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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极权皇后 > 125 算计

125 算计

丫鬟们正待惊呼,林氏已经昂起头往后面走,朱姨娘用手摸一下脸,低低地道了声是,丫鬟们面面相觑,只有扶着朱姨娘下去。

朱姨娘下车时候,看见那延绵不断的宫墙,脚步不由停了下,这心更加忐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走进这道宫门。宦官看见朱姨娘这样,笑一笑道:“夫人乃南阳侯生母,得到诰封进宫是平常事,至于以后,那全靠夫人您。”

朱姨娘用手按一下胸口,好像这样才能让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按下去,努力学着曾见过的样子:“多谢您。”宦官已经把朱姨娘交代给来迎接的宫女,面上的笑半点没变:“夫人无需自我菲薄,您有南阳侯这个好儿子,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好儿子,自己的确有个好儿子,朱姨娘的心一会儿跳的快一会儿跳的慢,顺着宫道一步步往里走,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连话都不敢和宫女说,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衣衫,偶尔伸手摸摸自己发上的首饰,生怕有那么一点点不对。

她这样的举动宫女已经见的多了,并没有发笑,只是引着朱姨娘到了一座侧殿里面:“请您在此稍侯,娘娘等会儿再传召。”朱姨娘刚坐下就听到宫女这样说,急忙又站起身,宫女这下忍不住掩口一笑准备退出。

朱姨娘见她要走出去,这才想到自己袖子里带着的那几个荷包,忙递了过去,宫女并没推辞,只是道谢退下。

只剩的朱姨娘一个人,她这才长出一口气,端起旁边的茶喝,又拿了块小点心放进嘴里,但又怕被宫人看见笑话,忙放下。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又有宫女引着几位夫人进来,瞧见朱姨娘在这也不吃惊,各自按照品级坐下,等宫女走后此时殿内地位最尊的靖安侯夫人月娘才问道:“这位夫人瞧着有些眼生,还不知您是哪府的?”

朱夫人今日也进宫谢恩,她夫君得了个新安伯的封号,虽只是伯夫人,但她脾气直爽,听到月娘问就Сhā话:“瞧她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是哪位侯爷在乡下的,”说着朱夫人不觉吐下舌头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原配?”

朱姨娘还在踌躇该怎么回答这话,听到朱夫人这话倒皱一下眉,月娘身边昔日的秦千金,今日因着赵将军封侯同时封了长子为世子的靖安侯世子夫人已经开口:“婆婆,这位女眷是,南阳侯的生母。媳­妇­姊姊嫁进英国公府,媳­妇­昔日也曾见过这位女眷的。”

南阳侯的生母,月娘了然点头,朱姨娘毕竟习惯了,已起身对秦千金道:“您在这,我……”秦千金已快走一步上前按住朱姨娘的肩膀:“您是长辈,还请坐着吧。”月娘笑容有些复杂,自然是明白朱姨娘为何如此。

朱夫人素来口快,已经开口道:“说来,这因生了个好儿子而封诰命是应当的,可是总有什么嫡庶之别,不讲又不行,照我说,就该不许男子纳妾才是。省的什么嫡嫡庶庶妻妻妾妾一大堆麻烦事。虽说有嫡庶之别,可凭良心说,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就不许这不许那?根里来说,就是男子纳妾惹得祸。”

朱夫人这番话让月娘微微一笑,秦千金脸上不由有浅浅红­色­,见到自己儿媳这样,月娘笑着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如果不许男子纳妾了,我又怎么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媳?”秦千金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打圆场,低头不语。

朱夫人也只呵呵一笑,对朱姨娘道:“我这人说话历来粗,你别在意别在意。”朱姨娘倒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也只低头一笑。

陆续又来了几位夫人,她们都是互相认识的,打过招呼各自坐下轻声说笑,也有人问朱姨娘,朱姨娘此时积蓄了点勇气,说自己是宋渊的母亲。英国公府这段烂帐全京城人都知道的,听了后各人心知肚明,也没像平常一样招呼朱姨娘去自家府邸做客。

这样的对待已经让朱姨娘十分欢喜,毕竟没有想象中的鄙视或者讽刺已经极好。又等了会儿,宫女来请诸位夫人到正殿去。

众人这时按照品级而行,鱼贯进到正殿,清瑜已身着礼服端坐在上方。各位夫人依照品级年龄依次上前行礼谢恩,清瑜温言问几句,轮到秦千金时清瑜笑一笑:“你们上月成亲时候,我因事忙竟没想起,今日见到你才想到了。”

说着清瑜看向宫女,宫女已上前一步:“比目玉佩一对。”秦千金急忙谢赏,清瑜微微一笑:“这不过讨个好彩头罢了,你拿去玩吧。”秦千金接过玉佩恭敬谢恩。

站在下方的朱姨娘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赞叹,当年那个年方十三就不怕林氏的少女,难怪会有这样大的福气呢。宫女已经提醒论到朱姨娘,朱姨娘忙走上前去行礼谢恩,清瑜等她起身才道:“姨娘许多年不见,国礼所关,还请姨娘勿怪。”

朱姨娘忙道:“多谢娘娘惦记,国体所关,妾怎敢怪罪娘娘。”清瑜嗯了一声方道:“方才南阳侯进来,还和我说了,说念你一个人在英国公府内,想把你接去南阳侯府内居住,问我可行,这虽是家事,但……”

说着清瑜停下看着朱姨娘,自己儿子竟有这样一份心,朱姨娘觉得眼里的泪都快涌出来,但她知道清瑜这时当面问自己,就是不赞成这件事,毕竟自己是妾的命运早已定下。为自己请封说不定已经受到非议,若再让自己出府居住,只怕更会让儿子受到侧目。

把眼里的泪忍回去朱姨娘才道:“南阳侯有这么一份心,妾深感欣慰,只是妾夫尚存,妾不能让他背不孝之名。”说着朱姨娘重新跪下行礼:“还请娘娘规劝南阳侯,无需惦记着妾。”清瑜看着朱姨娘,长叹了一声,取下手腕中戴的珠串递给她:“你有这分心,难怪会养出南阳侯这样的儿子,这珠串你拿去,就当我在你身边代他尽一份孝。”

得到贴身物件的赏赐,又有这句话,这样的恩宠在今日是头一份,朱姨娘双手几乎是颤抖地接过珠串,再次磕头谢恩。

宫女已引她到一边,让后面的人依次上前行礼谢恩。行礼已过,领过赐宴,各家夫人被送出宫,朱姨娘坐上车时用手摸着这串珠串,轻叹一声,怎么能不想和儿子住在一起,可是自己毕竟只是宋桐的妾,儿子能为自己请的诰封已经是万千之喜,再想别的就是强人所难。

朱姨娘看着外面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泪已经顺着眼眶落下,儿子,娘知足了,再盼别的就不该了。

第一批封爵只有一公三侯四伯,这远远低于众人的期许,同样也让陈枚有些恼怒,圣旨发到外面,也要宰相等人重新盖印才能明发天下。而陈枚原先定下的,本是三公五侯八伯。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想啊想,很想写一个嫡庶姐妹的故事,庶出的姐姐样样都要努力比嫡出的妹妹好,于是也得偿所愿嫁进世家名门被个个夸贤良。嫡出的妹妹样样都退后,嫁了个进士出京做官。二十年后,姐妹见面,庶出姐姐本打算得瑟下自己现在的地位待遇什么的。结果妹妹只问了一句,你和我争了一辈子,你真心快乐吗?

☆、相府(上)

最终名单出来之后,陈枚看着这张名单手微微点了点上面的名字,眉头开始皱紧。虽然大臣反对的理由都很充分,国库内目前没有这么多的银子养这么多的人,有些人的功劳不足以封爵,只需赏金银宅子即可。

但陈枚知道,其实还是以秦秋为首的旧臣不愿看见太多的新贵,这封下去的不仅是爵位,还有朝廷内的势力转换。陈枚长叹一声,眉头皱的更紧,手往那张单子上又点了点,旧臣新贵,不管怎么平衡,带来的都会是争斗。

虽说清瑜上次示意旧臣和新贵之间互相联姻增加他们之间的联系,可是合适的子女就那么多,况且就算嫁娶了,也不是对对都是好姻缘。

陈枚叹了一声,难道真的要在根基尚未十分稳固的时候行雷霆之举?可是若不行,再过些年,那就会成尾大不掉之势。到那时,真的要丢一个烂摊子给自己的儿子吗?陈枚沉浸在思索中,竟没听到宦官报皇后娘娘到了,更没听到清瑜的脚步声,直到手上的名单被清瑜抽走他才回神过来,抬头看着妻子:“你什么时候到的?”

清瑜已低头去看那张单子,听了丈夫的话也没抬头:“你啊,宫人那么大声的传报都没听到,幸好是我进来,若是别人,只怕你会被算计了。”妻子的到来总是能让陈枚安心,他走回桌后坐下,用手拍着龙椅扶手:“这个位子,坐上去之后才知道,要费无数­精­神。”

陈枚话里的意思清瑜又怎会听不出来,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名单放下,看着丈夫道:“我们去趟秦相家吧?”陈枚的眉微微一挑看着妻子,清瑜站在那没有动:“帝后幸相府,这是怎样的佳话?”

陈枚哦了一声:“娘娘打算雪夜访普?”清瑜微微一笑:“不,是陛下,妾不过是陪着陛下去罢了。”夫妻十多年,陈枚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妻子的意思,起身道:“好,让他们传晚膳,用完晚膳,咱们就出宫走走消食。”

清瑜看丈夫一眼笑道:“咱们去相府扰一顿如何?”陈枚用大拇指摸一下­唇­边的髭须方道:“原来你在等我,既如此,那就去扰相府一顿。”

按制帝后出宫,所动用的仪仗车驾是十分繁复的,之前还要净土洒街、黄土垫街。陈枚一来不愿扰民,二来也想微行,只吩咐预备了一辆车就好。再带上数名侍卫,夫妻俩等车而去,也没走前门,而是从皇宫后门出去。

当驶出宫门的时候,清瑜挑起车帘看着外面景­色­。陈枚见她瞧个不停反倒笑了:“当年你和樾妹妹两人逛这京城还没逛够?”清瑜的眼没离开车窗:“你还能出宫,我可是自从离开凉州来到这里,就像被关进笼子里一样,这还是头一遭出门。”

陈枚也凑到窗前:“哦,原来不是要传为佳话,而是借机想出来逛逛。”清瑜伸手扭他胳膊内侧一把:“难道不许?我都多少日子没出来逛过?”陈枚被妻子扭的已经很习惯了,只是笑着道:“当然许当然许,等以后你娶了儿媳­妇­,就能把家业交给儿媳­妇­,然后我陪着你,天天出来逛,直到你逛腻。”

清瑜白了丈夫一眼,继续看着窗外,此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并不多,买东卖西的人也在收拾店铺打算关门回家吃晚饭,整个京城开始慢慢变得安静,这是自己和丈夫的天下。清瑜勾­唇­一笑,伸手把丈夫的手拉过来握紧。陈枚没有说话,反握住妻子的手。

相府离皇宫并不算远,驶过两条大街后就能看见相府,秦家在前朝就已是大族,整个府邸占了半条街。门口守门的小厮也是眼很厉的,看见侍卫宦官们簇拥着一辆宫车过来,已有人飞速进府去报,领头的早已迎上前对打头的宦官道:“是不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宦官很满意秦府的反应,不然若是帝后被拦在秦府外面,那才叫没了脸面。宦官跳下马:“快开中门,陛下驾到。”陛下?领头的觉得腿肚子都软了,急忙让人赶紧去把中门打开,接着就迎着车驾跪下,声音有些颤抖:“小的,小的……”

见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陈枚在车内一笑,对宦官道:“别难为他,让他起来吧,本是微行,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听到传说中的皇帝说话的声音,守门人这才又恭敬地磕了个头,但还是不敢起身。

此时秦秋已赶到大门口,原先小厮报的时候他只以为是不是宫中有什么旨意传来,正打算换衣服出来迎接,谁知听到第二个来报的竟然是陛下驾临,登时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毕竟让传旨的宦官等无所谓,可让陛下等,那就是大事。

急匆匆让人去告诉秦夫人,让她赶紧召集好全家出来到门口迎接。秦府人口又多,召集齐总要小半个时辰,边走边系着衣带,还是先把陈枚请进来才正经。

秦秋赶到大门口看见中门大开,又看见陈枚贴身宦官站在车下满脸笑眯眯,心里放松一些,想来这不是什么坏事。疾步上前来到车前跪下:“臣恭迎陛下。”

陈枚的笑声从车里传来:“秦相不必多礼,快请起来。”宦官上前扶起秦秋,秦秋恭立一边,清瑜已经掀起帘子笑道:“听说秦相府上厨子整治的好菜肴,天天在宫中吃那些吃的都腻味了,我和陛下这才想到秦相府上叨扰一顿。”

陈枚已下车和秦秋站在一起,听到清瑜这话就对秦秋笑了:“要说手艺,皇后的手艺也极好,只是现在当了皇后,不肯再为我下厨。”没想到是帝后同至,秦秋饶是镇定也觉得额头上有汗,正要行礼参见清瑜,清瑜已伸出一支手示意秦秋免礼,又对陈枚笑道:“还不是事情太多,才没空下厨,不然你让淼儿也学下厨,等她学会了,你也就不用再让我做了。”

陈枚哈哈一笑,对秦秋道:“我想吃口不一样的,现在也只有出宫来你家寻了。”不管帝后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能在自己面前说这样家常的话,都证明了自己的不同。秦秋躬身道:“如此,还请陛下和娘娘请进寒舍一叙。”

陈枚伸出一支手:“今日是微行,你只当我是来你府上做客的普通人,秦相请。”秦秋怎敢先行,更加恭敬地请陈枚先行,两人互相让着进了府门,清瑜跟在后面。

直到大门重新关上,守门的重新聚在一起议论,能够亲眼看到皇帝皇后,这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未免要议论一下,可再看看旁边还有两个侍卫守着,只得稍微讲两句就停下。此时才有人道:“怎么不见杨大叔?”

有个眼尖的咦了一声:“杨大叔怎么还在那跪着?”有两个忙上前去扶杨大叔,还取笑他两句,杨大叔这才回神过来:“小兔崽子们,取笑我?你们可有谁亲耳听到陛下对你们说话了?娘娘下车时候还对我笑了笑,这么大的福气,我就不信你们不会吓的腿软?”

真的?小厮们立即想要杨大叔再说几句,杨大叔说完这话才得意地重新系一下腰带:“好了,都回去守门,别让人笑话相府的人没见识。”小厮们窃笑几声,又各自归位。

相府外和平常一样,但相府内十分热闹,秦夫人听说皇帝到了,急忙命人服侍自己换衣,又让下人赶紧把全家都召集起来,还在忙乱时候,就又有人来传话:“陛下说今日不过微行,请夫人家常装饰出去就好,还说下人们就不用去磕头,依旧各行其是,只让郎君们出去就好。”

听到这秦夫人把穿了一半的命服脱下,捡了件平日常穿的衣服重新换上,这才带着人匆匆出去。刚走到一半就看见秦大娘子走过来,见到秦夫人秦大娘子忙停下脚步:“婆婆,要不要让孩子们也准备好?陛下驾临,若万一?毕竟太子等人都尚未定亲。”

秦夫人原本脚步匆匆,听到这话停下脚步皱一皱眉方道:“陛下没有旨意,谁敢擅专,不过你也让孩子们准备好,这万一陛下高兴了要见见孩子们,也是他们的福气。”秦大娘子自然领命而去。

秦夫人依旧脚步匆匆地往前面去,绕过长廊,转过园子,刚走过拐角就听到传来陈枚的笑声:“真想不到秦相府内还有这样­精­致的地方,此时百花盛开,在此桃树下坐着饮酒,真是风雅极了。”

听来陈枚兴致很好,秦夫人按捺住狂跳的心,毕竟天子幸大臣私第,这是何等的荣宠,只是不知这荣宠给自己家带来的,是福还是祸。心里虽这样想,秦夫人的脚步却依旧平静,当看见陈枚夫妻时候恭敬上前行礼,陈枚已起身扶她起来:“都说了是私事,夫人何必如此多礼,真要说起来,夫人还是我的长辈。当年若非令爱芳华早逝,也要称夫人一声岳母。”

提到那个早逝的女儿,秦夫人不由眼中一酸,这话听在秦秋耳里却和秦夫人耳里不一样,不由望清瑜一眼,却见清瑜依旧笑吟吟,似乎这话很平常。

秦秋的心不由提了下才上前道:“当年的事早已过去,陛下还是休提当年,只论现在。”陈枚就势坐下,笑道:“是我不好,提起当年的事,又惹夫人难过了,自当罚酒一杯。”清瑜已端过一杯酒送到陈枚­唇­边,陈枚接过一饮而尽,倒也省了秦秋夫­妇­说不敢的功夫。

此时秦璋带着弟弟们过来拜见帝后,除了秦璋,秦秋尚有五子,陈枚依次赞几声,数了数问道:“秦相不是有六子吗?怎的这里只有五个?”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相府(下)

秦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秦秋咳嗽了一声才道:“陛下,臣的第三子,身有残疾,”秦家的第三子就是当初和周家联姻的那位,提起这件事,陈枚的眉微微攒了下,清瑜已经开口道:“父母之爱子,视自己儿女为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哪有视别人家儿女为草,以致结亲反成结仇。”

秦夫人面上顿时通红,秦秋已经恭敬地道:“娘娘说的有理。”清瑜淡淡一笑:“我只是顺口说说罢了,到相府这样地位,结的亲家都是身份不凡,有时若太把自家儿女当宝,难免会起龃龉,那时就不是一家的事了。”

秦秋又恭敬应是,秦夫人一直没说话,面上已经红的不能看了。清瑜说完又笑了:“瞧我,怎么就说了这么多呢?不过是来相府闲坐。你们也赶紧坐下,哪有客人坐着主人站着的,倒不成个礼。”

秦秋还待再次行礼,陈枚伸出手:“别再谢来谢去,这里你是主人,我们也就客随主便,这晚饭可得快些上来,今儿中午用膳用的早,到现在已经饿了。”清瑜看一眼他:“怎么,我让人送去的点心你没用?”陈枚用手一拍额头:“忘了。”

秦夫人这才从方才那种尴尬中回神过来,吸一口气恭敬地道:“方才陛下到时,正准备用晚饭,只是都是些家常便饭,妾正吩咐厨房让他们再给陛下另备一份。”陈枚摸下肚子:“家产便饭最好、最好。”

秦秋已经让人去传饭,自己坐下道:“既如此,臣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除了秦璋之外,秦家别的儿子都退出去。晚饭很快就送了上来,摆设在那里,秦夫人亲自执壶给陈枚和清瑜斟酒,秦秋拿起筷子给他们布菜,秦璋也在那相帮父母。

清瑜接过酒才道:“秦相和夫人已经做了公婆,何不让大公子的妻子出来?不然让长辈们在这布菜,倒让人有些难以下咽。”秦璋年纪也不小了,听到清瑜这话就让丫鬟去清秦大娘子出来,嘴里笑道:“若是再过数年,陛下驾临,那时只怕臣也做了公公。”

秦秋放下筷子看儿子一眼:“休得胡说。”陈枚饮尽杯中酒笑了:“大公子说的极好,这才是来做客互相说些家常的样子。秦相还请继续坐着,若是再这样,像在庙里供菩萨,这可不是来做客的样子。”清瑜也请秦夫人把手中的壶放下。

秦秋和夫人虽然遵旨坐下,可是帝后越温煦,他们夫妻之间越打鼓,毕竟恩宠背后就突然翻脸的情况听说的太多。此时秦大娘子已经走了进来,正要跪行大礼,陈枚已经止住她:“今日只当是来相府做客,大娘子还请行常礼就可。”

秦夫人已经道:“初次来的客人,自然也要行大礼的。”清瑜掩口一笑:“夫人这样说,岂不是还要和我们夫妻要见面礼?”既然帝后都这样说,索­性­放开怀抱,秦秋摸一下下巴道:“大儿媳,那就以平常参见陛下娘娘吧。”

秦大娘子恭敬应是后这才上前行礼,起身后坐于秦璋下手。晚饭又继续开始进行,陈枚兴致很高,和清瑜不时评点下这些菜味道做的如何,秦秋也跟着附和,秦夫人心思重重,倒是秦大娘子在旁边说几句这菜是怎么做的。

席上气氛倒也还算欢喜,酒过三巡,菜上数道,清瑜已放下筷子,只偶尔用几个小点心。见状秦大娘子忙让丫鬟去切了盘桃子过来,含笑对清瑜道:“这桃是自家院里种的,开花时候孩子们爱看花,等结了果子,有几个孩子,更是调皮的日日去瞧那桃子熟了没有,偏偏今年桃子还少,这么几个还是管园的竭力护下的,味倒好,往年结的多时常分送亲友的。”

秦璋也在旁边道:“往年结的虽多,这桃子却不大,今年结的不多,每个都有碗口大,依臣看来,定是这桃树也晓得陛下和娘娘将驾临,特地结的比往年大些恭候陛下和娘娘。”清瑜已拿了一片入口,听了这话笑道:“既如此,就不能不多吃几口。”

细细嚼了点头赞道:“的确味不错。”把盘子往陈枚那边推一下:“你尝尝,这新从树上摘下的桃子,在凉州时候可吃不到。”陈枚已喝了数杯酒有些微微晕了,听这话就把酒杯放下拿起几片吃了,点头也赞了。清瑜又把方才秦璋说的话说了,陈枚拍下脑门:“我就说怎么总觉得今儿没见到什么人,原来是没见到秦相的孙儿们。”

秦大娘子方才那句孩子的话就是想引陈枚下令让孩子们出来见见,听到陈枚这样说,­唇­紧紧抿了下,心开始有点乱跳,若是有个女儿能被看中,嫁入皇室,那么这未来三十年内秦家的地位都不愁了。

秦夫人心中也有这样想法,可是秦夫人直觉认为,陈枚他们并不会让秦家女儿嫁进皇家,秦夫人希望自己这种直觉出错,看向上方依旧语笑晏晏的帝后,秦夫人不由握紧手,这种直觉只怕没有出错。

秦秋这时也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两人目光中有同样的忧虑,此时孩子们已经被叫出来,七男四女,并不是秦秋的所有孙儿。按年龄高低,男左女右排成一排,向帝后行礼。

陈枚见他们行礼有序,点头赞道:“毕竟是相府教导的好,这些孩子,年纪小小就行礼有序,不骄不躁,极好极好。”清瑜也笑了:“今儿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这受了礼不还礼可怎么办?”

秦大娘子得了这么几句赞,笑着道:“能得陛下和娘娘的赞扬,比什么礼都好。”清瑜笑了:“虽这样说,我心里却过意不去。”说着清瑜的眼又往女孩身上看去,见清瑜看女孩们看的很仔细,秦大娘子的心不由提起,自己的长女今年刚刚十二。

宰相孙女,门第足够,而且自己的长女教养品格都是很好的,若能得配太子,那就是未来的国母。秦大娘子面­色­十分镇定,但手不由自主握紧。秦夫人看见自己儿媳的举动,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能嫁太子当然好,可是谁又知道上位者的心思呢?

清瑜这时已经对年龄最小的女孩子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怎么会是二弟家的女儿?秦大娘子不由有些失望,但这总是让全族增光的事,已经笑着道:“这是妾的二叔叔家的大女儿,今年七岁,名唤叶龄。”

叶龄虽然小,从小在相府长大的人,这些是见惯的,见清瑜招呼她就走前一步对清瑜行礼。清瑜起身挽住她,仔仔细细看了她才道:“方才还说没带礼物,不如我做个媒可好?”做媒?那就不是为皇子预备的了,秦大娘子此时心内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欢喜,面上笑容不变,秦夫人心内和秦大娘子也差不多想法,但面上笑的很欢喜:“娘娘金尊玉贵,请都请不来的媒人,怎敢推辞。”

清瑜笑着摸一摸叶龄的头:“我见她一双大眼十分灵活,倒和余家外甥十分相像,这才想为他们做个媒。”

陈枚望向这边:“嗯,炀儿八岁,这姑娘七岁,长的还真有点像,好,就让他们结亲。”叶龄小姑娘一双眼忽闪忽闪,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在此刻定下,心内不知是悲是喜,清瑜已经道:“你愿意吗?”

