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你哥要帮你拉人头？真的假的？他疯啦？』

即使窗外的天­色­­阴­沉，气温也没有因此而稍降。

从窗户吹进来的自然风带着黏腻的暑气，和开到最大风速的电风扇混在一起，连带地让名灿连心情也跟着浮躁不安起来——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而现在的名灿，正活生生地实践着理论与现实间的差距。

左边肩膀夹着室内电话的分机、右手紧抓着鼠标，名灿一边对电话那端的康南炫耀着「当然是真的啦哈哈哈——」，一边翘起脚，用眼角余光瞄向计算机屏幕。

『你哥是受了什么刺激？他那么讨厌你喜欢的那些女生，怎么现在又忽然……』

「才不是忽然，应该是我传教成功了。他感受到我纯情真挚的爱了！」

『少来，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这个，你哪来的脸讲这么大声啊。』

鼠标光标在计算机屏幕上明灭闪烁，已经放置很久的电子信箱窗口还显示着选字的接口，屏幕右下角忽然又跳出了新收到邮件的窗口。

把敞开通讯簿页面的国中毕业纪念册阖起，抬眼看着回信字段上，输入到一半的「很抱歉由于原料质量比预期还差的关系」，忽然觉得心跳的声音瞬间变得很大，各灿连忙将视窗切换成演唱会的售票网站。

「……名灿？」

「呜，啊，对不起。」猛然意会自己还在和康南对话，名灿尴尬地搔搔头。「没啦，我刚刚跟你讲的那个卖票网站开得很慢。」

『要不要趁现在去排现场售票啊？网站当掉的话就惨了吧？我可不想听你每天照三餐跟我哭诉买不到票。』

「不……」险些就脱口而出这次演唱会正是现场售票的联机全部大当机，要是跑去售票点排队才真的会捶心肝，名灿用力摇起头来。「我，我还是死守网络好了。」

暑假已经过了三分之二。

在这一年一度的活动旺季，即使已经完全成为家里蹲，本质还是个狂热歌迷的苏名灿，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股燥动的气息。不说别的，光看网友们在卖场网页的留言板讨论参加演唱会的行程，就足以让名灿感到心痒难耐，恨不得带着帐棚露宿在会场外面，只希望能抢到第一名入旸。

「而且啊，听说这次特区跟二楼的票有可能在半小时内被秒杀。所以一定要快狠准。」

『特区票不是四千五？苏董，你讲得还真轻松啊。』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干­嘛天天蹲在家里压金线？就是为了轻松说特区一张四千五嘛。」

反复按着重新整理按钮更新页面，以跟选课时没两样的慎重态度盯着售票网站，名灿正斟酌着登入的时机，眼角又再度瞄到新邮件的窗口。

心虚地用小指按压触控板、将收件匣的窗口缩到最小，一心二用的名灿才转过脸拿起小剪刀想修掉线头，稍不留神，锐利的剪刀前端就划过了捏着布面的左手食指。

「哇！」

『喂？』电话另一头的康南也听见那难听的惨叫了，原本悠闲的声调瞬间变得紧张异常。『怎么了？』

「没事……被剪刀割到手。」忍住喊痛的冲动，名灿又欲盖弥彰的补了句「真的没事」。

在被康南怒吼着「快点去擦药！」的状态下切断电话，名灿将分机朝桌边摆去，随便把卫生纸压上被割出血痕的手指。

到目前为止都还好好的，但望着瞬间就被染红的纸张，名灿却忽然感到意识一阵剧烈的摇晃，整个人险些摔下椅子。

会痛会流血。不是作梦，我真的在「这里」。

将Сhā往笔电侧面的耳机戴上，让热闹的乐声敲打自己的鼓膜好转栘注意力，他闭上眼睛，下意识的使力压紧伤口。

就算时间每天都平稳的流动着，名灿偶而还是会产中某种难以形容的恍惚感。

就像是其实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都是在作梦、像是自己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无法形容的不真实感占满胸口，非得和什么人说说话、非得看到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走动，名灿才能稍微产生安心感。

——『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烦恼，就算有烦恼觉得不安，也是你的偶像不够红这种程度的问题。』

回想着家煜曾经说过的话，一边习惯­性­的举起左手臂想确定时间，抬起手才发现手表早就不在了，名灿只能乖乖转过睑，望向计算机屏幕右下角的时钟。

手机、计算机、皮夹和钥匙……「当时」出门倒垃圾的时候，这些东西全都没放在身上。

唯一被确实地带在身上的是手表，是自己考上大学时，家煜送的礼物。

放在休息室和宿舍里的各种身外之物都莫名奇妙地跟来，可是那支手表却不见了。这状况凭良心说是很不合理没错，但跟已经大学三年级的苏名灿现在却以高中身份置身此处一比，就又不算什么了。

