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煜！你的城墙！你的城墙啊！」

「……嘠？」

将近二十组喇叭同时传出雄浑低沉的号角声，在空调被设定为最低温的系统中计算机教室里卷起了小小的回音。

惊天动地的吼声从左耳穿透到右耳，坐在计算机桌前的家煜一个分神，手上那张只有指甲大小的贴纸就偏离的预订的位置，直接贴在积点卡的空白处。

抬起脸，家煜还来不及开口问「­干­嘛」，立刻被荧幕上的画面给吓得瞬间回神。

在自己转头做其它事时，还很平常地进行挖石头、种田、盖房子等日常行为，好不悠闲的连线游戏画面，现在城镇的四面八方都高烧起暗红­色­的烽火，状况只能用风云变­色­来形容。

没想到慌神几分钟城墙就被打了个大洞，家煜连忙放下集点卡，拉动鼠标将游戏里的工兵和投石车，全部动员到遭攻击的位置。

号角声再度想起，看着同学控制的盟军已经风尘仆仆地前来搭救，家煜这才松了口气。

才在讯息栏里感慨地写下「原来城墙这么不堪一击啊，亏我挖了半天石头」。接下来的感言还没起头，立刻被从前方飞过来的塑料袋给打断。

「陆家煜你再说啊！我下次就放你被打趴啦！」

听见对面座位的同学吼得快破音，这下家煜不敢怠慢，连忙乖乖地输入「一切都是小的不好，感谢各位大爷相救」。

「你啊，」用手肘顶向空格键，坐在隔壁座位的林文冠，没好气地转头白了家煜一眼，「应该说你玩你的单机就好，还是说还好有连线？」

「还是连线好，这样有事你们才能帮打啊。」

紧急情况得到处理，背景音乐恢复平常时期的闲静，家煜于是将游戏切换成自动应变模式，再度整理起手边的纸片。

「哦，我这边有早上买烟送的积点贴纸，想说你弟可能有兴趣就没丢掉。要不要？」

「要。谢了。」

接过文冠抛过来的小纸团，家煜慎重地将刚刚被贴歪的贴纸给撕起。「嗯……这样就只差三点了。」

「在便利商店买满八十块送一张贴纸，集满十点换一张选秀会的音源CD，还不能指定歌手咧。好恐怖的促销手段，还好对我来说这个只是废纸。」

「那也是活动够红才能这样搞，不红的话谁鸟它。」将文冠嘴里的废纸用力压平，家煜小心翼翼地把它贴在集点卡。「……这是我弟说的啦。」

「你对你表弟真好呀……你家还缺不缺弟弟？」

「好说好说。」

将文冠那没半分诚意的玩笑给打发过去，家煜把薄薄的集点纸卡折起，似笑非笑地用手掌撑住下巴。

「……那么麻烦的小鬼，一个就够了。」

「我想会发生这种事，应该是我被外星人带去进行星际旅行……」

「­干­！不要把责任推到外星人身上。」

熬过上台致辞的主任一个比一个饶舌的结业式，已经是超过预订时间将近一个小时、接近中午的事了。

和同班古康南混在人群中，肩并肩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在大礼堂的椅子上痛苦地睡了三小时的名灿，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据说，那天的打扫时间因为期末考而提前，当时自己就攀在窗户旁一边擦玻璃、一般和同学讨论物理考试的答案，结果说着说着，「苏名灿」就在全班三分之二以上的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

虽然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严重­骚­动，但幸好在第一时间冲向窗口的同学们，没有目击足以让他们造成心灵创伤的场面，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跟成为惨剧目击者、还因此以眼睛被打上马赛克的形式接受访问，并成为社会版头条焦点比起来，高中生们还是宁愿接收集体失忆的说法。所以当名灿回到学校时，除了被同学又*又戳还被脱去阿鲁巴，以确定他真的还好端端的之外，完全没受到其它的异样眼光。

「你人没事就好啦。至于外星人……小心他们来告你毁谤。」

翻着结业式开始前分组意愿调查，苦恼的念着「啊到底该选自然组还是社会组」，康南上一秒还在叹息，下一秒已经以敏捷的动作，闪过从前方横冲直撞跑过来的学生。

强忍住把「康南不用犹豫了反正你后来联考的时候报了跨组结果你很想念电机志愿分数出来却落到文组的中文系」等说出来会被送医院的台词给爆出的冲动，名灿随便地应着「你两个都可以啦」，然后抬脚走上阶梯。

