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啊。」

「嗯，真的很久。」

「苏董，我们不是被放鸽子了吧？」

「……应该不是……吧。」

将近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很，只是稍微晒一下而已，就让人产生了热度似乎穿透衣物、直接刺痛背脊的错觉。

准备打招呼的话语卡在嘴里，在已经能够听见两人对话的距离内，看着表弟与他的好同学坐在咖啡厅外头的长椅上，一个怒火冲天地按压着手机的回放键，另一个满脸无奈地喝着可乐，忽然觉得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似乎不太好，家煜于是停住要向前的脚步，转身走向路边的便利商店。

站在柜台前面，将收集了大半个暑假、准备给名灿意外惊喜的集点卡递给店员，家煜还没来得及说话，店员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换CD的活动上礼拜已经结束了喔。如果要换绿茶跟口香糖，可以兑换到月底。」

「呃……好。」

再怎么说CD与口香糖之间的鸿沟实在太深了，犹豫一秒，家煜还是说了声「谢谢」，将集点卡给收了回来。

无奈地走向书报架随便拿了本汽车杂志，与店门开关时的叮咚声几乎同时响起，家煜听见了清朗的呼唤声。

「家煜哥。」

转过脸，刚才还和表弟一起坐在长椅上发呆的少年，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五步的距离内。

「因为我想你们约十一点半，就没跟名灿说你提早到了。没关系吧？」

「不……我要跟你说谢谢才对。」心中赞叹着少年的机敏，家煜随手将杂志放回书报架上。「要是名灿发现我比那个要面交的先到，铁定急到抓狂。康南，谢谢你啰。」

「也没什么啦。那个女生超有种，迟到快四十分钟咧。」

在家煜身边站定，目光越过玻璃墙、在对街的人行道飘栘片刻，康南伸出手，指向某个位置。

「你看，就是对面跟名灿讲话那个。」

在两人视线的落点上，站在名灿身边的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听得他先是有点讶异的张大嘴，然后嘴­唇­很快弯曲成开心笑闹的形状，整个人乐到像要飘起来似的。

「我看是遇到也喜欢雅美小姐的同好了。」

看着康南用力点头赞同自己的推测，家煜不禁莞尔。接下来两人就这样无言地从店内注视着对街的名灿，直到家煜打破沉默。

「……康南，名灿这阵子没跟你讲什么奇怪的话吧？」

「什么奇怪的话？」

「他呀，最近因为买到什么压轴演唱会的特区票，整天嗨得乱七八糟。」眼角目光瞥见名灿和那名少女挥手道别后，一直线地朝便利商店的方向走来，家煜态度轻松的说了下去。「他跟我胡言乱语无所谓，我习惯了。要是吓到你或其它同学就不好了。」

「嗯，最近是常常听他说他在追的那个试演会下一轮绝对是谁被淘汰……大家是不相信啦，其它我没注意耶。」

……果然。

不露痕迹的说着「你不要太在意喔，他在家里讲得更夸张」，家煜朝走进店里、正在左顾右盼的名灿招了招手。

大概以为在此地等待自己的只有康南而已，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名灿的脸上明显闪过类似惊恐的神­色­——然后在发现康南的同时，整个人安心下来似的吐了口气。

默默看着这一切，按捺住胸口那股微苦的情绪，家煜茫然地将视线移开。

从那天脱口而出「我这么喜欢你」之后，自己与名灿之间，似乎就筑起了道无形的高墙。

尽管名灿当下的脸­色­只能用吓人来形容，不过之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照常关在房间里让裁缝车的声音从早响到晚，似乎完全忘了那件事。

只是，从门缝里传出的音乐声变小了、和自己闲扯淡的时间缩短了、一个人发呆不讲话的时间延长了。

两人独处时更是格外安静，连说话的音量都与以往的毫无节制不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哥，你来啦！」转头望了柜台后的时钟一眼，名灿摆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嘿嘿嘿地­干­笑起来。「会不会等很久？」

「你*太久了吧，不是拿货给人家而已？」

「喔那个啊，她说还要再加订别的东西嘛，所以聊了一下。」

像是被名灿兴高采烈的态度给打败了，身边的康南瞬间扭曲起嘴角、垂下肩膀。「你，你不是才说这辈子都不要再接那女生的订单了……」

「呃，因为——因为她送我这个啊！」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像票卷的东西，名灿马上以最快速度做出辩解。「你看！这个是小型偶像摄影会的入场卷，有这张可以握手跟拍照还可以任选场次喔！很­棒­吧！」

「……苏名灿，这底下有印『赠品不得转售』耶。」

因为那一针见血的吐槽而笑出声来，走上前伸手替名灿把挂在脖子上的随身听电源关掉，始终没有Сhā话的家煜转过脸，很自然地朝着康南一笑。

「每次都让你照顾名灿，他很麻烦吧？」

「嗯。」看着家煜在关掉随身听后、将那小小的机器拿下来放进名灿胸前的口袋，像是忽然感到很难为情，康南急急地别开视线。「他麻烦得要命。」

「这样呀。」

脸上的笑意更深，**名灿的头，家煜决定假装没看到少年的尴尬，和表弟的满脸疑惑。「康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呃，不了。我本来就打算陪名灿面交完就要走了，我妈在等我回去。」