名灿很清楚，表哥虽然也有心事，还是尽全力不让自己觉得烦恼、感到不安。所以必须不让他发现自己其实有多恐慌、让他认为自己满脑子只想着改变偶像的命运，然后或许哪天可以连苏名灿都相信事情真的仅此而已。

所以绝对不能说自己在最后的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那句轻描淡写的「手表好像破掉了」，其实是谎言。

***

「先生，请问你住这一栋的二楼吗？」

已经戴上安全帽、准备发车的家煜忽然被人从背后叫住，这是在某个星期四早晨，大约七点左右的事。

「有事吗？」

站在人行道旁边的，是个相当清秀，大概和名灿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从制服认出对方是自己学校附属高中的学生，家煜原先紧绷的戒心于是放松了几分。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边的二楼，是不是有在帮人家做衣服？是那种有绣人名在背面的衣服。」

高中生的手上拿着一张好像写有地址的纸，很快理解对方的来意，家煜「啊」了一声。

「我有听说，」尽管知道表弟是拿自己外宿公寓的地址来当联络处，家煜还是暧昧地避开了肯定或否定的答案。「这么早，你是要来拿货吗？」

「也不是啦，因为我的预约号码排在很前面，可是作衣服的人忽然说，因为材料的关系，我想订的东西要暂停制作……换下其它的订单，又马上贴出卖完的公告。我担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喂，这怎么看都是俗称的卖家恶意晃点买家，你应该做的是上BBS向大家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才对吧，怎么还替他担心啊？

差点就把内心的吐槽给付诸行动了，看着那个高中生真的很在意的样子，家煜还是将已经到嘴边的挖苦冲动给吞了回去。

「我想是没事。昨天还看他搬一堆东西说要去邮局寄挂号。」

「啊，这样吗？」高中生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迅速就得到答案，响应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那就好，谢谢你。」

理智也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应该顺水推舟的跟对方说声再见，但想更了解表弟内心的冲动很快战胜了理智，等家煜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口问下去了。

「他做的东西……有这么好吗？」

「我是觉得不错，我哥就很疯了，整个讨论版上的人都是订他的衣服。而且每个人有限额，所以我哥就叫我当人头帮他多订，结果反而订不到……」

打量着才讲起那些神奇的商品、就打开话匣子的高中男生，家煜嘴里漫应着「是喔」，一边微微皱起眉头。

……那些被自己当成小孩子玩意的东西，似乎真的很受名灿的同类们欢迎。

原本还想著名灿正在与周公搏斗，­干­脆找个理由要对方先去学校再说；听着听着却觉得似乎应该把表弟叫起来好好解释一番才对，家煜于是举起手，试探­性­地向高中生挤出苦笑。

「我帮你问问看好了，等我一下……」

话才出口，眼前的高中生忽然­干­脆的摇摇头，明确地吐出了婉拒的话语。

「不，我只是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而已。其实——」

***

穿着便服走进别人的学校，对苏名灿而言，可说是人生第一次的体验。

暑期辅导的上课钟已经响过，独自坐在花圃边的名灿，情绪已经从刚开始的局促不安转成百无聊赖，但也不能说走就走，只能按捺着火气、等待不知为何忽然以一通简讯，要他到学校餐厅后门来会合的家煜。

结果离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十五分钟，在名灿的忍耐指数快达到危险范围时，在简讯里言明「有事要说，不准迟到」的人，才终于满脸歉疚的现身。

「还好你有来，走吧。」

还来不及问要走去哪里，那厢的家煜，已经用行动作出了响应。

「来，进来啊。」

熟门熟路地打开学生餐厅的后门，向在厨房里闲话着的中年­妇­人们打过招呼后，家煜忽然露出亲切到让名灿怀疑他是不是有其它目的的笑容。

「阿姨，这个是我表弟啦。今天郑小姐不会来，涂老师又说不舒服，要我找个人来代打，我就叫他来了……名灿，跟阿姨打招呼！」

被数双好奇的视线一望之下，意识到自己不能光是站着，各灿连忙慌慌张张的打起招呼。

「呃……阿姨妳们好，我叫苏名灿。」

「名灿你好瘦。几公斤啊？有没有六十？」

离自己最近的阿姨忽然这么问，搞不清楚对方­干­嘛第一句话就问这个，本来就有点畏怯的名灿，这下更是不自在的支唔起来。

「没有……大概五十七，五十八……」

「那你要多吃点喔，不要客气尽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