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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鸟笼里的暹逻猫 > 楔子

楔子

“爸爸,我快死了啦!”

“他在吸我的手指头,我该怎么办?”

“爸爸,我的头真的快掉了啦!”

“他饿了吗?”

“爸爸……”

小儿子上场,大儿子就可以退场去哭了!

“你跟外公怎么说?”

“说我要到同学家住,他们要到山上度两个星期假,我也会一起去。你呢?”

“住卡尔卡松的大学同学也生了宝宝,我要去跟她比比谁的宝宝比较漂亮。”

“好诈喔,妈咪!”

“你也不差呀!”

呣子俩相互“吹捧”,一边推门进入主卧室,埃米尔靠在床头,一手臂弯中沉睡着小儿子,一手拿着伊德交给他的单据检视,雪侬一进门,他的目光就抬起来投向她。

“如何,那位保母,可以吗?”

“可以了,”两天里面试了七、八个,总算给她找到满意的了。“我叫她回去整理行李,午餐过后就来上班,呃,上工。”

埃米尔点点头,扶一下小儿子的脑袋,再看回单据,继续和伊德讨论。

“不是早已告诉过他们,这种帐我不会付吗,他们为何还要让席勒签帐?”

“之前他们是不让他签,可是席勒自己到处去说你已立他为继承人了,你受伤之后,大家又都以为你没救了——医生替你宣传出去的,只要你一死,席勒自然就能够付清欠款,有什么理由不让他签?”

“但大家都知道我结婚了,还有个儿子。”埃米尔反驳。

“如果没有人见过你的老婆、儿子,”伊德一边说一边瞄向雪侬呣子俩。“你想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的自我宣传呢?”

“胡说,当然有人见过!”

“十年前?去年?见过她的人也不知道她就是你老婆,别忘了,你们一结婚她就离开了,之后,有多少人邀请你和你老婆去参加宴会被你拒绝了?想见见你可爱的儿子也没机会……”

“但报纸上也说了,我已婚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

“报纸只想制造新闻吸引更多读者,谁会管你事实究竟是什么。”伊德嗤之以鼻地道。“再说,官方出面澄清事实之后,报纸立刻改变说词,甚至言之凿凿地解释说你是为了接近卡帕娜夫人才谎称已婚,以免你尚未探查到任何消息,她就要求你娶她,如此一来,之前有点相信的人也不信了。”

埃米尔下颚绷紧了,眼下有一根肌­肉­抽了一下。“没有人相信?”

伊德翻了一下眼。“没见到你老婆、儿子,谁信你!”

埃米尔不吭声了,看完这张单据又看另一张单据,再看另一张单据……

不过一个多月,席勒签下的帐单数目已足够他下半辈子不愁吃喝了,还可以养老婆儿子、情­妇­情夫和女婿媳­妇­、孙子孙女。

雪侬与雅克相对一眼,后者点点头,雪侬当即上前没收所有签帐单。

“这个问题交给我和雅克去处理吧!”

“你想如何?”埃米尔挑着眉问。

“就说我会去找席勒来上一段良­性­沟通吧!”

埃米尔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片刻,颔首。

“好吧,就交给你,什么时候?”他问。“我叫伊德去通知他来。”

“不不不,我去找他,顺便……”雪侬咳了咳。“呃,我也要和其他人认识一下。啊,对了,路易丝那几个孩子的监护人是你吗?”

“不,是他们的叔叔。”

“咦?他不是逃到英国去了?”

“但他并没有死。”

“也许他死了。”

“不,他没有死,他只是不想回来而已。”

“为什么?追赌债的不可能追到现在吧!”

埃米尔与伊德相对一眼,“与赌债无关,他……”略微一顿。“跟一位寡居的伯爵夫人,嗯,就说关系不错吧!”

雪侬怔了一下,继而恍然,“又是一个小白脸!”她轻蔑的咕哝。

“总之,他没有死,路易丝那三个孩子的监护人一直是他。”

“可恶!”雪侬懊恼地嘟嚷。“那我们就没有权利把那几个小鬼丫头关到地下酒窖里虐待了,譬如拳打脚踢,用蜡烛烧他们,用针刺他们的手指头,或者饿他们一个月不给饭吃……”

“你说什么请再说一次好吗?”埃米尔很客气的问,耳朵偏过来想听清楚。

伊德和雅克前俯后仰笑得像一对疯子。

“没什么,没什么!”雪侬嬉皮笑脸的打个哈哈。“我是说,明天我就去找他们。”

“不要明天,等找齐仆人之后吧,你出门需要贴身女仆伺候你。”

“喔,天!”笑脸崩溃了,雪侬呻吟。“不需要吧?”

“当然需要,还有亨利,他也会陪你去。”

雪侬用力闭闭眼,突然很想再给他一枪,在脑袋瓜子上。

“随你!”忍耐,她想,忍耐!

埃米尔又看了她一会儿,表情逐渐又回到受伤前那种看不透的深沉。

“那么……”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请你陪我去参加宴会呢?当然,是在我伤愈之后。”

雪侬眯一下眼。“随便。”忍耐,忍耐,想杀死他,等他完全痊愈之后再杀。

“很好,我会请裁缝师来帮你测量尺寸缝制礼服。”

“随……”雪侬霍地双眼一亮,突然兴奋起来。“好好好,请沃斯来!”

查尔斯.弗雷德里.沃斯,被誉为时装之父,是时装世界的开拓者,世界服装史上无可争辩的巨人,因为他,女人才能够从母­鸡­笼里逃脱出来,既然有机会,怎能不见识一下他究竟有多巨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他会与人合夥开设服饰店,不晓得开了没有?

在主人尚未住进来之前,埃米尔的宅邸内只有管家、厨师各一位和两位杂务女仆,埃米尔住进来之后,又多雇请了男女仆人各两位和马车夫,但对上流阶层的大宅邸来说,这寥寥几人简直寒酸得不像话,然而埃米尔始终不同意补足所需要的仆人——包括女管家在内至少要三十人以上,他认为不必要。

只为了面子问题而浪费金钱、人力是无意义的,他这么认为。

直到这回雪侬来照顾受伤的他,他可以下床后头一件事就是吩咐总管补足所有需要的男女仆人,因为……

“你还没睡啊!”

探视过两个孩子后,雪侬方才蹑手蹑脚的回到主卧室,担心会吵醒埃米尔,没想到埃米尔还靠在床头上看文件。

“工作累积愈多愈难处理。”

“先生,”雪侬不以为然地硬抽走他的文件丢到一旁的五斗柜上,“请别忘了你的伤口才刚愈合而己,离完全痊愈还有一段时间呢!”再褪下睡袍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偎入他伸长的手臂里。

埃米尔也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搂住她,看得出伤口虽然愈合了,但依然使他感到不太方便。

“很高兴还能这样抱着你。”

“所以说你做那种事真是愚蠢!”

“女人,我已经承诺不会了,为何还唠叨个不停呢!”

“因为男人特别容易罹患健忘症,还得劳累女人不时去提醒他,我们女人很可怜耶!”

埃米尔眼帘半阖,决定在这种话题上跟女人辩论是愚蠢的行为。

“我永远都说不过你。”

雪侬咧嘴笑了,十分得意。“知道就好。”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她心里很清楚,是埃米尔让她、包容她,她才能够老是占上风,不然要是他真板起脸来,她还是会怕怕的。

现在的他就是有那种足以震慑住她的魄力。

轻轻的,埃米尔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雅克告诉我,这回你会先留下来三个月,如果你,唔,感到满意的话,会继续再留三个月,然后再……”

“那小子真长舌!”雪侬没好气的嘟囔。“所以你才会请那么多佣人?”

“我不希望听到你对住在我这边有任何不满。”

“那也不必请那么多人嘛,真浪费,”雪侬嘀嘀咕咕的。“我家也只请了一位管家耶!”

“这是必要的,”埃米尔沉声强调。“你们那里与我们这边的习俗不同,我们这里的礼仪规矩你可能不太熟悉,以后亨利和桑娜——她也是由索瓦叔叔那边调过来的,他们会随时陪在你身边,提醒你应该注意些什么,一段时间过后,你应该就能够了解了。”

雪侬叹气。“好好好,随便你,随便你!”

埃米尔静了一下,稍稍退后,抬手扶起她的下巴,俯眸仔细端详她的表情。

“你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不耐烦。”她拿下他的手放平,再察看他肩膀上的伤疤,刚愈合,还透着红­嫩­­嫩­的脆弱,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再迸开似的。“我知道你的左手还不太方便使力,还是尽量不要用,让它多休息吧!”

肩膀受伤总是会影响到整条手臂的。

“别管我的肩膀了,告诉我,雪侬,你要如何才会决定永远留在我身边?”

“还有你的胸口。”视线往下溜,她盯住他右胸下方的伤疤。

“也别管我的胸,告诉我,雪侬。”

他很有耐心的一再询问,她却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研究自己的疑问。

“唔嗯,现在就拆下绷带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好像要证实自己的话似的,她的手指悄悄爬向他胸部的伤口,才刚碰触到,他马上畏缩了一下,旋即俯­唇­重重吻住她,彷佛在惩罚她触痛了他的伤,又好像在证明他的伤已痊愈了,只要他想要,随时都可以让她臣服。

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她也自然而然随着他进入彼此熟悉的亲密游戏里,完全沉浸在令人神魂颠倒的热情中,她甜蜜的融化了,他也深深的被唤起,他想点燃她的欲­火­,自己却也燃烧了起来,可是当她的手爬上他的胸膛时,不经意间又碰到了他的伤,他不由自主地又瑟缩了一下。

她立刻退开,双颊嫣红,气喘吁吁地拒绝他再把她拉回游戏里。

“现在还不行!”

埃米尔挫败地闭上眼,努力压抑激动的唤起,虽然不甘心,但她说得没错,他们太久没有亲热了,久违后的第一次一定会像天崩地裂似的疯狂,完事后说不定真会满床血,他可不想在累得只想睡觉时听到有人叫救命。

没关系,不急在这一时,他有的是耐心,一步一步慢慢来,先搞定三个月,然后再三个月,接着再三个月……最后,她会留在他身边的。

然后,他就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纠缠在一起了。

孩子长大后会变成何种人,多半归咎于三种因素:父母、环境和天­性­。

譬如艾莎,有伊莲娜那种爱慕虚荣的母亲,有样学样,她也成为一个爱慕虚荣的少女,成天只想找一个有钱又有身分的丈夫嫁,要找爱情,结婚后再说。

至于瑟荷和皮雅芙,虽然埃米尔特地聘请家庭教师教导她们,而她们也的确学习到上流社会的高尚仕女应该拥有的知识和礼仪,但她们的母亲路易丝,一个­性­好招蜂引蝶的女人,却也提供了一个最错误的样范。

最可恶的是,路易丝还不时在女儿面前炫耀自己从男人那里“赚”到了多少珠宝与金钱,可想而知,总有一天她们会效法母亲的丰功伟业,成就一对高级娼妓可歌可泣的历史。

而席勒毕竟是男孩子,埃米尔对他的­干­涉自然也比较多,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席勒根本无法体会埃米尔的苦心。

送他去学校,一家又一家,总是一再因为行为不检被学校赶回来,结果除了会写字之外,他几乎什么也没学到,无奈,埃米尔只好把席勒叫到他身边去,也好亲自教导堂侄,谁知不过两天而已,席勒就说他受不了乡间的生活,趁夜偷溜回巴黎,再也不肯到夜丘去了。

最后,埃米尔只好要席勒到公司去学习,他却认定将来必然是由|奇-_-书^_^网|他继承公司,他何必学习,有下面的夥计为他做牛做马就行了,于是每天跷班出去吃喝玩乐。

他就跟他祖父和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个好逸恶劳的坏胚子。

“可恶!”

猛力甩上大门,二十一岁的席勒大步走入起居室,一边大声咒骂低下阶层惯用的三字经,女仆尽责的跟在后面捡拾他丢下的帽子和手杖,然后一溜烟逃走,免得被席勒当作出气筒。

这家人脾气都不太好,如果不是贪图薪水高,她早就不想­干­了。

十九岁的艾莎从刺绣活儿上抬起头来。“又怎么了?”

由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出门不方便,难得所有女人都在起居室里看书、刺绣,除了伊莲娜,她儿子生病,被丈夫召回家去陪伴儿子,还有路易丝,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不晓得赖在哪个男人床上乐不思蜀。

“那些势利眼的家伙,又不给我签帐了!”席勒怒骂。

“不奇怪,”艾莎低头又回到她的刺绣上。“埃米尔叔叔正在痊愈当中,继承不到他的财产,谁还会给你签帐!”

“该死,他为什么不死!”席勒愤慨的怒吼。“普通人中了两枪就算不当场毙命,也活不过几天,何况医生也说了,他的发炎状况相当严重,高烧好几天,存活的机率十分渺小,明明应该死的,他为什么不死?”

“是喔,真可惜喔,堂叔还是个男爵呢,”十八岁的瑟荷目光是嘲讽的,语气也是嘲讽的。“如果能继承到他的头衔,你就更风光啦,有钱又有头衔,追在你后面的女人肯定排到伦敦去了,啧啧,真是可惜啊,盼了半天却一无所得!”

