:“母亲,儿子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托付。”清瑜展颜一笑,终于把儿子抱在怀里,这一抱很短暂,短到陈煊只能闻到母亲的发香就被放开。看着儿子的眼,清瑜伸手摸上陈煊的脸:“煊儿,就算娘再不情愿,现在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今日是你监国第一日,娘只有一句话,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你先是你父亲的儿子,和你的弟弟姊姊妹妹们都是你父亲所生,然后才是太子,将来还是皇帝。所谓天家无情,娘希望娘活着一日永远听不到你在我耳边说这四个字。”

这是清瑜的教导,陈煊点头,点头之后又对清瑜行礼:“儿子记住了。”清瑜又笑了:“你总是会长大的,去吧。”陈煊行礼往外走,宫女宦官簇拥着他出去,清瑜站在殿内,很快就看不到儿子的身影。

徐畅并没跟随陈煊出去,此时方才开口:“娘娘所言,臣竟似从没听过,天家天家,即便是父子兄弟,也要先论地位再论亲情。”清瑜转头看着她:“所以天家必要无情吗?说起来,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为了权柄不停地算计着,却忘了自己还是个人。这样的日子,即便真的站到最高处,也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而我,不愿意这样做。”

徐畅的­唇­微微张开,接着就笑了,这才是这位皇后能说出的话,微微侧一下头徐畅方道:“娘娘此话竟有让人醍醐灌顶之感,人常说天家无情,却忘了不是天家无情,而是我们都忘了天家也是人。于是进了这道宫墙的人,自己的孩子都不是孩子,而是争宠用的工具,顺安皇后也好,臣曾见过的旧朝嫔妃也罢,不都被这些迷了眼?”

于是养于后宫­妇­人之手的那些孩子们,一样地学会冷酷无情,忘了和自己争夺的是自己的兄弟,清瑜想到这里,觉得浑身都打了个冷战,过了会儿才道:“你是顺安皇后的侄媳,若要去见顺安皇后,无需来回我。”

徐畅恭敬应是,清瑜再没说什么就走出殿,目送着清瑜身影消失,徐畅­唇­边有笑容闪现,这位皇后会让这个皇宫不一样吧?这个皇宫在此时徐畅的眼里不再是那个藏污纳垢冷冰冰毫无热情让人想逃开的地方,和这个皇后在一起,教出个不那么冷冰冰的皇帝出来,会是件很有趣的事吧?

清瑜回到正殿,褚赵两人已经等候在那里,看见清瑜进来,赵女官开口道:“娘娘,陛下出征在外,二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再往后推一推?”清瑜皱眉算了算,纯淑的婚事在余达翰死讯传来的时候已经往后推了一个月,若再往后推,岂不要到明年去了?

清瑜手一挥道:“不用推了,就照上次定下的日子。”赵女官应是,但还是又加一句:“可是陛下不在,按制该由陛下为公主下封号的。”清瑜挑眉:“陛下不在可我还在,这个封号就由我来定。”

赵女官虽然已经习惯受惊,可听到清瑜这话还是差点又被她吓到,还待继续开口时候,褚女官已经道:“由娘娘来定封号虽说原先制度上没有,但娘娘曾说过,规矩是人定的,陛下既在外征战,公主封号由娘娘来定也不算什么。”

赵女官奇怪地看一眼褚女官,这个搭档现在是越来越摸不透了,难道她真的有心想嫁那位楚将军?虽说他是皇后的舅舅,此时看起来极贵,但一不风雅二不英俊,这样的人怎堪为配?

赵女官心中的嘀咕并不敢说出来,清瑜已经说起另一件事:“陛下昨日传令,二公主出嫁的所有银子都从内库所出,我算了算,内库所产并不算少,况且此时还要用兵。传令,从今日起,合宫所有月例削减三成,我的供给削减一半。”

不等褚赵两人应是,清瑜已经又道:“顺安皇后那里就无需削减,一切照旧。还有,削减月例期间,定有人仗势欺人,两位尚仪遇到这种事情,定要杀一儆百。”褚赵两人从清瑜这话里听出一股萧萧寒意来,急忙跪下应是。

清瑜很满意赵女官没有再以皇家体统的理由来反对自己这话,这些日子翻宫中账本,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以前清瑜以为皇宫的开销全都是由天下纳贡得来,此时才知道并非如此。

天下各处都有皇庄,这些皇庄都是上万亩地的大庄子,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店铺,这些出产都归于皇宫内库,以备宫中月例之用。宫中内库除了这些还有各地纳贡,库中之物清瑜也曾见过,各种东西都极其充盈,甚至有些好东西就放在那里任其腐烂。宫中收入每年都那么高,而何昭仪一年还要花那么多的脂粉钱,不知她是要撒娇呢还是要和王贵妃比谁更得安乐侯宠爱?

