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将近十一点,家煜房间的灯已经熄了,从客厅的位置只看得见桌灯微弱昏黄的光线。
顺手将客厅的灯切掉,刚从握手会会场回来的名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走向那扇半掩的门,探头朝里边看。
「……果然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走进家煜的房间,看着房间的主人将半边脸压在写满算式的计算纸上、手掌底下还贴着敞开的课本,名灿忍不住发出叹息。
……冷静下来以后,自己马上就理解了,表哥为什么会生那么大的气。
理智虽然很明白不该说谎,可是名灿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在小舅妈不察觉自己已经知道内情的状况下,逗她开心让她高兴。本以为表哥应该可以了解、应该可以接受的——
追根究底,会演变成这样,都是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明明很想道歉、却拉不下脸来主动跟对方说话,现在看到他疲惫的模样,又忍不住觉得难过……自己简直像个为爱烦恼的小女生一样。
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撇到一边,名灿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家煜的肩膀。
「哥,去*睡啦。」
摇了几下以后,原先一动也不动的家煜,终于有了点微弱的反应。
「名灿?」
「嗯。」跨出第一步就很容易继续前进了,伸手把桌灯调整到不会照到眼睛的位置,名灿拉住他的上臂,轻声催促。「要睡去*睡,不要趴着。」
家煜的视力很差,看他愣愣地眯起眼睛,意识到他大概没戴隐形眼镜,名灿连忙放开手,在书桌上找起眼镜。
「……下午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
听着那带有浓浓睡意的低喃声,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名灿尴尬的干笑。「因、因为会场里面手机要关静音,我就直接关掉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心头一惊,名灿拿着刚找到的眼镜转过身来,却发现家煜又闭上眼睛了。受不了的歪起嘴角,他又用力摇了家煜几下。
「……天亮啦?」
「天黑了啦。」
看著名灿气鼓鼓的侧脸,那厢的家煜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坐起身子,伸手*向名灿的左边胸口。
「……有心跳。」
「哇!」着实被吓了一跳,以夸张的姿势倒退两步,名灿险些把手上的眼镜给摔出去。「你梦游啊?」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话听进去了,家煜点点头,忽地推开椅子走向前,一把抓住名灿的肩膀。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先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坐倒在地上又被往后推,等名灿意识过来表哥做了什么以后,自己已经被推倒在地板上了。
躺在散乱满地的计算纸上面,还没从忽然被扑倒的冲击中回复,家煜整个人已经压了上来。
「名灿……对不起。」
家煜的神态很憔悴,声音也比平时低沉嘶哑,像是得了重感冒。
不用多问都知道他没睡好,眼睛底下是淡淡的黑眼圈,脸色也很苍白……想起这些天来冷战的原因,名灿才嗫嚅着说了句「那个是我的错」,上方忽然传来像住强自压抑情绪的低语声。
「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
「嗄?」
那张秀丽英挺的睑,现在难受地扭曲成名灿从没看过的模样。才一开口,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倾泻而下。
过于反常的状况,让就要出口的「你哪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卡在喉咙里,名灿慌张地想要坐起来,额头却在下一秒直接撞上家煜的下巴。
「还好你没怎样。如果,如果你怎样了……」
名灿都痛到眼冒金星了,但不知怎地。家煜却全然没有反应,就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睁着像在梦游的茫然双眼,他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的低语。滚烫的水滴,也像暴雨一般胡乱地拍打著名灿的脸颊、额头、还有身下的地板。
「你不要哭啦!」整个人陷入恐慌状态,心中只想着要快点安抚家煜的情绪,名灿胡乱地将双手覆上他的脸。「我……我没怎样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要是有拉住你就好了……要是来得及就好了……」
「咦……」
家煜的脸颊很烫、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也很烫。
但听到这番话,名灿却不知怎地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连手指骨节似乎都冻得隐隐作痛起来。
似乎有什么两人之间一直刻意避谈的话题,被提起了。
「名灿……你恨我吗?」
厚实的双掌抚上名灿的脖颈,大拇指的部份轻轻按压着急速跳动的动脉;脑袋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名灿只发得出类似「欸」的音节,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没让你出门,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用脸颊磨蹭著名灿胸口的动作,就像是要确认心跳一般。很狼狈、很慌乱,无助到一点都不像平时的陆家煜。
「很痛吧?现在还会痛吗?……名灿。」
听着那模糊的哭声,不知怎地忽然感到心痛到想要落泪,下意识地伸出手搂紧压在自己身上的家煜,名灿难受地眯起已经湿润的双眼。
「要是……要是被撞的是我就好了——」
……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各灿,做了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和「那时候」相关的梦。
梦里的自己,双手提着垃圾袋,身上穿着全套的燕尾服、头上还戴着和外套同色的缎面兔耳朵高礼帽,备齐店里特别活动日的角色扮演装备,死命追逐狂飙的垃圾车。
然后,在看见资源回收车车头的瞬间,自己听到了类似玻璃破裂的清脆声响。
银色的金属表带断成好几截,指针歪斜、碎开的玻璃表面上,染满鲜红色的斑斑痕迹——
那是已经拿不回来的、最喜欢的人亲手交到自己手上的礼物。
可是不知为什么,最后的触感不是冰冷的铁块也不是热烫的柏油地,而是热热软软的体温。
……就像现在一样。
「醒啦?」
与名灿因为感到闷热而翻动身子同时,低沉而沙哑的询问声,忽地从头顶降下。
眨眨眼睛,名灿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只有下巴部分被阳光直射,是因为家煜用手臂挡住了阳光。