这声打断叶龄的思绪,忙行礼道:“娘娘,我……”清瑜褪下腕上戴的金镯给她:“拿好了,就是我的外甥媳­妇­,可不能变了。”叶龄看一眼秦夫人,见秦夫人点头这才接过,刚又叫了声娘娘,清瑜已笑道:“炀儿素来都唤我舅母,你和他定了亲,也该唤我舅母才是。”叶龄从善如流改口唤清瑜舅母。陈枚在旁一笑:“没想到今儿一行,竟为炀儿寻了个好媳­妇­。”

秦秋心中飞快衡量起这门婚事来,余炀是陈樾独子,父亲又为国死在阵前,日后定会有封爵。又是御口亲赐,这门婚事是十分光耀和有面子的。秦秋衡量定了就笑道:“陛下盛爱,臣竟是辞无可辞。”

陈枚用手摸一下下巴的胡子就道:“今日先定下,明日我让媒人上门来正式下聘。”秦秋笑着正要应,陈枚又道:“秦相现在面前儿子孙子都满眼,我记得你已年过六旬,这个年龄,其实也该含饴弄孙了。”

这话背后的意思让秦秋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原来这才是今日帝后来此的目的。暗示自己从宰相之位退下来,若不退呢?秦秋看下自己的大儿子,秦璋的眉也紧紧皱起,若父亲真的从宰相位退下来,秦府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风光,毕竟自己也不过一个四品官,而弟弟们,除三弟外,能帮上忙的也少。

先示恩宠再进行暗示,这就是帝王之心吗?秦璋看向陈枚,陈枚仿佛没说过这句话一样,已把筷子放下对清瑜道:“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宫了。”清瑜把叶龄的手放开,伸手拍下陈枚的脸:“瞧你,又喝多了,该喝杯茶再走。”

秦夫人这才回神过来,命丫鬟倒茶,亲自奉给陈枚,陈枚连喝了两杯,没再说话直接起身往外走,秦秋带着家人在外送他们,当陈枚上车时候,秦秋看着陈枚,终究道:“陛下,臣已……”

陈枚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朕说过,卿不负朕,朕定不负卿。”说着就上了车。看着帝后车驾离开,秦秋叹了声,秦夫人这才上前:“老爷,方才陛下那句话?”秦秋摇头后皱眉:“当年,若你早些知道,女儿能救回来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当皇帝真累啊。

☆、博弈

这一句让秦夫人的泪顿时落下,当年,当年的事已过去那么多年。看见自己夫人眼中的泪,秦秋伸出手轻抚她的肩一下:“这件事,我知道也不能怪你,这婚事当初是我定下的,谁会知道有人会在女儿面前说东道西,还把凉州说的如同龙潭虎|­茓­一般。”

秦夫人忍住眼中的泪,想说全是自己的错,才没发现女儿心事重重,等到发现时候已经女儿已经重病不起,药石无效。事后虽处置了服侍女儿的下人们,又把秦秋那两个乱说话的侍妾杖责致死。

当时不过是有些遗憾没和凉州结成这么一门亲,可今日就更加懊悔了,皇后之尊,这是怎样的荣耀?秦秋的双手摆了下:“罢了,这只怕也是我们家的命,好在大儿能­干­,等着吧,陛下只怕还会有旨意。”

说完秦秋就进府,秦夫人被这话说的一愣,跟着丈夫进府。有旨意,这旨意是好是坏?自家该如何应对都该问清楚,可不管秦夫人怎么问,秦秋都不发一言,只是进了书房,把秦璋叫了来,两父子秘密说了半夜,秦璋离开书房时候眼有些红,似乎是哭肿的,没人敢问也不能问。

次日宫中果然有旨意来,秦府从上到下都有赏赐,秦秋带着家人领旨。念完诏书,宦官就对秦秋道:“陛下还有口谕,今儿这些赏赐都是补昨日来秦府打扰的礼,叫老相公不用进宫谢恩,若如此,就生分了。”

秦秋恭敬听完才对宦官道:“陛下天恩,臣也只有厚颜接下。”那宦官哈哈一笑:“老相公乃陛下肱骨之臣,陛下极其倚重,这些算得了什么?”说着宦官又低声道:“还要恭喜老相公,娘娘已经请了安国长公主和福国夫人两位来做媒人,来说昨日的亲事呢。老相公您还是快些准备,好迎接媒人吧。”

恩宠越多,秦秋心里越不安稳,面上还要做出平静神­色­,谢过宦官后就让秦夫人赶紧准备,又让二儿媳­妇­把叶翠装扮好。府中上上下下都面带喜­色­忙碌。

过不了半个时辰,陈柳和王夫人果然来到相府。这桩婚事既有陈枚亲口许下,秦家也不会多争议什么,把两位迎进府,秦夫人亲自接进来,分宾主坐下,说几句家常,把双方贴子换下。

然后就由秦二娘子带着叶翠出来,陈柳亲自把一块玉佩栓在叶翠腰间,王夫人在旁说几句吉利话。叶翠又在自己娘的教导下行礼参拜谢过两位媒人,这桩婚事就此定下。

秦府已备了酒席谢媒,有知道的人也吩咐送礼道贺,一时相府十分热闹。陈柳饮了两杯酒就告辞,说要进宫回禀清瑜,她身份在此,秦夫人也没有留,只送到门口看着她车驾远去这才折身回去招待王夫人。

陈柳车驾直接入宫,进了宫门下车往昭阳殿行去,刚走进殿门就听到清瑜的笑声:“这相府的酒看来不错,小姑你脚步都有些飘了。”陈柳的脚步的确有些趔趄,宫女这一路都扶着她,来到清瑜面前刚要行礼清瑜就止住她:“罢了,赶紧坐下。你们快给公主熬碗醒酒汤来。”

已有宫女送上热茶,陈柳端起喝了一口就皱眉:“怎么这么苦?”宫女急忙道:“公主您多喝了两杯,这茶自然要浓些才好醒酒。”清瑜已对陈柳道:“别管这个,赶紧喝了,我们好说话。”

陈柳喝完一杯浓茶觉得好受些,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既然娘娘不嫌弃我满是酒味,那我也就说说话。”清瑜敲她手一下:“这时候和我说这个,该不该打?”宫女又端来一碗醒酒汤,陈柳一口饮尽才笑道:“嗯,我这不是怕失宠吗?”

惹的清瑜噗嗤一声笑了,宫女知道两人要说话,已经相约着退出去,只有殿门口留的两人守在那里。陈柳这才靠向清瑜,把今日去秦府的经过叙了一遍,最后方道:“秦府和平日差不多,嫂嫂,陛下为何不直接下旨?”清瑜瞧着陈柳:“若直接下旨,旧臣们的心只会更快偏向秦家,到时又出大乱子了。再说秦家的确对朝有功。”

清瑜停住没继续往下说,陈柳嗯了一声没有再问。朝政这些,当年在闺中时候,总觉得离自己那么远,自己的一生就该和嫡母一样,出嫁后­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安稳度过这一辈子。可是现在就算自己想离朝政远一些,身为皇帝的妹妹,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朝政的一部分。

清瑜轻轻拍下陈柳的手:“你也不用太烦心,知道你要给两个外甥寻媳­妇­,看中哪家的就说,罪又不及出嫁女,以后有个什么万一,难道你哥哥还会拆散恩爱夫妻?”陈柳回神一笑:“这倒是我想多了,大姊姊刚娶了儿媳­妇­,现在又要忙着嫁女儿,倒很少进宫了。”

窦翊比陈枚晚了半个月到京,到京之后就被陈杞一通怒骂,接着不等窦翊说什么就张罗婚事。窦翊知道自己擅自往边境去这件事惹怒自己的娘,也乖乖地不敢说什么,任由陈杞张罗婚事,毕竟不管娶什么样的,都差不多。

陈杞见儿子这样听话,心中的怒气才算消掉一些,窦翊回京半个月就娶了妻子,入了洞房。倒让平王妃直叹息,早晓得擅自去一趟凉州就这么听话,就该让纯炎也悄悄地去趟凉州,免得他总对自己选择的女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到现在都没定下来,眼瞅着都快二十,这个年纪再不娶就未免年纪太大。

陈柳这话让清瑜想起这些事,也不由笑了:“大小姑娶回来的那房媳­妇­,那日进宫来,我见很有福气的样子,说话做事也落落大方,就是和翊外甥在一起,容貌有些……”清瑜顿一顿就没往下说,陈柳也笑:“翊外甥长的,比当年四弟还要俊俏三分,别说这京城,我想着,就他的容貌,这全天下也找不到能配得上他。”男子家生的太俏也是件不大好的事,窦翊从军只怕为的也是把那张脸晒的黑一些添上些男儿气,可惜不管怎样,他那张脸都还是像擦了粉一样白。

接着陈柳就又道:“好在我寻儿媳­妇­的时候,没有这个困扰,只要姑娘长相清秀过得去就成了。”寻媳­妇­?还要为纯煊选太子妃呢。按前朝的例子,都是皇后经常邀请各家夫人带着女儿进宫来,冷眼慢慢择去,若有能入眼的,就接进宫来小住十来天,让宫女贴身服侍着观察。这十来天下来,怎么不好的小脾气都藏不住。

可这样要去应酬,真心麻烦,做皇后的在场面上,说话可是要想了又想。清瑜用手拍下额头,陈柳已经笑了:“嫂嫂也要为太子选妃了吧?怎么觉得这日子就是为孩子们择婿挑媳­妇­,等婚事一完,又盼着他们生儿育女,再看着孙儿们渐渐长大,自己也就老了。”

这样的话清瑜并不是第一次听,勾­唇­一笑没有接话,两人又说几句家常,陈柳的酒虽渐渐散去,但困倦已经涌上来,告辞回府去了。清瑜看着她的背影,人这辈子,真是极其容易过。

秦余两家的结亲,在外人看来似乎让秦家和皇家的联系更紧密了,但在朝中,秦秋已经感觉到了压力,有几次提拔官员的提议并没通过。而起用的有几个人中,就有范良的幼子,当日范良没有逃过斩杀,几个儿子也跟着被杀死,只有这个幼子在书院读书,听到消息后提前逃走逃过一劫。

新朝建立之后这人回到京城,想寻进身之阶,当时秦秋出于私心,并没报上陈枚。这人在京城待了数年,今年开科也落第,此人一怒之下,把自己文章贴在曲江池旁,直言谁能指出一词之错,就甘心为奴。

这话让京城之人嗤之以鼻,自然有人前往,当时秦秋也曾微服去看,见凡是提出的人皆被这人驳斥。秦秋看了两日,觉得此人才学尽有,但年轻人­性­子太过强烈,未免有些不堪大用。陈枚回京之后,自然有人上奏了这件异事,陈枚听的后就着有司传来,当时秦秋就道,为臣者,不仅只有才学,也要知道些人情世故,锋芒太过,未免有时会刺到同僚。

陈枚却不以为然地道:群臣之中,总要各种各样­性­格的人有才好。依旧召见了范家幼子,这人生在凉州,也曾见过陈枚,在御前收起了些锋芒。陈枚考问了他学问,不由赞了又赞,叹这样美质,该为国所用才是。赐此人进士出身,又特别让他进了御史台。而负责这次开科的主考等人,也得了处分。

当时陈枚在外,太子监国,这主考是秦秋亲自定的,陈枚这样做,无疑往秦秋面上打了一巴掌。也许,该急流勇退才是上策,秦秋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最后一刻投靠陈枚,博一个全家的富贵。只是,这富贵已到手,又怎舍得轻易放掉。

秦秋在思虑重重中过了数月,此时早已从春变为秋,秦秋看着自己又被驳回来的奏折,用手轻轻拍一下奏折,陈枚这些日子的倚重已经慢慢往别人那边去了。

秦秋正在思量,外面已经有管家声音:“老爷,宫中有旨意下来。”难道是终于决定罢相?秦秋的脸沉一下就出外接旨,来传旨的宦官是常见的,见到秦秋就拱手道喜:“恭喜恭喜,老相公的恩宠,真是源源不断。”

秦秋心里疑惑,但还是听宦官念出旨意,竟是赐了秦璋银青光禄大夫,又赐秦秋的二儿子一个五品郎中的职务。这样的喜事,让秦璋和秦二郎都十分欢喜,秦秋握着圣旨良久才道:“吩咐他们预备笔墨吧。”

秦璋不明所以地道:“父亲要写谢恩奏折吗?”秦秋摇头:“圣恩难切,我年纪已老,该辞去相位,颐养天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招虽老,但极其好使。

☆、改变

辞去相位?秦璋如被雷击,谁都知道整个秦家都依托秦秋一人,如果辞去相位,这意味着?秦璋往前走了一步:“父亲,秦家……”秦秋只是伸手拍下儿子的肩膀:“大儿,你将近不惑,长子也已十六,明年就要完婚。这个家,你该撑起来了。”

秦璋眼中有泪,扑通一声跪在自己父亲面前:“父亲,儿子……”秦秋的手挥了挥:“多的话不要再说了,我此时退去,陛下他还能念几分旧情,对秦家多有照顾。我秦家总能再保住几代的荣华。若此时不退,时日久了。到时只怕连秦家都保不住。”

秦璋喉咙哽咽一下,停下不说,连秦璋都劝不下来,别的人更不敢上前,只站在一边。此时下人已送来笔墨纸砚,秦秋把圣旨放在一边,提起笔往纸上写去。

这消息已长翅膀样传到后面,原本还打算设庆祝宴席的秦夫人有些惊慌地往外走试图劝阻。走到前面见秦璋跪在地上,秦秋已提笔欲写,不由失声喊出一声老爷。

突然听得秦夫人一声老爷,秦秋笔尖上的墨凝了一下,滴在纸上,秦秋伸手把这张纸撇在一边重新换了一张继续写起来。秦夫人见自己得不到回应,哭了出声,她这一哭,女眷们也跟着哭起来,秦秋一点也不为这哭声所扰,很平静地写完奏折才看向自己的夫人:“哭什么?我年事已高,荣归是极平常的事,再说你不是老说想去庄子上住些时候,等我辞了相位,我们就能长住庄子了。”

秦夫人这眼泪越发忍不住,秦秋吹一下笔尖:“好了,还有这满堂儿孙呢,你哭什么?”此时堂上已经多了不少人,算下来差不多全家都到了。秦秋见状对众人道:“现在,也该把家分一分。”儿子们面面相觑,秦璋抬头:“父亲,儿子……”

秦秋的手摆了摆:“树大分枝是常事,我从不说什么永不分家的虚话,这人一多,热闹是热闹,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现在趁鼎盛时候分了家,也是一桩好事。”见秦璋还跪着,秦秋示意他起来:“起来吧,以后你就是这秦家一族的当家人,可不能动不动就这样。”秦璋又行一礼起身。

秦秋看着面前的满堂家人,稍微思索一下就道:“大儿,你是这家的长子,这家就留给你,老二是你亲弟弟,也住在里面。你们弟兄俩现在都是有官职的人,必要齐心协力。”秦璋和二郎双双跪下应是。

秦秋让他们兄弟起来后又道:“老三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再娶妻生子了,就随我们老两口去庄子上住。老四老五老六,你们也都各自娶妻生子,也该自立门户,各自分一股家财出去过日子吧。”

那三个儿子听到这话,也下跪行礼,秦秋并没让他们立即起来而是对秦璋道:“你这三个弟弟,和你并非一母,却是同父,他们搬出去后,你这个做长兄的可要多加照顾。”秦璋忙躬身应是,秦秋这才让对这三个儿子道:“你们也当拜一拜你们长兄,日后我不在这京中,凡事要他多照顾。”

三个儿子听到后齐齐转向秦璋行礼,秦璋忙还了一礼,等他们都起来后秦秋才对秦夫人道:“你带着几个儿媳把这产业都理出来,六个儿子总是一样分法,不要偏袒。”秦夫人应了,秦秋这才挥手:“好了,都下去吧,各自去忙各自的,等会儿定会有人上门道贺,别失了礼数。”

众人应是后退去,秦秋此时心中反而一片平静,长久以来在肩上的担子消失不见。耳边传来一个有点怯生生的声音:“公公,三伯躺在床上已快十年了,身边两个通房也没有消息,公公不如趁现在做主为三伯立嗣。”

秦夫人见是五媳­妇­,眉头一皱就要制止,秦秋唔了一声就道:“这是个好主意,方才倒是我忘了。你们先回去吧,这要立嗣总要好好挑一挑。”五媳­妇­被秦夫人一瞪本已害怕,听到秦秋的赞同面上现出喜­色­,忙又行一礼就离开。

秦夫人话里不免带上抱怨:“老五家的,一直就想把自己儿子过继给老三,可是老三虽然躺在床上这么多年,但,”秦夫人虽嫁了秦秋这许多年,不过现在孙子都一堆,说这话未免有点臊,忍了忍才道:“尚能御女,若是他那两个通房有一个得了消息,生个孙儿,又何需立嗣?”

秦秋等夫人抱怨完了才摸一下胡子:“太医说过,老三虽能御女,但当初伤了下面,已很难再有孩子。立嗣是早晚的,早点立到时把孩子送到老三身边,相处久了日后也能孝敬老三。”

秦夫人叹了一声,秦秋又道:“我晓得你还不甘心,可是当日对周家,”说着秦秋挥手:“都过去了,现在周家虽被寻了回来,也没爵位只有几个人,不过苟延残喘,再大的恩怨也该放下了。毕竟,周家那位节义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虽非一母却是同父,秦夫人久久没有说话,两夫妻对立堂中,直到管家来报已有人上门道贺,秦夫人这才离开出外去迎接客人。秦秋见妻子离去,换了官服入宫求见去了。

这日秦秋入宫,陈枚召见他后说了很久,等回到昭阳殿时清瑜已等了许久。看见丈夫疲惫脸上的欢喜,清瑜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迎了他就笑道:“回来的越来越晚,好在我知道你在这宫中没有别人,不然我就……”

陈枚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你就怎样?有河东狮在旁,我怎敢再去寻别人?娘子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有吃醋之举。”清瑜弯腰为他换靴,听他这话含笑抬头:“嗯,后世的史书上,定会说我是吃醋成­性­的妒后。”

陈枚放声大笑:“好,好,你是妒后,那我就是怕皇后的胆小天子,正好天生一对。”清瑜也笑了。两人双手交握,过了许久清瑜才道:“你快些把朝政理好,到时我们就把担子交给煊儿,一起去游天下。”

陈枚应了才道:“你选的儿媳­妇­选的怎么样了?我听说你这些日子摆了好几次宴席,什么赏花宴,什么贤妃的千秋宴,什么……”清瑜哎呀一声用手扶住额头:“这选个太子妃,可真是难做,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也有不少的姑娘家,可是看来看去,不管说的多天花乱坠的姑娘,看在眼里总是有这有那的瑕疵。实在难办啊。”

说着清瑜没得到陈枚的回应,伸出手肘去拐丈夫,但传来的是丈夫的呼噜,这样都能睡着。清瑜摇头一笑,起身唤来宫女让她们把陈枚搬到床上,自己也收拾睡觉。躺下时候陈枚还是睡的那样香,清瑜心疼地把他的手再放进被子里,这些日子也累着了,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秦秋要辞去相位,而陈枚已经接受了他的奏折,这个消息并不亚于上次剑南的起兵,毕竟在众人看来,不管朝中局势怎么变化,秦秋的相位却坚若磐石,而恩旨也是一道连一道,在这个时候秦秋辞去相位,岂不让人心大乱?

秦府门前贺客尚未散去,又多了一群前来求见打听消息打算劝阻的,秦秋此时却闭门不纳,说要趁机料理料理家计,为归隐山林做打算。话都说到这分上,众人知道秦秋辞去相位的事情已经无法再逆转,也只有说两句能急流勇退,颇有古贤人之风。

而秦秋辞位,谁代替他就成众人最关心的事。选的是前朝旧臣还是天子从龙之臣,所代表的是天子的所向。

以至于当秦秋辞去相位的奏折被陈枚准了,同时陈枚又赐下五百亩田地和一所庄子千两黄金为他养老之资时候,秦府门前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贺客盈门,即便有,也不像原来一样各家亲自上门,而仅仅是派了些下人来送礼。

这种情形秦秋早已料到,只淡淡一笑就放下了,此时家里的各项事宜都安排好,家产已经分好,那三个儿子也都搬进各自的新家。给三儿子挑了他四弟家一个庶出刚满月的孩子为嗣子,这孩子已被抱到三儿子院子里抚养。

跟随秦秋夫­妇­去庄上养老的人也已挑好,行李都收拾好,随时可以起程,也有亲戚约着要来送一送,秦秋全都推辞了,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带着秦夫人和三儿子一家离开京城,从此远离朝政。二十年后去世,礼部拟定谥号为恭悫,上奏之后,被清瑜亲自改为文僖。

秦秋的离去并没让人叹息很久,众人最关心的是相位落在何处,在经过一个月的沉寂之后,陈枚发出上谕,当初设立宰相,本为新朝初建之权益之计,今天下已初定,则当废宰相而设内阁,承载本该由宰相所担当的一些权责。

除了设内阁之外,重新设立翰林院,日后草诏,皆由翰林院所行。除此之外,还有一道众人都没想到的旨意,剑南、凉州将不再设节度使,另设总督一职,总领当地军务。地方事务则派驻知府管理。

这道诏书一发,才让众人想到,剑南凉州不再设节度使后,那唯一还存在的幽州节度使将何去何从?

清瑜还在殿内就听到殿外有声音,接着就看见如娘奔了进来,自从如娘成为贤妃,清瑜从没见过她这样失态,刚要开口问就听到如娘几乎是丧魂失魄样道:“娘娘,方才妾听的他们议论说陛下撤了剑南和凉州的节度使,那下一步就该是对幽州,凌儿还在幽州,到时会不会有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在想新文,于是开始例行纠结,是写固安公主还是写那对嫡庶姐妹的故事还是写个励志姐故事还是写个蹬掉老公自己去哈皮的姑娘的故事。都想写肿末办?

☆、秘密

清瑜的眉皱起看向如娘,如娘看见清瑜神­色­变化,腿一软就道:“妾知道­妇­人不该妄议朝政,只是,只是,那是妾唯一的女儿。”说着如娘想哭可又不敢哭出来,只是抬头看着清瑜,清瑜轻叹一声:“那是你的女儿,可也是陛下的长女。”

这话让如娘抓到救命稻草,顾不得什么伸手去抓清瑜的手:“娘娘,也就是说,凌儿一定会没事了?”清瑜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这才道:“还有一月就是三公主出嫁的日子,你啊,还是先忙这头吧。”如娘低声应是,可是这心还是牵挂着纯凌那边,清瑜怎会看不出她面上神­色­,眉微微皱了皱才道:“凌儿会回来参加她妹妹的婚礼,你不必挂怀。”

纯漫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三,纯凌很早之前就说过要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如娘一直在­操­办纯漫的婚礼,方才也是从纯漫那边直接过来的。听到清瑜这样说,如娘的心这才全都放下,脸微微红了:“方才妾那样从三公主这边过来,只怕吓到了三公主,真是不应当。”

清瑜勾­唇­一笑:“你也是担心凌儿,只怕漫儿也挂着她姐姐,你回去可要好好安慰漫儿。”如娘应是退下,看着如娘走出大殿,清瑜面上的笑慢慢收起,虽然安慰住了如娘,可是实际情况又怎会如方才说的那么简单。

纯凌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幽州,毕竟从幽州到京城也要一段时间。清瑜用手按一下头,刚转身就看见陈枚站在她身后,清瑜用手拍一下胸才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出个声,差点吓到人了。”

陈枚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出言安慰,只是皱着眉道:“我方才,已经让人出去传召,诏,”说着陈枚似乎鼓足勇气才能把话说出来:“诏幽州节度使卢隆进京。”清瑜后退一步,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陈枚,剑南和凉州从此不再设节度使的诏书刚才发出去,此时陈枚再招幽州节度使入京,是个人都能猜出他的想法。

陈枚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清瑜已经开口:“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说好的,幽州那边慢慢来,总要等到凌儿全家到京,再过个一两年,你此刻发出诏书,这要有个万一,你要如娘怎么办?她跟了你快三十年,所有的,唯独这一个女儿。”

陈枚用手按了下胸口,面­色­有些变,清瑜刚要唤宫女进来,陈枚阻止她:“清瑜,我没多少时候了,幽州总是大患。煊儿过了年才十三,我要在,要在他登基之前把这些都做好。清瑜,纯凌是我女儿,可是煊儿也是我的儿子。”

这话听的清瑜大惊,伸手扶住丈夫的胳膊:“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去游天下,你六十以后再去也不迟。现在你离六十,还有十来年呢。”陈枚看着妻子,轻轻说了一句:“若我活不到六十呢?只有四五年好活呢?又当如何。”

清瑜大惊,手一推就把陈枚险些推倒在地,陈枚的身子动了动,清瑜使劲喘了几口气才道:“我不相信,公公活到快八十,婆婆去世时候也年近六十,你怎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陈枚再次按住胸口,声音还是那样轻柔:“清瑜,你总还记得我这次去凉州的时候曾经受过伤。”

记得,这清瑜怎么会忘记,当时的军报上称陈枚仅仅是手臂上中了一箭,随行军医已经处理好了并无影响。尽管这样轻描淡写地写了,清瑜还是担心了好一阵,直到下一次的军报,陈枚亲自写了信回来清瑜才安心,但就算这样,清瑜还是让人送去很多药材补品。

此时陈枚提起这件事,那当初的受伤并不是轻伤。陈枚拍下胸口:“当初中箭的地方并不是胳膊而是胸口,而且,箭上有毒。只是为了稳定军心才说出中箭在胳膊。”

清瑜震惊的泪都没有:“你,为何你连我都瞒?”陈枚笑一笑:“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樾妹妹和随行军医罢了,而且,随行军医已经被,”清瑜模糊记得跟随陈枚出征的军医在回京之前由于一场意外坠马而亡,陈枚当时还下令加厚抚恤军医家人,荫军医一子为七品官,剩下所有的儿子都入太学读书。

当时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心上好过些,清瑜想到陈樾,抬头看向陈枚:“樾妹妹,在这几年是不是不能回京了?”陈枚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表现了一切。清瑜觉得手心处有些发凉,低头不去看丈夫,毕竟,有些事还是不一样了,纵然自己想和原先一模一样,但此时已经成为天家,所考虑的事牵涉到的太多,并不只是单纯的兄弟姊妹和夫妻了。

清瑜低垂着头,陈枚长叹一声:“我知道你这时不满,可是清瑜,我们现在,已不是凉州城里的那对夫妻了。况且,我会尽一切对炀儿好的,再等几日,我会给炀儿吴国公的封爵,炀儿这一生都会过的平安富贵的。”

清瑜这才抬起头,看着丈夫已经泪盈满筐:“陛下,此刻我才知道陛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你,为何不告诉我?难道……”说着清瑜别过头不去看丈夫,陈枚拉起清瑜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这里,你已看不出什么,但那日军医说的很清楚,那箭擦着了肺,箭头上的毒虽已经解了,但那毒十分­阴­损,我的寿元是不多了。”

陈枚的声音很低很平静,清瑜用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告诉我?”陈枚把妻子搂进怀里:“我以为会好的,可是这几个月,我早上起来时候,总是有些咳,我曾出外寻访过名医,他们都说这是当初受伤后没修养好,一到冬日就会复发。清瑜,京城已经入冬了。”

说着陈枚咳嗽几声,清瑜放开捂住双耳的手,看向自己的丈夫:“所以你知道瞒不过我了,这才告诉我。你怕自己时日不多,所以这些日子步伐越来越急,想用雷霆手段把局势迅速稳下来。可是你竟忘了我,竟不相信我。阿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坚强。”

陈枚伸手摸上妻子的脸:“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丢下个烂摊子给你们,要你们孤儿寡母受欺负。清瑜,你嫁了我这么多年,有多辛苦难道我不知道?我出外征战的时候,都是你在家打理着一切,我愿你在我死后,做个安安心心在后宫中享荣华的太后,而不是还要­操­心朝政。清瑜,我不是怕你­干­政,我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还去­操­心。”

清瑜的泪已经流的满脸,看着丈夫声音有些哽咽:“你舍不得我去­操­心,那你认为,我舍得你瞒着我做这些事吗?我们是夫妻,从我嫁你,你同意我话的那日起,我就把这颗心全给了你,也要你的你这颗心全给我,从此两颗心就是一颗,再不分离,再不猜忌。你难道不晓得你这样,我会更伤心更痛?”