愈听愈火大,“你闭嘴!”席勒一巴掌掴出去,却只掴到一手风,还有一只注定寿命该终结的苍蝇,瑟荷早已先一步躲到艾莎后面去了。

“如果你肯花一点功夫在公司里好好表现一下给埃米尔堂叔看的话,”躲在小说后面,十六岁的皮雅芙细声细气地提出建议。“也许堂叔就不会再限制我们的开销或签帐了。”

看来虽然她最年轻,却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包括席勒在内都比不上她。

席勒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是说要我到公司工作?”自眼缝中­射­出­阴­森森的光芒,今人毛骨悚然的盯住皮雅芙,“我?未来的男爵,工作?”不等皮雅芙表示是或否,他就开始咆哮山河。“狗屁!裘雷欧瓦家的财产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我为什么要工作?”

依旧躲在小说后头,“你确定吗?”仍然是细声细气的声音。“听说埃米尔堂叔已结婚了哟!”

“才没有!”席勒摆摆手。“那只是欺骗卡帕娜夫人的藉口而已!”

“是吗?”皮雅芙双眼从书本上方浮现。“即使如此,别忘了家族里的男­性­可不只你一个,谁说埃米尔堂叔一定要指定你为继承人?我倒认为戴戎堂叔那两个儿子的机会比你大,虽然他们比你小,但老实又听话,比你可靠多了。再说堂叔也不过才三十八岁,随时都可以结婚生子,我想这个可能­性­应该最大吧?”

闻言,席勒顿时失去了气焰,困扰的沉默下来。

“说得也是,”艾莎也有所警惕。“如果埃米尔叔叔真的结婚生子,我就别想得到康帝酒园做嫁妆了。”

“你胡说!”瑟荷愤怒的从艾莎后面跳到前面。“康帝酒园是我的嫁妆!”

“你?”艾莎用极其轻蔑的态度甩她一眼。“我是埃米尔叔叔的侄女,而你只不过是堂侄女,我比你更有资格得到酒园做嫁妆。”

“但你的监护人是你的继父,该给你嫁妆的是他!”瑟荷尖锐的抗议。

“那家伙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别想他会给我嫁妆,半颗葡萄也没有!”艾莎气唬唬的刺下一针。“更何况,别忘了你爷爷就是为了酒园害死我爷爷的,埃米尔叔叔厌恶你们都来不及了,养大你们也算仁至义尽,你想要酒园做嫁妆?不可能的事,最多给你几千法郎,你就应该满足了。”

“你……”

在这时代,未婚女­性­嫁妆的多寡不但关系着有没有人要娶她,也关系着她婚后的立场,嫁妆愈多,她就愈能保有一定的私有财产和展开自我独立生活的权利,包括婚后的恋爱自由——更白一点的说法是:找情夫的自由,也难怪艾莎和瑟荷每次一谈到葡萄园就飙起特级火爆场面,恨不得当场­干­上一架。

“够了!”席勒大吼。“你们现在吵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我们必须……等等,你们认为堂叔他立遗嘱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他又不老,还不需要。可是……”皮雅芙沉吟。“唔,经过这次暗杀事件之后,很难说,也许他现在认为有必要了,告诉你们,八成是戴戎堂叔的儿子!”

“那么……”席勒咧出­阴­森森的冷笑。“我们就必须在他立遗嘱之前动手!”

动什么手不需要明白解释,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过……

“但这么一来,所有财产便由玛德莲和玛克琳两位堂姑平分了。”皮雅芙提醒哥哥。

“所以我们必须找玛克琳堂姑合作,我们可以让她分多一点,二分之一,埃米尔堂叔比银行更富有,就算只有四分之一的财产也够我们几个分了,等谈妥之后我们再动手。”

“但玛克琳堂姑会肯吗?毕竟她和埃米尔堂叔是亲兄妹呀!”瑟荷说,不是不同意,只是怀疑。

“那就找玛克琳堂姑的丈夫,他一定没问题。”

“确实,他可能比我们还急切呢!可是……”瑟荷又迟疑了。“那也不容易啊,我们并不和堂叔住在一起,不方便下手嘛!”

“那我们其中之一就想办法住过去!”

“谁?”

大家相互觑过来觑过去,忽地不约而同把目光转注同一个目标。

“我?”皮雅芙似乎毫不意外地耸了耸肩。“好吧,也只有我最不会引起怀疑。那么,我们现在必须先讨论一下,要用什么方法……”

四个平均不满十九岁的年轻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策画起谋杀计画来了,自信满满的以为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就算他们要地球倒转,地球也得乖乖的倒头转。

可惜的是,会议才刚开始,女仆就突然冒出来。

“对不起,少爷,外面有位夫人要见少爷、小姐们。”

“哪位夫人?”

“裘雷欧瓦夫人。”

“我母亲?”席勒大惑不解。“她回来就回来了,为何还要你来通知?”

“不是路易丝夫人,是……”女仆吞了一下口水,悄悄退后一步。“埃米尔先生的夫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然后是地动天惊的齐声大吼,一男三女,一起扯喉。

“你说什么?”

“我……”

“不用她说,还是我自己来介绍吧!”

施施然地,雪侬一面褪下手套一面从女仆身旁经过,蕾丝裙根随着她的脚步沙沙作响,高雅素淡的服饰,端庄的贵夫人仪态,当她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满有派头的,不然如何震压住她那些随时都可能造反闹革命的顽皮学生。

她在那四双震惊无比的目光前站定。

“我是埃米尔的妻子,”她说,顺手将手套和阳伞交给身后的桑娜,再把雅克拉到身前,雅克装了一下鬼脸。“他是埃米尔的儿子,雅克。”

“他真的结婚了?”席勒的声音尖锐得好像女人。“不,你说谎,我不信!”

雪侬莞尔,转眸往后瞄了一下,亨利即刻上前做证明。

“席勒少爷,这两位确实是埃米尔先生的夫人和少爷。”

席勒拚命摇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事实摇不见,“不!不可能!堂叔怎么可能突然跑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他的脸­色­又黑又青又绿的不停变换,比万花筒更­精­采。“不!我不信!绝不信!”

雪侬轻哂。“无所谓,信不信是你的事,你随时可以到我家向埃米尔求证,不过这不是今天我来的目的,我是……”她挪开放在雅克肩上的手,自手提袋内取出一整叠厚厚的单据。“为了这个而来的。”

定睛一看,席勒即刻认出那是他的签帐单,呼吸顿时吓住了,旋即往两旁看,求援的目光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那三位少女还处在震惊当中,连下巴都还没拉回去,­精­神依然飘浮在疑似世界末日的状态下。

“你……你想如何?”

“身为你们的婶婶,教导你们也是我的责任。”雪侬严肃地点着头。“据我所知,你是个好逸恶劳、挥霍成­性­的坏胚子,我以为这是优先必须纠正的一点,你必须被教导何谓脚踏实地,你想过好日子,可以,自己去赚,自己赚的爱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谁也管不了你,所以我要给你两条路选择。第一条……”

她挥挥那叠厚厚的签帐单。

“我会替你付清这些签单,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埃米尔会替你安排工作——不在他的公司里,直到赚回这些签单的数目,你才可以回到埃米尔的公司,我相信那时你应该已学到什么是脚踏实地了;或者,你无论如何都不想到外面辛苦劳动,那么只好在家里刻苦一点,从今天开始,你们的生活津贴减半,另一半用来偿付这些签单,直到付清为止,那么,至少你能学会何谓克勤克俭……”

“不!”席勒惊恐的尖叫。“你不能这么做!”

慢吞吞地将签单收入手提袋内,“你看我能不能!”雪侬的语气轻柔但坚定。

席勒又开始摇头。“不,不,堂叔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证实。”话落,雪侬不再理会他,迳自转向那三个少女。“至于你们……”

她叹息。“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艾莎你有父母,我没有权利管到你头上去,但我要诚心劝告你,生命中还有比嫁个有钱有势又有身分的丈夫更重要的事,别浪费宝贵的生命,认真思考一下真正值得你追求的事吧!”

再转注瑟荷与皮雅芙。“还有你们两个,都这么大了,现在才来纠正你们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不过毕竟埃米尔是你们的堂叔,我不能不尽量试试看,所以我也给你们两个选择……”

她顿住,两道坚决有力的目光徐缓地扫过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

“第一个,我请埃米尔把你们送到你们叔叔那里——他才是你们的监护人,由他来负责你们的生活和未来,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责任;第二个,你们继续住在这里,但从今天开始,你们一切作息行为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包括你们的母亲在内,倘若有人明从暗违,背地里做一些我不允许的事,那么,那人就得到你们叔叔那里去报到,现在,明白了?”

“你是说,”瑟荷惊叫。“我们不能随意去参加宴会、舞会、听歌剧?”

“不行,得先由我过滤哪些场合适合你们参加。”雪侬毫无置喙余地说。

“为何我妈妈也要听从你的安排?”皮雅芙抗议。

“因为对你们而言,她那些低级行为正是最坏的榜样。”

两个少女惊喘。

“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我们的妈妈!”瑟荷燃烧着一脸熊熊的怒火。

“我要告诉埃米尔堂叔,”皮雅芙冷冷道。“说你恶意污蔑我们的妈妈!”

“去说吧!”雪侬不在意的挥挥手。“总之,我把选择权留给你们,明天,我等你们的回答。”牵起雅克的小手,转身。“走吧,我们回去了!”

如来时一样的优雅,雪侬带着雅克和桑娜、亨利离去了。

“她不是说真的吧?”瑟荷有点惶恐。

“就算是真的,我相信埃米尔叔叔不会任由她胡来的。”艾莎不以为然地道。

“话说回来,她真的是堂叔的妻子吗?”皮雅芙始终细声细气的。

“……走,去找埃米尔堂叔!”席勒。

于是四人分别回房去换外出服,由于只有一位女仆伺候他们,着实耗了不少时间才各自妆点妥当,当他们正要出门时……

“啊,妈妈,你回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找埃米尔堂叔!”

“找他做什么?”

“找他……”

雪侬很快便回到宅邸,经过楼下的大书房时听见里头有说话声,她疑惑地自行开门探头进去看。

落地窗前,埃米尔一手扶住窗框,一手捧着帐簿站在那里仔细审视,手工制的白­色­亚麻衬衫敞开好几颗扣子,一脚挺直,一脚稍曲,使贴身的黑长裤形成优雅的线条,及膝高筒马靴黑得闪闪发亮,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炫目的魅力。

埃米尔没注意到门口有人,一旁的伊德注意到了,他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

她笑着颔首回礼,视线再移回埃米尔那边。“埃米尔先生,别说我没警告过你,现在你还不能出门——尤其是骑马,如果你有那种计画的话,请尽早取消,不然你前脚一出门,我后腿就回家!”

说完,她退身出去,顺手轻轻带上门,静候一会儿,直待书房里头传来一声低咒,“该死!”她才大笑着和雅克一起上楼回房。

她准备回“家”一趟,因为埃米尔的药快吃完了。

“你就待在我房里,有什么状况先帮我应付一下。”

“妈咪,你不是到卡尔卡松去了吗?”

“放心,放心,”她一边换上二十一世纪的衣服,一连安慰儿子。“这时候大人都上班去了,你外公、外婆在睡午觉,小鬼们一定到马场去了,玛丽亚在洗衣房熨衣服,只要我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包。”

杜奥布罗杰家人最喜爱的户外运动就是骑马,长假若非去度假就一定会往马场跑,各个都有一身不赖的骑术,虽还不到可以上场比赛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最好是。”雅克嘟囔,表情不太甘心。

“我不能不回去帮你爸爸买药啊!”

“那爸爸什么时候才算痊愈?”

“我怎么知道?”雪侬低低咕哝。“所以说,我也要顺便问一下,不过我想绝不会是现在,现在他的伤口被碰到还是会痛,举手投足间也不太顺畅,有时候还会突然龇牙咧嘴的坐下去,我不认为那已经痊愈了。”

“好啦,好啦,”雅克叹了口气。“那妈咪你要快点回来喔!”

雪侬自认动作已经够快了—一只比飞机慢了一点而已,打电话和医生联络,问清楚所有疑问事项,再去药房买药,前后不到两个小时,谁知她刚回到儿子这边,雅克就冲着她大叫。

“快点,妈咪,快点换衣服!”

“怎么了?”搞不清楚状况,雪侬慌忙把药袋丢给雅克,快速脱衣更衣。“发生什么事了?”

“桑娜十五分钟前来通知,说敌军大队来袭,元帅要找你!”

“元帅?”

“爸爸呀!”

“那敌人又是谁?”

“笨,路易丝堂婶他们嘛!”

“进来。”

宛如丝绒般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雪侬先飞快的低头检视一下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再开门进入,雅克紧随在她身后。

书桌后,埃米尔端坐在高背椅中,双肘支着扶手,十指交叉形成一个拱圆,下巴就搭在手指拱圆上,状似在仔细聆听某人的高谈阔论,又有点漫不经心,见雪侬出现,他也只是给她一个含糊的颔首示意。

书桌前,五个气势汹汹的敌军各据最佳战略地点,形成一个相当坚强的对战阵势——由四个半球体形成的包围阵势,几乎塞满了整个书房。

一侧,伊德起身,雪侬点点头,他又坐回去。

摇晃着绸缎蓬蓬裙,她毫不畏惧地穿过敌阵,在元帅椅旁停下,倾身亲吻他的脸颊,还扯着一脸做作的夸张笑容。

“亲爱的,找我?”

亲爱的?

眉毛好像要飞到天上去似的高高挑了一下,旋即落回原位,“是的,甜心,我找你。”埃米尔慢吞吞地回应,沉稳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伊德噗哧,雅克爆笑。

雪侬瞪过去两眼,再拉回视线来严肃地面对埃米尔,“请问什么事?”声音也很正经,嘴角却在抽筋,一抽,两抽,三抽,她猛然咬住下­唇­,免得白牙齿被抽出来了。

埃米尔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她怀疑是笑意,但不能肯定。

“他们说,你要赶他们走?”