「康南，你暑假要­干­吗？」

「睡觉、吃东西、打电动吧。」缓慢地在同样要上楼的人潮中移动脚步，康南瞄了名灿一眼，「啊你咧？」

「当然是追逐我心爱的雅美咯。康南有空的话还请多多支持喔。」

「妈啦，我没空。今天开始到年底都没空。」

看着康南满脸悔恨的仰天叹息，良心忽然发现的名灿连忙放弃接下来约又两千字的称赞偶像行为，正经八百地做了答复。

「没有啦。正经地说，我要去我表哥住的地方展开暑假家里蹲，顺便进行伟大的家庭代工。」

「家庭代工是不错，不过从你嘴巴里讲出来，感觉就一点都不伟大了。」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杀出一条路，康南的表情因为终于到达教室门口，而轻松了下来。「你没事去你哥那边­干­嘛？他也有他的事要做吧？」

名灿夸张地「嗯……」了一声。

「这个嘛，详细情形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家长命令。行李昨天已经搬好，钥匙舅妈也给我了，下课就可以直接过去。」

「嘿，你不要又和你哥吵架啊。」

不经意地应着「你这么看衰我啊」，将考卷和铅笔盒塞进帆布书包里，背起重量明显减轻的书包，名灿愉快地朝着康南举起一只手。

「暑假快乐，我会照演唱会照片回来的。」

就像所有的养成游戏、冒险游戏、角­色­扮演游戏最初的首要之务都是筹措资金一般，回复一介平凡高中生的身份后，苏名灿自然也想到了钱不是万能、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千古真理。

然后，在将此真理付诸实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他就活生生地体验到了，所谓钱财只在我心中、有钱却领不出来的感觉。

『卡片无法读取，请取回卡片。』

声线甜美的语音系统发出冷淡的拒绝台词，瞪着提款机荧幕上显示的「请取回卡片」，名灿终于忍不住在便利商店来里发出惨嚎。

「喔妈啊我的血汗钱……果然钱要领出来才是钱，可是老爸又常常说钱带在身上好像会咬我……早知道就不要开户头存薪水，我这白痴……」

虽然早有预感，但做再多的心理建设，都和事情在眼前发生是两码子事，身上还穿着制服的名灿，连忙踩下刹车拿回提款卡。

慎重其事地将提款卡收回钱包，他转头随便挑了几样饮料和零食，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冷静态度，阔步走向柜台。

结果，这份强装的镇定只维持了半分钟，就在店员职业­性­的询问之下，飞到了世界尽头。

「同学，我们现在买满五十七元的发票可以抽Derrida的演唱会商品喔！你还差两块，要不要再买个口香糖？」

「喔！」

不愧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三秒内就被煽动成功，名灿马上从柜台下方的架子随便抓了包长相很顺眼的巧克力。等他发现结帐荧幕上显示一包薄薄的巧克力竟然要价三十五元，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含悲忍痛地结完帐走出便利商店，嘴里咬着吸管的名灿拆下外包装纸袋，缓步走向店门外的垃圾呣子车。

被揉成一团的纸袋，在阳光下划出弧线飞进垃圾子车里，看着这亲身经历过的熟悉画面，名灿不自觉地将脑袋的疑惑，化为自言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被垃圾打到头而已，就跑到过去的世界？那包垃圾装的是时光机的零件吗？」

自言自语当然得不到答复，将冰凉的饮料透过吸管吸进嘴里，瞬间感到全身细胞都被滋润的错觉，名灿满足地喘了口气。

……自己那阵子确实是想着，「要是可以阻止这一切就好了」。

从早到晚，整颗脑袋都充满着要是能够阻止雅美被赶出演艺界就好了、这种在现实世界不可能成真的妄想。如果说这就是俗称的心诚则灵，也未免灵验过头了。

虽然想起来很好笑，可是现在自己确实一脚踩进了过去的世界——回到了心爱的偶像们声势正要旺起来的「五年前」。

店门外贴着随着淘汰赛进行而定期更新的选秀会海报。

*向再隔两周之后、下一张更新的海报里，将会消失的那几张面孔。

因为海报贴在玻璃墙上的关系，手掌接触到的温度很低。意识到自己确实有普通人类的体温、确实身在此处，名灿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就算家煜说过不要想太多，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不胡思乱想。尤其一旦独处，不安疑惑和虚无感更是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要将名灿整个人压倒在地。

无法向任何人说出烦恼，除了知道自己底细的表哥以外。

「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种事——」

将手指从冷硬的雪铜纸上抽离，用*过海报的手贴上脸颊，名灿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还是找个机会问他好了。」

***

『你好，早上有你们家的宅配包裹送到楼下的二十八号来了，麻烦你最晚今天中午十二点半以前来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