清瑜当时只当叹了声,此时才想到,如果不是何昭仪把手都动到户部的赋税里面,天下只怕不会这么沸反盈天。

清瑜想的久了,竟忘记褚赵两人还跪在那里,抬头才看到,忙道:“你们起来吧,其实别说削减三成,就算再减半已经足够奢华。说来说去,不外是众人都当天家豪富,没一人不想托福的。”

这话说的有些蹊跷,赵女官愣了下,清瑜已经道:“我是做过主母的人,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方才不过是顺口叹了一句。”赵女官觉得手心里捏了把汗,倒忘了凉州城内的节度使府邸也是人口众多,能做十几年主母的人,又怎是那种庸碌之人。

人都下去了,清瑜又处理了几件事,刚想问宫女陈煊下朝没有,已有宫女进来:“娘娘,英国公在外求见。”父亲?清瑜的眉皱起,自从回到京城,宋桐也曾求见过,不过都被清瑜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今日要不要也打发了?

宫女见清瑜沉吟已经道:“奴婢本想回绝了,但英国公说,和娘娘分别十数年,对娘娘甚是想念,还望娘娘赐他一面。”宋桐这样的话倒是清瑜没想过的,沉吟一下清瑜就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不知这位父亲来见自己是要做什么?嫌只有这么个空爵不行吗?还是要为宋昂求情,对那位异母弟弟清瑜其实记得并不是太深了,只记得他英俊潇洒颇有宋桐的风采。宋昂是有才的,陈枚也曾说过,或者再过些时候还会重新起用宋昂,毕竟宋昂还是秦家的女婿。

宋桐听到宦官说清瑜要见自己的时候,用手理一下衣衫,毕竟是亲父女,就算她再怎么愤怒,也要先给爵位后见自己。下巴对宦官点一点,宋桐跟着宦官往里走。

宫廷的奢华一点点呈现在面前,宋桐已经渐渐忘掉女儿对自己的冷淡,而是有些热泪盈眶,终于等到这一日,能够踏足只有整个皇朝最顶层的人才能踏足的这座宫殿,而自己的女儿就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这一切都是自己带给女儿的,如果不是自己把她从乡下接到京城,她又怎能得到眼前这一切?

当高大的昭阳殿出现在宋桐眼前,宋桐­唇­边的得意更深,一步步往殿内迈去,已能看到端坐在上方的女儿。十几年没见,那个微带有稚气的少女已消失不见,出现在宋桐眼前的一个高贵典雅的贵­妇­人。

宋桐知道自己见到女儿会很得意,可从没想到会得意的说不出话来,宫女带着宋桐往前行,在离清瑜三步之远处停下来。宋桐知道此时该行礼,跪下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十几年不见,那个当日意气风发的男子已经老了,能看到他鬓边的白发,也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清瑜坐在上方看着宋桐跪地行礼,终究侧过身子道:“英国公不必多礼,请起来吧。”

分别数年,不知道别的父女是不是会抱头痛哭,但清瑜知道自己和宋桐之间不会如此,宫女搬过凳子,宋桐谢过座坐下,殿内竟一片静默,过了会儿还是宋桐开口:“臣得娘娘庇佑,得赐爵位,深感欢喜。”

这样的话让清瑜回神过来,怎么忘了这个人当日的目的呢?看着宋桐,清瑜­唇­边不由带上一丝嘲讽的笑:“你生我一场,我还你一个爵位,也算两清。”

周家

正在斟酌该说什么话的宋桐听到两清这句,猛然抬头,面上是一片不可思议。清瑜看着他,并没说话,宋桐长叹一口气才道:“娘娘,您对臣有怨气臣知道,只是你我总是骨­肉­至亲,娘娘又何必让天下人笑话?”

骨­肉­至亲?这样的骨­肉­至亲比陌生人还糟糕一些,最起码陌生人不会伤的你无话可说,清瑜­唇­边有嘲讽笑容:“英国公倒说说我是怎么让天下人笑话?我有不尊你吗?若我真不尊你,你此时怎会有这样的爵位?还是我对异母弟不好?渊弟和我之间姊弟情深天下皆知。”

宋桐猛地抬头看着清瑜­唇­边的嘲讽笑容,声音有些虚弱地开口:“昂儿他也是你弟弟。”清瑜又勾­唇­一笑:“宋昂是安乐侯近臣,安乐侯近臣在前朝覆灭时候都是什么下场英国公是知道的。宋昂到了现在依旧住在京城,无人看不起他,英国公难道以为是白来的吗?”