“我是。”她坦承,“如果他们不肯听我的劝告的话……”接着,她一五一十的把双方的谈话转述一遍,最后,她说:“我希望他们成为真正值得尊敬的男人和女人,现在辛苦一点也是必要的,所以……”

“她真是你的女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尖锐的质问便劈杀过来,不但无礼,语气也很粗鲁,雪侬转头朝出声的人看去,这一看不由瞠大了眼。

如果说绝­色­美女真有其人,那么眼前的女人确实当之无愧,美艳绝伦、­性­感无比,惊人的美貌使她比任何女人都有资格抬高骄傲的下巴,可惜在她的绝­色­之外又多了两个字:风­骚­,整个人格调便刷一下降落到谷底的谷底。

果然是一块招蜂引蝶、勾三搭四、人尽可夫的好料!

“她是我的妻子,”埃米尔沉声纠正,再望向雅克。“还有我的儿子。”

浓妆艳抹,好像调­色­盘似的脸蛋拉长了,“所以你想要赶我们走,因为不需要席勒做你的继承人了是吗?”路易丝恶声诘问。

“席勒从来就不是继承人嘛!”伊德自言自语似的嘀咕。

“住口,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路易丝的闪电又横劈过去。

好嚣张的女人!

“你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雪侬立刻炮轰回去。

“谁说我没有,我是……”

“你是埃米尔的堂嫂,而孩子们的监护人是你亡夫的弟弟,所以,夫人,你应该去找他说话,而不是在这里大小声,了解了?”

路易丝窒了窒。“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雪侬朝埃米尔溜去一眼,后者支手托腮,一副纯看热闹的姿态。

“埃米尔知道,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可以给你地址,明天你就可以带着孩子去找他们的监护人了!”

不过三两句,话就说到尽头,路易丝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求救。

“埃米尔……”她只想待在巴黎呀!

“不用叫他,他已经把你们的事交给我了!”雪侬不耐烦地说。“我只有一句话,要留在巴黎,你们就得听我的,我要你的孩子们成为有用的男人和受人尊重的仕女,你想再婚,也行,但绝不许再把全巴黎所有男人都当作你的猎物,女人的战场不在床上,而是在这里……”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没有任何一个娼技是胜利者……”

“你敢说我是娼妓!”路易丝尖声怒吼。

“你不是吗?”雪侬哼了一下。“那请问,昨晚你睡在哪里?”

路易丝又窒住了。“我……我……我睡在朋友那里。”

“是啊,男的朋友,银行家海德先生那里,对吧?”雪侬轻蔑地道。“还有一个月前,诺瓦子爵;再之前,工厂老板瓦斯喜先生,再……”

“你怎么知道?”路易丝失声问,调­色­盘糊了。

眼角偷瞥一下伊德,“就说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吧!”雪侬慢条斯理地说。“总之,埃米尔扶养你的孩子们并不是为了要让他们成为废物和娼妓,你的儿子必须学会工作是怎么一回事,你的女儿也必须懂得如何尊重自己……”

“你又凭什么要我们听你的?”路易丝的姿态还是摆得很高,打死不低头。

双眉耸了一下,“因为埃米尔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所以我们只有扶养他们的义务,却没有权利教导他们如何走上正路吗?”雪侬轻声道。“那好吧,你带他们去找有权利教导他们的人扶养你们吧!”

路易丝咬牙切齿地来回看埃米尔和雪侬,美艳的五官歪过来扯过去,埃及艳后被毒蛇咬中即将毒发身亡时大概就是这种模样。

“不用,我们不用你们任何人扶养,我自己会养活我自己的孩子!”

眼见路易丝大剌剌的撂下话后便领着几个孩子彷佛军队列队上战场,脚步整齐的排排走出书房,然后书房门被用力砰一声甩上,书房内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她要养活她自己的孩子?

靠什么养?

“看来海德先生买了一栋公寓给她的传言并不假。”伊德低语。

“咦?真的?”雪侬惊呼。“路易丝要做那家伙的情­妇­吗?”

伊德点头,雪侬想了一下。

“那也不对呀,哪有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去做人家的情­妇­的?”

“事实上,多得是。”伊德笑道。“再说,路易丝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年轻美貌不会永远跟随着她,别忘了她已届临四十岁,能够靠化妆来保持年轻的时间也不长了,未来她还是得依赖儿女养老,所以对她而言,孩子应该是养老的保障。”

“养老?保障?”雪侬啼笑皆非地复述那两个可笑的词。“即使如此,如果她养出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来又有什么用?难道她要两个女儿接班做人家的情­妇­来养活她不成?”

“或许……”埃米尔徐徐往后靠向椅背。“她希望海德先生会提拔他的儿子在银行里工作。”

“海德先生会吗?”雪侬怀疑地问,银行家应该不会太笨吧?

“可能会,不过……”

如果席勒还是像在埃米尔的公司里一样混的话,早晚会被踢出来。

“我真不懂,”雪侬叹道。“她想做人家的情­妇­就去做,为何就是不愿意让我们好好教导她的孩子呢?”

“我想就是这句话,“她的”孩子……”埃米尔朝雅克伸出手,后者立刻笑嘻嘻的来到他身边,他环住儿子的肩用力搂了一下。“换了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别人来教养我的孩子,害怕的是他会变成别人的孩子,而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雅克笑开了嘴。“放心啦,爸,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你最明白的不是吗?”

埃米尔也笑了,满足又骄傲的亲亲儿子的额头,再转注雪侬。

“不教导他们,他们会变成废物、变成娼妓,但他们的母亲又不愿意把他们交给我们教养,毕竟我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没有权利强迫路易丝,看来我只能和他们的监护人联络,请他尽一下义务,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闻言,雪侬无语叹息。

母亲甘愿做人家的情­妇­,监护人又是爱喝稀饭的小白脸,由这种堕落的长辈来教导,孩子又能有什么出息,不久的将来,恐怕这世上又会增加三个沦落在罪恶深渊中的迷途羔羊了。

巴黎,真是个堕落之地!

第六章

要试探留在十九世纪的可能­性­,表示雪侬也要试着担负起身为埃米尔的妻子的责任,不但要盯紧休养中的丈夫,不让他在身体痊愈之前到处乱跑,也要接下掌理家务的大权,指挥仆人负责所有家务琐事。

幸好管家希金­精­心挑选的女管家和仆人都十分优秀,品格端正,训练良好,不需要她多花脑筋去管理。

问题是,女主人的责任不仅仅是她此刻所居住宅邸内的家务而已,而是除了男主人的工作之外的其他责任全都落在她身上,换句话说,除了葡萄园和公司之外,其他事都归她处理,包括埃米尔名下所有的房地产、果园、牧场……等。

总之,女主人就是万能大总管,男人不­干­的活儿全都由她包了。

因此,从解决路易丝呣子四人的问题之后,雪侬就硬起肩膀扛起所有男人不想Сhā手的拉杂琐事,这才知道过去埃米尔的工作量起码有一半是被这些琐事占据了。

现在她的工作可能比他还要繁重呢!

“玛克琳小姐要求再多买一辆贝尔利努马车给他们。”

“然后再多要一位马夫和随车仆役?不必了,他们一家十几口每天闲闲无事到处吃喝玩乐,拥有两辆双轮马车就够了,想再奢侈一点,自己去赚,不然就从他们的生活津贴里扣!”

“玛克琳小姐的丈夫问说何时要提高他们的生活津贴?”

“等他找到工作能养活自己的家人之后。”

楼下大书房是埃米尔处理公事的地方,而主卧室隔壁的小书房则是雪侬专用的“办公室”,为了配合不再整天忙碌,午餐前一定会结束工作的埃米尔,她也在早上专心工作,下午就是自由时间了,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幸福团聚时光。

此刻,雪侬面前一堆帐单和帐簿,耳里听着女管家的报告,一心二用的功夫被发挥到极限。

“伊莲娜夫人回巴黎来了。”

“所以?”

“她们的女仆和车夫都辞职了,伊莲娜夫人命令我们尽快派人过去补充。”

“命令?”雪侬不可思议的重复,头也不抬,依旧埋首在帐簿里。“谁理她!告诉她,除非她能修正傲慢暴躁的态度,不然愿意去伺候她们母女俩的仆人可不多,叫她慢慢等吧,要是等不及,就让她自己从夫家那边调人过来吧!”

“普罗旺斯那边的庄园需要整修。”

“普罗旺斯?”雪侬东翻西找,终于找出普罗旺斯那边的帐簿。“嗯嗯,去年的橄榄和薰衣草香水的收入比前年的收入增长一成,不错,不错!整修费就从收入中拨出吧,另外再拨五分之一平分给所有仆役和工人们做奖励,大家都辛苦了。”

女管家颇惊讶的深深注视雪侬一眼。“是,夫人。”

“还有吗?”

“欧吉的苹果园闹虫害。”

关她屁事,她又不爱吃苹果!

“呃,这个……明天再告诉你该怎么办。”等她回“家”去搬水果病虫害的书回来研究出个结果来再说,唉,她又不是植物系的,为何要研究那种东西呢?

“还有酪农场……”

待女管家报告完毕离去,雪侬正想喘一口气,桑娜又出现了,她差点把最厚的家用帐簿K过去。

“沃斯先生来了。”

“咦,他来了?”雪侬立刻丢下满桌帐单,振奋地跳起来,匆匆步出书房,走向二楼回廊连的沙龙——女主人专用的会客室。“雅克呢?”

“少爷和先生在一楼的书房。”

现在就开始教导继承人了吗?

真是迫不及待呀!

站定在小会客室门口,雪侬有点惊讶,等候在屋里的男人一点也不巨大嘛,三十出头,中等身材,黝黑的脸上撇着两撇时下流行的小胡子,目光有点神经质,一点都不符合她想像中的时装巨擘。

幻想破灭!

“麻烦你了,沃斯先生。”

“我的荣幸,夫人。”

几句客套话后,沃斯便开始为她量度身材,雪侬一边按照他的指示抬手或挺胸扬肩,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闲搭。

“听说你要开设服装店,开幕了吗?”

“还没有,夫人。”

“那么,开幕后记得一定要通知我,我想去看看你所开设的服装沙龙究竟是怎样的。”

手停了,沃斯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困惑。“沙龙?”

由于双手正高举向天,雪侬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点着头说下去。“说实话,你想到要创设沙龙式的服装店实在聪明,对女人而言,那样确实自在又方便多了,更别提有多舒适……”

沃斯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片刻没说话,随又指示她放下手臂,继续工作。

雪侬放下手后又继续说:“还有啊,用假人展示服饰的点子也很高明,想想,我们不再需要一定要穿到身上来才看得出服装的特­色­了,真是方便啊!”

沃斯手上的工作又停了,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假人?”

“啊,对了,记得目录出来要给我一份啊!”

“目录?”

听他一再重复她的用词,雪侬有点疑惑,“对啊,就是事先将服饰样本印在目录上,然后……”转过头去看沃斯,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皱眉,盯住沃斯那副困惑又有所颖悟的表情,话愈说愈慢。“呃,然后分寄给上流社会女士们,提供……她们参考,再……依据身材量身订做……”

不会吧,他不知道?

可是那些点子都是他的创举呀!

慢着,难不成那些点子是她告诉他,他才按照她的话去做的?

喔,上帝,如果真是的话,也太不可思议了,历史上最伟大的服装之父,当他成就辉煌事业之际,她竟然是帮助他起步的人之一!

难道真如雅克所说,她不会破坏历史,相反的,历史就是需要她来掺一脚吗?

同一时刻,楼下书房里,埃米尔与雅克父子俩面面相对,不知为何,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说话,雅克的脸­色­格外严肃,埃米尔的表情也十分沉重。

“还有一次。”

“我知道。”

“当然,并不是真的只剩下一次,但真正的威胁只剩下一次,其他都不重要,只是讨厌的小麻烦而已,妈咪会替爸爸解决的。”

“我知道。”

“好,那,什么时候?”雅克问,语气很认真,隐约还有一丝紧张。

“我怎么知道。”埃米尔含糊地咕哝。

雅克怔了一下,旋即愤慨地大叫,“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说不知道!”

埃米尔轻叹。“里头没写。”

“没写?为什么没写?”

“也许是……”埃米尔迟疑着。

“是什么,快说呀!”雅克不耐烦地催促。

埃米尔又叹气。“我忘了。”

雅克呆了呆,“忘了?”继而不可思议的睁圆了眸子,“你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忘了?”他更大声的叫,差点一拳头K到老爸的脑袋瓜子上,咬牙切齿好半天后,他才叹了口气,用一种十分容忍的态度摇摇头。“好好好,难怪没写清楚,原来是老人家记忆力开始衰退了,但爸爸你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埃米尔沉默一下。

“或许是这一年的日记搞丢了。”

“太好了,偏偏搞丢今年的日记!”雅克嘲讽的喃喃道。

“……”无言以对。

所以说,大人最不可靠了。

又摇摇头,雅克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父亲的肩。“算了,反正还有妈咪在,爸爸你顶多饱受一场虚惊吧。”

“说到你母亲……”埃米尔往天花板上看了一下。“现在她在做什么?”

“在工作。”

“你想她会同意今天下午陪我到森林里散步吗?”

“今天不行,妈咪说她要睡午觉。”

睡午觉?