陈枚的手掌上已经全是清瑜的泪,看着妻子他竟说不出话来,都想为对方好,可有的时候为对方想的太周到,竟然会无意伤害到对方。倒是清瑜先擦掉脸上的泪才对陈枚道:“好了,你的事我全知道了,现在我该说说你这样做错在哪里了。”

陈枚双手搓了搓才道:“好,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不该不信任你。”清瑜摇头:“不止是这些,猜忌一生,这猜忌就很难消失了,况且你受伤不肯把实情告诉群臣,为的也是稳住局势。可你怎么忘了,你把这事紧紧瞒住,你的伤又怎么能调治的好呢?”

陈枚的­唇­张了张才道:“我一直让太医开方的,而且是几个太医分开开方。”清瑜瞪他一眼,陈枚又不说话了。清瑜这才缓缓地道:“以后遇到事情,不许不告诉我,不许自己悄悄地就做主。而且,对局势,我知道你想用雷霆手段把局势很快稳住。但是雷霆手段虽然短时有效,时日长了反弹更厉害。别忘了前朝因何而亡。幽州节度使召回来就召吧,等进了京再说,若不进京,先下封爵旨意吧。”

还是先施以怀柔,陈枚的眉皱一皱打算反对,清瑜抬头看着他:“你啊,想的太多有时就会不对,先封爵再慢慢把军队拿过来。”陈枚的眉还是没有松开,清瑜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我知道,你怕的是尾大不掉,可是名分名分,我们现在占着的是名分还有群臣的心。前朝党争一事,今时今日定不能再上演。”

陈枚的眉这才松开:“好,我听你的。以后什么事都不再瞒你。”清瑜想笑一笑,可这颗心却怎么也放不开,手按住丈夫的胸口,果然听到陈枚咳嗽了几声,清瑜在心里长叹一声才抬头看丈夫:“让人暗地里寻访名医吧,就算耽误了,慢慢调理还是能调理回来的。”

陈枚嗯了一声才道:“寻访名医?还有谁可信?”清瑜用手拍下额头,什么时候丈夫竟生出这么多的疑心来?陈枚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叹了一声:“若是二弟还活着就好了。四弟他,毕竟有些不稳当。”

清瑜抿一下­唇­:“还有两个小姑,再不行还有我弟弟,这么多的人,你为何就当没人可以信任了。阿枚,我知道做皇帝难免会生疑心,可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陈枚点头,清瑜看着丈夫,心中慢慢生起一些哀伤,却没说出口,只是抱紧丈夫。

纯凌离京还有三日时候,幽州那边传来消息,卢隆以近年关的借口拒绝了皇帝的召见。众大臣都等着陈枚的发怒时候,陈枚却让人往幽州去传第二份诏书,封卢隆为魏国公。

作者有话要说:做皇帝总是有改变的。

☆、喜事

这道诏书的传发,让众臣子的眼都盯向幽州,许以厚待,接下来的自然是解除兵权,这是历代帝王常见的手段,只是帝王是这样想,臣子未必一定肯自愿放弃兵权。

到时若幽州有事,这刚平稳下来的局势只怕又会混乱,就在众臣猜测的时候,纯凌的车驾来到京城,这次纯凌进京,并不像上次一样只带了驸马和长子,连年纪还小的一双子女也带了进京,再加上服侍的人,算得上举家入京。

昭阳殿内顿时又热闹起来,最欢喜的是如娘,不但见到了久别的女儿,这颗心可以放下,还见到了从没见到的外孙女和小外孙,抱着孩子在那笑得合不拢嘴。她已年纪五十,鬓边的白发已生,纯凌看着自己生母鬓边的白发,眉微微皱了皱看向清瑜,清瑜正转过脸来,看见纯凌看自己就笑道:“凌儿这次回京无需再住在宫内或者你二妹府内,上次你回去之后,你父亲就下令在你二妹府旁边,给你建造公主府,上次建成之后你大弟弟去看过,还和我说有些地方不够好。”

为自己建造公主府的事情,纯凌在来往信件上已经知道了,但还是笑着道:“原本还想着,再赖在母亲宫里住几日,今日瞧来也不成了。”听到她们这边笑谈,如娘不由抱紧怀里的小外孙,清瑜看一眼如娘就笑着说:“贤妃若心疼凌儿,就出宫去和女儿住几日也没什么要紧。”

如娘听说这话面上顿时现出喜­色­,宫中毕竟拘束,如娘又谨守本分,和女儿就算要亲热也要忍着些。但这出宫去公主府住那就不一样了,那可就是正经的去女儿家做岳母。

纯凌刚要说话,清瑜已经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呢,以后你长在京城住,你进宫也好,贤妃出宫也罢,都是个容易的事。”纯凌此时早不是当年那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嫁去幽州十多年,她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对朝中事务也有自己的一些见解,听到清瑜这话不由一愣正待相问。

清瑜又握住她的手对她笑一笑,纯凌把将要问出口的话咽下去,转而和旁边的纯淼说起话。直等到用完膳,孩子们各自打着哈欠,纯凌才让人把孩子们先送到如娘宫中,等会儿好一起回府。

如娘要收拾东西去女儿家,自然先抱着孩子们走了,纯淼他们也各自告退出去。纯凌这才笑着对清瑜道:“许久没和母亲见面,还不知道母亲这里可有什么东西赏女儿的?”殿内此时只剩的清瑜纯凌两人,清瑜笑一笑:“你啊,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现在又做了娘,早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纯凌眼里的泪微微一闪就道:“父亲现在已经是天子,和原来已经不一样了。若父亲有什么想法,其实也不必碍着女儿。”说着纯凌低头,泪滴在手掌上,清瑜伸手握住纯凌的手,碰到她手掌上的泪,不由叹了声道:“你总是你父亲的女儿,凌儿,这次来了就别回幽州了,公主住在京城也是常见的。”

纯凌的泪流的更急,清瑜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纯凌才直起身:“母亲,我嫁卢家的时候并不是公主,自然不能以公主待我,等三妹的婚礼结束,我还是回幽州吧。”清瑜的眉紧紧皱起:“你怎能如此,若有个万一?”

纯凌用手擦掉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母亲,我是卢家的媳­妇­,若我长时留在京城,在此时此刻,传给幽州的会是什么?况且大伯为人,本有些优柔寡断,当日如此,现在也好不了多少。我回幽州,大伯对父亲会更放心一些,毕竟,此时大伯押上的是整个卢家的身家­性­命。”

清瑜的眼角不由也有泪:“凌儿,贤妃只有你一个女儿,方才你也瞧见了,她抱着孩子们笑的那么开心。”纯凌点头,接着又绽开一个笑容:“可我,不止是我娘一人的女儿,还是父亲的女儿,当日窦家起兵时候,祖父不也同样左右为难?母亲,我早已经不仅是陈家的女儿了,再说,若大伯真下了狠心,我留在京城不过是徒增理由罢了。”

清瑜闭一闭眼,泪已落到地上,纯凌伸手接住她的泪:“母亲,您不必担心,我也不是那种只会关在闺中刺绣的女子,我从远嫁时候就知道了,要做个像您一样,不仅什么都不怕,还能为父亲分忧的人。”

清瑜睁开眼,透过泪眼看着面前女子,她身量比自己还高,头又微微昂起,早不是当年来到自己面前还带着些怯意和不信任的少女。清瑜觉得心中很暖,可是身上又一阵阵寒起来,做天子的,总是要牺牲掉很多东西的,伸出手清瑜握紧纯凌的手:“凌儿,没有什么万一,我也不许你有什么万一,你这次回去幽州,我会让三百护卫随你回去。”

纯凌眨下眼,接着点头,门外已经响起宫女的声音:“娘娘,贤妃那边说已经收拾好了,请公主过去呢。”清瑜握住纯凌的手:“走吧,我送你过去。”纯凌对清瑜漾出笑容,见她们出来,宫女弓身行礼,一路行去,路上遇到的宦官宫女见她们过来都避让路边行礼。

看着路边的草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清瑜轻叹一声,纯凌已转头过来对清瑜一笑,笑里带着坚定和温暖。两人已走到如娘殿前,如娘已坐在车驾内,看见清瑜亲自送纯凌过来,忙走出车驾对清瑜行礼,清瑜对如娘叮嘱两句,又让她在公主府多住几日,不要太拘束。

如娘恭敬遵命又谢过清瑜,这才带着纯凌上车而去,清瑜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车驾远去,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一阵朔风吹过,随着朔风飘下的并不是雨点而是雪花,宫女忙上前来给给清瑜披斗篷,又让清瑜快些上步辇回昭阳殿:“娘娘,这风大,还下雪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清瑜拢一下斗篷,并没上步辇而是步行回去:“这京城的雪并不算很大,当年在凉州时候,有一年雪下的比人还高,那时陛下还是将军,一大早起来就去军营,担心军营被压倒了。现在这点雪,算什么呢?”

清瑜要走路,宫女们也只有跟随她慢慢走,听到清瑜这样说就道:“比人高的雪,也不知道……”话没说完,宫女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清瑜回头看不光是这个宫女,别的宫女似乎也在憋,脚步加快些:“我倒忘了你们从没去过凉州,等会儿让膳房的人给全宫上下都熬一大碗姜汤去去寒气,各人屋里的炭炉子也点起来。”

宫女们都抿­唇­一笑,有宫女已经道:“娘娘为人慈爱,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想的周到,奴婢们能服侍娘娘真是福气。”清瑜看着她们又是一笑:“你们远离家乡,不得在父母面前,年纪又小,我稍微为你们着想一些也算不得什么慈爱。”

说着已到了昭阳殿外,等在殿外的宫女看见清瑜过来忙上前行礼:“娘娘,陛下已经回来了。”清瑜嗯了一声推开殿内走进去,殿内四角都点了火盆,又焚了香,一走进去就是暖融融的,踏上厚厚的地衣,顿时只觉春暖花开而不是外面寒风刺骨的冬日。而陈枚,还是像从前一样,伏在案上看着奏折。

清瑜把身上的斗篷脱了走到陈枚面前:“方才你没过来,凌儿的小儿子还说没见过外祖父,嚷着要去见你,还是拿糖才哄住了。”陈枚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又是一阵咳嗽,清瑜忙端过一杯水让他喝两口,又用手拍着,等他咳嗽定了才道:“这寻访来的名医,竟没有一个更好的吗?”

陈枚的眉微微皱了皱反过来安慰清瑜:“当日已经是那样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只要能把这局势全稳下来,交到煊儿手里我就放心了。对了,方才你还说凌儿的小儿子,以后她长住京城,见面的时候有的是。”

陈枚说完后又低头继续去看奏折,得不到清瑜的回答抬头去看她,清瑜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凌儿她,说她已是卢家媳­妇­,不肯长住京城。”陈枚的眉这下紧紧皱起:“胡闹,你就随着她?要知道……”

说着陈枚又是一阵咳嗽,这阵咳嗽来的太猛烈,连殿外的宫女都走进殿来,清瑜让她们在殿中放一盆清水再撤掉一个火盆:“这火盆点的太多,都有点憋了。你们出去吧,听到召唤再进来。”

宫女们应是退下,清瑜这才对陈枚道:“话没说完你就动气,不是说过,这最忌动气?凌儿她说的也有道理,一留她在京城,幽州那边就算原本没想法,也会有想法,倒不如她回幽州去,还能安定下幽州的心。”

陈枚等清瑜说完才对清瑜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在怨我?”清瑜靠上他的肩头:“你是我的丈夫,我又怎会怨你,从我选了你那日起,我就没有后悔过。”陈枚握住清瑜的手轻拍一下,门外传来宫女有些急促的声音:“陛下、娘娘,襄王在外求见,好像有急事。”

襄王?这个时候都快入夜,他有什么急事需要这时求见?陈枚沉声让人请他进来,只过了一瞬,就看见陈枫大踏步走进来,面上喜悦满面,看见陈枚来不及行礼就道:“大哥,今日做兄弟的有大喜事,做兄弟的要当爹了。”

陈枫早已年过三十,他的子嗣陈枚还是惦记的,只是陈枫和襄王妃之间总是淡淡的,那个柳姬陈枚又着实不欢喜,也赐过美人给陈枫,听到这话刚要道喜就听到清瑜开口问:“怀孕的,是王妃呢还是柳姬还是别的美人?”

☆、嫌隙

陈枫面上的喜­色­顿时一滞,对清瑜道:“嫂嫂,只要兄弟有了后人,嫂嫂又何必纠结于是谁生的?况且谁生的都要认王妃为嫡母。”说着陈枫又转向陈枚:“大哥,兄弟府里的,除了王妃之外都没封诰,不如趁这个喜事时候,把府内的人都……”

清瑜已经开口:“这是好事,但是,”清瑜这声但是让陈枫的脸­色­顿时转暗,他看向清瑜,声音已经有些低沉:“嫂嫂,柳姬归我这一年多,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到处,大哥赐下美人,她任我去宠幸,并没说过一个字,对王妃,她也恭恭敬敬,嫂嫂……”

清瑜已经打断了陈枫:“这不过是她的本分,吃醋捻酸,她的地位,配吗?四弟,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知道你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可是别人可以生的,柳姬万万不能生。”这是陈枫的逆鳞,陈枫紧握拳头,面上怒气勃然,看着清瑜一字一句地道:“嫂嫂这话,是要让做兄弟的绝后吗?”

清瑜怎会怕他的这点怒气,眉挑起就道:“你口口声声柳姬可怜为人恭顺,四弟,柳姬她当真可怜恭顺吗?你大哥往你府中赐下四个美人,今日还在几个?”陈枫被清瑜问住,站在那里很小声地说:“那四个,都爱冲撞我,我才把她们送出去了。”

冲撞?清瑜勾­唇­一笑:“四弟,这样话你也只有拿出来骗骗三岁小孩。宫中出来的女子,又经­精­挑细选,怎会冲撞你?四弟,我知道这是你家事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不能管,可是年头的风波才刚平息,现在你又要封柳姬。是,我知道你身为亲王,除王妃外,还该有孺子等人,可是别人可以,柳姬不行。”

陈枫转而看向陈枚:“大哥,这是兄弟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清瑜又笑了:“四弟,四个月前,陛下赐到你府中的张氏曾有孕,怎么四弟你就忘了吗?”

四个月前,陈枫当然记得,当时虽然觉得不是柳姬有孕,但年过三旬,能有这么个孩子还是十分欢喜的,正准备进宫来报喜,同时被赐下的刘氏等人就和张氏吵起来,张氏小产,而盛怒下的陈枫把这些美人全都送出府去,好落个清静。

陈枫惊讶地看向清瑜:“嫂嫂,这事你怎么知道?”清瑜又是一笑:“四弟,你的府邸也好,这宫中也罢,不都有无数双眼盯着吗?你仔细想一想,张氏刚怀上身孕,刘氏她们就去找她吵嚷,不但让张氏孩子掉了,还让你为此生厌她们数人,把她们全都赶出府,这些事怎会这么巧?”陈枫抹一下脸不说话,面­色­有些沮丧。

总是自己的亲弟弟,陈枚看着弟弟脸上的沮丧,心还是软了,对清瑜道:“不过是个孺子,任凭怎样都翻不了天,四弟他还是晓得分寸的。”陈枫听到陈枚这样说,又点头:“是,大哥说的对,自从嫂嫂上回说了我,我已经很尊重王妃了,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

说到结发夫妻时,陈枫话里带上几分叹息。清瑜不由跟着叹气,想到陈枫当初是为了什么娶了襄王妃,陈枚的心更加沉甸甸,这一路走来,弟兄们都十分艰难,按说该同意他这个请求,可是陈枚和陈枫想的不一样,这个柳姬,绝不是这么简单的可怜女子。

清瑜的话也带着叹息:“结发夫妻,四弟,你也知道你们是结发夫妻,所以不让她出家为尼,可是四弟,王妃现在和出家为尼又有多少区别?柳姬此时有孕,以后只怕也只有她能生下你的孩子,然后呢?就是柳姬在你府中做大,等你百年之后,她的孩子成为王府主人,那时你要王妃往哪里去?这个孩子,柳姬要生,当然可以生,但生下之后,留子去母。”

清瑜最后四个字说出来,陈枫只觉耳边轰的一声,什么都没听见,暴怒地跳起来到清瑜跟前,伸手捏住清瑜的肩膀:“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你再说一遍。”陈枚喝了一声就要阻止陈枫,陈枫根本没有听到陈枚的阻止,捏住清瑜的力气更大,清瑜连慌乱都没有:“留子去母,四弟,你要保住这个孩子,只有这样,否则,我现在就让人去你府中赐药。”

清瑜这句话陈枫听的很清楚,陈枚的声音也传到他耳里,陈枫这才意识到自己捏住的是当今皇后的肩膀,缓缓放开道:“为什么?柳姬她这么好,一点也不争一点也不抢,总是笑的那么美,为什么你们就容不下她?嫂嫂,难道我连一个心爱之人都护不住,那我做什么亲王?”

清瑜还是站在那不动:“四弟,当日节度使府中,歌姬满行时候,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我问你一句,柳姬她真的是那么清白无辜,那么好吗?你和王妃失和,你又不肯放人家出家为尼,想护住你的脸面,那王妃呢?你可曾为她想过,她也一样有脸面,一样是个活人而不是个泥塑木雕。四弟,你问柳姬做错了什么,那王妃又做错了什么?还是她最大的错就是嫁了你?四弟,我还是那句,你要让柳姬生下这个孩子,那就去子留母,若不然,我这就让人去你府中赐药。至于什么让柳姬生下孩子还留在你府内这样的话,提都不要提。四弟,我和你大哥,已经不仅是你的哥哥嫂嫂,还是皇帝皇后。想的不仅是你这一府之内的事,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清瑜高声唤宫女,方才殿内有吵闹声时,宫女们就想进来,但又怕进来被清瑜呵斥,此时听到清瑜高声唤人,宫女们这才战战兢兢进来,见陈枫面­色­,宫女们顿时有些害怕,清瑜已经对宫女道:“把襄王送回去。”

宫女们忙上前去扶陈枫,陈枫把手甩掉:“好嫂嫂,不,皇后娘娘,臣明白了。”说着陈枫就大踏步往外走,宫女们急忙跟上,陈枚叹了口气抚上清瑜的肩:“清瑜,其实,四弟要给柳姬请诰封,封了就是,不过一个五品孺子,翻不起什么浪。”

清瑜长吐一口气,闭一下眼,睁开眼时眼里已经重新清明:“是啊,若是平常人,封了就是,可是柳姬不能,四弟宠她已经宠的众人侧目,我听的,常因柳姬的一点点小不痛快,四弟就换丫鬟小厮,甚至连王妃身边的侍女都差点背更换。这样女子,这样的心智手段,若再顺着四弟,只会让襄王府变的乌烟瘴气。而襄王是你位高权重的弟弟。官员中有样学样的又少了吗?”

陈枚了然点头,清瑜眼里已经有泪:“你说过,你没有多少年了,在去之前要把这局势稳下来,那我,也只能尽力帮你了。”陈枚没再说话,只是把妻子拥进怀中。

陈枫当日怒气冲冲离去,连日称病不来上朝,陈枚知道这个弟弟在犯脾气,摇头叹气之外也只命太医院遣人好生医治,又赐给襄王府一些药材。清瑜知道也只是遣人去问候了襄王,陈柳也去襄王府亲自看过,看过之后回来对清瑜叹道:“四弟的脾气还是那样,这几日称病,全力看顾柳姬肚子里那个呢。说来,那个柳姬的模样倒不算十分出众,但那娇娇怯怯的姿态,还有不时眼中就有泪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清瑜用手按一下额头:“这件事真是难办啊,虽说去子留母,可若襄王不愿意,摆出一幅要美人不要其它的姿态来,难道还能冲进襄王府把柳姬拖出来杀了。这不是让众人瞧笑话吗?”

陈柳也笑了:“是,这事本是小事,可一阻止,就成了大事,可真要四弟什么都没有,柳姬难道还会跟着四弟?”清瑜也叹气:“不一样的,三妹,四弟是陛下的亲弟弟,和别的臣子不一样的,难道陛下还能看着自己弟弟没吃没穿吗?陛下这是投鼠忌器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襄王妃的无动于衷,这对夫妻,不管说什么都已没用,夫妻至此,真不如当初各自分开的好。可是陈枫的脾气,清瑜又摇头,陈柳想的和清瑜想的差不多,也摇头一笑问道:“现在三公主也要嫁了,太子妃的人选可挑出来了?”

这是大事,清瑜的眉微微一挑:“眼都挑花了,横竖还小,再冷眼择个一两年吧。况且除了京城里的,也常有进京述职的官员,到时让他们把女儿也带来瞧瞧。”

挑太子妃虽只是秘密进行,可京城中人哪有瞧不出来的,这些日子,打首饰的匠人、卖布匹的布庄,生意都要多好一些,可是这宴会举行过好几次,清瑜还是难以定下来。毕竟,光自己喜欢不行,还要儿子看上眼。而后者,才是最为难的。

陈柳也知道这些事难定下来,笑着道:“也别想那么多,先忙着嫁女儿是正经,哎,又嫁了一个,难怪我们都老了。”清瑜看着天上的白云,日子过的越快,心就越发紧,可是这话对谁都不能说出,只有压在心里,努力地把自己的事做好。

转眼纯漫出嫁之期已到,照例是内外命­妇­们都齐聚恭贺,许久没出面的襄王妃也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见她走进来,命­妇­们面上各自­精­彩,不少人的眼中有一丝怜悯,毕竟地位再高可是和自己的丈夫形同陌路,这样的命运还是让人心生怜悯。

襄王妃如同没看到这些眼神一样,径自走到平王妃旁边坐下,平王妃对她一笑:“弟妹来了,前几日听说四弟病了,我让炎儿去瞧过,他说的也不清不楚,原本想亲自去瞧瞧,偏偏事多又抽不出身。”襄王妃浅浅一笑,很平静地回答过平王妃的问话,这才抬眼去看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站在陈枫的立场,清瑜就是坏人。

☆、骄傲

见襄王妃抬眼,本望向她的众人忙转了眼神,再怎么说襄王妃也是皇帝弟媳,就算她和丈夫形同陌路冷若冰霜,这该有的尊荣也不会少了半分,轮不到这些人来进行怜悯。襄王妃依次看过众人,这才垂下眼,众人心里在想什么襄王妃怎么会不明白,可是再怎样日子也要过下去。

襄王妃轻叹一声,刚要抬头手已经被平王妃轻轻拍了下:“四弟的病,有太医调理着,过些日子就会好,弟妹你也不用太­操­心。”襄王妃应了声是,平王妃已经对坐在下面的人道:“今儿望着有几位眼生的,还不知道是哪家夫人?”

左手边第三位的那个­妇­人已经笑着道:“妾的夫君是新任的大理寺卿,以前一直外任,这进了京也不认识人,各家都没去拜访过,难怪王妃觉得眼生。今儿进宫来,才觉得妾这样行事实在是有些不应当。”虽然这位­妇­人嘴里说的谦虚,但看她应对,并不是那种不懂应酬的人,只是夫君身为大理寺卿,要自重不肯与人多加往来也是平常。

平王妃也笑着和她说了两句,另外还有一位是范良的儿媳,平王妃听到这位是范良儿媳不由叹了声:“当日范副使和公公在凉州二十余年,相处甚融洽,我在京中时候,和你几位嫂嫂也来往过,想起往事也只有唏嘘。”

内中一大半人都是打那段时候过来的,平王妃这话就同敲到她们心上一样,相顾互看一眼,虽然依旧在这座宫殿内,甚至这座宫殿的摆设都没多少变化,可是身边的人真真切切变化很大。而这不止是年龄变化,还包括心境。

石夫人喃喃地道:“经过了这么多,有些事真是该淡了,争来争去做什么呢?争的再多,没了这口气就什么都没了。”平王妃这话,触动最大的是襄王妃,当日出入这座宫廷,是公主,是万众瞩目的人。而今日,是王妃。公主驸马和王爷王妃,虽同样是夫妻,但并不一样。

襄王妃心里长叹一声,平王妃已经笑了:“瞧我,说这话做什么?白白地惹大家伤心,今儿可是我们三公主出嫁的好日子,可要多说些吉利话才是。”赵夫人笑了:“王妃这话说的对,人这辈子,谁能想到遇到些什么事?还不是心放平些,难受时咬牙熬一熬也就熬过去了。”

襄王妃已经对赵夫人开口:“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是熬不过去的。”赵夫人面上的笑滞了滞,接着才道:“王妃,天下有什么事是熬不过去的呢?”

