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等待着审判的人群,正最后写着自己的判词,用尽全身力气的晃动手腕。摩擦,划线,为力挽狂澜的反转或是云淡风轻的演出,敲着倒计时的臃肿鼓点。
窗外依旧是极光般绚丽的天空。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走出考场,各个教室涌出的一脉脉细流汇成的冗长人潮里,向前挪动的熟悉或是不熟悉的簇拥者又戳着你的脊背说,教科书可以毫无顾忌地扔掉了。
只是没有千万次想象中万人空巷的风雨雷电,平静得只像是考完一次无聊的测试,等人群疏散着朝食堂或是小卖部流动后,还得回教室自习的孤单幻影。
终场铃清澈地一遍遍回旋。
一切真的结束了。
森森向校门口使劲地挥了挥手。钟叔一定可以看到她的,她笑着边挥手边在人潮里寻找那个驼背的老人。其他三个人跟在后面,也在张望着熟悉的背影。
“钟叔在那里!还有阿姨!”猴子往着花坛边蓦地一指,几个人顺势朝着一个方向小步挪动。
森森看到了站在钟叔身旁的阿木的妈妈,拉着先一步奔过去的猴子在说着什么。
“啊?我家出事了?”只听到猴子茫然的回应。
“嗯,你的妈妈先回去处理了,要你先到我们家休息…晚点再回。”
“什么事…”挤过来的洛抒一脸苍白,紧紧挽着森森的手臂。
阿木的妈妈赶紧住了嘴,顺着洛抒疑惑的目光低下头,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
“好像是遭窃了啊…”钟叔接着话,“不过小偷已经抓住了…没有关系别着急。”
“小偷?”阿木凑上来。
“也不算是吧…警方已经观察了他很久了,一窝在逃的罪犯全部落网了…”
“竟敢跑到我们家,可恶!”猴子涨红着脸,扳得指关节叭叭地响。
钟叔转身摸了摸森森的头,“上午怎么接到警察电话了,你上午报过警…”小声的对话,“你怎么会提前知道…”
“哎?”森森盯着钟叔的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的警觉。
光,无声无息地熄灭,几根被炙热阳光晒烫的发丝飘落。
一只拽紧的手轻轻地松开,垂落在森森雪白色袖口边。
更拥挤的嘈杂声。
更嘈杂的拥挤人群。
无人察觉发生了什么。
“!”猴子窜出人潮,焦急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跑。
“等等——我也去!”阿木朝妈妈挥了挥手,还没等她开口回应,就转瞬追了好远。
“钟叔…我…”森森暗暗地朝钟叔瞥了一眼。
“你吧,早点回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钟叔不明的眼神里,森森看到了久违的犹疑目光。
顺着街道消失的三个黑影,被夕阳斜斜地钉在出发的起点。
好像无论逃多远都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易如反掌地拉扯回来。滚绑住灵魂的囚徒,无法逾越的地狱高墙。
完好无损的夏日,完美无缺的行动。
警戒线围住的别墅,一群围观的居民。
猴子和妈妈在房间里收拾着,这儿哪儿,看家里是否少了什么。
阿木站在不远处,手拽着背带,眼神里空空如也。
“何伯伯你…”
那个穿着短袖人字拖的男人现在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靠在墙角低着头,看不出一点表情,直到阿木走近,才微微抬起一点头。
“阿…阿木啊…”森森望着那个脸上划着一道刀疤的男人,望着阿木露出愧疚眼光。随后整个脑袋被白布袋蒙住,脚步不稳的被押向警车。
“替我好好照顾洛洛!算伯伯求你了——”他弓着身被手铐扣住,小臂上勒出青色的痕迹,在两个警察的扣押下斜过身子,最后对阿木喊了一句。
什么?他是洛抒的爸爸?
阿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个套上白袋的罪犯接连着押上车,丧失了最后一点挣扎的意识,他们耸拉着肩膀,无可奈何地听人摆布。
“不可能…”森森忽而四处张望道,“洛抒…洛抒呢?”
“没和你一起吗?”阿木望向森森。
“没有,她去哪了?”
阿木垂下手臂,耳语般像是在自言自语。
抓住了希望又一点点幻灭。
失去爸爸,一定很难过吧。
警车摇曳着闪烁的红色灯柱启动。
法律的正义再一次得到声张,罪恶的犯人终将受到应有的惩罚,无辜而善良的人群欢呼雀跃地击掌,为这个国度的英雄们洒下晶莹的、感动的泪珠。
森森的手机嘟嘟地响了两声。
一条未读短信。
未知的号码。
“你很早就发现了是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不过谢谢你,森森,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被修改的结局到底被修改了多少,却仍然诚惶诚恐地保留着最初的底稿。
升上好几级调的乐音,看似演奏出不一样的活泼轻快,却依旧循环着一样的旋律。
至少好了一点点。
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洛抒坐在天台的栏杆上,双脚荡出边缘,稀释着晚霞浓稠的流光,缠绕在小腿上的漫溢的美丽。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浸没在流光溢彩的湖水中,却不会有被掐着脖子般窒息的感觉,不会被残忍的灌进一喉咙的咸水,呼吸或者屏息都是一样的自在。
洛抒想起小时候,爸爸把她从窗台上抱进屋揽入怀里的场景,单薄的白色背心冒着汗臭味,贴着自己的脸蛋。
“不哭了不哭了,我们不剪头发,洛洛长头发最好看了,爸爸不让别人给你剪——”
又记起有一次爸爸带自己去放风筝。
“我数到三,你就跟我,小跑一段,到时候松手。”
爸爸把卷轴放了好多圈,大声嚷嚷。线头那边一拉,洛抒被牵了过去。
“我松了我松了我——”洛抒放开举高到极限的手。风筝也纵身一跃,一度抖动后,咻地冲上了天。
“哦豁!飞起来咯!”边扯线边欢呼,边欢呼边扯线。
爸爸牵着线,洛抒拿着卷轴。
越来越小的风筝,在天上跟小鸟一样大。
突然,爸爸手一松,洛抒一不留神没有抓紧转轴,哗啦一下,拉线撒了欢,一瞬间抛开卷轴,甩啊——甩啊——横着身子在风中转动了数不清的圈,简直是个失控的螺旋。
“救命啊!不行了!”洛抒边哭边大叫,够不着就是够不着,卷轴在空中画出扇形的 ...
(弧线,一个又一个像钟摆,耍得没完没了。
爸爸不紧不慢的看着自己出着洋相,就在后面懒洋洋的跟着,把头仰的高高的。
风一缓,风筝歇了气,卷轴也折腾累了,徐徐落地,还在地上站立几秒才躺下。洛抒不服气的挪了过去,还踢它一脚。
“了不起啊,要你飞要你飞。”
爸爸在旁边笑得更厉害了。
太阳映红风筝,该回家了,草地上的脚印少了几双。
为什么我放不起来啊?
因为你还小,跑的不快。
笑着把自己的手臂举得老高,大手握着小手,影子躲进爸爸的影子里,任疲倦的夕阳懒懒地把它越拉越长。小碎步跟着大步伐,绕过小树林,风筝飞得比红屋顶上的葡萄架还小,比水塔上矗立的避雷针还高。
好想再和你放一次风筝啊。
洛抒看见一只翩跹的黑蝴蝶,在高高的楼顶上飞舞着盘旋。
爸爸,快帮我扯住转轴——要落下来了——
嘲弄似的,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一会儿,蝴蝶收拢双翅,向着白色鸽群归巢的方向垂直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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