那女人从不睡午觉的。

“其实?”

“回去拿卫生用品。”雅克咧开嬉皮笑脸的嘴。

“什么卫生用品?”埃米尔两道眉毛攒成两个问号。“这里没有吗?”

“废话,当然没有,不然­干­嘛回去拿!”

“要回去很久吗?”

“还要出门去买,再顺便逛逛街,可能要两、三个钟头吧!”

“我不喜欢。”埃米尔眼底抹上一层­阴­影。

“不管喜不喜欢,爸爸你最好快点习惯,”雅克又拍拍父亲的肩。“一辈子,我们几个都会这样来来去去的,特别是我,慎重考虑过后,我决定要上我们那边的学校了,等我拿到学位后,我才会常住在这里。”

换埃米尔咬牙了,“可恶!”他懊恼的低咒。

“好啦,好啦,就当我到伦敦念书了嘛,我保证放假都会回来,包括周末,可以了吧?”雅克有点好笑地安抚好像在赌气的父亲。“至于迪亚尼,听妈咪说,她打算让弟弟在我们那边念到小学毕业,之后才让他自己决定。”

“更该死了!”

“确实,如果没有妈咪,爸爸你真的早就死透了呢!”

四月的最后一天,雅克的假期也结束了。

“我必须带孩子们回去,不过迪亚尼,我会再带他回来的。”

当雪侬这么告诉埃米尔的时候,埃米尔的表情依然深沉得看不出任何可以显露出心情的蛛丝马迹,他轮流抱抱两个儿子,亲亲他们,然后转身向她。

她的目光先是平视着他的喉结,慢慢吸了口气,再徐徐仰起来对上他那双令人心颤的眼神,胸口开始紧缩,他的视线紧紧盯住她,深邃而悠远,彷佛了然所有隐藏在她心中的秘密,然后,他的头缓缓低下。

触碰到他的­唇­的那一瞬间,她即刻明白,他在请求她一定要再回来,虽然他没有说出口。

片刻后,他放开她。“我等你。”

雪侬笑着点点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最多一个星期,我保证。”语毕,她牵起雅克的手走向“门”的那一边。

“我答应爸爸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可以吧,妈咪?”

“可以啊,不过你要怎么跟外公说?”

“那还不简单,我只要说……”

门,关上了,再次隔开两个世界的人。

回到二十一世纪不久,雪侬就找机会向杜奥爸爸请求回台湾寻根,杜奥爸爸很爽快的答应了,不问原因、不问目的,甚至也不反对她把迪亚尼带去,就如同她所预料的,杜奥爸爸从来不会阻止她做任何事。

“我的产假到六月中,届时如果我还没回来,就麻烦爸爸替我向学校辞职。”

“没问题,你放心去走你的路吧!”

一切都很顺利,但为了做做样子,她还是得去办台湾签证,在签证下来之前,她哪里也不能去。

“雪侬,你……真的要去?”

讶异地放下植物病虫害的书,雪侬转头看,见费艾又倚在房门边,怔愣地望着她,那眼神,有点悲伤。

“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这种问法?”她纳闷地问。

“是吗?你还会回来吗?”费艾低喃,像在问她,又像在问他自己。

“当然会,我只是回台湾去看看亲人,但这里才是我的家呀!”雪侬愈来愈觉得他的样子好奇怪。“费艾,你到底是怎么了?”

费艾又注视她片刻,忽地转身就走。“我想我最好代替大哥到伦敦出差。”

感觉他真的有点不太对劲,又见他骤然离去,雪侬反­射­­性­的跳起来追上去,她也不知道追到人之后要怎样,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再多跟他解释一下。

“费艾,等等,我……咦?”但跑不到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手机响了,她迟疑一下,旋即转回去接听手机,“原来是你呀,艾克索伯伯,有事吗?”她一边回答手机,一边走到门口,但费艾已不见人影了,她无声叹了口气,又回到书桌后坐下。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今天非打电话告诉你一件事不可,也许是因为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吧!”

他老婆生日?

“要我送礼物吗?当然,我……”

“不不不,我是说,那个埃米尔,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次枪伤,他没有死。”

“我知道啊!”

“咦?你知道?”

“呃,不,我是说,我猜的。”雪侬连忙改口,再对自己吐了一下舌头。

“可真会猜,那后来的马车事件你应该不知道了吧?”

“什么马车事件?”

“枪伤事件后,有一回他到公司处理公事,途中,他的马车车轴断了,由于当时马车奔驰速度相当快,车轴一断裂,马车就几乎整个解体了……”

雪侬静一静,猛然惊跳起来,感觉五脏六腑好像被整个掏出来串在烤­肉­架上。

“你说什么?”她尖叫。

手机那头立刻传来笑声。“我就知道你不晓得,其实那也是烧炭党搞的鬼,他们认为如果连一个小卒子都解决不了,那就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了,因此誓言非杀死埃米尔不可,你应该懂吧?就是杀­鸡­儆猴,所以啦,他们再度下手,想想,马车都几乎整个解体了,坐在马车上的人就更别提了,他呀,整个人……”

雪侬心口紧揪成一团,猛吞口水,她不想知道结果如何,只想知道……

“什么时候?”

“呃?”话说到正­精­采时被打断,对方似乎有些困扰。“嗯,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今天突然想到那件事的原因,今天是我老婆的生日,而埃米尔的马车事件恰恰好就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今天……”

今天?!

不可能,她还不准他出门的呀!

除非……

她气急败坏地丢下手机,冲进更衣室内,手忙脚乱地换上从那边穿回来的莲蓬裙,一边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衣服换好,恰好也找到“门”了,她立刻一头撞进“门”的另一边,而孤零零被扔在床上的手机仍不断传出疑惑的声音。

“雪侬?雪侬?奇怪,怎么不说话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桑娜!桑娜!”

眼见多日不见的女主人突然自二楼一路狂喊着暴冲下来,桑娜又惊讶又慌张地赶到楼梯下等候。

“是,夫人?”

“先生呢?”

“出去了。”

可恶,果然瞒着她偷溜出门去了!

“出去多久了?”

“不到十分钟吧!”

“快,吩咐马夫帮我备马,不要侧鞍!”

连换上骑装的时间都没有,雪侬穿着莲蓬裙直接跨上马鞍,一声娇喝,宛如逃命的羚羊般狂奔出去了。

她绝佳的骑术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可恨的是,她急着赶去救人,偏偏又快不了,因为她忘了自己对这时代的巴黎根本不熟,跟瞎子一样,一路上不断停下来询问埃米尔的公司要如何走,而每一个被她问到的人——男女都包括在内,在回答之前都要先花上好几分钟用惊吓的眼神盯着她上下打量又打量。

不穿骑装,也不是外出服;不戴手套,也没有阳伞;不带伴从,也没有女仆,竟然穿着家居服,光着两手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还跨骑马。

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不知羞耻,巴黎的大丑闻!

“往那边走。”那不屑的口气就像被逼硬塞了一嘴狗屎。

哼,哪天心情好就穿牛仔裤秀出来给他们看!

幸好,在市区道路上行进,骑马毕竟比马车快,在雪侬急得火气就快像身下的骏马一样狂飙之前,她终于追上埃米尔的马车了。

“停车!停车!马上停车!”她气急败坏的大吼。

埃米尔又惊又怒的立即扯住了马缰,不是因为雪侬要他停车,也不是因为她跨骑马,更不是因为她不合礼仪的装束,而是因为她的举动——她竟然骑马挡在高速疾行的马车前面。

她不要命了吗?

“该死!雪侬,你怎么可以……”他怒吼,第二次,自制力彻底失灵。

“下车!下车!快下车!”她吼得比他更大声,一面跳下马直接去拉扯他。

没想到雪侬竟然比他更凶狠,埃米尔怔了一下,随又拉下脸来要斥责雪侬的态度,但尚未及开口,忽又想到某件事,当即改变了主意,顺着她拉扯的势子跳下马车,两脚还没站稳,人已经被雪侬紧紧抱住,他立刻察觉到她的惊惧,于是用双臂紧拥住她,并拍拍她的背予以安抚。

“车轴,看看车轴!”她的声音在颤抖。

“唐恩,看一下车轴!”埃米尔有点疑惑,但仍按照她的要求大声吩咐。

“是,先生!”随车仆人听命跳下马车,蹲到车底下去察看,片刻后,传来他惊恐的叫声。“上帝,大轴快断裂了,最多再一、两分钟就……就……”

埃米尔的胸膛暂停一下呼吸,旋又更沉重的起伏。“原来是今天。”

而雪侬,锁住他腰际的双臂更加使力,她抱得那么紧,几乎令他无法呼吸,“你差点死了,上帝,你差点死了!”她的声音仍在颤抖。

的确,倘若她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大轴会在高速行进中断掉,马车会解体,而他不是摔断颈子,就是被压成一堆烂­肉­,最多只有几根骨头能保持完整,连中央市场的­肉­贩都不屑收。

但埃米尔保持沉默没有作任何回应,不是惊吓过度出不了声,而是在等待。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对这件事的反应将会带给他最渴望的结果,两次冒生命危险,为的就是这一刻。

第一次冒险,她又回到他身边了;第二次冒险,她应该会……

突然,雪侬抬起头来,“该死的你听见了没有,你差点死了!”表情狂乱又震怒,“第二次!第二次!”两手揪住他外套的衣襟用力摇撼。“该死,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出事!”她狂喊,语声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还有下定决心的坚毅。“不,我绝不会容许那种事发生,再也不许了!”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宣告,“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要好好看着你,谁也别想伤害你,我绝不允许!”

顿时,埃米尔屏住了气息,徐徐阖上眼,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彷佛想将她整个人揉入自己体内,而后重重吐出一口气,嘴角徐缓地勾起欣喜的弧度,绽开安心、满足又快慰的笑意。

她总算察觉到了,没有她陪在他身边,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终结。

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她将会实现自己的宣言,再也不会离开他了,即使她依旧会在两个世界之间来来去去,因为两边都有同样深浓的血缘在牵系着她的灵魂,但她总是会回到他身边来,就从此时此刻开始,他的身边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第一步目标达成了!

“又下手了?该死,难道他们非要你死不可吗?”

伊德愤怒又慌乱的在书桌前走来走去,充分流露出他的不知所措,书桌后的埃米尔反倒没事人般地浅酌着葡萄酒。

“坐下,伊德,不用太担心了。”

“不用担心?”伊德愤慨的拉住脚步。“你真那么想死吗?”

“我不会死。”埃米尔慢条斯理的起身,脚步慵懒的走到落地窗前,午后温暖的阳光柔柔的洒落在他身上。“皇宫那边派人来通知我,我只要再闭门不出一段时间,等陛下透过大使与撒丁首相议定会面的时间之后,我就安全了。”

往后,要再有什么惊险,也有雪侬替他解决,他根本不用担心。

“最好是。”伊德喃喃道,也去倒一杯酒来压压惊,呃,再想一想,也许要一整瓶才够。“话说回来,又是雪侬夫人救了你呢,她是……”

“不要问。”埃米尔轻轻道。

伊德耸耸肩。“好吧,那问问雪侬夫人又到哪里去了总行吧?”

埃米尔回过身来,“回家去了,她还有些事要办,不过周末她会和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他淡淡道。

“是吗?”伊德咕哝。“真奇怪,你不听她的话偷跑出去,她都没生气吗?”

埃米尔突然别开目光,又回到书桌后落坐,那模样……

伊德心中顿时有数,嘴角不由撩起一弯贼兮兮的笑,“请问,你答应她什么条件了吗?”他兴匆匆地问。

埃米尔瞪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伊德放声大笑。“果然,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暂时把那些需要和我亲自会面商谈的客户安排到家里来,”装作没听到伊德的揶揄,埃米尔板着脸吩咐道。“最好是在早上。”

“是是是。”伊德依然笑不可抑,露出两排牙齿还不够,连牙龈都跑出来了。

“到伦敦的计画再往后延。”

“是是是。”

“然后你回夜丘去看一下葡萄园有没有问题。”

“是是是。”

“……我计画到美洲发展,就辛苦你去做开路先锋吧!”

“是是……欸?!”

第七章

西元一八五八年夏天,法皇拿破仑三世与撒丁首相加富尔会面,双方同意对奥地利联合作战,于是,烧炭党收回对埃米尔的暗杀令,埃米尔终于自由了。

老实说,埃米尔并不太欢迎这种自由,除了不得已必须出门到公司处理公事之外,他只想和雪侬跟两个儿子窝在家里,以弥补过去错失的十年时光,但他也很清楚目前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第二步目标必须达成,这时候有许多他并不喜欢的事都不能不去做,譬如……

“皇宫的舞会?”雪侬大声呻吟,明白表示出她的不乐意。

“上面写的是男爵暨夫人,”埃米尔看着手上的请柬说。“你不能不去。”

雪侬叹气。“我知道。”

抬起目光,埃米尔注视着她。“你不想穿束腹和,呃,鸟笼?”

听他也说撑裙架是鸟笼,雪侬忍不住笑了。“对,我不想被关在鸟笼里。”

随手将请柬扔在写字台上,埃米尔探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然后抽掉她的发梳和发夹,使她的黑发宛如瀑布般倾泄而下。

“之前衬裙架是用坚固的铁制成的,我承认,那真的很像鸟笼,不过现在不是了,现在的衬裙架是用……”他温柔地抚掌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并俯­唇­覆在她耳傍柔声轻语。“有弹­性­的软钢丝和马鬃、鲸须、棉麻制作而成,没有你想像中那样行动不便,试试看好吗,为了我?”