是吗?襄王妃还是看着赵夫人,朱夫人历来口快,此时也忍不住了:“王妃,赵夫人这话说的对,天下怎么会有熬不过去的事?当年我不到八岁就要跟着我爹出外行商,这一路别说好吃好喝,能喝口热水都是天保佑了。还不是咬牙过了,等大些,我爹就把我嫁给老朱。别看老朱现在是什么西平伯,当初不仅年纪比我大,赚的钱也不多,我生头一个时,生前还在做饭,生后第二日就要挣扎起来做饭,不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那时哪能想到有今日,还不是过来了。”

已有人拉一下朱夫人的袖子:“嫂子,这样的粗话,我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哪能当着王妃的面说呢?襄王妃可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朱夫人哂笑一声:“说的是,我素来和你们直说直往说惯了,今儿倒忘了还有襄王妃在这里呢,王妃您可千万别怪我。”

朱夫人说的这话,襄王妃是真的从没听过,毕竟就算是王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也不会在生孩子第二天就起床做饭,更别提高高在上的主人们了。人间,还有这样的事吗?襄王妃有些不信,但看着朱夫人的眼睛,襄王妃觉得朱夫人并没骗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就没说话。

众人此时又开始议论些别的,平王妃趁一个间隙低头对襄王妃道:“天下的人,各有各的无奈和可怜。弟妹又何必只纠结于其中一件事不肯走出来呢?”若是原先,襄王妃该觉得平王妃这话说的,该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可是今日听到朱夫人说的话,又抬头看见朱夫人笑的依旧开心,襄王妃的眉不由皱起,有些事,是不是自己太过纠结不肯放开?

笑声之中,陈杞她们走了进来,众人起身相迎,陈杞坐下才对平王妃笑道:“弟妹倒来的早。”陈柳不等平王妃开口就道:“大姊姊­操­心外甥媳­妇­的身孕才来的晚,此时倒说我们来早了。”

窦翊的媳­妇­有孕了?平王妃不由哦了一声问陈杞:“怎么,外甥媳­妇­就有喜了?怎么都不知道?”陈杞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是欢喜:“她本要随我来的,结果刚起来就觉得头晕,丫鬟急忙告诉我了,我又听她还有些想吐,这不像病倒像喜,又细细问过她贴身服侍的人,寻了太医来诊脉,确实是喜。只是这么一忙乱就误了进宫的时辰。”

殿内众人早说起恭喜来,陈杞是照单全收一个也不漏,平王妃叹了口气:“哎,翊外甥都要当爹了,我家那小子,到现在都没人肯嫁,眼看他妹妹们都嫁了,就他还一个也不急,难道还要个天仙不成?”

为给纯炎寻媳­妇­,平王妃也是一家家的女儿们细细看过腿都跑细的,只是纯炎这个也不喜欢,那个还嫌弃。平王妃又不敢太逼他,这襄王和襄王妃这对夫妻例子还摆在眼前,怕真的娶回来一个他不欢喜,到时害的可不是一个人,只得耐着­性­子慢慢为他挑。

陈杞听了平王妃这抱怨,也笑着道:“这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什么都到了。二弟妹也不要太着急。”平王妃摇头:“怎么不着急,他都二十了,姊姊你都要抱孙子了。”襄王妃坐在一边,看着她们说笑,这原本就是平日襄王妃进宫时和众人相处的模式。以前襄王妃只会觉得,纵是满殿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够明白和理解自己,可此时看着这满殿的人说笑欢喜,襄王妃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事错过了或者想左了?才会久久没有走出来?

宫女已经走进来请各位诰命往昭阳殿内观礼,陈杞在前,平王妃在后,陈柳站起身,见襄王妃还坐在那,伸手道:“四弟妹快走吧。”襄王妃这才从思绪里走出来,随她们一起前往正殿。

见襄王妃今日有些魂不守舍自顾自想和平日那种不容人亲近的神情不一样,陈柳低声道:“四弟妹,晓得你自认受了许多委屈,可是陛下也好,娘娘也罢,都只认你为弟媳­妇­,纵是谁也越不过你,翻不过天去,你又何必只闷在心里?”襄王妃的眉微微一皱才道:“三姊,我要的,不是这些。”

陈柳笑了:“我知道,你要的是夫君疼爱、夫妻恩爱。可是弟妹,我就想问一句,这夫妻恩爱,难道就靠你自个在这憋着,对四弟的示好也罢、发怒也好,都那么淡淡的,能得来的?你别说我护着自个弟弟,这夫妻夫妻,走到这冷冰冰不理不睬这一步,不是一个人的错。”

这话让襄王妃心里的委屈泛上:“可……”陈柳已打断了她的话:“可你也有公主的骄傲?四弟妹,骄傲一道用在夫妻之间,除了你死我活时候,其它时候真是不该拿出来。你骄傲你不屑,难道你还指望四弟在你这里受了冷遇,依旧一趟趟来寻你盼你露出个笑脸吗?休提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子,纵然没有别的女子,这冷遇一久,心自然也就冷了。四弟妹,我知道你公主出身,骄傲众人。可是你也是四弟的妻子,妻子对丈夫,那能永远高傲骄傲。”

襄王妃咬一下­唇­才道:“可是他,他不也一样骄傲?”陈柳笑了:“四弟骄傲自然是他不对,自然有我们去说他。做男子的不能骄傲妻子,反过来也是一样。夫妻哪能因为互相骄傲就过的和仇人一样?”

襄王妃似有所触动,此时已到昭阳殿内,陈柳停下说话走进殿内,以陈杞为首的众命­妇­对清瑜行三跪九叩礼,起身后又对站在清瑜身边的纯漫行礼道贺。陈柳她们是长辈,只站着观礼,之后又由陈杞送上贺礼,纯漫回拜。

纯漫已于昨日被封为南阳公主,盛装之下的她面­色­有些紧张又带有喜悦,这样的神情让襄王妃想到很久之前,同样是在昭阳殿内,自己辞别何氏出嫁时的神情,那时心中除了喜悦什么都没有。

天家女儿,嫁给谁就是谁的荣耀,哪会担心丈夫好不好相处?这种骄傲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别人很难把这种骄傲拔掉。可是今日陈柳这番话才让襄王妃有些知道,或许一开始自己想的就想错了,做夫妻,该有做夫妻的方法。

襄王妃在想的时候,该行的礼已经行完,纯漫走到清瑜跟前跪下,由清瑜叮咛几句为­妇­之道,以前襄王妃都认为这不过是个过场,可今日听着清瑜说的这番话,襄王妃却觉得很有道理。

夫妻和顺,和睦顺利,不和睦哪来顺利?而和睦是要两个人一起。襄王妃想到陈枫,当年那个­唇­边含笑的男子,当初自己也曾倾心于他,两人也曾有过笑语欢颜。这变化是先从他开始还是从自己开始?襄王妃有些理不清。

宫女来报吉时已到,清瑜扶起纯漫,众命­妇­簇拥着她们送纯漫到殿外,看着纯漫坐上车,侍从们簇拥着她离开,清瑜不由叹道:“哎,又嫁了一个,等全嫁完了,我也就该老了。”簇拥着清瑜的命­妇­们自然笑着宽慰她。

命­妇­们观礼结束,要去领宴,在宫女们带领下往领宴的地方去。襄王妃这才走到清瑜身边道:“娘娘,我觉得,或者我可以再试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知道你们又要说我心疼小儿子了。

☆、156章

这话说的有些突然,清瑜惊讶地看向襄王妃,襄王妃的眉还是微微蹙着,见清瑜满面惊讶看向自己。襄王妃­唇­边有微微笑意浮现:“娘娘不必太过惊讶,娘娘也好,二嫂也罢,几位姊姊也好,都曾劝过我,说我毕竟和襄王是结发夫妻,可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襄王负我辱我,却没想过,襄王也曾对我示好过。夫妻夫妻,”

襄王妃喃喃地念了两遍,终于没有说完,­唇­边的笑容有几分苦涩:“竟从没人告诉过我,做夫妻该怎么做?”公主和普通女子是不一样的,从来都是骄傲的,自矜的,受到百般奉承的,是被针戳到手指也会让人大惊小怪的。

清瑜的头微微低了下才轻轻抚上襄王妃的肩:“其实,怪不得你。”襄王妃嗯了一声才道:“三十岁才来学怎么做个普通人,会不会太晚?”清瑜­唇­边也绽开笑容:“不晚,其实普通人也好,皇家的人也罢,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公主要和四弟做平凡普通的夫妻,就要用平凡普通人的过法。”

襄王妃的眼微微一敛:“其实,我早已经不是公主了,娘娘又何必以公主称呼?”清瑜摇头:“不一样的,只要做过一日的公主就是公主。”宫女走近一些:“娘娘,宴席快开了。”

清瑜伸出手:“走吧,我们去赴宴。”襄王妃后退半步,看见她这个举动,清瑜想起很久之前的事:“当年公公去世,四弟千里奔丧,曾想让你一起回来,但你拒绝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襄王妃不料清瑜会突然问这个,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也变成她和襄王之间的一道巨大鸿沟。想了想襄王妃才轻声道:“当日如果我随他走,他还没走出京城就会被皇兄下令杀死。”果真如此,这是压在清瑜心里很久的一个谜,清瑜长舒一口气才道:“那襄王知道吗?”

襄王妃轻轻摇头,接着就道:“但我想,他那么聪明,应该想的到。”清瑜笑了:“该说你们俩谁傻呢?一个生了那么多年的气,另一个明明知道为什么生气就是不说,指望着他主动知道。夫妻之间,连这些话都不能说,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襄王妃面上露出罕见的羞涩来,接着想到什么:“后来,他出征又有了柳姬,我就想,我是白为他­操­心了,倒不如青灯古佛过一生。”柳姬,提到这个名字,清瑜的眉微微皱起,接着就道:“柳姬算个什么?纵然她得四弟宠爱哪又算个什么?”

是算不得什么,但若那个人是自己丈夫心中所爱,又全不一样了,想到柳姬,襄王妃不由握一下拳才道:“我和他,毕竟不是十几年前了,若这次我的示好没有结果,还求……”

清瑜已经直接接口:“我答应你,若这次四弟依旧如此,你们夫妻还是这样,我不管四弟怎么反对,都会让你离开襄王府,至于你是要去依安乐侯居住还是出家,任由你选择。”襄王妃面上绽开笑容盈盈拜下:“多谢娘娘。”

清瑜扶她起来:“总是妯娌一场,我怎忍心看着你这么年轻就伴青灯古佛?只是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总不好置喙。”襄王妃昂起头,如同还是当年这宫廷之中骄傲的公主,而不是王府中那个冷漠无语的王妃:“是啊,夫妻之间的事就要夫妻之间解决,原先我想的太简单了。”

看着她眼中清瑜从没见过的那种神采,清瑜不由笑了:“你能这样想就好,至于四弟,我会让你大哥劝着他些,总是结发夫妻。”襄王妃垂下眼,清瑜牵起她的手:“快些进去吧,再晚了,就让众命­妇­饿肚子了。”

襄王妃面上又露出笑容,跟在清瑜身后进去。众命­妇­起身相迎,看见襄王妃面上神­色­和方才有些不一样,陈柳的眉微微一挑,只和平王妃交换一个眼神就各自坐下。

纯漫婚礼结束,纯凌就前来辞行,要赶回幽州过年,虽然清瑜心里十分担心,但纯凌既已决定,清瑜也不能再多说,只让她过完年再回去。纯凌摇头:“母亲,我知道您舍不得我,害怕我出什么事。可是女儿已经说过了,况且大伯那里,这样两道诏书发下去,只怕他会有别的念头,女儿赶回去,也能劝大伯。”

清瑜伸手摸上纯凌的脸:“可是孩子们还小。”纯凌的眼垂下:“母亲,大伯怎么说也是孩子们的伯父,如果他丧心病狂起来,”说着纯凌就抬起眼,面上的神情十分刚毅:“母亲,你放心吧,我早已不是孩子了。我已有自己的儿女,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清瑜伸手把纯凌拥入怀中,很快就放开:“那五百护卫已经挑好了,他们会听你号令而且只会听你号令。”

纯凌点头,清瑜拍拍她:“去和你娘辞别吧,她才欢喜了几天就又要和你分开了。你和我说的话一定要应。”纯凌后退一步给清瑜行礼,起身后往殿外走。清瑜看着她的背影,孩子们就这样一个个长大,总有一日会这样离开自己,而到时丈夫就已不在自己身边。

清瑜低头,泪掉落在地衣上,很快就消失不见,这殿内的火盆似乎点的太多了。清瑜直起身,眼中的泪已经消失不见,唤来宫女撤掉一个火盆,接着就是宦官进来呈上赏赐给纯凌夫妻的礼物,清瑜看都没看单子,直接就道:“按上面的所有再加重三成。”

宦官的舌头都有些打结:“可是娘娘,这份单子已经比赏赐给别的公主们都重了。”清瑜这才抬眼看宦官:“新安公主是陛下长女,也是唯一一个不在陛□边的女儿,加重赏赐以安陛下之心,难道别的公主们会有不满吗?”

清瑜甚少疾言厉­色­,宦官额头有些汗生,忙拿起单子道:“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让人重新拟定。”清瑜这才挥手让宦官下去,再多的赏赐也不过是身外物,掩盖不住纯凌这次回幽州和原先几次的不一样。

清瑜觉得头有点疼,用手揉一下额头耳边已经传来陈枚的声音:“凌儿,去如娘宫里了?”清瑜往后一靠,刚好靠到丈夫胸口,她也没回头而是用脸蹭着陈枚的胳膊:“是,她和如娘,想来有很多话说。你这个当爹的,还是不肯见她?”

陈枚转到清瑜面前,话语里带着追忆:“我,我不知道进到凌儿怎么说,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候阿父十分欢喜,抱着她说,陈家的女儿,一定会有荣华顺遂的一生。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荣华顺遂的一生,有多不容易。即便你我身为帝后,可牵绊也太多。”

清瑜抬头看着丈夫,伸手去摸他的脸:“纵使贵为帝后,也不是事事随心所欲的。不过,你该庆幸的,因为你还有我。”陈枚笑着拉住妻子的手:“是,我该庆幸,我还有你。”清瑜的手来到陈枚的胸口处,天气越冷,陈枚的咳疾越重,已经诏了好几次太医,太医开的药总是十分温和,只要过了冬就好。

陈枚的眼随着妻子的手来到自己胸口,笑着道:“别担心,我还有好几年呢。”清瑜的眼眨了眨,好让泪水不出来:“可我,怎忍心看你受苦,我宁愿自己受苦。”陈枚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但我更不愿你受苦,你是我这一生最珍爱的人。”

清瑜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羞涩,直起身看着丈夫:“好不害羞,都做外祖父许久的人了,还说这样的话。”陈枚恋恋不舍地望着妻子,如果能选择,真的愿意和她就此归隐山林,可是不能,还要把这摊子都理顺了,然后才能安心离去。

清瑜被他眼里的不舍望的面上绯红:“其实,他们说的对,我年齿已长……”清瑜的口被陈枚掩住:“他们说的不对,纵使你白发苍苍,在我眼里,也是当年那个杏树下的少女。我多想看你白发苍苍的样子,但是等不到了。”

清瑜把眼里的泪悄悄抹掉:“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说了只会垂头丧气,你有一日就要活的开心一日。快过年了,是不是再宣召一些命­妇­带着女儿们进宫,好好地挑个太子妃出来?”陈枚握住她的手:“你是皇后,这事,全听你的。”

清瑜的眉一挑:“哎,可是也是你娶儿媳­妇­。难道你就全不­操­心?”陈枚瞧她一眼:“但娶儿媳­妇­回来是侍奉你啊,我可要离儿媳­妇­远点,省的到时候你吃无名醋。”清瑜伸手往丈夫身上扭一下,只愿丈夫在自己身边一日,就开心一日。

纯凌夫妻选在十一月初十离开京城,随行的行李比起上京时候要重了四五倍,除了赏赐给他们夫­妇­的,还有赏赐给卢隆全家的,这些赏赐都比往年加倍。再加上奉命护送纯凌回幽州的五百护卫,算得上浩浩荡荡一群。

对女儿离去,如娘是最伤心的一个,清瑜让宫女们比平日更小心地服侍她,正好宫中梅花盛开,又降下一阵雪,清瑜在梅林之中摆赏梅宴,让把如娘也请来,好让她说笑欢喜。

这次邀请来的命­妇­并不多,不过十来个人,这赴了差不多一年的宴席,众命­妇­随着这越来越少的人数,知道未来太子妃只怕就要在这几位次次出席的闺秀中产生了。

而来赴宴的闺秀们慢慢摸清清瑜的脾气,知道她不喜人太过拘束,那种­精­心装束也渐渐消失,代之的都是比家常装扮稍微端庄一些的打扮。清瑜见闺秀们每次来赴宴和上次打扮都不大一样,而且慢慢和自己喜欢的打扮相近,倒真心叹服,这样的察言观­色­,自己真是学一辈子都学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清瑜从十六岁后,就渐渐不需要察言观­色­了。

☆、赏梅

梅林之中原本就有专门为赏花而建的楼阁,楼高两层,赏花宴自然摆在楼上,此楼四周都有窗户,可依窗赏梅也可走到楼外玩雪赏梅。

今日来的都是闺秀们,清瑜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就笑着道:“外面梅花开的正好,你们在这里面也拘束的很,去外面看花吧。”少女们应声退下,不一时梅林之中除了梅花,还多了少女们的身影,她们或三五成群,指点着那树花开的好,或独自一人靠着梅树,口中喃喃念诵,似乎是在吟哦诗词。

白雪红梅本就让人赏心悦目,再加上少女们不时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如娘不由叹了口气:“难怪人都爱喜新厌旧,看了面前这些少女们活泼灵动,笑语欢声,倒显得宫女们一个个太过循规蹈矩。”

清瑜只一笑没有回答,身边侍立的杜女官已经道:“贤妃娘娘素来仁厚,待宫女们也极好,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宫女们谨守宫规是本等。若太放任活泼,到时难免会冲撞了人。”,如娘听杜女官这样说也笑了:“瞧瞧,我不过就这么叹一句,尚仪你就说这么一大套出来。罢了,我还是细细瞧瞧这些少女。”

清瑜转过眼对如娘道:“尚仪掌宫中礼仪,若纵容宫女,那不就成失职?其实贤妃你也不用太叹息,等淑儿的女儿大些,到时让她进宫陪着你,不就一样活泼灵动?”纯淑十月生下一个女儿,到今日还没满月,宫中虽赐下各种药材,又让女官在纯淑身边照顾,但毕竟比不得平常人家,能亲自去看望女儿。

清瑜倒罢了,如娘平日没多少事,此时就盼着能有个小孩在自己面前承欢。可毕竟纯淑不是如娘亲生女,如娘也不好越俎代庖说要去探望纯淑,听到清瑜这话,如娘笑道:“这是娘娘体恤妾,不过到那时候,只怕淑儿和驸马就舍不得了。”

说着如娘不免想到纯凌,不由叹了一声,清瑜拍拍如娘的手:“凌儿还在回幽州的路上,你这一天就念她数次,到时若念的多了,天气有冷,她着了风寒可怎么办?”清瑜甚少开玩笑,如娘不由敛眉一笑,这才抬头继续看着梅树下的少女们。

此时天上彤云密布,接着就是一阵风吹过,天有些暗沉,看来又要下雪了。宫女们忙把清瑜和如娘面前的火盆重新压上几块炭,又把窗关上几扇。清瑜见她们把窗都要关完,笑着道:“不必全关完,这屋里暖和,吹点风进来人也清静些,倒是请姑娘们都来阁内坐着,大家一起看雪喝酒。”

话刚说完就听见楼梯响,两个少女跑了上来,头前那个还用手捂着耳朵:“外面一下就冷起来,好在我跑的快,不然就淋了雪。”清瑜已让宫女给她们倒杯热酒:“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是我的不是,只想着让你们去看梅花,倒忘了外面一时就冷起来。”

这少女是兵部尚书姜裳之女,已来赴过数次宴席,对清瑜已十分熟稔,笑眯眯地把酒喝完才笑道:“若不是娘娘让妾们出去,怎会看到这么好的梅花?妾家里虽也有几棵梅花,却没宫中开的这么好,也没这么多。”

另一个少女是她表姐张莹莹,此时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才笑道:“表妹你们家的那几棵梅花已算很好的,似我家里,种树种花总种不好。”此时其余的少女们这才走回阁内,看见张姜两女在和清瑜谈笑,有几人面上微微变了变。

这变­色­并没逃过杜女官的眼,她暗地里记下,清瑜已让宫女们给这些少女也倒酒驱寒。此时窗外的风越发大起来,一阵小雪珠随风落下,这阵小雪珠之后,就有雪花飘下。

已有人道:“昔日谢家谈诗,曾有撒盐不如飘絮一说。可今日瞧这阵雪,该是撒盐之后方飘絮。”

清瑜顺着说话声望去,见是礼部侍郎朱怀之女朱颜,她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对这个才华出众的少女,清瑜一直举棋不定,是该把她放在名单上呢还是任她在宫外?此时听到朱颜这话,清瑜决定还是放她在宫外,毕竟这宫中太过拘束,这样的女子该为她择一个能互相唱和的好郎君,而不是让她进宫中来。

清瑜思忖时候已有人笑道:“朱姊姊果然不愧才女之名,此时梅花盛开,姊妹们齐聚,朱姊姊何不吟诗一首以记其事?”清瑜见说话的是王夫人长子的女儿王萼,再看见她眼虽然睁的很大,仿佛只是个普通提议,但双手却不自觉握紧。

清瑜的眉不由微微一攒,前几次来赴宴这姑娘还大大方方的,怎么今日就这样急迫,贞嘉皇后的侄女,怎么竟如此浅薄?朱颜没料到自己一句竟被人将了一军,眉也微微一皱,王萼身边的少女已经开口:“表妹你太淘气了,梅花入诗极难,你还要把我们都入诗,这不是出难题吗?”

王萼还待开口,这少女已经对朱颜道:“朱姊姊,沁灵在此代我表妹赔罪。”如娘已在清瑜耳边道:“这到底是故意做好的套呢还是当真解围?”清瑜只瞧如娘一眼:“数你心眼多。”但如娘说的话已经进到清瑜心里,见朱颜有些进退两难,清瑜微微一笑:“朱姑娘,历代吟梅花诗极多,你今日就做一首吧,只是有一点,今日虽全是闺阁女子,这诗却不能带出闺阁之字来。”

这和方才王萼说的背道而驰,王萼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已抬头去看她表姊,她表姊原本面上已带上一派大方的笑,听到清瑜这话那笑不由滞了滞才对清瑜道:“娘娘果然和旁人不一样,妾等叹服。”

清瑜面上笑容不变:“历代女子做诗词,都往往为自身所限,或吟哦自身或悲伤自己身世,故此女子诗词少似男子诗词一样被四处传唱。但我认为,天地既生男女,一样秉灵气所钟,为何女子做诗词就定要带出闺阁字眼才叫女儿做的呢?”

众少女默默听着,尚无人说话时候,朱颜突然击一下掌:“娘娘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说着朱颜起身走到清瑜面前行礼道:“君臣有别,妾不敢认娘娘为师,这番话却让妾明白许多。天地这么宽广,人间如此大,妾为何非要拘泥于这四壁之中?学什么东西都不过是为博人称赞,却忘了自己本心在何处?”

说着朱颜不等清瑜说话就起身端起酒壶为清瑜满满斟了一杯酒端到清瑜跟前道:“这杯就当妾多谢娘娘一语解掉妾长久来的困惑,史上曹大家谢道韫皆能不以夫闻名,为何妾不能如此?”

方才朱颜起身时候,杜女官就想出言,但见清瑜没说话,也就停在那里,此时见朱颜说出这样的话,面上有些焦急,清瑜却已站起身接过朱颜手中的酒道:“好,朱姑娘果然和别人不同,我唯祝朱姑娘得偿所愿。”

朱颜的眉挑起,清瑜饮­干­杯中的酒朱颜又是一拜才退回到自己座位那里。方才朱颜起身时候,众少女们都不明白她要去做什么,等到朱颜回到座位,才有几个人长出一口气,从清瑜的话里判断,这太子妃的选择,朱颜已经彻底退出。

清瑜坐下方道:“我今日极欢喜,没想到天下灵气,竟不独钟于男子。”说着清瑜就唤宫女:“取我常用的笔墨一套送给朱姑娘。”每赴宴必有赏赐,但像这样用常用物品来赏赐的,次数是极少的,朱颜又起身谢过,清瑜让她坐下才道:“这送了你笔墨,你可要好好做首梅花诗给我听听,不然,这笔墨啊,我就要送别人了。”

朱颜敛眉一笑,此时宫女已取来清瑜常用的那套文房四宝,清瑜亲自送到朱颜手上才道:“你去暖阁里边写吧,我和她们再说说话。”

朱颜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出去,座中众人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松了口气或者是别的极复杂的情绪。清瑜已经又开口了:“方才见你们在这园中赏梅,我突然想起一事,你们中有些也是经过当初那场大变的。我想问问,前朝因何而亡?”