安乐侯近臣,宋桐苦笑一下,当日有多欢喜,今日就有多伤心。但宋家的荣耀哪能只在自己这一代就终结,宋桐再次开口:“娘娘慈悲臣知道,但娘娘,昂儿他还有孩子,日后孩子们……”

清瑜已经打断他的话:“孩子们成就如何,全要靠孩子们自己日后努力,若想凭出身后族就轻而易举得高官厚禄,这要置天下苦读的学子以何处?英国公当日也是苦读才得一第,难道全忘了吗?”

宋桐的双肩垂下,看着清瑜说不出话来,清瑜已经道:“英国公若无什么事还请出去,此是内宫,英国公长久在此未免有些不妥。”宋桐有些茫然地站起身,走出一步才转头瞧着清瑜:“清瑜,难道你对我之间,无半分亲情?”

清瑜想放声大笑,但终于没笑出来,只是轻声道:“亲情?父亲,在你当日口口声声为自己负心辩解对我娘没半分追忆,话里只是嫌弃她挡住你青云路的时候我已全都绝望,怎还会对你有半分亲情。父亲,你今日所受的,都是你当日种下的因。你,”

清瑜说到这不觉眼里已有泪:“我宁愿我没有父亲,也不愿我的父亲是那么一个贪图荣华、爱慕富贵,趋利避害、背信弃义的小人。”清瑜的泪随着头的轻轻摆动流下,看着宋桐,清瑜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我说过,你生我一场,我还你一个爵位,从此两清。宋家旁的人,想要荣华富贵就请自己努力,我,绝不会因为他们姓宋,有那么一点点血缘就许他们高官厚禄。”

这话说的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宋桐叹了声才道:“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要明白,做天下母并不是……”清瑜已经笑了:“英国公认为这个皇后位是我运气很好从天上掉下来的?于是想送人进来替我固宠?还是要让宋家人在朝中替我帮衬些?”

宋桐被清瑜再次问住,清瑜站起身:“英国公该知道陛下的诏令是什么?太子监国、皇后协助,英国公当真以为我是那种靠运气和家世才成为皇后的人吗?”宋桐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觉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升起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恐惧,这个女儿,没惹怒她倒罢了,若惹怒了她,宋桐不敢再想下去,只有再次行礼打算退下。

清瑜站在那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大殿,这个父亲,初见时就十分英俊潇洒。到了今日,虽然英俊依旧,潇洒依然,但此时在清瑜的眼中,这个人却显得那么矮小猥琐。

宋桐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再次转身:“娘娘,陛下有诏令,寻找周家后人,可是清露的两个孩子虽被寻到但没被报上来,臣不知这是出自谁的授意,但不管如何,两个孩子不过十岁,大人的恩怨不该落到他们身上。”

追封周远,寻找周家后人的事一直都有人在做,清瑜并没关心,听到这话不由眉微微一扬方道:“我没有迁怒无知孩童的习惯,若真寻到清露的两个孩子,定会带回他们。”宋桐想再说句娘娘慈爱,却觉说不出口只是又叹一声才走。

周秦两家原本就有恩怨,清露又是林氏所出,不管是讨好秦秋还是讨好自己,那些寻人的不把清露的孩子报上来都属平常,只是他们未免把自己看的太小肚­鸡­肠了。清瑜微一思忖就命人去问问清露的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有人打着讨好的主意把那两个孩子瞒下来,倒是陈枚一片好心办了坏事。

宋桐出宫这一路都是恍惚的,没有进宫时的那些欢喜,脑中浮现的竟是殿门口转身时看到的清瑜,那时风吹着她的裙裾,她站在那里,竟似什么都打不垮一样。宋桐叹了口气,胳膊已经被人扶住:“国公,该上车了。”

宋桐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到了宫门口,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拉地上了车,看着宫墙离自己越来越远,宋桐闭上眼睛,曾经那么美好的未来,就这样在面前变成泡沫,一吹就消失。

车到宋府,宋桐下车进府,英国公府邸早不是原来宋家那所四进宅院,旁边两家的宅子也围了进来,比原来气派豪华,下人也要更多。这些原本让宋桐十分欢喜,可是原来这样的得意也能一戳就散,宋桐觉得头十分晕,恍恍惚惚地走进府邸,清露已经迎上来,满面地焦灼:“父亲,皇后怎么说?她有没有答应把那两个孩子带回来。”

得不到宋桐的回答,清露更加焦急:“是不是没答应?不过也是,当日……”想到当日清露住口不说,当日林氏母女视清瑜为外室女,主人如此,下人也是那样相待,今日她已登上世间女子能够登上的最高点。若换了自己是她,怎会不借机报复,况且寻不到人这也是常事。