仰起脸来,她凝视着他,而他望进她眸子里的眼神就像迷雾中的­精­灵,神秘又充满蛊惑力,一下子就捉住了她整个人,使她再也逃不开。

她没有回答,但心里早已投降了。

虽然极力想避开被关进鸟笼里的命运,然而在她决定要留下来那一刹那,她就知道这一刻是避免不了的,除非她反悔回到二十一世纪,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她并不想后悔,只是觉得很窝囊。

没有任何一只猫愿意被关起来,她这只东方的暹逻猫却自愿被关进西方的鸟笼里,超蠢!

“穿那种东西真的超可笑耶!”

“那是时下的流行时尚。”

“我不能做落伍的女人吗?”雪侬低头,埋在他胸前哀怨的咕哝。

“为了我……”他扶起她的下巴,­唇­瓣极尽诱惑地在她嘴边流连游移。“试试看,嗯?”

“好嘛!”投降了。“那束腹呢?”

“束腹就不用勉强了。”

“好吧,反正只有一次。”

可是……

“伯爵夫人的晚宴?”

“不能不去。”

“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茶会?”

“不能不去。”

“……拿来我自己看!”忿忿地一把抢过来埃米尔手上所有的请柬,雪侬恼火的一张看过一张,一边大步走向楼梯。“我来决定要不要去,就不信没有一张不能拒绝的!”

“可以,不过……”埃米尔瞄一下希金。“我想你最好问问希金,请柬的主人是谁。”

片刻后,二楼小书房里——

“秦特夫人?”

“大使夫人。”

大使,大人物,不能不去。

“孟蒂侯夫人?”

“皇后的表妹。”

同样,大人物,不能不去!

“德米多夫人?”

“陛下的堂妹。”

公主,更大的大人物,不能.不去!

“欧仁夫人?”

“奥斯曼男爵夫人。”

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大牌大人物,不.能.不.去!

“礼沁夫人?”

“钢铁工业的……”

结果,这个不能不去,那个也不能不去,二十几张请柬只勉强刷掉了三张。

最可恶的是,一大半都是必须由她独自去赴会,换句话说,她得拉笑脸自个儿应酬那些傲慢的上流阶级贵夫人们,而不能推给埃米尔去敷衍。

“希金。”

“是,夫人?”

“我好可怜喔,你想我能不能请女管家代替我去?”

“……”

这位夫人脑筋有时候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对一个内向的女人而言,要面对傲慢又挑剔的贵族夫人自然不容易,但若是一个天生外向又聪明的女人——譬如雪侬,刚开始可能不太习惯,然而不需要太久,她就能够抓到其中的诀窍,不仅能应付自如,有时候还很能够自得其乐。

因为她是全巴黎最受女人嫉恨的贵夫人之一,有些心胸狭窄的女人就是忍不住要对她冷嘲热讽一下,在这种时候,她那张伶牙俐齿总是能够让她享受到说到对方回不了话的乐趣。

想斗嘴?

这边想输都输不了!

“听说夫人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没错。”

“但爵爷去年才和你结婚?”

雪侬微微眯了一下眼,又是一个想找机会奚落羞辱她的女人,她暗忖,旋即绽开格外灿烂的笑脸望住问话的马脸女人,她实在不知道该称呼对方夫人或小姐,因为对方已三十出好大一截头,她却听到人家叫对方小姐。

“因为家父坚决反对我嫁给埃米尔,他认为埃米尔配不上我。”她泰然自若地乱掰。

“男爵配不上你?”几位夫人们一起惊喘。

“的确,”雪侬故意很委屈似的叹了口气,“但我坚持非埃米尔不嫁,虽然家父去年终于同意了,可是他也提出条件说我绝不能透露出自己的家世,以免羞辱我的家族,我以为家父这点顾虑是很正确的。”她一本正经地点着头,少女般纯真的表情使她的说词更增添上千分的可信度。

众夫人们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然后开始窃窃私语,纳闷她究竟是东方哪个国家的皇族?

雪侬在心里狂笑。再来啊,再来啊!

“夫人知道卡帕娜夫人吗?”家世背景无法找碴,只好换另一条路。

“不只知道,我还认识她呢!”

“那么,想到自己的丈夫曾经跟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士来往,夫人一定十分担心吧?”

“一点也不!”雪侬不假思索地说。“埃米尔眼里只有我!”

“夫人确定?”

“那当然,不然他­干­嘛要苦等我十年?”

“……”再次无言以对。

雪侬继续狂笑,在心里。来啊,来啊,不要客气,请再接再厉!

“不过,男人找情­妇­是潮流,早晚有一天爵爷会在外头养一、两个女人的。”

“请放心,我们埃米尔绝不会盲从潮流做那种事!”

“夫人怎能确定?”

“因为他是个落伍的人。”

“落伍?”

这边一堆摇着扇子的淑女们不约而同朝宴会厅另一端望去。

另一堆由绅士们聚成的人群里,埃米尔昂扬挺拔地卓立于其中,手工剪裁的黑­色­礼服、白­色­衬衫与领结,合身地包裹住修长的身躯,显得无可置信的优雅,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独特的高尚风范,表情虽严肃,但五官俊逸,充满了男­性­的迷人魅力,就连说话的姿态都格外吸引人。

落伍的男人?

像吗?

众夫人们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张脸写满了怀疑,最后,一致决定那是雪侬单方面的乐观想法。

就在这时,埃米尔若有所觉地侧过头来,恰好迎上雪侬的视线,那双深沉的黑眸中立刻浮现一抹异样神情,使她情不自禁想到了昨夜,不,是每一夜,他们总是以教人难以置信的炙热结合,那样令人深受震撼的亲昵,彷佛能让彼此碰触到对方的灵魂。

今夜,他们将再度触动彼此的灵魂。

他的眼神彷佛在允诺更深刻的热情,使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手上的扇子宛如着了火似的猛烈摇晃。

然而周围的淑女夫人们根本没注意到埃米尔的眼神,她们只注意到,仅仅因为丈夫不经意的瞄了她一眼,雪侬就脸红,于是,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是嘲讽、是不屑,因为妻子流露出对丈夫的感情一点也不合乎潮流。

不过还是有几位未婚少女显露出羡慕的神态。

毕竟能够拥有一个如同埃米尔那样不但人长得好看,正当壮年,又有富可敌国的产业,还有男爵封号的丈夫,这可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理想,难怪雪侬会成为全巴黎最受女人嫉恨的贵夫人之一。

更何况,雪侬自己也很特别,她是东方人,明明有个十岁大的儿子了,表情却依然那么纯真年轻,而且当所有女人都穿着繁丽奢华的礼服时,她偏偏不肯跟随流行时尚走,总是一身朴素淡雅的服饰,独树一帜的建立起她自己的风格。

美貌总是会有褪­色­的一天,有风格的女人才是最迷人的。

“我相信下一曲是华尔滋,夫人可愿意与我共舞?”

“当然!”

雪侬毫不迟疑地起身,笑吟吟地将纤手搭上埃米尔的臂弯,任由他领她走入舞池内,然后将她拥入怀中,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便迈开舞步带着她随着乐音翩翩起舞。

“看来你与那些夫人们聊得相当愉快。”

“很好玩。”雪侬愉快的承认。

“好玩?”埃米尔低沉地重复。“十分有意思的形容词。”

“她们想整我!”雪侬笑着哼了哼,“想得美!告诉你,我那些正值青春期的学生们才恐怖呢,总是故意问一些连上帝都会脸红的问题,不骗你,头一个月我真的被整惨了,不过第二个月我就习惯了,然后就该轮到我反击得他们再也不敢问任何问题了!”她得意洋洋的炫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炫耀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你的……学生?”

雪侬的笑脸瞬间冻结,得意崩溃,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她连连咳了好几下,两眼四处乱飘。

“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我是想问,这场舞会之后还得赶去哪里吗?”

如同以往,她不想说的事,他都不会追问,但他那双透着洞悉一切的眸子,盯得她有点不安。

“不需要。”埃米尔带她转了一圈。

“幸好!”

“我也想问你……”

“问我什么?”雪侬仰起眸子观察他,因为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开心,虽然表情看不出来。

“刚刚似乎有不少绅士向你邀舞?”

“我都拒绝了呀!”雪侬皱皱鼻子。“我不喜欢跟其他男人跳舞。”

“那么,”埃米尔的不开心消失了。“那些绅士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雪侬颔首,“多半是过去一个多月来在舞会、宴会上认识的人,除了……”她突然笑了。“沛皮尼,我很意外,既然你不再借他钱,他如何会有能力继续流连在上流社会的奢侈娱乐里呢?”

“他娶了一个富商的独生女,附带一笔十分可观的妆奁。”

“我就猜想是这样。”雪侬又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的笑容又没了,换她不开心了。“沛皮尼的妹妹梅耶也来了,她一直在看你,深情款款的呢!”

“她结婚了,”埃米尔淡淡道,转首用下巴指指点心桌前。“那个正在吃糕点的就是她的丈夫。”

雪侬立刻循着他所指方向望去,继而一呆。“不是吧,那个光头?”

不但光头,还是个大胖子。

“他十分富有,最重要的是,当沛皮尼有需要的时候,他从不拒绝。”几句话解释了一切。

雪侬怔了怔,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对废物兄妹!”

“我说过,贵族都是废物。”

“除了你?”

埃米尔莞尔,又带着她转了一大圈,正好让雪侬瞧见几乎所有女人都在看着他们,不,他,心里不禁又酸溜溜起来。

“不管结婚与否,你都是最高级的标的物!”

看到上等货,无论已婚与否,先追到手再说,不是做丈夫就是做情夫,这就是巴黎社交界的时尚。

“我也说过,我不会找情­妇­。”埃米尔重申他的宣言。

“最好是。”雪侬咕哝,心里还是泡在醋桶里,牙齿不甘心的咬住下­唇­。

“……”

以为他会再说什么来安抚她,谁知等了老半天却等不到下文,她不由疑惑地抬起眸子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表情肃穆、眼神专注,但视线焦点却是在她咬住下­唇­的嘴上,而且他那双原是深沉不可测的眸子里又在闪烁着异样的金­色­光辉,彷佛冬季壁炉里跳动得格外有创意的火焰。

每次他想跟她玩翻滚游戏时就会这样,就算人已经压在她身上了,从他冷静沉着的表情上,你也绝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唯有望见他眼里的火焰,才会知道他下面的某个部位又开始热血沸腾了。

他想当场证明他只对她感“­性­”趣,所以绝不会找情­妇­吗?

雪侬啼笑皆非的放开咬住下­唇­的牙,打算警告他音乐停了,他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小弟弟,别在大家面前出糗,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丑闻。

但在开口之前,她不经意的又舔了一下­唇­,谁知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使得埃米尔眼底的金­色­火焰更炽盛,再搭上一副很炫的钻石耳饰,保证会是最上镜头的­色­狼花花公子。她不禁翻了一下眼,­干­脆捧住他的脑袋转向大厅另一头。

该熄火了!

“喂,看看是谁来了!”

埃米尔漫不经心的瞟过去一眼,旋即收回视线,扶着雪侬的手臂,引领她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我早看见了。”

“这是上流社会的高级宴会,他们怎么能来?”

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取来两杯香槟,埃米尔将其中一杯放入雪侬手中。

“海德先生带他们来的。”

“看来海德先生对他们不错嘛!”

“但他还是不得不把席勒赶出银行。”

“不到三个月?”

“席勒盗用公款。”

够种!

雪侬惊叹得差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至少海德先生会继续养他们吧!”

埃米尔背靠墙,举起酒杯浅酌。“这不是问题。”

雪侬挑高了眉,又闻到浓浓的麻烦味道了。“那问题是什么?”

埃米尔又用下巴指指席勒那边。“居奈,他回巴黎来了。”

“居奈?谁?”

“弗朗叔叔的次子,席勒兄妹的监护人。”

小白脸回来了?

雪侬眯着眼遥遥打量席勒身旁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他怎么舍得回来?”对方也正好望向他们这边,虽然距离相当远,但她依然感觉得到对方的不怀好意。

埃米尔抿了一下­唇­。“他不能不回来,他背着他的情­妇­另外找女人,他的情­妇­一气之下就赶走他,更糟糕的是,另一个女人是某位英国贵族的未婚妻,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被诱拐,也恼火的要找居奈决斗,居奈只好逃回来了。”

孬种!

“他会找你吗?”

“事实上,他已经来找过我了,他要我帮他找工作。”

“你答应了?”

“我不能不答应,万一他是真的有心工作……”

“好好好,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帮他找,不过不能在你的公司里,他没安好心眼!”

“我知道。”

雪侬仍旧遥望着那个男人,臆测对方究竟有什么意图,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决定要再回“家”一趟。

艾克索伯伯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吧?

想躲起来打电话不让人听见,多数人都会选择浴室,雪侬也是,她一回二十一世纪,拿了手机就躲进浴室理。

“艾克索伯伯,是我啦,雪侬。”

“雪侬?你不是回台湾去了吗?”

“我是啊,不过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请问艾克索伯伯你。”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呃,艾克索伯伯,你还记得埃米尔在马车事件后又出过什么事吗?”

“原来又是他的事,很抱歉,我不记得……”

“喔。”雪侬失望地垮下脸。

“不过,上星期我老婆催促我去整理阁楼,我发现了一样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他家的阁楼会有什么她感兴趣的东西?

中古世纪的酿酒器?

路易十五的酒瓶?

“什么东西?”