清瑜这话让少女们面­色­大惊,都是大不到十五的姑娘,这样的话又不属于姑娘们可以议论的范畴。清瑜见少女们个个变­色­,眉挑一下才道:“唐太宗有云,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今日我们就当议论一桩旧闻,我绝不会迁怒于你们中任何一个。”

虽然清瑜这样说,座中少女还是一个也不敢开口,清瑜见状眉又挑起:“其实,要真说起来,不过是起于当时的何王之争罢了。可何王为何相争?”终于有个坐在最边上的少女很迟疑地开口:“照妾看来,只怕是一点不甘心。”

清瑜看向说话少女,记得她好像姓潘,但叫什么名字给忘了,之所以列她进这次赴宴的名单之中,是因为她是唯一的一个外官之女。见清瑜看向自己,潘姓少女面上微微有些赧­色­:“当日王氏本为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但安乐侯即位后,因何氏为顺安皇后亲侄,顺安皇后不甘心后位旁落别家,竟不以太子妃为皇后。按礼法上来说,太子妃为妻,贵妃为妾,以妻为妾已不合礼法,众大臣竟无一人出来劝谏,而只知道谄上,此乃……”

潘姓少女见座中众人都看着自己,面­色­不由更红,顿一顿方道:“普通人的不甘心,尚且还能家破人亡,更何况顺安皇后当时为太后,她的不甘心就危害更大。照妾瞧来,娘娘问这个,只怕是想告诉我们,有时,一些不甘心就不该出现。”

清瑜面上浮起赞许的笑:“你说的不错,但是人总有私心,若连私心都没了,岂不无趣?”

☆、品定

潘姓少女毕竟年纪还小,听到这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眨了眨,清瑜很耐心地等着她,中间还不忘和如娘说一句今日的炙­肉­不错。如娘也笑吟吟应了,顺着清瑜的眼看向潘姓少女,此时座中各少女虽已不看向潘姓少女,各自低头对着面前食物,但个人神­色­都不一。

如娘扫过一圈又回到清瑜这里,此时潘姓少女重又开口:“娘娘说的是,做人总有私心,但做人总要分个轻重缓急,若在危急时候还以私心为重罔顾大局,那就会误事甚至,”潘姓少女顿一顿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甚至让自身灭亡。”

说完潘姓少女已觉得浑身是汗,喉咙中十分­干­涩,清瑜面上的赞许越来越深:“你今年多大了?”潘姓少女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答道:“妾今年七月刚满十二。”清瑜点一点头:“十二的少女就能明白这些道理,很不错。”

得到这个评价,潘姓少女这才长出一口气行礼道:“妾……”清瑜让她坐下:“说了不过是闲聊,你坐下吧。”众少女在听到清瑜赞扬时候,已有人心提紧,是不是这太子妃之选就落在潘家?可听到清瑜后面的话少女们又松一口气。

少女们的神­色­清瑜看的很明白,微微一笑就道:“诸位都来自各户高门,从小都被教育要做名门淑女,日后各自定亲,嫁的也是一样的人家。方才潘姑娘的那几句话虽则稚­嫩­,却有可取之处,做人总是各有私心,这也无可厚非。但要记得,在大是大非面前,只提私心甚至认为人有私心是很平常的,却忘了私心之外尚有大局。于家则有乱家之相,于国,”清瑜的声音顿一下才道:“于国,则是灭国之局。”

后面一句话说的众少女不由汗出,但依旧起身行礼:“妾等谨遵娘娘教诲。”清瑜让她们坐下:“什么教诲,不过是和你们说几句闲话罢了。历代人们只当这一家一户的富贵尊荣要男子去博来,却不知道若家里妻子不好,不会教育孩儿,让家中争闹不休,所谓富贵尊荣也不得长久。你们久居京中,这些事想来听的不少,不需我再多说。”

王萼的表姊已经起身:“娘娘这话,对妾等无愧醍醐灌顶。”清瑜看着面前少女,此时因天­色­暗已经掌起灯,少女姿容俏丽,笑意盈盈,能够很快醒悟也不是笨人,可惜自己心意已决。

不过清瑜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道:“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所谓响鼓不用重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赞扬,这姑娘心里不由有些失望,但还是坐下。

清瑜看一眼外面,此时已近傍晚,宫女们已趁着下雪时候往梅花上挂了角灯,从高处望去,树上角灯星星点点,映的梅花越发好看。

清瑜不由笑道:“也不知朱姑娘的诗写好没有,趁这个时候,天上飘着小雪,出去赏梅花再吟诗,是十分舒畅的事。”话音刚落,朱颜就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呈上写就的诗,还笑着道:“妾因方才王妹妹的话,深恐四言八句不够描写,故此吟的古风一篇。”

清瑜接过这张纸往上面看起来,看完点一点头:“果然写的好,只是方才你还说,全为自娱。”朱颜面上不由一红,轻声道:“是,妾着相了。”清瑜又淡淡一笑:“小女孩家,好胜些也是常事,走吧,我们就出去外面赏梅,顺便让你吟诵下这首诗。”

朱颜敛袂一礼,清瑜起身,众少女依次跟在她身后,刚踏出楼阁,一阵寒风吹来,清瑜伸出手:“这一阵风吹来,倒让人轻松一些。朱姑娘,我们就从这里,绕这园子一周如何?”朱颜遵旨随清瑜而去。

王萼看着前面朱颜和清瑜相携而行,面上有些微微的红。她表姊却很淡然地对一边的潘姓少女道:“妹妹辩才极佳,可惜少了些文才,不然此时娘娘身边的该是妹妹才是。”潘姓少女正看向红梅,听到只浅浅一笑:“无妨,我于诗词一道的确没多少天分。你听朱姊姊这首诗,确实好的很。”

王萼的表姊见潘姓少女没有发怒,眼往她手上看去,见她手也没发抖,刚要再说,耳边已经响起徐畅的声音:“你们只在这闲聊,娘娘已经往前面去了。”看见徐畅,王萼的表姊不由喊了声姑姑,接着才道:“我在这和潘妹妹说话,倒没注意娘娘往前面去了。”

徐畅的眼往自己侄女身上扫了眼,又看向潘姓少女对比一下才道,难怪娘娘会看中潘姓少女,十二岁的少女就能这样恬静大方,这样一比,自家侄女倒有些落于下乘。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徐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徐家,对太子妃的渴望,徐家更甚于别人家。

只可惜,太过渴望往往就容易失望。王萼的表姊已经又问:“姑姑今儿怎么不在东宫?”徐畅藏起心里泛起的那丝感伤,笑着道:“殿下说今日下雪,梅花应开的极好,知道娘娘今儿开赏梅宴,他吩咐只来摘几枝梅花就是。我想着许久没见你了,就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才一进园子就看见了。”

太子,徐姑娘的­唇­不由微微张开,见潘姓少女已往前面去,徐姑娘攀下一支梅花:“姑姑,你看这枝梅花如何?”徐畅从身后的宫女手上拿过剪刀把那枝梅花剪下:“是不错,可是还有别的更好。”徐姑娘不由咬一下­唇­,叫声姑姑,话里已经带上委屈,虽然这个侄女出生时候徐畅已经出嫁,和她并不算太亲热,但总是徐家人,徐畅轻轻拍一下她的肩,没发一言就带着宫女继续往前去寻梅花。

徐姑娘的眼圈顿时红了,叫了声:“姑姑,您可是我亲姑姑。”徐畅已经又剪下一枝梅花:“正因为你是我亲侄女我才提醒你,娘娘曾经说过,想要荣华富贵,就该男子们在外苦挣,靠别的,算什么?”徐姑娘低头不语,只有跟在徐畅身后继续在这梅林中穿行。

耳边已经传来清瑜的声音:“徐尚宫当日在闺中时,也有才女之名,方才我听了朱姑娘的好诗,还想请徐尚宫也和上一首。”徐畅把剪刀递给宫女才上前行礼:“什么才女,不过是姊妹们说笑罢了,方才进园时候,正好听到朱姑娘后面两句,真是让臣叹息江郎才尽。”

清瑜笑道:“徐尚宫又自谦了。今日梅花也赏了,酒也够了,诗也听了,就该趁兴而返,免得兴致过了,就徒叹奈何了。”众少女们忙行礼告退,清瑜唤来宫女送她们回去,这才对徐畅道:“你让她们把梅花送回去吧,我和你好好说说话。”

徐畅遵命,陪着清瑜往昭阳殿那边走,走了一段清瑜才开口问:“如何?”徐畅知道她问的是谁:“不错,只是娘娘,只怕群臣会嫌门第低了些。”清瑜踏上汉白玉的阶梯,回头看着徐畅:“天下门第可有高过天子的?”

自然没有,徐畅展眉一笑,清瑜站在昭阳殿门外看向远方,昭阳殿位置高看的也远。想到丈夫的伤,若在平日,选择一个门第高的皇后也无可厚非,但凡事都有两面,门第太高,身后的人就更多,短时间或者能让太子得到帮助,但时日一长,未免会有尾大不掉之势。

潘父此时不过五品官,能教出这么一个女儿,潘父想来也不错。清白家教好身后没有庞大家族,在这个时候,是太子妃的上好选择。

清瑜主意一定,就和陈枚说了,陈枚在这件事上是听从妻子的,既然妻子这样说那就点头。不过清瑜并没让陈枚立即下诏聘太子妃,而是要等两月之后。陈枚知道妻子还要耐心观察,自然允许。

京中本以为清瑜赏梅宴一过就能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但是等了一日又一日,聘太子妃的诏书并没下达,宫中也没有任何风声透出来,仿佛从来没有过选择太子妃这件事。这样的平静让人以为是不是皇后对这些少女都不满意,如果这样的话,或许等到二月一到,就会下诏让官宦之家尚没定亲的年龄相当的女儿入京应选了。

不过现在要紧的还是过年,算起来,这也是陈枚登基之后没有战事的第一个年,现在幽州那边没有任何异动。纯凌早已到达幽州也传回消息,称一切都好。

京城上下宫里宫外,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大年初一众命­妇­们入宫朝贺,清瑜见到了好几个月没入宫的襄王妃,襄王妃还是和平日差不多,但清瑜能感到她面上的那层冷漠似乎渐渐消失。

清瑜原本还怕看错,等众命­妇­散了之后才把自己两个妯娌留下:“我们三妯娌也许久没见了,该说说话才是。”平王妃掩口一笑:“嫂嫂只怕是想和四弟妹说话吧?说起来还有件喜事呢,我家那小子,总算要娶媳­妇­了。”

这是清瑜没想到的,不由哦了一声:“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之前都没听过?”平王妃笑了:“这叫哪里来的缘分?还是个熟人,就是杜家弟妹娘家的侄女。嫂嫂你还记得杜家弟妹原来常说,要樾妹妹嫁她的娘家弟弟?就是他家的女儿,今年十五了,也是那日在街上遇到说起。可惜杜家弟妹没了,不然我早该想起还有这门亲。”

杜娘子在陈枚登基不久就因病过世,她去世后和她娘家几乎就没了来往。清瑜听到提起杜娘子,不由微微一叹:“不知不觉,就剩下我们这些了。”平王妃也不由微微一叹,但还是拍一下襄王妃的肩:“这外甥侄子都一个个成亲了,四弟妹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估计都记不得杜娘子和杜桉了

☆、定

襄王妃的眉微微拢一下并没回答平王妃的话,清瑜在旁看见刚要解围,襄王妃已经开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很深的隔阂,不过,”襄王妃的头微微一侧才笑了:“有些事,不迈出第一步,怎么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呢?”

清瑜重新坐直身子,平王妃的­唇­微微张了张才道:“要依了我的­性­子,那个什么柳姬,就该拖出去打一顿,哪有仗着宠爱就不把主母放在眼里的妾侍?”襄王妃微笑一下才道:“没有柳姬,也会有朱姬王姬,我和襄王之间,并不是因为某一姬妾才出现这种隔阂,而是早在之前就有隔阂。”平王妃叹一声,清瑜刚要开口说话,襄王妃已经又道:“况且,柳姬的那些手段,比起这宫中人所用的手段,实在是太……”

这宫中,从来都不缺少渴望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的,其中所用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清瑜和平王妃都看向襄王妃,襄王妃微微顿一下才道:“况且还有名分,没有名分的宠爱,什么都不是。”襄王妃声音清冷,清瑜和平王妃都不由愣了下,过了会儿平王妃才开口:“四弟妹,我们并不愿你和四弟之间成为怨偶。”

襄王妃这才抬眼看向平王妃笑了:“二嫂,我知道,我也不会和他成为怨偶的,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清瑜握一下襄王妃的手:“我们并不是要你……”襄王妃已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所求的,也不过是和他做一对普通夫妻,而不是各自冷落相对,既做普通夫妻,那普通夫妻该面对的,该遇到的,我都要想到。”

平王妃叹了声,清瑜嗯了一声就对襄王妃道:“那个柳姬现在有孕,若……”襄王妃笑了:“嫂嫂,这种事何必担心,就算是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出子,如果女儿那就更好。”听着襄王妃这轻描淡写的话,清瑜和平王妃对看一眼,襄王妃长久的沉默倒让大家都忘记了,她也是从小生长在这京内的女子。

襄王妃已经又笑了:“嫂嫂,我知道你不爱听这种话,可是我不是嫂嫂,襄王也不是大哥二哥,天下千万对夫妻就有许多千万种相处之道,我不过是在寻一种最合适的相处之道罢了。”清瑜看着襄王妃过了很久才道:“不管是哪种相处之道,四弟妹,我只愿你不要受委屈。”

襄王妃笑了:“这是自然,我是皇家女儿,又是皇家媳­妇­,怎会让自己受委屈?”接着襄王妃话锋一转:“况且,我还有两位嫂嫂护着我,比起别人来已幸运许多。”平王妃还想再说但终于没有说出来,襄王妃面上的笑容没变:“真的,两位嫂嫂,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们无需­操­心,我和他,当初在一起算个错误,但我不会让结束的时候变成另一个错误。既嫁了,既遇到,又何必再让自己困在一些事情里面呢?”

清瑜深吸一口气才道:“既如此,我和你二嫂倒再无可劝你的话。四弟妹,我们是愿你和四弟之间虽不能举案齐眉,也要和和美美,夫妻恩爱才好。”襄王妃点头:“我知道,嫂嫂,我晓得之前我错在哪里,现在就该让襄王知道错在哪里了。”

清瑜没再说话,平王妃已经拍一下襄王妃的手:“哎,到了今日,才觉得四弟妹是真正真正我们的妯娌了。”此话中的深意襄王妃怎不明白,低眉一笑没有再说话。清瑜也笑了,或者数年之后,也只有这几位妯娌和那几位小姑能陪伴说话了。

想到小姑,清瑜就想起陈樾了,不知在外孤身一人过年的她,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失去丈夫儿子远在京城,甚至连琴娘都离她远去。即便陈枚往凉州赏赐的财物再多,也弥补不了多少。但清瑜又知道,这件事无法怨陈枚,唯一可做安慰的,只是凉州还算陈樾的故乡。

年很快就过完,正月十六这日,陈枚下诏,聘潘家女儿为太子妃,令当朝首辅和礼部尚书为正副使前往潘府行聘妃礼。这道诏书也免去了京中众人对太子妃人选的猜测,不过在前往潘府恭贺时候,还是有人十分好奇,潘氏­性­情相貌家世在进宫的十数位少女之中,都不算是突出的,为何花落他家?当然实际原因,很多人都猜不出。

清瑜正在宫中接待潘夫人,潘氏的相貌和潘夫人有七八分像,而且潘夫人看来也是个十分从容的人。清瑜仔细打量过才笑道:“难怪有其母,才有这么好的女儿。”潘夫人又行一礼:“娘娘谬赞了。”

清瑜抬起手请潘夫人在一边坐下;“说起来我们是亲家,夫人还是别太拘泥于礼仪,不然这亲家就不好做了。”潘夫人笑了:“娘娘果然是妾从没见过的宽厚慈和。”清瑜掩口一笑:“什么宽厚慈和,打量我不晓得,现在宫外都有人笑话陛下是怕婆天子。还编了无数的笑话呢,我闲了时还让她们学给我听呢。”

潘夫人此时的笑容才算从心里发出的:“帝后恩爱本是社稷之福,妾的女儿此时得配储君,惟愿妾的女儿和殿下之间,也能似娘娘和陛下一样恩爱。”清瑜点头一笑:“天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想的。”

宫女已走上前:“殿下到了。”说话时候陈煊就走进来,潘夫人忙起身侍立,清瑜等陈煊给自己行完礼才招呼他:“煊儿,你也该拜见你的岳母。”陈煊早知道潘夫人此时进宫,过来昭阳殿也是要来见见自己的岳母,听说女儿都肖母,如果岳母不错,自然妻子也是不错的。

听到清瑜这话,陈煊已上前一步给潘夫人行礼,潘夫人后退一步道:“妾怎敢当殿下的礼?”清瑜已让宫女紧紧扶住潘夫人:“当得当得,你生了个女儿,好容易教养大就嫁人,难道不能当得你女婿的一拜。”

潘夫人被宫女紧紧扶住,没法再推辞,只得受了陈煊一礼。陈煊起身之后就仔细往潘夫人面上看了看,岳母长的不差,那自己的妻子定也不难看。而且行事也很大方,那妻子的教养也会很好。

清瑜看着陈煊悄悄地打量着潘夫人,又想笑出来,但碍着潘夫人在此并没笑出来。等陈煊离开,清瑜又和潘夫人说了些家常,潘夫人也就告退。

等潘夫人离开,清瑜就让宫女把陈煊叫来,但宫女才应是还没转身就看见陈煊走进来。清瑜看着儿子露出笑容:“就知道你跑不远?方才去哪儿了?”陈煊径自走到清瑜旁边坐下:“方才去看了弟弟妹妹们,还被二弟开玩笑,他再这样,以后不让他娶小叶子。”

清瑜见长子这一瞬间就变成孩童样,伸手拍拍他的脸:“过了年已经十三了,现在定了亲,再过几年就娶媳­妇­了,以后还要承继你父亲的天下,还这么孩子气?”

陈煊伸手抓住清瑜的袖子:“母亲,儿子只有在您面前才这么孩子气,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我可是大哥。”说着陈煊挺一下胸脯,自从陈枚回京,已经在有意识地加速培养陈煊,陈煊所要学的东西远远超过弟弟们,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清瑜看着儿子抓向自己袖子的手,伸手拍一拍:“煊儿,娘会陪着你的。”陈煊嗯了一声接着就道:“父亲还春秋正盛,其实儿子还可以再多学几年。”,清瑜在这一刻很想告诉长子,他的父亲已经没几年好活的了,但告诉儿子这件事,不过就是徒增他的烦恼,只是轻轻一笑。

陈煊突然道:“娘,儿子都已经选妃了,阿义哥哥比我大两岁呢,怎么娘不为他挑一个?”阿义自从跟钟修回到江南,每年清瑜都派人送去礼物,阿义也有信来,地方官的奏折上有时也会提到阿义的近况。

虽然不管是给清瑜的信也好,还是地方官的奏折上都说阿义很好,祖孙两隐居的山上也无人敢去打扰。但清瑜的心里还是十分挂念这个在自己身边长了十年的孩子,但当日是答应过钟修,终阿义这一世,都不入仕,也不能诏他入京,再多的思念也只能埋在心里。

听到陈煊这一问,清瑜努力压下心中的思念才道:“阿义有他外祖父,他的婚事自然是钟先生做主。”陈煊叹了一声,清瑜拍拍他的脑袋:“你想你阿义哥哥了?”陈煊点头,清瑜低头看着儿子:“煊儿,即便是帝王,有些事都不能做的。当初母亲是答应过钟先生,终阿义一世,都不能让他入仕也不能诏他入京。”

陈煊已不再是凉州的那个孩子,清瑜这话里的意思他很快醒悟,接着就抬头:“但钟先生也没说过您不能去看阿义哥哥啊,等以后儿子可以微服私访,到时娘就可以去看阿义哥哥了。”

清瑜敲他脑门一下:“还微服私访,你戏文看多了?”陈煊摸下脑袋:“不是戏文看多了,娘,是每次出门所花的银子太多了。”清瑜这下是真笑了:“户部尚书又在你父亲面前哭穷了?”

陈煊点头,接着就道:“不过仔细想想,宫中的花费的确不少,再说圣人也说为人要节俭,所以儿子要厉行节俭,不能浪费。”清瑜看着儿子浅浅一笑:“好,等你媳­妇­过了门,你再和她说说这番道理。”

又提到自己那位未来太子妃,陈煊不由有些害羞,呣子俩说会儿话,陈煊也就告辞回东宫,孩子总是会长大,到那时就要把这一切都交给他和他的妻子。

而那时的丈夫已经……,想到丈夫的伤,清瑜不敢再往下想,而是擦掉眼角的泪重新站直,不管怎样,日子都要努力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说这句话了,欢快地往结尾奔去。

☆、兄妹

从发下诏书那刻起,潘氏的身份就发生改变,和别的待嫁女儿不一样,她身边多了两个女官和八个宫女,这十个­精­挑细选的人是宫中专门送来教导服侍她的。虽然特诏潘氏依旧住在府内,父母兄弟姊妹也如常相聚。

但身份的改变很快让潘氏感到父母对待自己时和平日有些许区别,兄弟姊妹的日常相聚亲热中也带上恭敬,至于平日随母亲出门做客或者家里有客上门这种事情,就此和潘氏绝了踪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除了礼仪规矩要从头再学,针线厨艺这些被停止之外。宫中还赐下大批书籍,除了常见的女戒之类,竟有不少的经、史。这样的书单让潘氏隐约感觉到为何清瑜要选相貌才学都不算最出­色­的自己为儿媳。

看着清瑜写下的书单,陈枚笑着道:“你是想培养出个德才兼备能做宰相的皇后吗?”清瑜放下笔,看着自己丈夫十分认真地道:“一个好皇后,远胜过一个好宰相。”若论才华美貌,胜过潘氏的人很多,但在清瑜看来,这些美貌才华远胜过潘氏的女子,拘泥于自身是女子,见识多不超过那四方墙。做主母是够了,但做皇后还缺一点心胸手腕,做皇后,要有能容下天下人的心胸,要有大事杀伐决断的手腕,而不是拘泥于一家一人的得失,如此才能做皇后。

当日清瑜在席上问何王之争,为的就是如此,查验她们的心胸和胆量,这是比美貌和贤良,更能让一个皇后做好的品质。

陈枚听到清瑜这话,伸手把清瑜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得你,我胜得一良相。”清瑜看着丈夫刚要说话,陈枚就又咳嗽起来,清瑜忙起身给他捶背又端过水让他喝了两口,陈枚喝了水才道:“今年春来的好像有些晚,都快进二月了,这天还这样寒。”

清瑜低头,不是今年春来的晚,而是丈夫的身子慢慢开始坏了。陈枚说完话又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还有好几年呢,我和你还能看到儿子娶太子妃,要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孙子,我这条命已经是捡回来的,能多活一日就是多捡得一日?”

清瑜嗯了一声才抬头:“既知道这个,那每日的雪耳百合汤你都不喝,昨儿我还瞧见你逼内侍把这汤给喝了,就那么小的一碗,你至于吗?”陈枚的眼眨了眨,接着就无奈地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清瑜白他一眼:“不喜欢吃甜的,你也要喝,这润肺,免得你又怪今年春来晚。”陈枚咳嗽两声,但这次的咳嗽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尴尬,看着丈夫这样,清瑜无奈地摇头,唤进宫女把拟就的书单拿走让他们预备好了送到潘府,这才对丈夫道:“做错了还不许我说?要不是我昨儿恰好看见,还不晓得这每日的雪耳百合,竟没有进你肚子。”

陈枚拉住妻子的袖子摇了摇:“头两日我还是喝的,可到后面着实喝腻了,你换个成不成?”清瑜的头也摇了:“不成,太医说了,这个润肺最好,不然我就让膳房给你每日煮那个油腻腻的猪肺汤,你自己选。”

陈枚的脸­色­变的愁苦,清瑜见他这脸­色­又笑了:“不就是一碗汤吗?我让他们少放些糖就是。”陈枚脸­色­这才变好看一些,清瑜迟疑一下才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樾妹妹和炀儿这样长久分开也不好,你选吧,要不把炀儿送回凉州,不然就让樾妹妹回京城。”

陈枚的下巴抽紧,看向妻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清瑜的眉一挑:“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忘了,樾妹妹是你亲妹妹,二十多年来,难道你还不明白她的脾­性­吗?你难道还要用防臣子的手段防她吗?”

清瑜的反问让陈枚说不出话,他索­性­转身要走出昭阳殿,清瑜一步踏过就站在他面前:“阿枚,你是个男人,承认自己做错了有什么难?炀儿还不到九岁,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那所国公府里。是,你的确可以吩咐保姆下人服侍好他,也可以让我经常诏他进宫,可他还是个孩子,我对他再好也比不上他的母亲。阿枚,那是你的亲妹妹你的亲外甥,难道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他们呣子分离?”

陈枚的下巴再次抽紧,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妻子索­性­绕过清瑜要走出去,清瑜已经先行一步走到殿前把门关上,接着就站在门口看着丈夫。这下陈枚再也走不出去,索­性­走回桌子那里坐着不说话。

他不说话,清瑜也不开口,殿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过了会儿陈枚才闷闷地开口:“清瑜,你对樾妹妹太好了。”清瑜差点又笑了,但这一笑就落入丈夫的圈套,清瑜的声音还是和平日一样:“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我对你好,才会对她好,若她不是你的妹妹,我又怎会对她那么好?”

这话让陈枚的眼多了些亮光看向妻子:“真的?”清瑜握住他的手:“当然是真的,阿枚,我嫁了你,是你的妻子,你的弟弟妹妹也是我的弟弟妹妹,怎忍心看着他们呣子分离?我知道,你此时已经是皇帝,可是天家也要有情。况且,”

清瑜的声音放低一些:“况且,若樾妹妹真要对你有什么怨气,一个炀儿,能够阻止住她吗?你是知道樾妹妹这样脾气,才敢这样对她。可是你这样对她,可想过对她公不公平?你的弟弟妹妹本来就不多,大妹妹三妹妹都在你身边,四弟更是恣意妄为,为什么要最辛苦的那个呣子分离?”