想着清露眼角就有泪出来,后退一步道:“我不该让父亲进去求她的。”宋桐叹气道:“娘娘说,她从无迁怒无辜孩童的习惯,听这话,那两个外孙只怕很快就能回来。”真的?清露的眼已经发亮,拉住宋桐的胳膊:“父亲,皇后真的这样说吗?”宋桐点头,脸上的若有所思之态更重,或者,所有的人都猜错了。

到了下午时分,宫中来了消息,宣周家长媳宋氏和她长女进宫。听到宣诏,最紧张的反而是林氏,她几乎是紧紧抓住清露的手:“清露,不要去,皇后那么恨我,她怎会对你有好脸­色­。”清露也十分担心,进宫比不得在府内,到时若清瑜变了神­色­,稍微指一个错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秦氏见她们母女徘徊,上前安慰道:“阿姊无需担心,我听我母亲说,娘娘十分慈爱,况且今日不光是宣诏你,还有外甥女,只怕是要理周家的后事。”林氏已经啐了秦氏一口:“你懂什么?你母亲是命­妇­,你父亲深得帝心,皇后当然要青眼,你阿姊现在早已没有了诰封,皇后要怎样不就怎样?况且带外孙女进去,谁知道是不是借此连根拔起。”

林氏在这里拉住清露不让走,宫中前来宣诏的人又催了数次,清露知道今日是不得不去,只得别了母亲,换了衣衫带着女儿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进宫。

马车是宫中派来的,比平日所用马车舒适很多,清露的女儿坐在清露面前:“娘,女儿听说,当今皇后是我的姨母,是不是真的?”清露心事重重哪还有心思回答女儿的话,只嗯了一声,小姑娘的眼睛睁圆:“那为什么除了小姨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姨母?是不是因为她不是外祖母生的女儿所以没人提起?一个庶出为什么可以做皇后?”

清露深吸一口气才把女儿抱进怀里:“你也算经过一些事了,这些话怎么可以说?再说你姨母也不是什么庶出?”小姑娘的眉皱紧:“她既不是庶出,那为什么不是外祖母生的,难道……”清露已经把女儿的嘴巴捂住:“这些话你小女孩家不需要知道,只要记得今日进宫要乖乖的,不许捣乱。”

小姑娘被吓到,连连点头,清露看着宫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从乡间来的少女会有一日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所有人都要仰她的鼻息。若是自己?清露苦笑一声,牵着女儿的手走下车,在那等候的宫女上前行礼引领她们往里走。

越走越深,宫道一眼望不到头,仿佛也走不到底,清露紧紧拉住女儿的手,此时小姑娘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随母亲往里走。转过汉白玉铺的宫道,一座宫殿出现在众人面前,昭阳殿、皇后殿,世间地位最高的女子所的地方。

清露看着这座宫殿,安乐侯一直没有立后,宫中事务都交由王贵妃打点,清露也曾跟随婆母进宫朝见过王贵妃,当时已经惊叹王贵妃所住的漪澜殿十分­精­美,可是今日看到昭阳殿,清露才知道,为什么宫中女子会想住进昭阳殿了,不仅是这所宫殿更大,而是身后所代表的权力。

宫女带着清露进到侧殿等候,虽然有茶水点心,但清露怎能吃得下去,一心只在那里算为何清瑜会召见自己。小姑娘突然啊了一声,清露刚要让女儿噤声,抬头就看见外面进来一个老­妇­,这­妇­人虽面­色­憔悴但­精­神还好。清露也满面惊讶,这竟是周远的夫人,自己的婆婆,看见婆婆出现在自己面前,清露已经惊诧无比,自从离开牢房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婆婆。

周夫人面­色­依旧端庄,看见清露并没清露一样惊讶,小姑娘已经跑过去行礼喊祖母。周夫人用手摸一摸小姑娘的头对清露道:“媳­妇­许久都没见了。”

姊妹

这句话让清露从震惊中醒过来,忙拉过小姑娘给周夫人行礼:“媳­妇­见过婆婆,婆婆安好。”周夫人的­唇­微微抿了抿才示意她们起来:“安,能安吗?”这话里有些许怨气,清露低头不语,只是恭敬地站在旁边,如同当年还在周家时一样。

周夫人看见清露这样,又叹一口气:“罢了,你坐下吧,当日大难临头,能逃的命已算运气。”清露轻声说了声是这才在一边坐下,周夫人又问几句清露在娘家情形,清露捡些不紧要的话说了,反而是小姑娘在旁问东问西,孩童的声音让周夫人­唇­边终于露出笑容,轻轻拍一下小姑娘的脸:“当日周家满堂儿孙,到现在竟只有你们……”