“我的曾曾曾祖父伊德……”

“耶耶耶,伊德是你的曾曾曾祖父?”雪侬惊呼,真正感到意外。

“没错,伊德是我的曾曾曾祖父,而我发现了他的日记……”

“他的日记?”不是吧,伊德也有写日记?

“最有趣的是,那本日记里面记载的内容并不像一般人的日记,而是记载着埃米尔曾经历过的所有谋害事件,详细的日期、经过等等,譬如暗杀事件和马车事件就有十分详尽的记载,想想,也许不应该叫它日记,应该叫它是某种纪录……”

“真的?”雪侬狂喜的跳起来,兴奋得在浴室里狂绕圈子。“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哈哈哈,我就说你会感兴趣。”

“快,艾克索伯伯,麻烦你尽快把它寄来给我!”

“没问题,明天我要到巴黎替我孙子买生日礼物,可以顺便送到你家,不过你又不在……”

“放到我房里就可以了!”

“好,我会放到你的书房里。”

又聊几句后,雪侬挂断手机,开心的笑个不停,这么一来,就不怕又有谁要谋害埃米尔了。

但片刻后,她收起笑容,眉宇困惑地攒起来。

伊德为什么会特地去记录那种东西呢?

难不成是……

“伊德呢?”雪侬捉住埃米尔急问。

“地窖。”埃米尔回道,满眼困惑,不解她如此急着找伊德­干­嘛?

可恶,又去喝酒了!

匆匆忙忙跑到地窖,果见一大一小两个酒鬼又在那里你一杯、我一杯了,周围摆满了开过的酒,却没有一瓶是喝光的。

雅克暑假一开始,他俩就几乎整天混在地窖里。

“雅克,你先离开一下,我有事要跟伊德说!”她大声命令。

雅克耸耸肩,离开前不忘再拎一瓶尚未开瓶的酒,好去跟另一个“酒友”喝两杯。

“来一杯?”伊德讨好的倒给她一杯酒。

雪侬翻一下白眼,推开酒杯。“待会儿再喝,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任何事!”伊德很阿沙力的承诺包办任何事,只要她不阻止他品尝她老公地窖里的美酒,什么都好说。

“我要你把埃米尔曾经历过的所有谋害事件全部记录下来!”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我要你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下所有事件,日期、原因、细节、经过,全都要……”

“哪一件?”伊德信口问。

“每一件!”雪侬断然道。“从去年的第一件,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每一件!”

“每一件?”伊德惊叫。“那很麻烦耶!”

“麻烦?”雪侬冷笑。

“当然麻烦,还扯到未来去呢,天知道要记录到哪一年哪一天,”伊德理直气壮地抱怨。“我……”

“信不信我能要埃米尔下令不许你再喝咱们康帝酒园生产的葡萄酒了?”

“伟大的雪侬夫人,请放心,”伊德立刻心悦诚服,甘拜下风。“我一定会按照你所交代的去做,最详尽的资料对不对?没问题,我会连埃米尔什么时候拉屎都记下来!”

“……”

埃米尔不可能刚好在拉屎的时候被谋害吧?

原来如此!

雪侬阖上伊德的纪录,终于搞清楚居奈打的什么坏主意了,她摇摇头,无法理解亲兄弟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索瓦是个老实到不能再老实的老实人,而弗朗却是个冷酷无情到极点的小人,最可恶的是,他们的子女也是,戴戎忠心憨厚,弗朗那三个儿子则跟他们的父亲一样狡猾冷酷,第三代也没什么不同,戴戎的儿子和席勒也是两个极端。

是遗传基因在搞鬼吗?

书房门突然打开,埃米尔缓步走进来,雪侬若无其事的将伊德的纪录收入抽屉里。

“有没有兴趣去森林里兜兜风?”

雪侬想了一下,嗯,也好,她正好有些问题需要问清楚。“好。”

森林里,许多马车在兜风,还有不少人骑马,这也是巴黎社交圈的绅士、夫人们的娱乐之一,没事闲兜圈子,顺便看看有什么马子可以泡,有什么凯子可以钓。

“埃米尔,如果你死了,雅克的监护人会是谁?”

埃米尔狐疑地瞥她一眼。“索瓦叔叔。”

雪侬点点头。“那如果索瓦叔叔也死了呢?”

埃米尔沉默一下。“居奈。”

雪侬又点头。“换句话说,居奈有权管理你的产业?”

“是。”

“难怪。”

雪侬不说话了,双眼视若无睹地望住前方,脑袋里的齿轮开始以超高速机能转动,记忆体翻新,档案重新归纳整理。

她必须找出一个最正确的对策。

一侧,埃米尔放松缰绳让马匹自己跑,然后专注的凝视着她,他猜想得到她在思考什么,但他对那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雪侬。”

“嗯?”

“你适应了吗?”

“适应什么?”

“巴黎的生活?”

“应该吧,我想。”雪侬漫不经心地回道。“不过这应该不重要,就算不适应,我们还是可以回夜丘去,不是吗?”

不是!

他们不能再回到古堡了,否则她又会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留在他身边,直到他再度碰上危险时,她才会再下一次决心留在他身边,但不久,她又会开始怀疑……

他可没有耐心陪她玩一辈子那种“你能,我不能”的游戏。

因此他们只能留在这里,但也不是光待在这里就事事顺利了,如果她不能适应并习惯这个世界的巴黎,那么,就算她总是会回到他身边,但她待在另一个世界的时间将会比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长。

一想到这,埃米尔就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也不想在他遇上危险时,才能看到雪侬赶回来拯救他,然后晃个几天,她又消失了,只因为她不习惯这个世界的巴黎。

该死,他到底该如何让她习惯这个世界呢?

第八章

暑假过去,雅克又回去上课了,雪侬继续留下来,上午工作,还要应付巴黎社交界无止尽的邀请,剩余时间才是属于她自己的。

“抱歉,不晓得你在忙,要去哪里吗?”

“哈席尔夫人的茶会。”

临出门前,埃米尔回卧室拿袖扣,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好几个女仆正在帮雪侬穿衣服。

先是内衣和贴身长­内­裤,然后是内衬裙,接着就是“鸟笼”——膨胀如车轮的裙撑架,当女仆将太阳伞一样的裙撑架用撑杆撑开并从雪侬的头顶往下罩的时候,如果不注意的话,通常会将周围所有东西一并收进去,于是,当雪侬走开之后,女仆就得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梳子、蝴蝶结、手提袋等,甚至茶几、梳妆台。

想顺手牵羊吗?

穿大莲裙就对了!

“晚上呢?”

“没有了。你呢?”

“我得到皇宫去一趟,晚餐前会回来。”

“哪位公主要找情夫吗?”

拿着袖扣,埃米尔面无表情的走出去,“我不会找情­妇­!”门,很有礼貌的轻轻关上。

雪侬爆笑,一边举高手臂让女仆继续为她穿上上了浆的白衬裙,然后是两层纱布的衬裙,最后才是由塔夫绸或透孔织物等轻薄面料做成的裙子,伟大的工程终于完成。

“好,我该出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出门前,她习惯­性­的先去看看小儿子,保母和育婴女仆正逗得他哈哈大笑,口水像喷泉一样到处洒。

“哇,他好像又重了好多!”

“迪亚尼少爷的胃口很好,水果泥总是一下子就吃光了!”

“很好。”雪侬满意的亲亲儿子。

十分钟后,她正要上马车,忽又回过头来。

“希金,玛克琳是不是来找过埃米尔?”

“是,夫人,前天。”

“那么,以后玛克琳再来,就告诉她有问题找我,不要再找埃米尔了。”

“是,夫人。”

玛克琳亲自上门来找人,不必猜,肯定是有所要求,而且是贪心的要求。

虽然希金的转告一点效果都没有,玛克琳依然直接找上埃米尔,不过雪侬一得到桑娜的通知,马上赶到埃米尔的大书房去逮人,但玛克琳根本不想跟她谈,于是埃米尔直接表明说家务事他不管,他只负责公事,不得已,玛克琳只好偕同夫婿跟随雪侬到二搂的沙龙谈话。

尽管不情愿,但玛克琳一开口就是整箩整筐,呱啦呱啦讲个不停。

“……然后是公寓,十几个人才六个房间哪里够住!还有两辆双轮马车根本不敷使用,对了,对了,最严重的是仆人的问题,我们才拥有一个厨师、四个仆人,天哪,我都没脸说出去……”

雪侬表面上很有耐心的聆听玛克琳的诉苦抱怨,脑袋里想的却是要如何和埃米尔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

难得夫妻俩今天都不用出门,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啊,”雪侬懒洋洋地说。“请继续。”

“我说完了。”

“说完了吗?好,那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玛克琳先和身边的小白脸丈夫交换一下眼­色­,再满含戒心地看回雪侬。

“什么问题?”

“请问你家有多少男人?”

“八个,所以啦,六个房间根本不够……”

“有多少人在工作?”

没声音了。

“一个也没有吗?”雪侬摇摇头。“全是废物!”

“喂喂,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玛克琳又叫起来了。“他们……”

“不是废物就是垃圾,不然为什么都不肯工作?”

“他们想啊,但埃米尔不肯让他们到他的公司工作嘛!”

“连一座葡萄园都管理不了,凭什么到埃米尔的公司工作?”

又没声音了。

“想过好日子,请先问问自己有没有那种资格……”

“谁说没有,埃米尔是……”

“你的哥哥,但养家活口是丈夫的责任,有任何要求,请向你的丈夫提出,这才是正确的程序!”

声音又消失了。

“老实说,我实在不赞成埃米尔继续支助你们,但他就是心软,没办法不管你们,不过我可不容许你们得寸进尺,想过好日子就得自己去争取,别老是妄想埃米尔必须无条件供应你们奢侈享受的生活,只因为他不幸身为你的哥哥……”

“但埃米尔明明那么富有,他养得起我们,为什么我丈夫一定要去工作?”

“是喔,埃米尔富有,所以你丈夫不需要工作,你丈夫的家人也不需要工作,那请问,埃米尔又为什么要工作得那么辛苦?”

声音再度消失。

“我真不明白,有一个光会吃软饭的小白脸丈夫,你应该感到羞耻,为什么你不但不觉得丢脸,反而帮他说话呢?”

“我为什么要感到羞耻?你不知道他有多爱我,他……”

“只会甜言蜜语,靠一张嘴就吃定你,再利用你让他过奢侈的好日子……”雪侬愤怒又轻蔑的斜睨着那张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倘若你不是埃米尔的妹夫,我一见面就会向你吐口水,比娼妓更下流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话再难听也不过如此,夫妻俩顿时一起跳起来,没有半点羞耻状,只有澎湃的怒气。

“住口!”玛克琳恕叫。“你太过分了,埃米尔叫你帮我们,你竟然……”

“错!”雪侬一本正经地摇摇手指头。“埃米尔不是叫我帮你们,而是要我处理你们的问题——所有家务事都归我这个女主人处理,而你们的问题实在太过严重了,一群废物,我到底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玛克琳气得说不出话来,小白脸装模作样的安慰她,又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玛克琳立刻板着脸往外走。

“我要去找埃米尔说!”

“尽管去说,不过……”

虽然不想理会,但玛克琳还是停下了脚步,犹豫一下,回过头来。

雪侬绽开纯真甜蜜的笑靥。“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家务事归我处理,埃米尔不会也不敢Сhā手,倘若你硬要去找他,我保证你只是白费­唇­舌,之后,我会收回之前埃米尔支助你的一切,包括生活津贴,仆人的薪水,当然,还有公寓和马车,到时候,你就去做娼妓养活你丈夫吧!”

玛克琳脸黑了,好半天出不了声,蓦而,她愤然转身快步离去。

雪侬轻哂,她知道,玛克琳不敢去找埃米尔,因为玛克琳也很清楚埃米尔有多么迷恋她,他绝不敢跟她作对。然后,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又是遗传基因搞的鬼吗?

明明是亲姊妹,差距却如此之大,虽然她从没见过玛德莲,但玛德莲从不曾给埃米尔带来任何麻烦,不仅自己找到勤奋可靠的丈夫,也不时写信来关心埃米尔,劝埃米尔别工作得太辛苦。

甚至连埃米尔给她的嫁妆,也被她丈夫退回来了,因为她的丈夫不需要她的嫁妆,他只要温柔甜美的妻子。

反过来看玛克琳,人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爱慕虚荣、好逸恶劳,个­性­不好,脾气也不好,只想听小白脸的甜言蜜语,不相信亲哥哥的关心,除了给埃米尔添麻烦,也没其他能耐。

她那三个孩子,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既然是葡萄酒园园主,生活中自然时时刻刻少不了葡萄酒,譬如晚餐时间,埃米尔坚持要用自家酿制的葡萄酒佐餐,而这瓶特别的葡萄酒也总是由埃米尔亲自到酒窖里挑选,再送到厨房准备,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这天晚上自然也是,只不过……

埃米尔刚倒好一杯酒,雪侬便出现在餐厅口,他和伊德立刻按照礼节起身,在雪侬落坐之后,他们才能够坐回去。

谁知雪侬进入餐厅后并非走向她的座位,反而笔直地朝埃米尔走去,在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就已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拎起葡萄酒,先把酒杯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摇摇头,再继续走向窗户,两手伸出窗外,左右一起翻转,酒杯里的酒一下子就没了,酒瓶里的酒倒了一会儿才倒光。

埃米尔目瞪口呆,伊德张口结舌,希金瞪直了眼。

雪侬回身,若无其事的把酒瓶和酒杯一起交给希金。“酒瓶和酒杯都不要了,还有,吩咐厨师,佐餐的酒在送进餐厅里来的前一刻才可以开瓶,最重要的是,不管有多熟识,外人绝不许进厨房。”

埃米尔和伊德困惑的面面相觑,再不解地望住雪侬,后者神情自若地到她的座位坐下,抬头见他们还傻傻的站着,不禁莞尔。

“我不认为一杯酒值得我拿命去品尝。”

埃米尔和伊德同时怔了怔,继而脸­色­大变的齐叫,“毒?!”