陈枚沉默不语,只是坐在椅上,清瑜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是不肯承认你错了,那好,我是你的妻子,夫妻一体那我就来认错。过两日把炀儿送回凉州吧。”陈枚点头同时却用双手捂住脸,清瑜张开手臂抱住丈夫的肩膀,能够感到丈夫肩膀的耸动,他在哭泣,清瑜知道这个结果但并没有开口劝他,有时候,男人也需要哭一哭。

余炀要离开京城回凉州,陈煊并没说什么,纯煜却跑来找清瑜:“娘,表弟要回凉州?那我也跟他回去。”清瑜用手按下额头:“你跟你表弟回去做什么?现在爹娘哥哥弟弟妹妹全在京城。”

纯煜的眼珠转一下就道:“那是故乡啊,娘,先生不是常说人要思念故乡?那我思念凉州也是很平常的。”清瑜伸手点儿子的额头一下:“什么思念故乡,就是想出去玩。不许去,这么老远,等到了那里还要麻烦你五姑姑派人送你回来,这折腾的。”

纯煜的小嘴撅起:“可是这宫里当真不好玩,连骑马都不能好好地骑,哪像在凉州的时候。”儿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清瑜又笑了:“你啊,也不小了,下面有弟弟有妹妹的,怎么不像你大哥一样稳重?再说你弟弟也没说这宫里不好。”

纯煜摇头:“那不一样,弟弟进京的时候还小,还在吃­奶­呢,更不会骑马,哪会记得凉州?”清瑜这下笑的更厉害:“还编排你弟弟,他那时都两岁了,早不吃­奶­了。就你这么调皮,真拿你没办法。”纯煜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爬到自己娘的膝上坐好,只有赖在她身边:“难道娘不想凉州?”

清瑜拍儿子的肩一下:“想啊,当然很想,可是娘嫁给了你爹,他在的地方就是娘的家。等你以后娶了媳­妇­,你和媳­妇­在一起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纯煜嗯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问:“那姑父葬在京城,为什么姑姑不回京城呢?”

这背后的原因清瑜是不会告诉儿子的,只是捏一下他的脸:“你姑姑从小在凉州长大,嫁了人也没离开凉州,那你觉得,是京城是她的家还是凉州是她的家?”纯煜不吭声了,清瑜拍他一下:“你表弟还有几日就走了,我许你出宫去和他住几日,免得以后老想着。”

纯煜发出一声欢呼就冲了出去,清瑜看着他的背影摇头一笑,只有孩子才能真正无忧无虑。

很快纯煜身边的女官就前来求见清瑜,听到女官列出的纯煜出宫要带的东西,清瑜倒愣住了:“不过是去小住几日,况且国公府里什么都有,也不过就是带个衣服包再让两个小宦官跟过去服侍就是,你还要连笔墨纸砚都带上?”

女官恭恭敬敬地道:“娘娘,二皇子身份贵重,国公府的有些东西定是不够他用的,所以臣才要带这么些东西。”清瑜这下眉皱的更厉害了:“什么那些东西不够他用,到处讲排场,难怪连太子都说,出门一趟就是花钱如水。罢了,你也别排什么仪仗了,让人送煜儿去国公府,带个衣服包和两个小宦官就好。”

女官顿时目瞪口呆:“可是娘娘,这不合规矩,再说若二皇子在国公府里出了点差错,臣怎么有脸来见娘娘?”真啰嗦,清瑜又想扶额,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他就是去个亲戚家,自然不用大张旗鼓,再说也有人跟随又不是孤身一人还怕出什么事?就照我说的去做。”

女官还想再劝两句,可也知道清瑜的­性­子,只得行礼退下。清瑜呼出一口气,难怪会说皇家人出个门就花钱如水,这到哪里都要讲礼仪讲排场的话,那也只有乖乖在宫里待着了。

定一定心清瑜继续看着要余炀带去给陈樾的东西,可惜没有新茶,不然就让余炀带些回去。清瑜还在思索,宫女已进来道:“娘娘,陛下那边传来消息,说魏国公将携家眷入京,娘娘这里必是要诏魏国公夫人进宫的,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花宴

清瑜的眼微微抬起,接着就重新垂下眼淡淡地道:“知道了。”宫女愣在那里,原本还想等着清瑜继续问呢,见清瑜还在那看着单子,宫女不由很小心很小声地开口:“陛下还说,新安公主此次虽没一起入京,但在幽州一切都好。”

清瑜­唇­边现出笑容:“这话,你还不赶紧去告诉贤妃?”宫女迟疑一下接着就回神过来,行礼退出。清瑜仔细看过单子,觉得再没什么遗漏这才把笔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幽州卢隆进京,那证明卢隆已经接受撤销幽州节度使的诏书。那幽州军队也将会被渐渐收编过来,再不是卢家私兵。没有了各节度使的肘襟,这天下到此时才算初定。

纯煜已经跑进来,匆匆行了个礼就道:“娘,我这就走了。”说完起身就往外跑,清瑜捏一下他的脸:“你啊,这样匆匆忙忙往外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拘着你。”纯煜一双眼咕噜噜一转:“娘,难道你在这宫中不拘束吗?”

拘束,怎么不拘束?不过时候长了也就好了,清瑜牵起儿子的手,对已经跟着进来的女官道:“你陪着他一起去,也别太拘束了,他们小表弟兄们在一起,打闹玩笑是很平常的。”女官恭敬应是,就上前要牵纯煜的手,纯煜把手一甩:“不用,我自己能走。” 说着挺起小胸脯往外走。

女官面­色­稍微尴尬地对清瑜行礼后就跟出去,纯煜刚走到门口就停住脚步,陈枚已经走进来:“走,你要走去哪里?”纯煜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娘才对陈枚道:“爹,娘说让我去表弟府上住几日,还说……”

清瑜已经起身迎着陈枚,听了纯煜这话就道:“去你表弟府上住几日就是,还说什么了,赶紧去吧,不然天­色­就晚了。”纯煜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欢呼,很快就又规矩地给陈枚行礼,然后规规矩矩走了几步,刚走下昭阳殿的台阶就飞快地往前面跑,宫女们忙追在他身后。

清瑜站在殿门口看的真切,瞟了自己丈夫一眼:“都是你儿子,怎么每次见到煜儿,你就这么一本正经的?真是爹疼老大,还好我这个娘没有只疼老小,不然煜儿不极可怜?”陈枚被妻子说的面­色­一红,接着很快就道:“我平日事情多,见了儿子总要教育几句才不失当父亲的职责,哪像你天天和他在一起,他见了我,难免就害怕。”

清瑜又瞟丈夫一眼:“偏心就偏心,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陈枚轻咳一声,面上的红­色­更重,但还是强撑着道:“严父慈母吗,对了,老小你可不能太宠了,不然像他四叔一样,连家里的事都管不好,那怎么成?”

清瑜的眉微微一皱:“怎么,四弟家里又出什么事了?”陈枚摇头:“没出什么事,我不过是想起来说一句。”柳姬怀孕已经六个来月,陈枫最关心的还是柳姬的肚子,纵使陈枚有些不满自己弟弟对柳姬的态度,但还是赐下很多药材补品。

清瑜仔细看了丈夫的脸,见他脸­色­和平常差不多,这才笑着道:“原来呢是四弟妹不肯管,现在四弟妹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她在旁边劝着四弟,四弟再恣意妄为也有顾忌。”陈枚点头:“你说的对,所以这娶媳­妇­一定要娶好,现在太子妃是定了,还有老二老小他们的媳­妇­呢。”

清瑜瞧着丈夫:“老二今年不过十一,老小更小,才刚过六岁,你就望着给他们把媳­妇­定下?未免也太急了。”陈枚用手摸下胡子:“什么叫急?我都快五十了,今早起来的时候不光是胡子,鬓边也生了白发。若是……”

陈枚说了这两个字就顿住不往下说,清瑜明白他的心思,握一下他的手才道:“别说这些了。方才说卢隆全家都要入京,幽州这边的节度使一撤,天下算是粗定了。”陈枚回握住妻子的手:“这次凌儿立了大功,我要赏她个什么呢?竟不知道要赏她什么才好,可惜这次她不进京,要再等上数月。”

陈枚欢喜,清瑜也高兴,侧一下头才道:“要赏,就赏她长子一个爵位吧,那也是你的大外孙。”陈枚拍拍清瑜的手:“你说的对,那是我的大外孙,就封个爵位吧。也让如娘高兴高兴。她这一辈子,也只有凌儿这一个女儿。”陈枚话里带着一些叹息,清瑜点头称是,接着道:“如娘,的确是个好女人。”

陈枚重重拍一下清瑜的手:“你也是个极好的女子。我这一生,最得意的竟不是做了皇帝,而是娶了两个好妻子,特别是你,还给我生了那么几个好孩子。”清瑜想笑一笑,但眼角却有了泪,终于还是把手抚在丈夫手上,靠向丈夫什么都没说。

魏国公卢隆离京城还有一百来里,就得到消息,封新安公主长子为新平伯,卢隆听着众人恭喜卢家又多一个爵位,笑了笑没说话。虽说加恩的是新安公主一脉,但在外人瞧来,公主的儿女也是姓卢而非姓陈,想到此卢隆心里重新平静,当年父亲为的不就是家族荣耀?现在天下已定,再行逐鹿之念只怕天下也没人拥护,倒不如借此换个富贵。

想到那位公主弟媳说的话,卢隆又是一笑,公主果然不愧是皇家女儿,几句话能直达人心,心底最后一丝不甘散去。

卢隆夫妻进京时候恰逢京城百花盛开,满城飘满柳絮时候,卢隆去前朝参见陈枚,卢夫人也去后宫拜见皇后。

卢夫人今年三十来岁,笑容甜美礼仪周到,清瑜亲手扶起她,笑着道:“说来还是亲戚,这竟是头一次见面。我这人最怕规矩拘束,你在这里就当像去别人家中做客一样,休想着这是在皇宫之中。”

卢夫人恭敬应下方道:“娘娘慈爱妾是久知的,只是这规矩礼仪妾怎敢放松?往私来说,娘娘您是弟妹的嫡母,与妾是长辈,往公来说,娘娘身为国母,妾是臣子。”清瑜笑着拍拍她的手:“这样,你只要记得我是你弟媳­妇­的母亲就是,别的全不要记得。”

卢夫人又是一笑,这才坐在清瑜下方,清瑜先说几句家常,卢夫人也应和两句,渐渐两人说的融洽,清瑜这才笑道:“方才说你是我们晚辈,贤妃一直挂念新安公主,很想知道她的近况,我让贤妃过来可好?”

清瑜语气和缓,卢夫人自然应是,接着道:“新安公主也很挂念贤妃娘娘,只是事情忙,不然公主也会和妾等一道进京。”说话时候,如娘已经到来,卢夫人又重新起身行礼三人各自坐下。

卢夫人说些纯凌的近况,如娘细细询问几句,清瑜偶尔问一两句。看着面前后妃两人的和蔼笑容,卢夫人知道这是皇家的示好,自然全都记下,等三人用过午膳,卢夫人这才告辞退下。

清瑜命人把给卢夫人的赏赐送来,又备好步辇送卢夫人出宫,卢夫人虽谢了数次,还是推辞不了,只得上步辇离去。等卢夫人走后如娘才道:“凌儿这个大嫂为人着实不错,我这颗心啊,到现在才放下来。”

清瑜屈指一算:“凌儿出嫁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难道这十年你都在担心她和妯娌们相处不好?”如娘的脸微微一红:“并不是这样说,只是她毕竟嫁的那么远,虽带去下人们,总和在身边不一样。不过现在凌儿当了公主,我又亲自见过她大嫂,这颗心从此才算真正安定。”

清瑜听出她话里全是对纯凌的思念之情,过了些许时候才道:“这时日过的越来越快,等到孩子们都各自成亲了,竟只有你可以和我说说话了。”如娘的笑还是那么恭敬:“能陪娘娘说说话,已是妾的福气了。也不怕娘娘笑话,妾当年也曾怨过娘娘的,可是后来妾细想想,能得娘娘这样看顾,妾已算十分有福气了。”

清瑜拍下如娘的肩:“好了,你也别再说过去了,现在你有女儿有外孙,我看啊,你赶紧想想过几日的赏花宴上要备些什么菜是正经事,这宴会上的菜,每次都想的我头疼。”说着清瑜揉一下额头,如娘吃惊地问:“不是已经给太子选定妃子,怎么还要办赏花宴?”

清瑜放开手,双手微微一摊:“可京中还有许多没嫁出去的少女,赵尚仪那日和我说,以前宫中举行赏花宴,可不止是为皇子们挑妻子,还带了让众命­妇­细细看下未嫁女儿们,如果有合适的席散后就去求亲。正好卢夫人也来了,就当招待她。”

如娘哦了一声才道:“娘娘是晓得妾的出身的,这种事之前确实不大明白。”清瑜又拍下她的肩:“也别再提从前了,快帮我想想吧,好在这次是赏牡丹,不然又要作诗填词什么的,我可从来不擅长这个。”

如娘自然领命为清瑜出主意筹划席上是些什么菜,到了二月初九那日,众命­妇­们带着女儿们前来参加赏花宴,这不是平日节庆的专门朝参皇后,命­妇­和少女们也直接被带到举行宴会的牡丹园。

宫中的牡丹品种繁多,姚黄魏紫各呈芳华,命­妇­们按照次序各自坐下,已有宫女来传诏:“娘娘说今日是来赏花的,各位千金不要拘束,各自在这园内四处走动。”为首的几位夫人恭敬应是,等宫女走了才对少女们道:“娘娘既这样说,你们就四处走走,只要守规矩就不怕。”

少女们早巴不得这声,已经各自结伴往牡丹花丛中行去,石夫人见状不由叹了声:“想到少女时随母亲进宫赴宴还在眼前,现在啊,已经是带孙女来了。”刚有人要接话,就听到皇后到了的传报,众人忙起身相迎,见清瑜身后跟着的卢夫人,自然有人打量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从清瑜稚­嫩­写到现在,竟觉得像重新活了一辈子。

☆、媒婆媒公

卢夫人在幽州虽有婆婆,但她婆婆很早就开始吃斋念佛不理家政,算起来卢夫人在幽州也是唯我独尊的,猛地收到这样多的目光,卢夫人的眉不由微微皱起。清瑜已让众人起身重新坐下才道:“这位是魏国公夫人,她久居幽州,大家不很相熟。”

能得皇后亲自介绍,这是很大面子,卢夫人忙站起身,清瑜让她坐下:“今儿不过是我看牡丹花开的正好,特地请众位带着女儿来闲坐看花,顺便为你接风,你也算得半个主人,别太拘束了。”

虽然清瑜这样说,卢夫人还是和面前的几位夫人各自行礼见过,清瑜用手扶一下额:“瞧瞧,你们啊,一个个都这样礼数周到,倒显得我这个做主人的毫不懂礼了。”石夫人已经接口:“娘娘能和妾们说笑,已经十分慈爱了,怎敢再挑娘娘的不是?”

清瑜也笑了,众人开始说笑起来,卢夫人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短暂的不适消失之后,也就和石楚赵等诸位夫人开始说笑。不一会儿陈柳姊妹也携手而来,清瑜等她们行礼才笑道:“你们到的这么晚,该罚酒一杯才是。”

陈柳已经笑了:“妾一大早就到了大姊府中,谁知外甥媳­妇­今早起来就有些不受用,大姊担心她的宝贝孙子出什么事可不好,又看着人服侍好了才和妾一起出来,要罚,也该罚大姊才是。”

陈杞斜斜瞟陈柳一眼:“你还说我?若不是月雅的一支绢花不对,你带着她在那儿找了半日,也不会晚了这么多。”清瑜已经笑了:“好了,好了,既这样,也就不罚了,免得罚了你们谁都说我偏心。”

下手坐着的王夫人已经对陈杞道:“窦夫人年纪小,又是头胎,有些不安稳是一定的,亏得长公主您细心安抚,都似长公主您这样做婆婆,天下后院之中定十分安静。”陈杞莞尔一笑,旁边的石夫人已经道:“若长公主还有一个儿子,我拼了女家提亲也要和公主结这门亲家。”

陈杞伸手拍一下陈柳的手:“我虽没有儿子了,但我这妹妹可还有两个儿子呢,她可一定是个好婆婆。”虽则杨家被撵出京城,但陈柳的两个儿子原本姓杨是众所周知的,谁知道杨家会不会不死心,毕竟夫妻情分已绝,这父子可是断不了的,等陈柳的两个儿子娶妻后各自自立门户,谁知道杨家会不会再寻来到时赖上?这可是个极大后患。

纵然陈柳挟长公主之尊,可是杨家寻儿子也是天经地义。故此陈杞一说这话,座中沉默了一会儿。清瑜的眉微微皱起,接着就道:“三妹妹为人,绝对是个极好的婆婆,女儿家嫁人,有了这么个好婆婆,可胜过许多。”

连皇后都出来为陈柳做保,石夫人勉强笑道:“两位长公主家教都是十分好的,只可惜妾的小孙女年岁不大合适,不然就觍颜和长公主结这门亲了。”说着石夫人面上还露出惋惜之情,仿佛是真的不合适。

清瑜看向牡丹花丛中,赏花之所地势都高,可以清楚看到少女们的笑靥,清瑜的眼微微一眯才笑道:“石夫人家的孙女虽然年岁不大合适,但今日适龄少女不少,三妹妹可仔细瞧来。”陈柳怎么不明白这些夫人的意思?只浅浅一笑:“姻缘天定,嫂嫂你那两个外甥的婚事,谁知道会落到何处,我不急。”

陈杞的­性­子没有陈柳那样平静恬淡,况且她怎会把杨家放在眼里?不过是脸面丢尽的一家人,难道天家外甥还怕了那么一家子?听到陈柳这话就笑道:“也不知那些看不上妹妹孩子的人家,这眼光要有多高?”

这话说的有些重,席面上顿时安静下来,石夫人的脸顿时红起来,清瑜轻咳一声:“大妹妹还是这么爱护三妹妹,这结亲总要各方面都考虑周全了,不然结的一对怨偶,到时还不是戴了顶愁帽?”

清瑜的话自然有人附和,陈柳拍拍陈杞的手,示意不必生气,当初把这两个儿子带回自己身边时,陈柳就知道要挑媳­妇­不能像陈杞一样任意选择了。陈杞的头不由轻轻摇下,这个妹妹啊,现在已不是节度使的女儿,而是皇帝的妹妹了,她还这样,真是。

卢夫人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一株魏紫旁边的红衣少女道:“这姑娘是谁家的?满园子的女儿们,只有她最出­色­。”赵夫人顺着卢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笑了:“这是节义夫人家的千金,今年十一了吧?”

宫中每次宴饮,周府都会接到贴子,或由周夫人,或由清露带着女儿过来。只是清露还是不爱说话,每次也坐在末座,这次也不例外,末座的清露听到提起自己女儿,这才开口说话:“是,是我的女儿,今年十一了。”清瑜对卢夫人笑道:“是我妹妹家的外甥,不知不觉间,她都长这么大了。”

清瑜和宋家的那些事,虽算不上天下皆知,但卢夫人是有些耳闻的,听清瑜这样说倒叹了一声:“这样算来辈数不合了,我大儿子今年十四,还没定亲呢。”纯凌和辞雅是名义上的表姊妹,这辈分自然是不合适的。

昔日的褚女官今日的楚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屈指一算:“哎哟,这样一来,我家儿子的辈数不太高了,以后结亲时候可怎么挑?”这话让清瑜忍俊不禁:“舅母,表弟才刚一岁,您就着急他结亲了?”

楚夫人摇头:“不是我着急,你舅舅也十分着急。”众人又谈笑起来,清露看着远处的女儿,说起来儿女也是皇后的外甥,太子的表弟表妹,可是儿女们的婚事一直是清露的心头刺。看得上的人家是晓得周家底细,哪肯和自家结亲?那些肯结亲的,清露又未必看得上。

清露的手不由在袖中握紧,看着还和众人谈笑的清瑜终于开口道:“长姊,做妹妹的有件事相求。”清瑜的眉挑起,这么多年来,清露这差不多是头一次自称妹妹,清露的手在袖中握的越来越紧,终于把话说出:“妹妹想求姊姊,若妹妹有为儿女们看中了人,到时还求姊姊您做主。”

清露说完这话觉得浑身汗都出来,若不是为了儿女,也不肯这样相求,席上众人安静下来,清瑜点头:“好。”但清瑜很快又道:“不过我还是那句,结亲不是结仇,若对方不愿,也不能强求的。”

清露把手松开,觉得掌心已被指甲划伤,听到清瑜这话点头:“妹妹知道。妹妹定不会让姊姊为难的。”叫过了第一次姊姊,第二次就不是那么难过了,清瑜点头一笑:“我知道妹妹一向是通情达理的。”

既然清瑜都这样说,席上的众位夫人也要对清露随声称赞几句,这样的应酬清露原本是十分熟稔的,可这么些年来,清露早不是当日那个骄傲的女子了,只和众人微微应答几句就看向清瑜。清瑜并不见骄傲,但浑身散发着的,是一股从内而外的自信。清露再看向牡丹花丛中的女儿,愿她这一生都安康快乐,别的就再也不求了。

夫人们聚在一起,最常谈的自然是各人的婚事,这时也不例外。既有清露和清瑜说话,就有人提起宋渊,当日宋渊说的是,朱姨娘不得诰封他不成家,现在宋渊得以封侯,朱姨娘也得了诰封,宋渊也于去年成亲。

今日的赏花宴说白了各家夫人互相相看各家女儿的宴会,宋渊那位夫人就没进宫,提起她的是朱夫人,朱夫人历来豪爽,此时也不例外,笑着道:“方才石夫人赞长公主是好婆婆,我要说娘娘的弟媳也是位好儿媳,虽说不合府而居,又有两位婆婆,南阳侯夫人每逢节庆都亲自去英国公府拜见两位婆婆,还亲自为她们下厨做饭。换了别个,这种各府别居,节庆时候只去走一趟,哪还这么恭敬?”

马上有人接:“这都是娘娘教的好,谁不知道南阳侯不到十五就去凉州从军,娘娘悉心教导。”这话说的清露的面顿时热起来,清瑜瞧清露一眼才道:“夸我弟媳­妇­倒算了,怎么又夸到我身上了?我瞧着啊,这天下啊,总要各家宅院都安静了,就和睦了。”

这话自然人人称是,众人各自谈笑,坐的闷的又去牡丹花丛中散散,等到各人尽兴而归,已到金乌西坠。清瑜回转昭阳殿时已看到陈枚坐在那里,清瑜用手揉着后脖颈:“坐那里谈笑一日还真累,不过呢,嫁出去了几个姑娘。”

陈枚把手中书放下看着妻子:“怎么说的你就和做了许多人的媒婆一样?”清瑜把外衣宽掉首饰取掉才坐到丈夫身边:“不是媒婆还是什么?有看中的,和对方说了就来请我开口赞好,似乎得一个我的肯定是无上的荣耀?”

陈枚握住妻子的手:“你是媒婆,那我就是媒公?昨儿卢隆还请我龙目看顾,为他长子择一佳­妇­。这不是逼我做媒公?”清瑜不由伏在丈夫肩头笑了:“卢夫人还看中辞雅呢,只是后来说辈数不合才作罢了。”

陈枚的眉不由一耸:“那我有主意了,就从王氏一族中挑个女孩嫁到卢家,我瞧着,就封个县主吧。”王氏怎么说也算后族,而且家族庞大,找出一个合适的女孩是非常简单的。清瑜嗯了一声趴在丈夫肩头不说话,陈枚环住她的肩,笑一下依旧去看奏折。

清瑜召王夫人入宫,传达了陈枚的意思,听得自己族里能出一个县主嫁入卢家,王夫人自然点头,很快就挑出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算来是贞嘉皇后的侄孙女。

☆、苦头

光王家挑出来还不算,总是卢王两家结亲。清瑜又办了一次赏花宴请卢王两家进宫一见。卢夫人对这个少女的教养相貌都很满意,更何况这是帝后做的主,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清瑜这才下诏册封这位王姓少女为寿阳县主,赐嫁魏国公长子,只是双方年纪都不大,婚期要定在两年后。

为长子定下婚事的卢隆夫妻并没返回幽州,而是长住京城。很快陈枚就下达诏书,撤掉幽州节度使,除卢隆为魏国公外,他的次子也得到六品官的荫封,只是年纪还小,要待成年后才得实职,幼子入太学读书。赏赐田庄金银奴仆更是无数。

而幽州的军队也一分为三,先挑出五万­精­兵依旧驻在幽州,也由卢家人统领,只是统领之人从卢隆变成纯凌的丈夫。剩下军队又一分为二,一半去了雍城,另一部分到了凉州。至此,能拥藩镇威胁朝廷的节度使全都消失,天下,这才算真正被陈家所掌握。

用一种最和平的方式解决掉了幽州这个心腹大患,免得天下又动刀兵,付出的不过是爵位和金钱,这对皇家也好,群臣也罢,都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清瑜已经不用再像原来一样关心朝中形势,如同昭阳殿任何一任主人一样,掌管宫务,教导儿女,闲来开宴游园。

转眼到了六月,太液池荷花盛开,这样好的景­色­自然要寻人来赏荷消暑。这次的宴会设在船上,请的人也不多,都是陈家的妯娌姊妹,还有几位很有体面的命­妇­。众人来往的熟,也少了许多礼仪多了很多欢笑。

襄王妃现在再不像从前一样只在王府里独坐,和她几位妯娌姑子们也有来往,褪去那种冷冰冰不可接近,才知道她是个颇有情趣的女子,吟诗作画弹琴无所不能,谈吐更是风雅无比。

席面上有了她,欢笑声也更多一些,众人正在欢喜时候,有宫女走进来悄悄地对清瑜道:“襄王来了,他说想见娘娘,还说,请娘娘不要惊动。”襄王?眼看向窗外的清瑜哦了一声,既然陈枫说不要惊动,那就悄悄出去,放下手中酒杯清瑜连襄王妃那边都没看一眼就起身走出。

小舟很快来到岸边,陈枫等待在岸上的一座亭内,看见清瑜忙上前行礼:“此时荷花开的正好,臣本不该打扰娘娘的,只是……”清瑜只浅浅看他一眼就走进亭内坐下,看着陈枫道:“那些马虎眼也别和我打了,今日来寻我,是为柳姬吧?”