话没说完又有宫女领着人进来,瞧见后面进来的人,周夫人的镇定顿时消失,急走两步上前,仔细看了看拉住那人的手,这双手伤痕累累,周夫人的泪顿时下来:“涓儿,我的涓儿,你受苦了。”周涓是周远最小的女儿,虽不是周夫人所生,却因出生时生母身子不好被抱到周夫人身边抚养,那时周夫人年纪渐长,这些争风吃醋的事也渐渐淡忘,对她是真心疼爱。

周涓姨娘没拖几年就去世了,周夫人对周涓更好,视同亲生一般。周家出事前周涓已在准备出嫁,离出嫁前还有一个多月周家出事,周夫人曾想把周涓快些嫁出去好让她脱身,谁知那家见势不妙怎肯接纳,周涓跟着一起下了狱,之后被没为奴,这样年轻美貌女子自然卖的也要快些,还来不及别一句周涓已被人买走,算来已有两年没相见。

周夫人被曾受过周远恩惠的人家带走,这些日子倒也没受多少苦楚。可是周涓就不同了,面前女子面­色­憔悴神­色­呆滞,被周夫人握住双手也没多少欢喜,周夫人的泪流的更急,心似被针扎了一样,竟不知道她在那家受了多少的苦,才让那个记忆中活泼俏丽的少女变成现在这样死气沉沉毫无活力。

跟着周涓进来的­妇­人已经笑了:“婆婆果然是偏心的,一进门就只拉着九妹妹哭个不停,竟似从没见过我们一样。”说着那­妇­人的眼已经扫向清露:“大嫂,我说的可是?”这是周夫人的二儿媳,周家女眷被没为奴,她的爹娘去寻了人情把她带回了家,在娘家总比在别处好,只是当时她的儿子还小,又在牢里过了病气,不等人来救就已没了。

清露听到这­妇­人的话,神­色­有些恍惚,如同当年在周家时,妯娌小姑丫鬟婆子们坐满一堂,哄着周夫人说笑,那时和妯娌们多是面和心不和,还要防备着下人们。周夫人想也想到了当年,收一下泪拉着周涓坐下,周涓只抬眼看一眼殿内摆设那眼又低下来。

周夫人见她身上没有一点活泛劲儿,叹了声道:“当日人全聚起来,这殿内都坐不下,现在也只有你们几个了。”周二娘子已经没有再笑,想是想起自己的那几个孩子,当日清露一胎而得双子,周二娘子心里未必没有要和她别苗头多生几个儿子,可是生了又有什么用?自己的那几个孩子还不是在牢里没了?

周二娘子抹一下脸上的泪,强笑道:“还不知道皇后娘娘传召我们是有什么事,今日宫中来人倒吓了我爹娘一跳,还当宫中认为我爹仅只罢官是不够的,还要……”说着周二娘子顿一顿:“不提了,这毕竟是在宫中。”

周夫人满面慈爱地瞧着周涓,听到周二娘子这话才道:“陛下前些日子传下诏令,遍寻周家后人,还说要封赏周家后人。我早在那时就被接了出来,只是迟迟没被宣进宫。其实能活的一条命,日后安稳度日已经够好,什么封赏,什么荣华富贵,经过了这么一大难,才晓得那些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周二娘子笑了笑:“我们倒罢了,只是大嫂定会依旧荣华富贵不绝的,皇后之妹又怎会过的差?只是大嫂既做了皇后之妹,也该提携下家人,又何必等到九妹妹已被折磨成这样才被寻到?”说着周二娘子还故意滴两滴泪:“亏得当日大嫂还口口声声把九妹妹当亲妹妹。做了皇后的妹子,却连旧日的小姑都不肯伸一下手。”

这夹枪带­棒­的话让清露无法解释,旁边一直没动作的周涓突然流下泪,周夫人望向她,周涓抬头看向清露,眼里分明有些怨恨,别人倒罢了,清露是有救人之力的。亏当日听说成为皇后的是大嫂的长姊自己还十分期盼,期盼大嫂能念在当日的旧情伸一把手,可是呢?自己不过是又多受了一年多的苦,还被那家的主母说自己不受规矩,痛责一顿后打发到柴房做事,劈柴烧火挑水,那家任谁都可以欺辱自己,嘲笑自己还当是世家千金吗?不过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泥。

周涓的手紧紧握成拳,恨不得打清露一巴掌,她的虚情假意,为何自己要到那时候才明白?周夫人经的事多,早已看破。况且清露总是皇后之妹,日后只怕还要仰仗清露,伸手握紧周涓的手:“过去了,都过去了,涓儿,以后你和娘一起住,以后娘定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周涓的泪流的更急,哽咽地叫了声母亲,周夫人轻轻拍着她,叹了一声。清露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若周家真的重新被封赏,那自己就不可能再住在娘家而要回婆家住,可是现在经过覆灭这件事,劫后余生的人定和原先是两样。