嘴角的笑在康南说出后半句话的瞬间冻住，视线愣愣地僵在半空中，家煜停顿了大约两秒，才勉强接了声「喔」。

康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而已。只是这个简单的事实却狠狠地戳中了家煜的胸口，痛得他眼前几乎一片空白。

意识到自己是玩过头遭到现世报了，家煜只能有苦说不出的强打起­精­神，对表弟及表弟的好同学挤出微笑。

「你们都等这么久了，让我请你们喝饮料吧。好吗？」

***

「……嗄？」

把最后一口炒饭嚼碎吞下，名灿讶异的回应声在喧闹的小吃店里很快被淹没，家煜只能从他的表情判断，对面座位的表弟根本没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就是啊，因为要换驾照了，我妈叫我下午带身分证复印件回家……顺便找个借口带你回去。」

知道只要有外人在场、名灿的态度就不会太尴尬，把装满红茶的纸杯凑近­唇­边，家煜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

「带我回去­干­嘛——啊。」

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身兼对表哥洗脑女孩子的好处以及眼线的重责大任，颇能理解的点头，名灿把板凳稍微向后栘，默默地瞄了家煜一眼。

「哥，你是不是不想带我去你家？」

「也可以这么说啦。」既然名灿察觉了也就不打算隐瞒，懒得掩饰满心的懊恼，家煜把杯子又放回桌上。「我妈会跟你问东问西，可以的话，我想尽量缩短时间。还是你要找个地方打发？」

「我还在放暑假，你每次都说我刚好有事太假了啦。我可以自己讲。」

名灿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往那小小的面板又压又按似乎是在确认时间，家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哪里很反常。

「名灿，你怎么不用手表？……暑假好像没看你戴过手表。」

「没有哇。」尾音消失在纸杯深处，咕噜噜地将红茶喝下肚，名灿的反应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我不想戴，太热了。」

名灿的态度似乎不大对劲，但现在的场合实在不适合继续追问下去，家煜于是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帐单，走向柜台。

等他结完帐走出小吃店，先一步走到外面的名灿，已经在路边讲起电话了。

「喂？小舅妈？我是名灿啦。听哥哥说他下午要我跟他一起回家——」

……原来是用打电话啊。

哭笑不得的放慢脚步，名灿倒是全然不在意表哥忽然以慢吞吞的龟速移动，已经很开心地跟母亲话起家常来，这下家煜只能尴尬地跟在后面，更加缓步前进。

正午时分的市区很吵。十字路口的车声、路人的喧嚣声、喇叭的高音混着炙人的暑气，全部都汇集成一股让人难受的热流，正面朝着家煜扑来。

名灿不知道对着手机说了什么，从家煜的位置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看他开心地比手画脚，想必又是在讲一些没营养的五四三……不经意地想着要怎么找机会让名灿早点挂掉电话，家煜向前一步，忽然听见了意想不到的话语。

「我跟哥哥讲好了，吃完饭要去摄影会喔。票也买好了！所以舅妈……」

「嗄？」

瞬间产生严词否认「我几时要跟你去了」的冲动，话才到嘴边，看著名灿很开心地应着「当然是真的啦」，家煜却忽地退却了。

……看名灿那么高兴，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母亲，是用怎样的态度问着「真的吗」。

「哥，舅妈要跟你讲。」

好像又恢复了平常两人之间那种全无距离的感觉，把手机举到家煜眼前，名灿可爱地眯起眼睛。

……家煜记得很清楚，那是偶尔会看到的、名灿等着要称赞的表情。

反­射­­性­的说了声谢谢接过手机，家煜才应了声「喂」，母亲明显是情绪极佳的声音立刻像连珠炮似的传来，炸得他全无反应余地。

「家煜，那你身分证改天再拿回来没关系，今天就跟名灿去看他说的摄影会吧。有可爱的女生要多拍几张照片喔。」

在家煜的记忆里，从前任室友和自己都是同­性­恋的事被母亲发现以后，就没再听她用那么开心的口气说过话了。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而已，身边的名灿，已经很自然地拿回手机，将话给接了下去。

「嗯。他还说之后会陪我一起去看演唱会。哥哥一定也会喜欢雅美的。」

完全错失发言的时机，眼睁睁的看著名灿又开始舌灿莲花地、说起自己连听都没听过的未来计划，不久前发生过的某件事，忽地毫无预兆地涌上家煜的脑海。

又和那天一样。

母亲忽然冲来宿舍，在发现室友早就搬离之后，气急败坏的将房东给找来当场对质，只为了确认自己与前室友并非情侣同居的关系。

不管怎么解释怎么打圆场母亲都听不进去，自己完全没有Сhā嘴余地的被晾在旁边，直到名灿的妈妈哭着打电话来，劈头就问：「名灿有没有去找你？」

……那个闷热到连阵风都没有的下午，错乱到快哭出来的人，是谁？

胸口窜过像被紧紧揪住般的疼痛，家煜下意识的拉住还在滔滔不绝的名灿，接过他的手机。

「妈，我们要进地下道了，先这样。」

眼角瞥见名灿的满脸疑惑，但一旦开始说谎就停不下来了，家煜还是决定无视他的困惑。

「好啊，不要玩太晚喔！让妈妈跟名灿说再见。」

连一个平稳的「好」都回不出来，是因为确实感受到名灿的体温和脉搏，还是因为母亲久违的笑语，现在的家煜完全无法厘清。

只觉得呼吸困难、头昏眼花，整个人都快控制不住了。

「小舅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