算起来柳姬下个月就十月满足,太医们的回话都是虽是头胎,但这胎很稳。陈枫的脸红一下,但很快就道:“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清瑜看着他,陈枫的话卡在喉咙里,用手摸下脸继续开口:“娘娘,稚子无辜,难道您就这样忍心看着刚出生的孩子没了亲娘?”

清瑜看向亭外,能够看到那艘大船依旧在太液池上游荡,偶尔还能听到传来笑声。远处红白荷花和碧叶交映,湖边还有清风袭来,让夏日的燥热一扫而空。陈枫选在此时开口为柳姬求情,未必没有怀有以景打动清瑜的心思。

陈枫正待再开口,清瑜已经转头看向他,声音有些低沉:“四弟,让它没亲娘的,是你,不是我。”陈枫面上顿时大惊,踏前一步:“娘娘这话说的,当日说留子去母的是娘娘,怎会推到臣身上?”

清瑜面上出现一丝嘲讽:“我无凭无据会说这句话吗?京城之中只有你府内有妾侍吗?你,可曾想过自己做过什么?”陈枫后退一步:“娘娘,即便是臣的错,可是这和柳姬又有什么关系?宠爱她的是臣,并不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清瑜冷冷地看陈枫一眼并没说话,陈枫没得到回应继续道:“况且,臣就算宠她,也没忘了分寸。”清瑜冷笑一声,陈枫用手揉一下脸:“是,臣是失了一些分寸,可这全是臣的错,为何不罚在臣的身上而是要罚她?”

清瑜这下开口说话了:“因为你是陛下的幼弟,若不然,你怎能这样恣意妄为?四弟,我知道你从小被疼宠长大,随心所欲惯了,可是对柳姬,你做的,太过分了。今日之事,罚了她其实也是告诉你,有些事能做,有些,”

清瑜的声音恢复平静:“有些不能。”陈枫面上有哀伤出现:“可是娘娘,柳姬她犯了什么错?”

“你真以为她到今时今日就真没错吗?四弟,是你被蒙了心还是故意不知道?”清瑜那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让陈枫觉得心里开始发冷,但强自争辩:“可是,那些事,不过是­妇­人家常见的手段,况且也没人出什么事。”

­妇­人家常见的手段,清瑜的声音更冷一些:“她归你有多少日子?就做出这么许多的事,等到日后她生下孩子有了依仗,你以为,她会不觊觎王妃之位?况且,王妃之位你不肯许她。那世子之位呢?四弟,你以为那不过是­妇­人争宠常见的手段,是不是还为那种手段沾沾自喜乐在其中,可你知不知道,这些­妇­人争宠的手段,既能覆灭前朝,灭了你一个王府也是很轻易的。”

陈枫的面­色­有些煞白,双手握成拳,­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清瑜已经又道:“你别拿当年公公如何宠爱太妃她们来说话。当年婆婆已经不在了,而最重要的是,不管她们再得宠,她们从没失过本分,公公也从没让她们放肆过。四弟,你有过吗?”

柳姬那双微微带着泪水的秋水眼又出现在陈枫面前,陈枫勉强开口:“可是,可是”清瑜再次打断他:“没什么可是,四弟,不管是谁,做错事都要付出代价,今日你付出的是你宠妾的命。而明日,你若再执迷不悟,或者付出的就更多些。”

话里蕴含着警告,陈枫却似没有听到样看向清瑜:“嫂嫂,没有挽回了吗?嫂嫂,您为人一向慈爱,对我们这些姊妹弟兄也很好。难道您就忍看着我失去心中所爱?嫂嫂。”清瑜叹气,看向陈枫的眼满是叹息:“你此时说柳姬是你心中所爱,那王妃呢?难道你对王妃就没有半分情分?若如此,当年你为何拦着她不让她出家为尼?那时你放了她,也免得生出这许多事端。”

陈枫已道:“王妃自然是能容下柳姬的,而柳姬,也是能恭敬王妃的。妻妾和睦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清瑜长叹一声:“是吗?四弟,王妃能容下柳姬这是肯定的,可是柳姬能恭敬王妃,我不信。”

最后三个字彻底打垮了陈枫,他颓然坐下用双手捂住脸,太液池上的大船渐行渐远,已听不到船上传来的笑声。清瑜看着陈枫又是一叹:“四弟,你如果真的把柳姬当做心中所爱,又怎会如此对她呢?你所谓的心中所爱,不过是她正巧入了你的眼,合了你的心,又和王妃赌气。四弟,你不再是孩子了,怎么行事还像个无所顾忌的孩子呢?给一个宠妾以妻子的待遇,你真以为这是爱她而不是害她吗?”

陈枫把双手放下看着清瑜,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清瑜拍拍他的肩:“四弟,留下柳姬,你让别人怎么看呢?别家的任何姬妾都会有样学样,可以不尊重主母,可以不守任何规矩,可以谗言惑主,只要生下孩子就可以保持住地位。如果生下的是个儿子,那更可觊觎世子之位,十多年后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如此一来不全乱套了。四弟,你和我易地而处,你会怎样?”

当然是把柳姬当**给杀了以儆众猴,这句话到了陈枫口边,陈枫知道,说什么都挽回不了柳姬的­性­命,自己,真的是用那种超出寻常的宠爱把她一步步推向绝境。陈枫长叹一声,有泪从眼里流出,清瑜拍拍他的肩:“其实,如果柳姬是个普通妾侍,我或者可以留她一命把她送到庵里,可是她不是,她曾是何逆的爱妾。身侍二主,又谗言惑主,这样的人,留不得。”

陈枫恍恍惚惚站起身,低头对清瑜道:“嫂嫂说的话我知道了。原来,最错的人竟是我自己。”清瑜看着他:“四弟,陛下的弟兄们已经不多了,或者有一日,你会成为皇叔,会被倚重。那时的一言一行更会被众人看在眼里,那时你还能似现在一样吗?”

陈枫点头,走出去的脚步有些沉重,直到走出亭子才又转身对清瑜道:“嫂嫂,今日我来过的事,别和她说。”这个她,就该是襄王妃了,清瑜又叹一声,这是何苦,但做人,是必要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的。而柳姬,并不是那么无辜,或者真正无辜的,只有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不管这孩子是男还是女,它的一生,都将因生母不名誉的死去蒙上一层­阴­影。

陈枚知道陈枫今日进宫的目的后,只说了句没想到四弟还十分长情,清瑜笑一笑:“他不是长情,只是不甘。”不甘?陈枚笑一笑:“做人,又有几个能真正甘心?”清瑜摇头:“可也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四弟他就是太顺利没吃过苦头。”

陈枚拍拍妻子的手:“你说的对,四弟啊,也该正经吃下苦头了。”

七月初七,襄王府来报,柳姬产下一个女儿,只是生产时间拖的太长,又加上柳姬身子虚弱大出血不止,生下孩子两天后就香消玉殒。陈枫为她讨来一道圣旨,追封她为孺子,将她葬在城外山上,而那个女儿就被抱到王妃那里抚养。

作者有话要说:一步步往结局走去。

☆、不甘

风吹起清瑜的衣角,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太液池上的残荷已经尽数拔去,虽没有下雪,但能看到近岸处有冰凝结。清瑜皱了下眉就对身边的宫女道:“要提醒陛□边服侍的人,汤药都要陛下亲自服下,可不能忘记。”宫女恭敬应是,接着就道:“其实娘娘不用叮嘱,他们也知道。”

这些年每到冬日,陈枚的咳嗽就越来越厉害。太医院的药方都以温润补肺为主,但清瑜和陈枚心里都知道,这是当年未清的余毒在肆虐,就算请来神医,也不过是延命而不能根治。每到冬日来临,清瑜的心都像被猫抓一样不得安宁,总要等到来年春天,陈枚的咳嗽好一些这颗心才能放下。

算下来,从当年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年,陈枚虽然常笑说这条命算是苟延残喘到现在,但清瑜知道他内心是不甘的,可是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清瑜把心里的叹息咽下去才对宫女道:“我知道,可是总要亲自嘱咐一声才好。”宫女们在清瑜身边服侍的日子久,知道清瑜的脾气,互相笑望一眼才有人笑道:“娘娘和陛下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是社稷和天下百姓的福气呢。”

清瑜笑着望向说话的宫女:“这是做妻子的责任,到了你们嘴里就变的不一样了,连社稷和天下百姓都搬出来了。”已有宫女连连摇头:“娘娘这话就错了,奴婢们虽然进宫时候年纪还小,可也见过些人,天下夫妻恩爱的尽多,可是似娘娘和陛下这般,奴婢们真是从没见过。”

清瑜展眉一笑:“都晓得要过年了,这嘴跟抹了蜜似的,想多讨些过年钱吗?”这句话更惹得宫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让清瑜多赏些过年钱,正说的热闹,已有宫女前来报信:“娘娘,太子妃带着小郡主到了,正在殿内等候。”

陈煊于两年前大婚,潘氏并没辜负清瑜的期望,把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并在半年前生下一个女儿。虽然是孙女不是陈枚盼望的孙子,但陈枚依旧十分欢喜,亲赐名为彤,又册其为凤阳郡主,并重赏朝内群臣。

听到自己孙女来了,清瑜转身往昭阳殿走去,刚踏上昭阳殿的台阶,就听到纯煜的笑声:“来,好侄女,给二叔笑一个。”这个纯煜,清瑜摇一下头走进殿内,潘氏站在殿中央,和身边的宫女一样面带无奈之­色­看向纯煜,纯煜怀里抱着陈彤正在那逗弄,脸上洋溢着喜悦神­色­,倒是陈彤的­奶­娘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们。

清瑜几步走上前从纯煜怀里接过孩子,白自己儿子一眼:“喜欢孩子就赶紧把媳­妇­娶回家,自己生一个去,这样小的孩子,你也不怕吓着她?”纯煜的眉毛都已经快飞起来:“娘,我倒是想快点娶,可是钦天监的吉日都在明年,还在三月之后,能不能想个法子提前?”

纯煜的王妃定下的就是小叶子,两年前小叶子的哥哥以军功得以封侯,她和纯煜的亲事也就得以定下,纯煜长久以来的心愿也得到了结。此时听到纯煜的话,清瑜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成亲必是要挑吉时吉日的,哪有你这样慌张?”

潘氏也笑了:“儿媳来就是为的这件事,原本钦天监回过儿媳,儿媳和二弟说了,谁知二弟就大为不满,儿媳也只有来让母后决定了。”纯煜已经拉着清瑜的袖子:“娘,儿子已经等了很多年了,难道还要再等这些日子?”

清瑜把袖子从纯煜的手心扯出来:“你都做叔叔的人了,少和我撒娇,太子妃,钦天监择的是哪几个日子?”潘氏应是之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钦天监择了明年三月初九、四月十五和五月十七这三个日子。本来钦天监说四月十五这个日子最好,可瞧二弟这样,只怕等不得那日。”

说着潘氏不由一笑,清瑜正待定下,纯煜已经道:“嫂嫂,钦天监还说今年冬月二十八这个日子也是好日子,怎么嫂嫂你这时就不说。”潘氏十分无奈地看着纯煜:“二弟,钦天监这个日子是你去算出来的,而且,钦天监还说,虽然这日也宜嫁娶,可是,”

说着潘氏瞧一眼纯煜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钦天监说了,这个日子过门,难免家里会有些口舌,­妇­人还会不贤。”纯煜咳了一声:“嫂嫂,我知道口舌是什么,至于贤不贤,小叶子我从下看着长大的,还不晓得她是什么­性­子?况且就算她真是个母老虎,我也认了。”

这话让殿内所有的人都笑起来,陈彤手里本来在抓着个布偶在玩,听到殿内众人大笑,她睁圆又大又黑的眼睛,也跟着咯咯笑起来。清瑜忍不住往孙女脸上亲了两口,纯煜已经道:“娘,您瞧连乖侄女都同意了,您就点头吧。”

潘氏眼里也带上笑容,清瑜看着面前的儿子,声音拖的有些长:“娶个母老虎,你真不后悔?”纯煜拍一下胸口:“我这辈子到现在就喜欢小叶子一个人,只要有她就好。”看着面前十分认真的儿子,清瑜面上的笑容很温和但还是没说话,纯煜还要再求,清瑜已经对潘氏道:“冬月二十八,离现在不过一个半月,来得及吗?”

纯煜顿时大喜,潘氏笑着道:“其实诸项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来是肯定来得及。”清瑜沉吟一下:“既这样,就随了老二吧,冬月二十八,咱们家娶二皇子妃。”这件事清瑜是交给潘氏­操­办的,也是考验一下潘氏的办事能力,听到清瑜这话,潘氏看一眼纯煜才对清瑜道:“母后既这样说,那儿媳就定下这个日子。”

纯煜面上已经满是欢喜,对潘氏连连点头:“好嫂嫂,您可一定要快些办,办妥当。”既然他们呣子都没反对,潘氏又再次行礼退下,只是女儿留在昭阳殿。

等潘氏走了清瑜拍拍怀里的孙女才对纯煜道:“你啊,这话传出去,还不惹人笑话?”纯煜面上满是喜悦地道:“只要能娶了小叶子,被人笑话就笑话呗。”这孩子,清瑜嗔怪地看他一眼,等到纯煜走后清瑜抱着怀里的孩子有些发愣,明年三月初九,要是陈枚熬不过去,那就又要等三年了。

或许是抱的紧了些,怀里的孩子发出不舒服的咕噜声,还用小手去扯清瑜的头发,清瑜重新调整一下抱孩子的姿势,轻声道:“只有你最无忧无虑,你要快些长大,等长大了,让你父亲给你挑一个最出­色­的驸马。”

陈彤听不懂清瑜说什么,但是知道清瑜说的话定是为自己好,又是嘻嘻一笑,身边的­奶­娘笑着道:“娘娘这话说的未免早了些,四公主都没挑驸马呢,更何况小郡主。”清瑜点着孙女的鼻子:“不早,当年四公主刚生下的时候,也只是那么小的一点点,现在就快挑驸马了。”

耳边已经传来纯淼的声音:“娘您又在说什么挑驸马,女儿我不想嫁,要留在爹娘身边一辈子。”清瑜瞧女儿一眼:“得,你两个姊姊都说过,还不是欢欢喜喜嫁了?”纯淼面上有些羞涩地坐到清瑜身边,接过陈彤抱在怀里逗了会儿:“娘,姊姊们是姊姊们,女儿是女儿。”

清瑜伸手捏下女儿的脸:“好好,我算是骗我的我也爱听,只是你不嫁,你爹啊,会头大。”纯淼又是一笑才道:“方才女儿见宫女们给爹爹送药,爹爹的咳嗽又犯了?”这是清瑜心中最深的秘密,到此时也不能说出,只对女儿道:“是啊,又犯了,你也不多关心关心他?”

纯淼脸上一红:“娘,女儿又不是太医,只能多去陪爹爹说说话。”再要讲下去,清瑜又要忧伤了,但这种忧伤清瑜不愿表现在女儿面前,只是对她道:“你先把你侄女送回你嫂嫂那里,我去瞧瞧你爹。”

纯淼抱紧陈彤点头称是,清瑜已站起身往昭阳殿外走,殿外的风吹的没方才那么大,太阳照在人身上有些发暖,清瑜索­性­没乘步辇,只是一路往前走。

到前面时陈枚却没在殿中,而是站在殿前台阶上抬头看天,瞧见清瑜过来就笑道:“你瞧,今儿太阳这么好,我们在这晒晒太阳说说话?”清瑜自然称好,吩咐宫女去拿褥垫过来,陈枚已经坐到台阶上:“这台阶每日都有人打扫,也不算脏,我们就这样坐着吧。”

清瑜坐到他身边,陈枚还扶了她一把,看着天下的至尊就像老农一样坐在台阶上,宫女宦官们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站在那里。

陈枚并没说话,过了很久才道:“当年出征的时候,常看见有老农在冬日坐在地上晒太阳,我总奇怪为何不坐椅子,今日才晓得能和老妻一起坐在这晒会儿太阳,人生也算圆满。”

清瑜嗯了一声:“你要愿意,以后我年年都陪你在这晒太阳,这里很多人瞧,那就去昭阳殿,还有太液池。”陈枚笑了笑:“我也想,可是不行了,清瑜,今年这个冬天我只怕熬不过去了。”

陈枚的声音很平静,清瑜努力让心中的难过咽下去:“尽说这种话,没有了你,我在这宫中又有什么意思?”陈枚握紧妻子的手,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那是条帕子,纯淼绣的云纹之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让清瑜说不出话来,那是血。

清瑜面­色­慌张地看向陈枚,陈枚的声音依旧平静:“这是今早咳嗽出来的,身边人还不知道。清瑜,太子这些年颇能­干­,有他在,我很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当初我要是这个设定啊,挠墙。为啥我要有不按主设定走就会写的很磕磕绊绊的心情啊。

晋江你别抽了好伐,让我更上去好吗?

☆、第 165 章

清瑜的泪终于滴落:“那我呢,你就这么放心?”陈枚伸手摸上妻子的脸,用拇指把她的泪擦掉:“有你在,我就更放心。”清瑜把头埋在陈枚的肩窝处,无声地开始抽泣起来,这个怀抱在不久之后,就再也靠不上去。

陈枚轻轻拍着她的肩,不远处的宫人没听不到他们夫妻说话,只能看到他们相偎依,风吹过卷起他们的衣角,蓝天白云暖阳之下,这幅景象竟美好的像画一样,没人忍心打扰。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个小宦官匆匆过来打算回话,被宫女摇手制止,小宦官看向帝后偎依的方向,停下脚步耐心等候。

清瑜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看向丈夫的眼,丈夫眼里分明有着不舍和依恋,可是更多的还是释然,被残毒折磨了这么多年,每到入冬之后就开始咳嗽不安,甚至夜夜不得安枕,他撑了这么多年也很累吧?

想到这清瑜伸手把丈夫的衣襟整理一下:“我舍不得你,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陈枚握住妻子的手:“我也舍不得你,想和你一起同游天下,永远不能实现了。”这话让清瑜的泪险些又要流下来,但很快清瑜就忍住眼里的泪让脸上露出笑容:“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连你的份一起活着,绝不让你的苦心白费。”

陈枚轻轻低头吻向妻子的手,这么多年夫妻做下来,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已经许久都没做过,清瑜眼神温柔地看着丈夫,能和他做夫妻,这是最大的幸运,至于成为皇后,不过是锦上添花。

宫人们等了许久见帝后还是没动静,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数步,隔了两层台阶在那轻声道:“陛下,翰林院方才遣人来报,说前朝史书已经修订完成,要呈送御览。”

这一声打破了宁静,宫人说完之后额上就冒出一层汗等候责罚。但编纂前朝史书是大事,自从五年前陈枚下诏命人编纂史书之后,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宫人又怎能不出声提醒?陈枚把清瑜的手放下,这才站起身沉声道:“知道了,传他们进来吧。”

说着陈枚伸手拉清瑜起来:“堂堂一国之后,坐在台阶上像什么样?”这个时候又是这天下的帝后了,清瑜把手放到丈夫手心,轻轻一笑道:“方才是谁也坐在台阶上了?起身就忘了?”陈枚握一下妻子的手才把她的手放开:“我知道,你先回去吧,药我会按时吃的。”

即便这药不能治他的命,也让陈枚多了些时候,清瑜嗯了一声看着丈夫往殿内走去,丈夫的身姿依旧挺拔,他的脆弱和无奈,只会展现在自己面前。

宫女已经上前:“娘娘,此时就回宫吗?”清瑜没说话,宫女不敢再催促,只是陪在旁边,过了很长时间,再看不到陈枚的身影,清瑜才低声道:“走吧。”

宫女忙上前搀扶,清瑜心中转的念头很多,要让纯煜赶紧成亲,好在一个半月很快就过。还要为纯淼选一个合适的驸马,即便不能立即出嫁,也要让陈枚看到女儿有归宿。小儿子还小,倒不用这么急。

还有,清瑜回身望去,那一片宫殿之外,就是京城,陈枚会安排好一切,但是还有个人,她该回京了。没有见到她已有十年,樾妹妹你可好?清瑜轻叹一声,陈枚虽然从没说过,但清瑜知道他很想念这个妹妹,只是当日陈枚和陈樾肯定发生过冲突,他既然不愿低头,那就自己把陈樾召回京吧。

清瑜抬头一笑,脚步稍微有些急,看见前面已经来了几个人,瞧见清瑜那几位忙上前行礼:“臣等见过娘娘。”清瑜看着小宦官手上捧着的书稿,想来这就是编纂修订好的前朝史书,不由点头道:“这就是编纂好的前朝史书,诸位辛苦了。”

领头的是此次编纂史书的总裁,翰林院掌院,听到清瑜这话忙道:“臣等得陛下青眼,行此青史留名之事,怎敢称辛苦?”清瑜微微颌首:“陛下还在等待诸位,请诸位先行。”皇后都这样说了,众人又谢过才继续前行。

宋昂在人群之中看着清瑜,当年那个初进宅院时,倔强冷漠的少女此时笑容温和淡然地站在那里让众人先行,身上的气度似乎天生就是如此。宋昂的眼不由微微低下,虽是同一个父亲,但他们之间到此时是真正的不同。

看见宋昂经过,清瑜对他点下头:“宋太史好。”谦和平静,十分符合众臣对皇后的印象。宋昂还礼道:“娘娘安好。”抬头看着清瑜终于忍不住道:“家父,英国公,甚是思念娘娘。”清瑜微微地哦了一声就道:“英国公年近六旬,膝下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真是让人羡慕。”

这个回答并没出宋昂的意料,面前女子仪态端庄面容高贵,依旧微笑看着自己,宋昂的眉微微拢一下才松开:“是臣逾矩了,还请娘娘……”清瑜已经打断他的话:“英国公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是他的福气,你为他说话也是你的本心,何必说这些。他们已经去得远了,宋太史还是请继续前行。”

宋昂又拱一拱手这才快步去追自己的同伴,清瑜继续往前走,宋桐也好,林氏也罢,他们的儿女也好,都已经不在乎了。至于他们在乎不在乎,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宋昂已经走回到同伴之中,有人已经开口:“宋翰林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娘娘对你特别青眼还说了几句,不知等会儿进到殿内,陛下会如何青眼?”宋昂并没理会这样的话,当日被起用来跟众人一起编纂史书,就引起了不满,毕竟编纂史书是翰林院人人都想去的。

站在前头的翰林院掌院有些不满地看了眼方才说话的人:“噤声,此是什么地方,还容得你们喧哗?”这一声很有效,众人都安静下来,宋昂往清瑜离去的方向望去,已看不到清瑜的身影,这个姊姊,永远都离宋家人那么远,除了宋渊。

那位自己曾经不那么注意的庶出弟弟,此时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爵封南阳侯,和襄王一起,共掌拱卫京畿的二十万大军。而让朝中群臣都无法反对的是,他并不是因皇后弟弟得到这些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对比起他来,自己这个当年的才子输的是一塌糊涂,宋昂面上露出自嘲笑容,到此时,终于可以承认,宋渊其实远胜过自己。

陈枚召见编纂史书的众人,对前朝史书大加称赞,参与编纂的人都迁官一级,得到厚重赏赐。这消息让陈枚很兴奋,回到昭阳殿时还特意把这部书带回去,指着上面的传对清瑜道:“以史为鉴,能保平安。”

陈枚高兴清瑜也跟着笑,陈枚拿着书讲了一会儿突然叹道:“不知后世史书上要怎么讲我?”清瑜含笑道:“你吗,定是雄才大略,我就不行了,史书上一定会说我是不贤之人。”陈枚摇头:“不,史书上定会说你是奇女子,能让雄才大略的我,为你遣散姬妾。”

清瑜­唇­边有温柔笑容闪现,陈枚刚要再说话,又开始一阵猛烈的咳嗽,这次不用帕子,清瑜已经看见陈枚­唇­边有血。陈枚用手摸一下­唇­笑了:“看来,我的病,发作的更快了。”宫女听到咳嗽声进来,见陈枚­唇­边有血有人不由慌张地叫出声,清瑜扶住陈枚抬头看了眼宫女们,宫女们顿时安静下来。

清瑜用衣袖擦了下陈枚的­唇­才道:“传御医吧。”已到这个时候,病情的加重无需再瞒住众人了,陈枚握住妻子的手,对她点一点头,清瑜眼神坚定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宫女们照以往的做。

太医很快传来,和原先那几位一样,说的也是陈枚咳疾加重,只能慢慢用药养着,等到春暖花开就会好转。服下按方抓好的药后陈枚安心睡去,清瑜看着丈夫的睡容,他­唇­边的血已被擦去,但清瑜永远忘不了方才看到丈夫咳血时的心情,那种深得望不到底的绝望,让清瑜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不过,清瑜再次抚上丈夫的脸,这次会有很多人和自己站在一起,而不是像失去母亲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

陈枚咳疾加重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种猜测开始产生,但这种种猜测在纯煜的婚事照常举行的消息里消失,毕竟在众人看来,如果陈枚真是病重不起,纯煜又怎会心情平静地­操­办自己的婚事?