宫女又走了进来,这次没有带人进来,只是走到周夫人面前恭敬地道:“娘娘宣诏周家家眷。”周夫人紧紧握住周涓起身,周二娘子跟在她后面,清露走的很慢,慢到小女儿过来牵她:“娘,您快些走,我想瞧瞧皇后姨母长的什么样。”

前头的周二娘子听到小姑娘这句皇后姨母,回头瞧了清露一眼:“果然大嫂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这话呕的清露差点吐血,京城中消息稍微灵通些的谁不知道清瑜是怎么对待宋家的,可是这些人还口口声声不忘提醒。

小姑娘可没想这么多,只是快步往前走,正殿已到宫女停下脚步请她们稍待这才走进去,很快就出来另一个宫女示意她们一起进正殿。

踏上汉白玉的台阶,清露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抖,方才在侧殿的那些只怕清瑜早知道了,那等会儿见面,不知她会怎样羞辱自己?毕竟两人的处境已是一天一地。

今日是正式召见,清瑜着了正式礼服,蟒袍玉带金钗十二树,端庄坐在上方,宫女宦官呈雁翅站在下方。此情此景让人的脚步放的更轻,整个人不免端庄起来,宫女带着周夫人等人在离清瑜三步之远的地方停下。

周夫人已经带着众人跪下:“妾等参见皇后娘娘。”清瑜的手微微一动,已有宫女上前把周夫人扶起把她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清瑜这才对剩下的人道:“都起来吧,赐座。”

周夫人重又站起谢座众人这才各自坐下,清露坐在那里看着十多年没见过的清瑜,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只让她显得更加自信,一举一动也尽显优雅,举手投足尽显淡然。再不是当日那个初见时倔强但还能瞧出有些许手足无措的乡下姑娘,从容的就像生来就能掌握天下一般。

清露的手指甲已经掐进­肉­里,当日看见清瑜的第一眼时是有不屑的,一个乡下外室所生的女儿,林氏能接她进京已经是十分大度了,可她还说些什么,说不能认林氏为母,还拒绝自己的示好。这样的人怎能在那样宅门生存?

即便后来知道真相,清露依旧选择听从自己娘的话,毕竟嫡庶之间是有差别的,名分早定,再不满又如何呢?清瑜出嫁后那次见面清露还记得,此时竟是历历在目,名分早定又何必倔强?

清露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面,没有听到清瑜和周夫人之间的问答,还是小姑娘没有耐心问了出来:“听说你是我的姨母,是真的吗?”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周夫人的眉微微皱紧,周二娘子却是一脸瞧好戏的模样,清露惊慌地伸手去捂女儿的嘴,发现这样不行后又拉着女儿跪下:“娘娘,妾的女儿年幼不知事,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这些年林氏母女还真是没变过,清瑜对清露道:“起来吧,这话何错之有?要知道,历来都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露听了后面这句,原本要站起来那膝盖竟然又软下来,还是宫女上前扶了一把才把清露搀起。

清瑜并没在意清露如何,而是对小姑娘道:“是,我是你的姨母,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的大眼闪了闪才道:“啊,原来是真的,我还一直以为她们骗我呢?我叫辞雅。”辞雅?清瑜面上的笑容加深一些,招手让她过来:“真是个好名字,你要记得,你有个好名字定不能辜负它。”

辞雅努力点头,清瑜笑了,唤过个宫女来:“带她下去,拿好吃好玩地哄着,我还在这里和周家家眷们说几句。”宫女应是牵着辞雅下去,清露看见女儿开开心心下去,想叫住女儿,毕竟女人的心思谁能猜出来?万一现在是女儿活蹦乱跳地去了,回来的是具尸体?

清露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清瑜看着她面上神情,轻声道:“我说过,我没有迁怒无知孩童的习惯。”这话里含有些许怒气,清露已经起身跪下:“娘娘慈悲妾深知,只是宫规繁重,妾怕小孩子不知道宫规冲撞了什么贵人,到时……”

清露有些说不下去,清瑜瞧着她淡淡地道:“宋清露,你和你娘除了算计­阴­谋,还知道些什么?”

