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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漫之星屑

“吼!”像是在呼应他一般,那个钢铁怪物露出了野兽般的尖牙,火焰长鞭啪的一声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乌黑­色­的狰狞裂痕。

“错的是无能又骄傲的驱魔师啊!”

——————

“已经没有危险了,请……停下好吗,我有些,有些累了。”在疾行于林中的伊斯雷怀里,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

伊斯雷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一片平整的地面上,有些好笑地说:“负责赶路的人没累,你倒是累了。”

“对,对不起……”少女脸红了,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

“开个玩笑而已。”伊斯雷无奈地叹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些吃的,很快就回来。”

莉莲闻言抬起脸来,伊斯雷已经转身,白­色­的衣摆拂过她的视线。

——莉莉,我很快就回来。

心中莫名地战栗,少女陡然伸出了手,在那抹颜­色­从视野中消失的前一瞬。

伊斯雷不得不顿住了脚步,苦笑着轻轻按住了少女拉住他衣摆的手:“真的很快就回来。”

“呐,雷斯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伊斯雷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可是警察啊,我们已经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吧……”

“待不下就逃吧。”几乎是想都没想,伊斯雷如此说道。

少女的身体微不可见地一僵。

“不过这里对莉莲小姐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吧,因为虽然有些恍惚,你从旅馆出来以后你就一直望着这个方向。”所以他才径直往这片被当地人视为不祥的森林来了。

“我明白的,因为我也有故乡,在记忆里永远美丽的故乡。”伊斯雷缓缓弯下腰,雪白的长发滑落到少女的视线中,“但是,在眷恋变成桎梏之前,我舍弃了它。所以,你愿意舍弃它吗?”

——莉莉,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那个……我……”带着拼命压抑却徒劳无功的颤抖,少女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

伊斯雷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依旧,双瞳深邃:“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我先去找吃的哦,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答案。”

脚步声已逐渐远去,莉莲从­阴­影中缓缓抬起脸来,右眼中,旋转的银光里透出了黯淡却诡异的红­色­。她有些僵硬地站起,没有表情的脸上嘴­唇­开合。

“我……”

——想逃。

——————

坎特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实在是让我有些失望啊,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因为对手是人类?没关系的啦,你为之卖命的教团玩弄过多少生命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再说了,你确定他真的是人类吗?”

“你又确定,你真的是人类吗,yuu?”

神田压下膝盖,手中长刀刀锋一错,半截钢鞭重重砸落地面,竟还像半死的蚯蚓一样蠕动着。

那钢铁怪物吃痛了一般暴吼,它张开畸形的手臂,一簇细刃疾­射­而出,与神田跃起的小腿堪堪擦过。

“我只是神田优。”驱魔师冷冷地对上那双­奸­猾的小眼。

“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啊,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坎特似乎很头疼地摇着脑袋,又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拍双掌:“我明白了,一定是我的爱和真诚还不够,是这样的对吧!”

他又打了个响指,愤怒的低吼被硬生生地掐断,钢铁怪物温驯而笨拙地屈着腰退到了他身后,和瑟瑟发抖的劳里站在一起。“那么现在,就让我亲自和你谈谈吧,一家人,和谐地好好谈谈吧。”

他背后忽地闪过了零星几道凌厉的电光,“你认为如何呢,莉莲?”

“是,父亲大人。”从那扇挂着牛角的门后走出,莉莲的表情与其说是淡漠倒不如说是木然,“我回来了。”

“哦哦,欢迎回 ...

(来,我的好女儿,”坎特面向莉莲,热情万分地张开手臂,毫无顾忌地将后背暴露在神田面前,“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该归于何处了,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莉莲的脚步稳而缓,碧蓝的瞳仁里看不出喜悲,她走进了坎特怀中,就像洋娃娃回到了主人的掌心。

神田惊异地看见,这个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依凭感觉,存着疑心的少女,僵硬地靠在那个肥硕的肩膀上,张嘴无声地对他说话。

“刺右后胸。”

“救救我……”

“……”,同样是依从了自己的意愿,驱魔师在一瞬间摈弃了所有的疑虑。

坎特嘴角勾起冷笑,雷光闪烁,三截以轴心相连,如昆虫脚一般的钢刃霎时伸出,挡住了从背后刺来的长刀六幻。

然而,刀光并未停滞,锐利的蓝­色­瞬间延伸,光芒凝结成利刃。

“灾厄招来.二幻刀!”