天越来越冷了,陈枚躺了数日之后又重新临朝,端坐在御座上的他­精­神有些不好,甚至数次因咳嗽打断众人的说话,但他能上朝就是个信号,群臣的心也安定下来。

转眼就是冬月二十八,纯煜于此日成婚,成婚之前,陈枚下诏册纯煜为潞王,出宫建府居住,新任潞王欢欢喜喜到侯府迎娶潞王妃。

清瑜坐在昭阳殿内对进宫朝贺的众命­妇­笑道:“都说是娶媳­妇­,可我这个媳­妇­,还要明日才能见到。”早有人笑着为潞王说两句,正在说笑时候宫女进来道:“陛下来了。”众命­妇­面现惊讶之­色­,这是从没有过的,清瑜让宫女带着众命­妇­到侧殿歇息,众命­妇­刚走出,陈枚就走进来,面沉如水地问道:“方才我接到通报,说陈樾离京不到百里,是谁下令让她回京的?”

陈枚的怒气清瑜从来不害怕,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楚:“当然是我,你发作那晚,我就命人星夜赶去凉州召她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半年了啊,以后再也不设定这么长的文了。

☆、见

这样的平静有一种安慰人的作用,这次也不例外,陈枚叹了声才问:“为什么?”清瑜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难道你不想见她吗?”怎么会不想呢?陈枚的下巴微微收紧,虽然不同母,但陈樾是几个妹妹里面和陈枚最亲近的,可是若她回来?自己又怎么面对?

陈枚用双手捂住脸,清瑜伸手抱住他的肩膀,轻轻地用手拍着他,仿佛他并不是天下至尊,而是需要安慰的孩子。陈枚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双手放下,声音暗哑地说:“我怎会不想见她呢?她是我最疼的妹妹啊。可我,做了什么呢?”说好要护着她,照顾她,可是还是没有护住她,连她的丈夫都殁在了阵前。

甚至,在自己受伤之后,陈枚觉得不能再想下去,胸口又开始疼起来,但这次陈枚强忍住没有咳嗽,用手按向胸口,似乎想知道这疼,到底是肺疼还是心在疼。

清瑜把陈枚抱的更紧,轻轻摸向他已雪白的鬓边:“见她吧,不然等你去了地下,去见公公的时候,当公公问起樾妹妹,你,要怎么想?”当清瑜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清瑜觉得眼中的泪也要夺眶而出了,陈枚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接着长长地叹了声。

清瑜这才放开他,笑道:“不知道樾妹妹现在怎样了,说起来,我有十年没见过她了。”陈枚看向远方,七年了,有七年没见过这个妹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一旦决定了要见陈樾,此时陈枚的心更急迫,离京城百里,明日这个时候就该到京城了。

卫国长公主陈樾到达京城这日,天气十分晴朗,前几日降下的小雪已经化掉,整座京城在蓝天白云阳光下显得分外巍峨。陈樾并没有乘坐车而是骑在马上,当看见京城那高大城墙的时候不由勾­唇­一笑,身边的余炀已经催促她:“娘,怎么停下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陈樾转过头看着儿子:“怎么,你想早点见到你小媳­妇­?”余炀已不是当日离开京城时那个孩童,坐在一匹枣红马上的他几乎和陈樾一样高,阳光之下一口白牙闪闪发亮。听到自己的娘这样说脸不由红了:“我又不是二表哥,成日只看得见小叶子。”

说着余炀摸摸后脑勺:“我只是,只是有些想舅母了。”陈樾看着儿子脸上的红­色­,并没再问儿子,轻轻夹下马腹就打算进城,此时城内突然出来一队侍卫,陈樾的眉扬起,这队侍卫径自来到陈樾面前,领头的已经下马行礼:“臣等参见公主。”

这阵势,陈樾还没说话城内已经又出来一队车驾,看见这队车驾,侍卫们重新上马分列两边做出迎接姿态。车驾已经来到陈樾队伍面前,侍女们掀起帘子,露出的是清瑜的脸,她扬起头看向陈樾微微笑道:“樾妹妹好久不见。”

竟然是清瑜亲自来迎接,陈樾心里生出惊喜,余炀已下马行礼,看见余炀下马,陈樾才想到此时该行君臣之礼,翻身下马还没跪下,清瑜已经走下车挽住陈樾的手:“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此时叙君臣之礼,不是生分了?”

陈樾顺着清瑜的搀扶站起身,仔细打量过清瑜一番才笑道:“多年没见,嫂嫂果然还是嫂嫂。”清瑜的眼里闪出笑意:“樾妹妹不还一样是樾妹妹吗?”余炀在旁听到清瑜和陈樾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就笑出声。

清瑜看向余炀,见面前少年比自己还要高大,不由笑着道:“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成这么大了,叶翠这些年经常进宫,我也看着她从孩童长成少女。你二表哥都已成亲了,再过两三年,你也该成亲了。”

余炀的脸顿时如同火一样烧起来,用手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我还小呢。”清瑜笑的越发温婉:“还小?都过了十五快十六了,你大表哥十七就成亲了。”这下余炀更加不好意思,想寻个地方躲都寻不到地方,只得紧紧拉着缰绳。

清瑜已经携着陈樾上了自己的车驾,看着窗外的京城,陈樾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我才十三岁,现在,我儿子都快十六了。”清瑜嗯了一声:“当日嫌弃你不肯和你做亲的那些人,不知后来有多后悔呢。”

想起往事,陈樾­唇­边有温柔笑容:“还好他们嫌弃了,不然我怎么知道,我嫁的人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清瑜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余叔叔若知道,一定很欣慰。”陈樾点头,每当撑不下去的时候,都能想到丈夫的笑,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丈夫。

车声辘辘,虽然街上没人,但皇后的车驾依旧行驶的很慢,皇宫还离的有些远。陈樾动一下腿才道:“很久都没坐车,我竟有些不习惯了。”清瑜拍拍她的手:“这毕竟不是凉州,出外都要乘车,今日你回来,你哥哥很高兴。”

提起陈枚,陈樾的眼低垂,清瑜能感到陈樾的手指有一时的凉,正待开口劝解时,陈樾已经道:“大哥他,是不是残毒再次发作?说起来,当日那军医说大哥只有四五年,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想来是太医的功劳。”

陈樾虽竭力平静,但清瑜还是听出一丝丝不悦,不由伸手拍拍她的肩:“你大哥……”陈樾已经笑了:“嫂嫂不用再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大哥现在是天子,是天子就总会担心,况且从外面人看起来,我还是那个他最疼爱最信任的妹妹。”

果然兄妹之间的心结只有兄妹之间才能解开,清瑜看着陈樾微微摇头:“樾妹妹,你这样说难道不知道我会为你伤心?”这一句十分温柔,陈樾面上的平静终于有些崩溃,有水汽在她眼中慢慢氤氲。

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委屈呢?只是在外人面前,还要当做若无其事。清瑜揽住陈樾的肩头,轻轻拍抚,如同拍着婴儿一样:“樾妹妹,我们是家人,有什么委屈你和我说。”陈樾没有说话,清瑜只能感到自己肩头有微微的湿。

把她再揽紧一些,清瑜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当日炀外甥在这京里的府邸,其实就是你的公主府,这些年一直有人看顾打扫。如果你不愿意住的话,琴姨住在宫里,你和她住也行。”

陈樾听出清瑜用的是琴姨而不是太妃,头这才抬起:“娘不是在为阿父守陵吗?”清瑜见她眼圈微红但面­色­已经恢复平静才道:“陵墓那边虽也有宫人服侍,但毕竟离京城太远,两年前琴姨就搬回宫中,你侄女她们的孩子,常到宫中陪伴她。”

陈樾吸一下鼻子:“大哥定不会想的这么多,定是嫂嫂你想的。大哥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哥哥,可是这细心处还是不如嫂嫂。”这样的话才让清瑜感觉到面前的人真的是陈樾,眼里不由带上笑意:“你哥哥是男人,想的和我想的地方不一样。”

陈樾又吸吸鼻子:“如果是嫂嫂,怎会不相信我,怎会让我一个人在凉州那么久?如果不是把炀儿给我送过去,我真是寂寞死了。”清瑜眼里的笑意更浓,拍下陈樾的手:“等见了面,你骂他。”

陈樾点头,突然又笑了:“嗯,能让公主去骂天子的,大概也只有嫂嫂了。”清瑜的眉挑起:“当日我嫁他时,他还不是天子你也不是公主,今日又怎能以天子相待?”陈樾面上的笑这才真正从心里发出,车已经停下,宫女上前掀起帘子,清瑜和陈樾携手下车。

这是陈樾第一次进宫,不由打量一下,清瑜携着她的手往前面走:“这是昭阳殿,为了恢弘大气庄严,并没有更多的花木。过几日梅花开了,我们去梅林那里赏花饮酒。你大侄子媳­妇­,就是从梅林里选出来的。”

陈樾点头和清瑜跨进昭阳殿,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坐在案后的陈枚抬起头,陈樾并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看见陈枚,不由站在那里不往前走。清瑜已经拉着她继续往前,等来到陈枚面前才停下脚步对陈枚道:“怎么,你不认得樾妹妹了?”

陈枚这才站起身,看向许多年没看见的妹妹,羞愧欢喜还有别的神­色­都从陈枚眼里掠过,但最后只有一句:“你回来了。”这一声让陈樾的泪顿时决堤,低头用手捂住脸,陈枚有些慌乱地从案后转出来,抚上她的肩头打算安慰,但是陈樾哭的还是那么厉害。

清瑜轻叹一声退出大殿,他们兄妹见面,定有许多话说,这个时候还是不打扰的好。余炀没有进殿而是站在殿外,看见清瑜走出来上前问:“舅母,我娘她?”清瑜轻轻地拍下他的肩:“你娘和你舅舅说话呢,我们别打扰他们。”

说着清瑜就又道:“今早你二表哥夫­妇­进宫来了,我特意嘱咐你大表哥把他们夫妻留在东宫,我们现在就去东宫,不光能见到你二表哥他们,还能见到你小侄女呢。”余炀历来听从清瑜,这时也不例外,清瑜吩咐宫女们在外小心服侍,有什么就去东宫报信,这才带着余炀往东宫来。

陈煊夫­妇­迎出来,看见余炀,陈煊面上露出喜悦神­色­:“表弟今日到京,我本来想去迎接,可是娘要我招待二弟夫­妇­,这才没出去迎接,表弟莫怪。”

余炀正待老实跪下给太子夫­妇­和潞王夫­妇­行礼,并没回答陈煊的话,见状潘氏忙上前扶住余炀:“表弟休要如此,你远道而来,此时只该叙家礼道别情才对。”这个儿媳­妇­的应对清瑜十分满意,各自见礼过,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众人正在说笑时候,宫女已经来报:“陛下来了。”

☆、太后

清瑜正待带着众人迎出去,陈枚已经走了进来,陈樾跟在身后,见他进来,陈煊忙带着众人跪下行礼,陈枚已经止住儿子:“这是你家,今日你姑姑回来,咱们只论父子家人,不去论君臣。”

潘氏还在迟疑想行礼,清瑜已经笑着道:“你们父亲这样说,就各自坐下吧。”陈枚看着妻子,眼里笑意很深,既这样,潘氏才没有行礼而是站到清瑜身后。陈枚坐定才对陈煊道:“你很多年都没见过你五姑姑了,又娶了媳­妇­,该好好地见过你五姑姑才是。”

这是要行家礼了,陈煊应是,携着潘氏起身,又从清瑜怀里接过陈彤,走到陈樾面前,双膝下跪行礼,这让陈樾站起身看向陈枚:“大哥,侄子终是储君,这……”清瑜把陈樾拉了坐下,双手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

陈枚看着儿子道:“你五姑姑这么些年十分辛苦,今日让你为她行礼是要记住,以后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姑姑们的侄子,是晚辈,切不可以君臣之别骄人。”陈煊先转向陈枚:“是,儿子知道。”

然后才转向陈樾,带着妻儿规规矩矩行礼,等他们夫妻行完礼,陈樾亲手扶起陈煊夫妻,一手拉着陈煊,另一手携着潘氏,细细看了又看才对陈枚赞道:“佳儿佳­妇­,大哥果真好福气。”

潘氏被赞,又行一礼道:“侄­妇­陋质,不敢当姑姑称赞。”陈樾已放开牵着陈煊的手双手把潘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都说了是家人,怎的现在又开始和我客气?赶紧坐下吧。”潘氏轻声应是,众人方才各自坐下。

一直在和纯煜说话的余炀这才道:“娘,二表哥二表嫂也是佳儿佳­妇­呢。”清瑜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把抱在怀里的陈彤放到余炀怀里:“和几年前真是不一样了,还会说这样的话。”余炀的脸不由带上些红,好在陈彤十分乖,被递到余炀怀里也只睁着大眼睛不说话。清瑜见了这幕,对陈樾道:“你那媳­妇­我经常让人接进宫来,也是佳­妇­,等明日我就让人招她们母女进宫,你也和你亲家见个面,这结亲也好几年了。”

陈樾应了才用手去摸鬓边:“昨日发现鬓边有根白发,还在叹了许久,怎么就老了,可听了嫂嫂这话才知道,炀儿都快娶媳­妇­了,我又怎会不老?”余炀正在那和纯煜逗着孩子,听了陈樾这话,纯煜对余炀促狭一笑,偏偏潘氏还接了句:“秦家那位姑娘,长相气度真是没话说。”

小叶子嗯了一声就道:“到时妯娌们在一起,只有我是最没气度的,也不知道有人会不会后悔?”纯煜哎呀一声就道:“什么后悔,气度算个什么,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娶你。”这话让清瑜笑出来,陈樾也有些叹息,眼神变的微微有些暗,这样的话当日也曾有人和她说过的,不过现在,陈樾看向儿子,眼神十分温柔,有了这个儿子别的也就由它去吧。

陈枚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过了会儿才示意陈煊和自己起身走到一边,陈煊有些茫然,但还是起身和陈枚来到一边,陈枚看着陈煊道:“煊儿,你是太子,又是长兄,以后这个家,这个天下,就都交给你了。”这话让陈煊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但还是开口道:“父亲春秋正盛……”陈枚抬起手止住他:“你我父子无需说这些套话,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煊儿,你要孝敬你的母亲,尊重你的姑姑们,善待你的弟弟们。明辨是非,知人善用。”

陈枚这样的话,听在陈煊耳里就像交代后事,他的­唇­抖了抖:“父亲,儿子……”陈枚伸出一根指头放在­唇­前摇了摇:“煊儿,你是我的儿子,是至亲。”陈煊看着父亲,惊觉父亲这些日子已经苍老很多,衣服竟不似是穿在身上而是挂在身上。

陈枚把陈煊的手重重地拍下拍,看向旁边说笑的人,眼神有些深:“煊儿,当年你祖父就是这样把这个家交给了我,现在,也该轮到你了。你已成婚,又做了父亲,这几年处置政事,也十分稳重。你虽还年轻,可我很放心。”

陈煊眼中快有泪流出,陈枚拍下他的肩:“方才你姑姑说你们是佳儿佳­妇­,煊儿,但愿你和儿媳能琴瑟和鸣。”陈煊要待行礼,陈枚止住他,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男子,陈枚用手按一下胸口,阻止新一轮的咳嗽袭来,有这样一个继承人,自己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转头看向清瑜,清瑜也正抬头看向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当年答应她的话实现不了,清瑜和他这么多年夫妻下来,一个眼神已经明白,眼看向陈煊这才转到陈枚这边,微微点一点头。

如此,就可完全放心了,看着纯煜面上飞扬的笑容,自己养出来的儿子又怎会不明白呢?他们兄弟定会好好的。

过得一时,几位长公主公主也带着儿女们进宫,陈枫夫妻也随即进宫,这么多年,陈枫膝下依旧只有一女,纵有别的姬妾也没有再生育的,有时看着陈枫夫妻的笑容,清瑜不知道,当年襄王妃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毕竟,这不是自己这个大嫂能置喙的。

到的今日,陈家才算重新团聚,众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琴娘拉着数年没见的女儿的手,竟不知道要说什么,琴娘的一头乌发已经变白,而陈樾,已是要娶儿媳的年龄。

宴会上最高兴的还是孩子们,大大小小也有十来个孩子,男孩一堆,女孩一群,聚在那里玩耍,不时传来他们笑声。陈枚和清瑜坐在那看着孩子们玩耍,笑的如同最普通的祖父母。

陈樾在宫里住了几日,这几日见过了叶翠,和清瑜也长谈过一两次。每到此时,清瑜都会感叹,陈樾真的早不是当日少女,她在某些程度上,比起陈枚更像当年的陈节度使。当然,最多的时候陈樾还是和陈枚说话,陈枚这次并没厚赏陈樾,兄妹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用那些身外物来进行补偿。

陈枚的咳疾在太医看来是时好时坏,但陈枚自己清楚,其实是越来越坏,但怎样也要拖过年去,不然就是让天下人都过不好年。

陈枚的药饵清瑜早已不假手他人,每日看着陈枚喝药,为他捶背替他添衣。如同这世上最平常的夫妻一样,陈枚并没阻止清瑜的这些举动,相处的日子多一日也是少一日。

两人常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说着当年在凉州的事情,直到陈枚困倦睡去,每到这时,清瑜都要先探下他的鼻息,害怕丈夫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去。

新年已过,京城的春日渐渐来到,陈枚重病的消息开始不是秘密,这在群臣中并没引起恐慌。陈煊已做了近十年的太子,这些年也常跟谁陈枚临朝听政,在群臣之中威信早立。太子和弟兄们手足极为融洽,朝中内外,都没有一个能威胁陈煊接掌大宝的人。

而陈枚也下诏由太子监国,自己名正言顺养起病来,但不管是太医也好,群臣推荐的名医也好,没有一个人能挽救陈枚日益衰落的身体。这让太医院的人手心捏了把汗,毕竟这几年都是春日一到陈枚的咳疾开始好转,但这次春日已经到了许久,陈枚的咳疾反而加重。会不会追究当日为陈枚诊脉的人?

不过陈枚并没追究,每日还是照常服药,只是那药就像泼到石头上一样毫无效果。二月已过进入暮春时节,陈枚病重,宫中自然没有各种赏花宴,宫人们虽换上春装,却不敢像往年一样往脸上浅浅打上脂粉甚至戴上几朵鲜花应景。

昭阳殿内更是如此,这日清瑜看着陈枚服了药睡下,自己也靠在榻边歇息一会儿,正在朦朦胧胧之间,感到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什么东西。睁开眼清瑜看见来人是丈夫,坐起身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不继续在床上躺着?”

陈枚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道:“今儿我觉得好一些,记得那边有一棵大杏树,想来花已经开了,我们去那边看花吧。”清瑜本想反对,看着丈夫的眼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轻声应是,起身和他往外走,宫人看见急忙跟在后面。

陈枚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脚步有些慢,清瑜缓缓地和他往那棵杏树行去,远远就能看见那杏花开的像一片粉­色­云彩浮在那里。陈枚停住脚步:“我那日在杏花下遇见你,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

提到往事,清瑜­唇­边有温柔笑容:“是,二十二年了,我从来不知道,那日的相遇会这样重要。”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喃喃地念了两声,二十二年了,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

清瑜想到远在江南的阿义,轻声道:“阿义也二十二岁了,听说他已经定亲了,钟先生这个人,也不知道怎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不如,让阿义来探你的病吧。”陈枚笑一笑:“不必了,此时诏他,未免会有人有想法,况且,我也等不到了。”

清瑜心头有股悲伤生起,伸手握住丈夫的胳膊,这曾结实有力的胳膊已经变得皮包着骨,清瑜摩挲着他的胳膊:“不会的,或许……”陈枚止住她:“别安慰我了,清瑜,我知道。我这一生,能创这么一份基业,也算无憾。唯一有憾的,是不能陪你白头。对不起。”

清瑜的泪终于夺眶:“能嫁你,是我一生最好的事。”陈枚低头看着妻子,刚要再笑一笑身形就晃了晃,清瑜顿时变­色­,宫人们看见急忙冲上来扶住陈枚,但直到被送回昭阳殿陈枚的手都一直没松开握住清瑜的手。

很快陈煊得到消息赶来,清瑜让宫人去诏重臣进宫。阁臣全都来到,在陈枚床前跪了一地,但陈枚的眼只在入夜时睁开过一次,定定看着陈煊就再次合拢,陈煊顿时放声大哭,清瑜心中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身边响起的哭声似乎都没入她的耳。

直到宫人上前:“娘娘,陛下已经驾崩,奴婢们要为陛下的法身……”驾崩,这两个字让清瑜又是一阵难过,眼前越来越模糊,想说话却觉得喉头被东西堵住什么都说不出来。丈夫,就此远去了。

宫人们不敢再说话,陈煊半跪在清瑜身边:“娘,父亲已经去了,您要保重,儿子会……”首辅也道:“还请娘娘保重,大行皇帝身后事还要娘娘主持。”去了,他真的去了,清瑜的泪这才落下来,松开紧握住陈枚的手。

宫人们抬起陈枚的尸身,要给陈枚擦洗换衣,然后入殓。清瑜这次没追上去,只是跪坐在地上。潘氏的声音也响起:“你们先扶娘娘到侧殿歇息。”宫人们恭敬称是,上前扶起清瑜,潘氏面上满是悲戚之­色­,见清瑜被扶起方道:“儿媳还请娘娘收起哀伤,毕竟……”清瑜闭一下眼,看向陈煊,把潘氏的手拉过来:“记得你们父亲的话,这天下,从此就交给你们夫妻了。我,”

后面的话清瑜竟说不出来,只站在那里,陈煊带着潘氏下跪:“娘的教诲儿子永记,还望娘勿悲伤过度,好让儿长久尽孝心。”清瑜点头:“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说着就推开宫人往外走,宫人们忙跟出去,清瑜走下台阶,竟不知往何处去,只是站在院中。

前面传来孩子的哭声,抱着陈彤过来的­奶­娘看见清瑜站在这里忙行礼道:“奴婢参见娘娘。”清瑜却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抱孩子:“这么晚,你抱着小郡主来做什么?”­奶­娘迟疑一下才道:“娘娘,已是公主了。”

陈枚驾崩,太子接位,陈彤也将成为公主,清瑜不由把陈彤抱紧一些亲一下她的脸:“我们的彤儿已经是公主了,那就不要再哭了。”陈彤已将一岁正在学说话,听到清瑜这样说,止住哭泣道:“不哭,不哭。”

孩子的稚­嫩­声音让清瑜露出一丝微笑,伸手点一下她的脸就把她抱紧一些:“彤儿不哭,祖母也不哭,你祖父说,要我好好活着。就要把他的那一份也要一起活下来。祖母还要看着彤儿长大,寻个最好的驸马。”

­奶­娘心里焦急但不敢上前去接孩子,只是站在一边,潘氏接到宫人传报出来看见又听到清瑜的话,心里竟松了一口气,上前对清瑜道:“娘娘说的是,您要看着彤儿长大寻驸马,还要为四公主寻驸马。您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孙儿。”

清瑜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你说的对。怎样都要活下去。”说着清瑜才把陈彤交给­奶­娘,­奶­娘抱着陈彤长舒了一口气行礼退下。

清瑜看着潘氏,拍一下她的手:“以后你就是皇后了,你是我亲自挑出来的,这两年你的举动我也瞧在眼里。这后宫,以后就交给你了。”潘氏恭敬行礼应是。

清瑜看向灯火通明的昭阳殿,那里再不会走出微笑着的丈夫,从此自己将以太后的身份在这座后宫继续生活。可是太后真不是自己要的,自己要的不过是和丈夫共白头。

清瑜没有动,潘氏她们也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清瑜才勾­唇­一笑:“好了,你们去忙吧,去办,”清瑜顿一下,将要说的话如同在剜清瑜的心:“去办你公公的丧事,以后还会很忙,你要保重自己。”

潘氏再次应是,但并没有移动步子,清瑜只低头微微思索就明白潘氏意思,开口道:“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你们去吧。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还不知道做太后是什么感觉,怎么会出事呢?”

潘氏这才带着人离开,清瑜看着潘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从此这后宫将迎来它新的主人,而自己,该是颐养天年了。

陈枚的灵柩停了七七四十九日后,陈煊在灵前登基,此年改元。为陈枚上庙号为太祖,清瑜被尊为太后,徽号宁安。终陈煊一世,对宁安太后恭敬孝顺,爱护弟弟,尊敬几位姑姑。

宁安太后宋氏在太祖陈枚驾崩后二十六年后崩逝,与陈枚一起合葬。宋太后驾崩后三十六年,皇帝暴崩,由于皇子年幼,群臣中有议立大行皇帝弟弟恒王即位的提议,遭到以罗皇后为首的人反对,由此引发朝中大乱,牵连皇族宗室群臣甚广,当时的潞王因支持恒王被夺爵流放。

事情最后由罗皇后抱幼子登基,临朝称制。此次被称为己巳之变的事件,彻底打破了当日宁安太后对子孙的期许。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其实是因为当初写世家­妇­的时候,常提到当年的那场政变,所以提一下。清瑜对子女的期许,其实只持续了两代。

完结了,呼呼,好吧,你们别打我,这个文刚开始的设定就是这样,虽然我在写的时候很多次都觉得残忍写不下去,可是凡事都有头一次。所以继续这样写,别打我啊别打我,抱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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