权势

跪在地上的清露抬头往清瑜看去,端坐在上方的女子神­色­如常,甚至­唇­边还有丝浅浅笑容,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清露更加害怕,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等待着落到自己头上的惩罚。

周夫人早带着人起身,正待开口说话清瑜已经道:“都坐下吧,今日本是招周家家眷进宫一叙,并没别的意思。”周夫人这才松一口气,周二娘子微微有些失望,虽说都是周家的媳­妇­,可是经过这么一回之后,周二娘子还是有些希望清露倒霉的,被皇后厌弃甚至被皇后惩罚这样才能让周二娘子出一口气。

周夫人看见周二娘子的眼神,眉头微微一皱对周二娘子很轻地摇了摇头,周二娘子看出婆婆眼里分明是警告,这才回神过来重新坐下。宫女上前把清露扶起,清露几乎是瘫坐在地上,第一次没被宫女扶起来,第二次才被扶了起来坐在椅上。

清瑜淡淡看清露一眼就和周夫人继续说起来,此时的清露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看着清瑜,突然苦笑一下,原来只有自己耿耿于怀,对方竟没有把自己母女放在眼里。不过想来也是,她当日毫无所依尚能如此,今日又怎会把自己母女当一回事?

可笑,可笑自己还成日担惊受怕,害怕招来无尽的报复。清露的手紧紧握成拳,看向坐在上方的清瑜。清瑜还是在那和周夫人继续说话,眼角都没梢清露一眼,如同清露只是一个陪婆婆进宫一起觐见皇后的普通女子一样。

至于清露眼里的嫉妒愤恨和不甘清瑜并没放在心上更没在意,宋家仅有一个空爵位没有实权,至于周家,清瑜对周夫人笑道:“遭此大难,难得夫人依旧心平气和,真是让我等惭愧。”这虽是气话周夫人也忙口称不敢。

清瑜环视一下面前众人才道:“虽竭力寻找,也不过就寻得夫人的三个孙子,算来周家此时已没有成年男子。日后周家竟要靠夫人独力支撑,那几个孩子还望夫人多加训诫,休辜负了陛下这番美意。”

听到寻得自己的三个孙子,周夫人眼里又要有泪,生生把泪忍回眼眶起身道:“妾谨遵娘娘教诲,定会好生教导三个孙儿,定不会让娘娘失望。”清瑜抬手示意周夫人坐下:“周家延绵数百年,家教口碑历来不差,只是经此大难,未免会有人想左了,故此才请诸位进宫一叙。见夫人您依旧这样明理,果然不愧是经过无数风浪的。”

周夫人这次没有起身:“娘娘赞誉妾不敢受,只是当日没出阁前堂上父母曾有言,人生在世哪有一辈子平顺的,总要心放平些才能过的好。”清瑜点头赞道:“夫人果然久娴庭训,那几个孩子有夫人这样祖母亲自教导,定会成器到时周家门庭重新光耀,全是夫人您的功劳。”

由祖母教导?清露惊讶地啊了一声,周夫人淡淡地看了清露一眼就对清瑜道:“娘娘这话妾并不敢当。”清瑜笑着看向周家剩下的那几位道:“家过日子,最紧要地是和和睦睦互相帮衬。我知道大家子的后院难免人多口杂,中间下人们互相挑唆的也不少。日子久了平白少了骨­肉­亲情,现在周家既逢过了大难又好容易聚在一起,就该心往一处使才对。”

周夫人忙带着儿媳女儿们起身,齐声道:“妾等谨遵娘娘教诲。”清瑜又是浅浅一笑:“教诲不敢当,只是你们几人都熬过了苦痛才到今日,若住在一个宅子里只管像原先一样,那倒成了陛下的不是了。”

清瑜敢这样说陈枚,周夫人怎敢接,跪下道:“陛下一番美意,妾身为周家家长,若不能体谅上意,竟是万死都不能辞。”周二娘子等人也跪下,清瑜请她们起来才道:“说了这么久,想来你们也该乏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能为陛下教出几个有用人才就是周家的大功劳了。”

说着清瑜唤过宫女,让她们带着周夫人等人去侧殿领宴。周夫人又谢过清瑜赐宴这才跟着宫女下去,侧殿那里已经摆了宴席,陪的是褚女官,当日周夫人常出入宫廷,和褚女官也见过数面,未免要互相道一些各自情形又叹息了一番。辞雅已经被宫女带了过来,清露看见女儿忙紧紧搂到怀里,用手摸了摸觉得女儿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气,这举动让周夫人再次皱眉,当日清露嫁过来时,也不是这样小气,怎的今日全无半点大方?