彷佛没注意到他们的异样似的,雪侬迳自向希金点头吩咐,“可以上菜了。”

那两个惊骇过度的男人砰然落坐,寒意从脚底往上爬,直到全身冻结,巴黎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虽然现在还不是冬天。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伊德结结巴巴地问。

“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五分。”答非所问,但这点是最重要的,她非提醒伊德不可。

谁管他现在是几点几分!

“到底是谁­干­的?”伊德愤怒的大叫,可能是吓跑的魂儿还找不到路回来,嗓音拉得有点尖细,像女人。

“大概是有人趁送货的时候溜进厨房里吧!”雪侬一点把握也没有地说。

她是这么猜想的,问题是,她特意派桑娜去厨房监视了一整天,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原以为不会有问题了,然而她刚刚确实发现酒里有苦杏仁的味道,淡淡的,如果不仔细闻一定不会注意到。

“但,是谁?又是为什么?”

雪侬没有回答,因为女仆送汤来了,直到女仆在三人面前放下汤盘离去,伊德马上又追问一次。

“到底是谁?为什么?”

雪侬望向埃米尔,他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很快就恢复镇定了,正跟她一样拿起汤匙来准备喝汤。

“当然是居奈,只要埃米尔和索瓦叔叔都死了,雅克的监护人除了他还有谁?自然,他的帮手也不少,席勒不能在银行里捞钱了,瑟荷和皮雅芙需要可观的嫁妆好嫁个显赫的丈夫,路易丝的养老金也还没着落呢!另外……”

“还……还有?”伊德猛吞口水。

“玛克琳的小白脸丈夫。”雪侬两眼眨也不眨,始终盯住埃米尔不放,见他霍然僵住,立刻追加说明。“玛克琳并不知情,是她的丈夫瞒着她跟居奈他们合作的。我想玛克琳虽然愚蠢,但她还狠不下心去谋害自己的亲哥哥,所以她的丈夫才不敢告诉她。”

埃米尔重重吐出一口气,放下汤匙,拿起希金刚送来的未开瓶葡萄酒,一开瓶先灌下两大杯再说。

“可惜找不到证据。”雪侬懊恼地低喃。

因为伊德的纪录里并没有说明得那么详细,是谁下的手,如何下的手,全都没写,只有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三年后,小白脸才喝醉酒不小心在玛克琳面前吐露出他和居奈等人计画谋害埃米尔的内情,甚至还说出他在外面另有情­妇­与小孩,以及他有多么厌恶玛克琳的刁蛮任­性­。

玛克琳当下气得风火雷电一起发作,趁他喝醉先K他个半死,再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埃米尔这里,并向埃米尔说出小白脸所说的一切,伊德再把它写入纪录内,所以现在她才能够知道主使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证据,光靠玛克琳的话是不够的。

小白脸可以推说他喝醉酒乱讲话,也可以推说老婆得知他在外面有情­妇­、孩子,因为怨恨所以故意陷害他,甚至可以推说她厌倦了他,想找藉口和他离婚。

在这时代,女人说一万句话都比不上男人说一个字有用。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居奈他们那几个,一个比一个狠毒,明明已被埃米尔得知他们的计画,他们却还是不死心的继续策画谋杀计画,而他们也够厉害,总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再下手,又让人家抓不到任何把柄。

这一切直到十年后才终止,不是因为埃米尔终于被他们害死了,而是因为……

“埃米尔。”

“嗯?”

“你不能想点办法吗?这样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太可怕了!”伊德闷闷地咕哝,他已经没胃口吃什么晚餐了,抢来葡萄酒拚命往肚子里灌,一边抽鼻子。“呜呜呜,我想回家!”

“放心,放心!”雪侬忙道。“这一次失败,往后咱们府里的仆人们一定会格外谨慎,加倍小心,居奈他们无法在我们的宅邸内下手,只好改在外面动手,你们出门时小心一点就好了!”

两双眼一起瞪住她,她缩了一下脖子。

“好嘛,好嘛,你们都不用小心,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两双眼继续瞪住她,她翻了一下眼,耸耸肩,拿起汤匙。

“算了,你们继续喝酒,我喝汤!”

半个月后,伊德的父亲病倒了,埃米尔叫伊德回去探望父亲,并接管葡萄园,不用再回巴黎来了,伊德立刻溜之大吉,跑得比飞还快。

男人比女人更怕死,再一次得到明证。

星期五晚上,雅克回来度周末,星期六一大早,他就撞进二楼的小书房里,挥挥手请女管家先出去,待会儿再回来继续报告。

“妈咪,请问你怎会知道他们要在爸爸的葡萄酒里下毒?”

雪侬默不吭声,一手继续忙着记帐,一手拉开油屉取出伊德的纪录本扔到雅克前面,雅克狐疑的打开,看了两页后就开始惊呼。

“耶,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艾克索爷爷是伊德的曾曾曾孙子,他给我的。”

“咦咦咦,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你认不出伊德叔叔的笔迹吗?”

厉害,难怪妈咪都能事先预测到爸爸何时又要遇上危险,这点他们总是想不透,还以为妈咪有超能力呢,原来是有这种东西。

“可是,伊德叔叔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去做这种纪录?”

“不是无缘无故,是我叫他记录的。”雪侬漫不经心的说,一边翻开另一本帐簿察看。“不要告诉你爸爸,不然他要是问起来,看你怎么办!”

雅克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蓦而咧开狡猾的顽皮笑容。“没问题,我绝不会说!”事实上,是他不能说,因为爸爸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不能说。“那伊德叔叔那边呢?”

“早就交代过他了,不许他告诉任何人有这种纪录,包括你爸爸在内。”

“伊德叔叔肯听你的?”

“我告诉他如果敢说出去,以后就别想喝咱们康帝酒园的葡萄酒。”

雅克失声大笑。“致命的威胁!”

雪侬终于抬起头看他。“是你爸爸叫你来问我怎么会知道有人要下毒的吗?”

雅克装了个鬼脸。“不然你以为是谁?”

“那你打算如何回答他?”

“很简单,就说妈咪也不肯告诉我。”

雪侬点点头,低头再把自己埋进帐簿里,但雅克好像还有疑问尚未问清楚,依然赖在书桌前不走。

“妈咪。”

“嗯?”

“你适应了吗?”

“适应什么?”

“这里的生活啊!”

“早就适应了。”

“那,习惯了吗?”

静了一下,雪侬又抬起头来,一脸困惑。“适应,习惯,有什么不同吗?”

上半身趴在书桌上,雅克猛点头。“当然不同,适应就是妈咪知道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了,习惯则是妈咪觉得在这里生活跟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一样愉快自在。”

“是吗?原来有这种分别。”雪侬喃喃道,然后认真想了好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他。“其实在哪里生活都一样,有愉快的时候,也有不愉快的时候,在二十一世纪,不愉快的时候,有家人安慰我,至于在这里呢……”

她笑着揉揉雅克的脑袋。“别看你爸爸老是严肃着一张脸,其实他是个很温柔贴的男人,他爱我、关怀我,也很包容我,女人要的就是他那种好丈夫。但最重要的是,我爱你爸爸,真的很想陪在他身边一辈子,我想这些就够让我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那自在呢?妈咪在这里生活自在吗?”

“自不自在是自己决定的,如果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在哪里都不自在,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在哪里都很自在。我愿意配合这时代的生活习惯,但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只要能够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点,我就可以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自在的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那么,妈咪找到平衡点了?”

“早就找到了!”

“所以,习惯了?”

雪侬颔首,“早习惯了!”再狐疑地扬起眉毛。“你问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雅克嘻开一嘴假笑。“我怕妈咪不习惯,然后说不想来这里了,那我怎么办?到底要跟谁?在两边来回流浪?”

“少鬼扯了!”雪侬笑骂。“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呢!”

“我?”雅克真的笑了,转身朝书房门走去。“还没出生,我就习惯啦!”

片刻后,一楼大书房里——

“……妈咪就是这么说的,所以啦,只要爸爸对妈咪多表现一点温柔体贴,妈咪就不会想回去了!”说完了,雅克自己倒杯酒犒赏自己,很得意自己的表现,两边都很老实,也两边都有所隐瞒。

双面谍大概就是像他这样。

“是吗?”埃米尔喃喃道,­唇­边不觉勾起一抹兴奋的笑意。“她已经习惯了?真的习惯了?”

“对,对,早习惯了!”

埃米尔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猛然睁眼,一把抢来酒瓶也倒杯酒来庆祝一下。

第二个目标也达成了!

“爸爸。”

“嗯?”

“放心了?”

“是,放心了。”

“不再担心妈咪老想跑回去了?”

“不担心了。”

“那么……”

“什么?”

“请爸爸别忘了还有第三个目标。”

话说完,埃米尔的笑脸僵住,雅克也哭丧着小脸。

“第三个……目标?”

“对,第三个目标,也是最困难的目标!”

“……不,不是困难。”

“说得也是,不是困难,而是……”

呜呜呜,还要好久好久啊!

第九章

伦敦有所谓的社交季,但巴黎几乎一年到头都是社交季,邀请函满天飞,对无聊的社交活动向来没多大兴趣的雪侬来讲,这实在是一件颇令人头痛的困扰。

虽然她是个天­性­活跃,随时都生气勃勃,几乎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的人,但她并不是爱玩爱热闹,而是爱忙碌,那种真正在做事的忙碌,念书、记帐、摘葡萄、做家务,­干­苦工都行。

要她浪费时间在永无止尽的宴会、舞会和歌剧里,她实在不明白有何意义。

幸好,几个月磨练下来,她终于学会了婉拒的最顶级学问,哪些人的请柬就算快病死了也非得爬去参加不可,哪些人的请柬可以置之不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又有哪些人的请柬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去逛逛,她也可以分得很清楚了,于是,她的生活开始轻松下来,属于自己的时间也逐渐增加了。

但另一方面……

“今晚的化妆舞会,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一过午夜,我们就可以溜了。”

“那么,我建议你多准备另一套衣服,还有,请带上你的手枪以防万一。”

奇怪的建议,但埃米尔一句话也没多问,默默的再去准备另一套衣服,还有手枪。

自从葡萄酒事件之后,几乎每个月雪侬都会在某个奇怪的时间里提出某个奇怪的建议,刚开始埃米尔还会问一下,但几次下来,他已经懒得问了,反正答案都一样,又是居奈的完美计画。

完美得令人抓不到证据,也很完美的失败了。

翌日早餐桌上——

“请不要动!”

静默片刻,埃米尔慢慢地从报纸后面歪出脑袋来,见雪侬眯眼专注的看着报纸背面的新闻,他不敢动,直到雪侬看完新闻拿起面包抹果酱,他才敢放下报纸。

“什么新闻这么惹你注意?”

“昨夜化妆舞会里的客人在回家时遭抢劫,差点被杀死。”

“然后?”

“他的衣服跟你昨晚穿的第一套衣服一模一样。”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埃米尔若无其事的拿起刀叉吃早餐。

“你今天有任何需要赴会的邀请函吗?”

“没有。你呢?”

“也没有。”

“要去公司?”

“不用。”

“那我们下午去骑马?”

“侧骑?”

“跨骑。”

“……”

“好啦,好啦,那我们练剑可以吧?”

“可以。”

正常的剑,他不许,但木剑,随她爱怎么练他都奉陪,只要她不露出大腿来就好。

不过,他们连拿剑的机会都没有,才刚用过午餐,问题就一窝蜂涌上门来了。

“先生,夫人。”

正待上楼换衣服的埃米尔和雪侬一起回过头来,希金恭恭敬敬的伫立在眼前。

“什么事?”

“子爵夫人来访。”

“姑母?”埃米尔怔了一下。“她来­干­什么?”

“还有伊莲娜夫人。”

“伊莲娜?”雪侬皱了皱眉头。“她又来­干­什么?”

埃米尔与雪侬相对一眼。

“一起去?”

“我怎能不去!”

女人就得由女人来应付,光靠埃米尔的气势是不够的,毕竟他们是亲戚,埃米尔对亲戚总是会退让几分。

然而片刻后,当他们一看清会客室里的情形,雪侬立刻捉住埃米尔,不给他机会表演临阵脱逃的艺术,又坏心地推他往前,想送他出去做前锋战的炮灰兵。

要逃命当然是她先逃,他怎能跑第一名!

但埃米尔坚定的卓立于会客室门口,两脚牢牢的钉在地上,半步也不肯再往前了,雪侬推他不动,只好一手紧紧抓住他,一边打量会客室内所有客人,猜测她们究竟遇上了什么麻烦?

但见子爵夫人气势汹汹的占据在会客室中央,脸­色­铁青,好像刚出炉的青铜,还在冒烟,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生气的女人跟她大吵一架也就是了,最后总会吵出个结果来的。

可怕的是其他人。

子爵夫人的大女儿娥洁妮在嚎啕大哭,二女儿丽安娜在神哭鬼嚎,伊莲娜更是哭天抢地,就连一旁的小女孩也莫名其妙的哇啦哇啦哭个不停。

现在是怎样,­干­旱季节即将来临,她们正在加紧储水备用吗?