尽管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地板上、还从表哥的怀里醒来,但家煜的体温很舒服,名灿于是随便地应着「嗯……」,又朝他怀里钻去。
「我要出门了……去*睡。」
脸颊被轻轻地拍打,名灿才感觉整个身体忽然被拉起悬空、下一秒背脊已经靠上软软的床垫。
整个人瞬间惊醒过来,结果他一睁开眼睛,却赫然发现家煜的脸靠得离自己很近很近,是能清楚看见对方没戴隐形眼镜的极近距离内。
「……呃。」
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很快地向后退,家煜尴尬地别过脸去。
「你、你没事了喔?」想起昨晚的一切,完全清醒的名灿,连忙压着床垫撑起身子。「昨天——」
你哭得好可怕,说的话也好可怕……昨晚的恐怖画面历历在目,名灿畏缩的挤出一句「还好吧」。
「昨天?……啊。」恍然大悟地点头,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家煜摊开双手。「抱歉,我昨天做恶梦,没事。吓到你了齁?」
抬起眼打量正忙着移动电扇位置的家煜,名灿毫不掩饰的承认「吓到我了」。
「别怕,没事了,你继续睡吧。我要去学校——」
看准了家煜松手放开电扇的瞬间,没等他把话说完,名灿立刻唰地站起身,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哥!等一下——」
话还没说完,踩在弹簧床垫上的名灿忽然重心不稳,就这样向前栽倒了下去。
全身的力量首当其冲地压在家煜身上,在名灿摔倒的同时,家煜整个人也被重重地压下,两兄弟就这样凄惨地在*摔成一团。
「……你这是在报昨天的仇吗?」
虽然在被拉倒的瞬间有点错愕,但很快就恢复平时的冷静,后脑抵着床垫的家煜浮起苦笑,揉了揉眼睛。
慌张地想将家煜扶起来,扯住他的衣领同时又听到「还是要大决斗啊?」的打趣声,整张脸因为困窘而烫红,名灿终于放弃做些多余的动作掩饰慌乱,软软地将脸垂了下去。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明彼此没有对话不过是两三天的事而已,开了口以后舌头却有点打结,名灿不自觉地又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衬衫领子。
「我想过了。我们对该不该说实话的定义不一样……我们对怎么做才对的定义不一样……要是有先跟你谈过就好了。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该骗舅妈,说了谎还觉得很得意……对不起。」
惭愧和哀伤以及其它无法明确厘清的情绪充塞着胸口,无法直视对方,名灿只能拚命地吸气,好得到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我反省过了。我……我以后不会再随便乱讲话了。」
经过一段不是很漫长、对名灿而言却是长到让人不知所措的沉默后,下方的家煜像软化下来一般,原先紧绷的身体和态度都放松了。
「我也有错,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眯起眼睛,仰望将双手撑住床垫上的名灿,家煜发出满怀歉意的呢喃。「你一定很难过吧?对不起。」
绷紧的神经完全被放开,轻轻地摇头,名灿忽地感到一股难受到快要哭出来的情绪。
「因为我……我很急。我急着想表现。」
「欸?」
「真的太奇怪了。我到这里来以后,事情都照我想象的一厢情愿的发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饶舌,名灿死命忍住泪水,只想着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心情全说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你说你也遇到跟我一样的事……这边离沈士杰念的高中很近,我还想过要是出门遇到他就惨了,结果他照着地址找上门来……我想过的事好像全部都会变成真的。然后真的发生事情你又都帮我处理得好好的,一切都好顺利,所以我好像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
「……我知道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可是你说不会因为我国中做过什么事就讨厌我的时候,我还是期待了一下……」
期待你说「因为我喜欢你」,不是表兄弟之间的喜欢。
我知道,那时候你在等我主动开口问,那句话到底是表兄弟的喜欢、还是有其它意义。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点程度的心机我还有。
可是当下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只是抖。
你接下来的话应该是让我们都有台阶下,却让我尴尬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急了,急着想表现自己对你的贡献,急着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只会让你照顾扯你后腿……
急到忘了自己的定位,最后弄巧成拙。
「……哥。」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也累了,名灿慢慢地将呼吸调匀,然后强作镇定地,垂眼望向家煜。
「如果……如果你现在已经对我有『对表弟的喜欢』,那我如果继续努力,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家煜整张脸溢满像是被反将一军的错愕,紧张地打量着他的反应,名灿克制着不让话音颤抖得太明显,却控制不了胸口的局促不安。
「你……会把我当成恋爱对象那样喜欢吗?」
——就像当时家煜故作轻松地问着「怎么啦你脸好红」时,很不自然、却又隐隐混着没有说开的期待一般。
「……我好怕你永远都不会问。」
「欵?」
还没来得及惊讶响应来得如此之快,右手被托起,家煜动作优雅地向前探出身子,然后眯起眼睛,将嘴唇凑向名灿的指尖。
指尖传来被温柔亲吻的触感,带着笑意的声音,飘呀飘的传进了名灿耳中。
「那是当然的啰。」
***
人龙很长,仿佛排到了世界的尽头一般无边无际。
看着前方不远处、扛着上书「这里是第二十号」大型广告牌的工作人员缓缓移动,名灿终于按捺不住,与一起排队等待瞒买周边的同好们,同声发出叹息。
这一天,是所有歌迷都在引颈企盼的、Derrida暑期演唱会最终场,同时也是新人正式成员选秀会的公开发表日。入场门票在四个小时之内全部售罄,如果不是早知道会如此,照名灿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出手的个性,恐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穿梭于场外的黄牛们身上。
因此相对的,人很多。多到只要一不留神就会踩到别人的鞋子,即使是没有人群恐惧症的苏名灿,也因为演唱会场四周温度异常升高,而感到头昏眼花。
站在要是再虚弱点就会中暑的午后艳阳底下,一边后悔着为什么不听家煜的话晚个半小时再出门,名灿拿起手上的两公升矿泉水瓶,就地补充起水分。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有同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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