褚女官却跟没看见清露这样,只对周夫人笑道:“几位小公子是被太子殿下留在前面,算起来,有两位还和太子殿下是姨表兄弟,娘娘特地叮嘱他们别拘束。”这话给周夫人吃了颗定心丸,气气地和褚女官说了几句这才入席。

这边宴席一完,那边清瑜的赏赐也下来了,周夫人一份,周二娘子和清露的一样,周涓和辞雅的又是相同,这是完全把清露当做周家媳­妇­而不是宋家女儿。周夫人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望,毕竟和皇家有联系好过毫无联系,可是看清瑜这样子,是不会和清露叙什么姊妹之情了。

领完宴周夫人又带着媳­妇­女儿们去清瑜面前谢恩谢赏,清瑜还是那么气气说了几句就把她们送出宫。出了宫门,宋家的马车早等在那里,清露不好直接上车而去,只是对周夫人道:“婆婆和二婶婶住在什么地方,先把你们各自送回去吧。”

周夫人瞧着清露过了会儿才道:“方才娘娘的话你也听到了,要记得你是周家媳­妇­不是宋家女儿。”这话让清露的头一低,轻声应是,周夫人叹一声:“陛下已经给周家赐了宅子,择个日子一起搬过去吧。娘娘的话都听到了,以后大家都安分守己过日子,切记再像原先。

周夫人没说下去,周二娘子已经开口了:“婆婆,您的话媳­妇­自然记住,只是大嫂总是皇后妹妹,若……”周夫人对周二娘子狠狠瞪一眼:“你也知道你大嫂是皇后妹妹?那你就该知道怎么做?”

周二娘子眼里闪过一丝不满,周夫人牵着辞雅的手上车,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再怎么不和,姊妹毕竟是姊妹,她可以对妹子视而不见但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对她妹子百般作践。”这话是说给周二娘子听的,周二娘子咬一下­唇­这才上车,周涓眼里似乎比方才又活泛些,默默无语地跟着上车。

倒是清露久久站在车下,跟车的婆子不敢催,过了很久清露才像醒过来一样上车离去。所有的算计在权势跟前,如同用沙捏的人偶,一推就散。

褚女官对清瑜禀告宴席上周家众人的举动,清瑜听完用手柱着头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人只想着算计,难道不知道此时要拧成一股绳才好过日子吗?”褚女官淡淡一笑:“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祖宗创业时候,自然是有智谋的,慢慢地繁衍开来,渐渐就忘了智谋只记得算计,甚至把算计当做了智谋,久了自然就习惯了。不到大难临头时候,又怎会记得算计和智谋本不是一回事呢?”

清瑜瞧着褚女官笑了:“果然是个有谋算的人,只可惜这样的人,不肯做我舅母。”提到这事褚女官的脸就通红:“娘娘又取笑臣了,况且公主下降在即,总要等到忙完公主的婚事才能提这些。”

清瑜的眉一扬:“哦,等我嫁了女儿是不是该有舅母了?”褚女官这张脸再绷不住,起身道:“臣还要去看她们预备的怎样,请容臣告退。”清瑜并没挽留,只是看着送过来礼部拟好的诏,这是追封周远的诏,同时还有封周夫人的诏。

清瑜的指头在这两封诏上点了点,清露今日进宫时候的神­色­又浮现在清瑜面前,真当自己是和那对母女一样小­鸡­肚肠?清瑜笑了笑就招来宫女:“请赵尚仪来,周家总是大族,光封周夫人一人难免有些不足。”

宫女应声退下去请赵女官,于是当诏送到周夫人暂之地时候,还有一封诏同时被送到宋府,指定清露接诏,上面没有多少话,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周家长媳宋氏赐封为节义夫人。

听完这道诏林氏整个人惊讶地看向清露,等清露伸手要去接诏的时候她猛地冲过去:“不要接,节义夫人,这是要堵了你再嫁的路,露儿,她好狠的心。”清露的眉微微一皱前来宣诏的宦官已经开口:“您这话差了,皇后娘娘只是感念周家诸­妇­不易,哪能只靠周夫人一人撑持,这才特地赐封宋氏,毕竟不仅是长媳也是宋家女儿。”

清露笑的有些凄凉:“娘,到了这个时候,您还以为我们有可挣扎之机?”说着清露起身接过诏接着重新跪下:“妾恭领圣谕。”林氏的泪流下,喃喃地道:“她的心竟然这么狠?”

清露看着自己的娘:“娘,您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她若真心狠,你我包括昂弟早已死了几百次了,而不是依旧在这府里过日子。”林氏闭口不语,眼里一片荒凉。

四月十八,历上说是上好日子,适合嫁女,婚期被延续数次的纯淑在这日出嫁,出嫁前照例有册封公主的仪式。大雍秉前朝旧例,公主于出嫁当日或前日行册封礼,得封号封地。不算已在陈枚登基前出嫁的纯凌,这是大雍第一次举行未嫁公主册封礼。

陈枚不在京城,纯淑的册封礼是由清瑜主持的,看着身着礼服走向自己的纯淑,清瑜露出微笑,礼官已经宣读诏,定封号为莱阳,那座早已造好但还没名字的公主府也被称为莱阳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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