“她们肯定是出了大问题!”雪侬低声道。所以她不能让埃米尔溜走,因为她没有把握处理得了她们带来的问题。

埃米尔点点头,没吭声,表情格外深沉。

“总得有人去问她们吧?”

“……”

“我?”

“为什么是我?”

“……”

“因为我也是女人?”

“……”

雪侬啼笑皆非的瞪他一眼,再转回去看那些女人,愁眉苦脸,很想踢埃米尔一脚。

可恶,她也不想去面对眼前这些女人呀!

不过,她能了解埃米尔为何要把问题丢给她,就跟她想把问题丢给他的原因一样。

眼前这几个女人,平常时候骄纵任­性­、野蛮霸道,其实那反而容易应付,只要比她们更野蛮、更霸道就行了,包管她们不想讲理也得讲理。但如果她们开始哭的时候,问题就大条了。

因为对她们而言,哭泣是一种手段,当她们使出这种手段的时候,就表示她们打算用不可理喻的耍赖来达到她们的目的。

不可理喻的女人要如何沟通?

比她们更不可理喻吗?

­干­脆把她们打包起来丢出去好了!

“好吧,我去问她们,不过你不许落跑。”

得到埃米尔的点头回应之后,雪侬才放开手,缓步走向子爵夫人,脑袋里思索着究竟要如何和不可理喻的人沟通?

“请问,姑母,你们今天来究竟有什么问题?”还是直截了当开口问好了。

子爵夫人横瞪她一眼。“我不跟你说,我要跟埃米尔谈!”

雪侬叹气。“但埃米尔不想跟你们谈呀!”

“为什么?”子爵夫人怒问。

“因为你们看上去就很不可理喻的样子,”雪侬说得很直率,因为子爵夫人的IQ太低,跟她拐弯抹角根本是浪费口水。“不可理喻的女人无法沟通,埃米尔不想跟无法沟通的人沟通,那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子爵夫人咬牙切齿地望向埃米尔,见他果然站在门口似乎没有进来的打算,她更愤怒了,但还是不想跟雪侬谈。

真拗!

雪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老实告诉你吧,倘若今天不是我在这里,我保证埃米尔一看到会客室里的情况,他会立刻转身离开,让你们在这里哭个够,等你们冷静下来,愿意跟他平心静气的沟通时,他才会跟你们谈。所以,姑母,你是想让她们先哭够了再说呢,还是先跟我谈?”

雪侬几乎可以听见子爵夫人咬碎牙齿的声音,但她终于让步了。

“我说!”子爵夫人不太情愿地忿忿道。“娥洁妮的儿子被人绑走了!”

上帝,果然不是普通的大问题!

雪侬惊骇得回眸瞄了埃米尔一下,见他似乎也很吃惊,两脚移动了,但只是走到她身后。

“是谁?”雪侬转回头来问。“为什么?”

“都要怪丽安娜,她又搭上个男人,以为终于找到愿意娶她的人,竟然傻傻的人家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把家里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对方,结果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娥洁妮,那男人想要娥洁妮的工厂,捉去娥洁妮的儿子是要逼娥洁妮嫁给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得到工厂了。”

“你们没有报警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子爵夫人惊骇又愤怒的咒骂。“一旦报警,还没找到孩子,孩子就会被杀死了!”

的确,这也是有可能的,巴黎的警察并不是那么能­干­。

雪侬又回眸一眼,但埃米尔只是微皱着眉头,并没有开口,她只好又回过头来问:“你想要我们如何?”

“我们就靠工厂维生,绝不能把工厂给那男人,所以……”子爵夫人向埃米尔瞥去一眼。“埃米尔可以拿出一笔等值工厂的钱给那男人,那男人就会放了孩子了,我相信这笔钱对埃米尔来讲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他应该不会吝于拿出来吧?”

雪侬想了一下。“埃米尔是可以拿出那笔钱来,但是姑母,你有没有考虑到以后,若是又有同样的事一再发生——食髓知味,我敢担保一定会,埃米尔岂不是要不断拿钱出来赎回你们的工厂,那不等于是要用好几座,甚至十几座工厂的钱去买你们那座工厂,那太离谱了吧?”

子爵夫人的脸又拉长了。“你是说你们不肯拿钱出来赎回孩子?”

“姑母,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懂吗?”雪侬也有点冒火了。“问题在于你们那座工厂……”她突然顿住,埃米尔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一回眸,他就对她摇摇头,她会意。“姑母,我想这件事还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我们稍晚再告诉你研究的结果!”

不等子爵夫人回应,她就转身走开,直接来到还在大哭的伊莲娜面前。

“小姐,你是想要我们离开,让你先哭个够,还是你先停下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被勒索了……”伊莲娜想哭,也想说,­干­脆一连哭一边说。

该死,这也不是小麻烦!

“你被勒索什么?”

“我跟一个……一个男人有亲……亲密关系,我以为他……是绅士,没想到他竟……竟然威胁说要去告……告诉我的丈夫,埃……埃米尔,你是知道我丈……丈夫的,他不能……不能容忍那种事啊……”

“那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人……人家可以,为……为什么我不……不可以……”

饶了她吧!

“你真是……”

“还……还有艾莎,她跟……跟人家私奔了……”

“喔,天!”雪侬抚着额头,想呻吟都呻吟不出来。“我想我需要几颗阿斯匹灵!”埃米尔的手又搭上她的肩膀,她回眸,苦笑。“算了,你们请继续哭,别客气,大声一点也没关系,我要和埃米尔去讨论一下你们的问题了。”

唉,这些女人的问题,为什么要埃米尔和她来伤脑筋呢?

大书房里,埃米尔和雪侬已经讨论一个多钟头了。

“好吧,姑母那边的问题就这么解决,可是如果姑母不同意呢?”

“她不同意,我们就不管这件事。”

“好气魄!”雪侬夸张的用力拍拍埃米尔的肩。“那伊莲娜的问题呢?”

“我知道伊莲娜说的那个男人,也有把握让他收回勒索伊莲娜的意图,”自埃米尔沉稳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他的自信。“但条件是,伊莲娜必须回到丈夫身边,并承诺再也不会到巴黎来。”

“如果她违背承诺又跑到巴黎来了呢?”

“那么,我就不再阻止那男人威胁任何人了。”埃米尔淡淡道。

“厉害,这个办法也很俐落!”雪侬赞叹。“接下来是艾莎……”

“我会派人去找她,男女私奔的去处多半是同样的地方,应该不难找到。”

“好,那麻烦就通通都解决了。”

“咦?你不去告诉她们吗?”

“……”

“喂喂喂,不会又是我吧?”

“埃米尔,你是懦夫!”

“……”

“算了,我去就我去!”

虽然不甘心,然而她也可以了解埃米尔的用意。

他去说,子爵夫人会跟他讨价还价,甚至耍赖;但若由她去说,她只是去转告子爵夫人埃米尔的决定,子爵夫人没办法跟她耍赖,瞪了半天金睛火眼,气得白发冲天,最后,子爵夫人还是投降了,因为子爵夫人知道跟她抗议也没用,不管子爵夫人满不满意,子爵夫人都只有两种选择。

要就同意,不然拉倒!

话说回来,这也是她头一次见识到埃米尔在处理危机事件时的态度,事实上,他一意识到又有大麻烦了,他的模样就不太一样了。

平常时候虽然他总是一副深沉不可测的模样,但其实还是相当随和的。

可是在这种时候,也许是因为特别谨慎,所以多了几分严峻,又是绑架,又是勒索,又是失踪。他却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强硬、有力又俐落的决定处理方式,老实说,还真酷。

然后,那些女人一离开,他又恢复原来。

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面对她的时候的他,虽然深沉,却很温柔,似乎总是很正经,却又不时对她露出炽热的异样眼神,她实在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却又常常可以不经言传便能意会到他未说出口的话。

就像此时此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梳头发绑辫子,她就能意会到他想告诉她什么了。

请上床,翻滚游戏时间到!

艾莎很快就被找到了,伊莲娜的问题也解决了,母女俩乖乖的回到勃艮地,再也不敢到巴黎来了。

至于子爵夫人那边的问题比较麻烦,埃米尔不只花费金钱,还出面请托各阶层的熟人帮忙,最后终于安全救回孩子,并逮到绑架犯,由于埃米尔是有头有脸的贵族,那个绑架犯因而被判处相当长的刑期,出来后刚好为自己准备棺材。

而后,埃米尔用两倍价钱买下工厂,并承诺孩子成年后,他会再把工厂卖回给孩子——以原来一半的价格。

一切顺利解决,雪侬这才稍微感受到埃米尔多么有能耐。

“埃米尔。”

“嗯?”

“你请托那么多人帮忙,岂不是要欠下很多人情?”

育儿室里,夫妻俩分据天南地北各一方,好让小儿子当标的物爬来爬去,那边一块饼­干­,这边一粒水果,馋嘴的小鬼眼睛、嘴巴一起流口水,卯起来爬呀爬。

“不,是那些人还我人情。”

“哇,那么多人欠你人情?”

埃米尔没有回答她,因为他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趣,于是迳自转开话题。

“雅克说下个月他有半个月的假,你想想我们可以到哪里度个假?”

“到哪里度假啊……”雪侬搔搔脑袋。“啊,对了,去探望玛德莲吧,我还没有见过她呢!”

“确实,”埃米尔点头赞同。“你俩还没见过面呢,虽然她一直想来见你,但她的身体还不是十分健康,旅行对她而言太辛苦,我们趁这个机会去看她正好,我想,她会喜欢你的!”

“如果她不喜欢呢?”雪侬好玩的故意找他碴。

“……我会以大哥的身分命令她喜欢你!”埃米尔一本正经地说。

雪侬不由失声爆笑,那种事能命令的吗?

于是,这年圣诞节前,埃米尔带着妻儿到尼斯去探望玛德莲,而果如埃米尔所猜想,玛德莲很喜欢雪侬,自然,雪侬也很喜欢那个甜蜜可人的小女人,两人几乎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十分钟后,两个女人已丢下丈夫、孩子不管,躲在起居室里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真的,十年前我就想见你了,可惜,没有机会,我好失望呢!”

“十年前?”雪侬惊呼。“那时候你就知道我了?”

“由于担心我寂寞,从我来到尼斯休养开始,直到十年前为止,埃米尔每两、三个月都会来探望我一次,而且直到今天,他依然保持着每个月给我一封信的习惯,不是片言只字,总是满满两、三大张信纸,让我知道他从没有忘记过我,说实话,他的探望和那些信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安慰,”玛德莲感慨地呢喃。“虽然相隔遥远,但他真的很关心我呢!”

“他最挂心的就是你。”

“我知道,”玛德莲颔首,拭了一下眼角。“所以十四岁那年,他才会为了我跑到尼斯来要跟人家决斗,因为对方说话污蔑我,害我哭了三天都止不住眼泪,差点又病倒了……”

“耶?”雪侬错愕的大叫。“但那时候他说从没有跟人家决斗过呀!”

“是没有,”玛德莲笑道。“那家伙逃到美洲去了!”

雪侬傻了片刻,然后翻翻眼。“那家伙,还敢跟我说什么决斗是愚蠢的自杀行为呢!”

“他也跟我说过,可是……”玛德莲叹息。“为了我,他愿意做愚蠢的人!”

他也曾经为了她而愿意做个愚蠢的男人!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雪侬低喃。

“真的,好温柔呢!”玛德莲连连点头同意,随即又低下声音。“但我却都帮不了他,眼看他从一个温和亲切的大哥,一夕之间转变成一个严峻又冷漠的男人,我帮不了他;十年前,他每一封信都述说着对你的迷恋,但不到一年,他失去了你,我也帮不了他……”

愈说愈难过,她的眼眶开始泛红。“然后,漫长的等待又使他转变成另一个深沉莫测的男人,有时候,我能够从信里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绝望,但他还是不愿放弃,一心要等你回来,而我……依旧帮不了他……”

她哽咽了一下。“到后来,我开始担心他会一个人孤寂到死,我想搬回夜丘陪伴他,但凡恩不同意,他担心我的身体,我们甚至吵了好几回……”

“玛德莲……”雪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幸好,”玛德莲突然又笑开了,十分喜悦又感恩的笑容,使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你回来了,还带给埃米尔一个儿子,接到来信那天,我兴奋得见到每一个人都亲,凡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得了我跑出去继续亲吻每一个人……”

想像玛德莲的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雪侬也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雪侬,真的很谢谢你!”玛德莲感激地握住雪侬的手,甜美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感恩。“埃米尔有权利得到幸福,谢谢你带给他未来每一天的幸福,上帝会保佑你的!”

“不必谢我,因为……”雪侬俏皮的挤挤眼。“我爱他,他也带给我同等的幸福!”

“所以……”玛德莲也顽皮的眨了眨眼。“我们都可以欺负我们的男人了?”

奇怪的逻辑,不过……

“没错,尽管欺负吧!”

话落,两个女人一起咯咯咯笑得前俯后仰,也不知道究竟在笑些什么,好半天后,她们才勉强止住笑声,然后手牵手一起离开起居室。

欺负男人去也!

所以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度过愉快的半个月假,几乎忘了所有烦恼,埃米尔才带着妻儿回到巴黎,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

“埃米尔,你明天早上要出门吗?”

“要到公司一趟。”

“那么,请你换另一条路走,别走惯常走的路线。”

难道真的要过十年之后,居奈才肯死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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