坎特终于皱了眉,刀刃挣脱了皮肤的束缚,一只钢爪映着寒光抓向刺来的另一把刀。

就在此时,莉莲的双眼霍然瞪大,右瞳中红光激涨,盖过了旋转的银­色­,烧毁了木然的面具。

凛冽的青­色­电光中,坎特的动作如同被束缚住了,迟滞了半秒,恐惧和愤怒占领了他的整个瞳仁。

“神啊,神啊啊啊!”

不知是祈祷还是诅咒的高喊盖过了电光流窜的声音。如同切割­奶­油一般,长刀贯穿了钢铁。

永夜 倚风螺旋

( 切里斯森林被传为诅咒之地的那一天,他在生和死之间选择了生。『』

刀光疾闪中,像是要逃避什么一般,他颤抖的双手环住了腰部,单薄发瘪的表皮底下,腹腔是坚硬的,没有任何温度。

他选择的是坚硬的,冷冰冰的生。

入林找木材的穷小子不慎被毒蝰咬到,孤零零地躺在枯叶堆中,直到那张微笑着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妻子儿子都已经死去,只留有一个被遗忘在林中的女儿,时隔数十年的回乡,那个男人带回的远不止曾经渴求的钱财,还有令人咋舌的技术和满腔的愤怒不甘。

带着笑脸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恶魔。

恶魔向他伸出了手:“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哦,你还不想死吧。”

不对,义人必承受地土,永居其上。他在心里嘶吼,作着平素被视为天经地义,实质却及以为是的祈祷,而事实证明,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冰凉透骨的恐惧伴随麻痹刺痛感遍及全身,轻易渗入愈发模糊混乱的意识中。

“被束缚,被支配的人生很无趣吧?不,简直就是垃圾。不想死,就来我身边吧,你会活着,拥有活着该有的权能,作为我的仆人,永远活着。”

害怕,真的好害怕,死亡的那一边到底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恐惧,无休无止,无法摆脱的恐惧。

电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光亮无比,但劳里只觉得如堕冰窖。坎特一死,就没有人能够延续他的生命了。

对了!他眼前一亮,只要得到那个东西……只要得到它!

一段无声无息地钢刃从袖口伸出。

只要有了那个,他的命就又是自己的了,只要有了它,他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神啊,神啊啊啊!”

“啊啊啊!”两股歇斯底里的高喊交汇在一起,钢刃掠过坎特破碎坍塌的身躯,冰冷的银光在莉莲的双眼中骤然放大,然而,原以为已经平静的电光在下一个刹那又猛然燃起。

喀拉一声脆响之后,劳里的双膝重重砸向地面。

莉莲站在散落一地的金属零件中间,缓缓仰头,将一块指甲盖大的什么东西吞入了口中,一旁的神田只看到了她指间漏出的银­色­光泽。

待到她再次把头部摆回原处时,驱魔师讶然看见,那双原本美丽的碧蓝眼睛已经完全被骇人的红光占据。

莉莲看见了毫不犹豫指向自己的六幻,用隐隐溢出道道电光的嘴角,勉强疲惫又略带歉意地勾起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忽地腾空一跃,她还有本能般跟随者她的钢铁怪物,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教团之叛逆坎特.萨克维尔,原亚洲第六研究所副所长,于退团消忆仪式上作假,私自偷走驱魔师尸体一具,掳走适格者一名,于x年x月x日死于其女之手。”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林中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本应跟随神田的“探索队队员”,却蹲在这黑暗中,若无其事地认真书写。

“唉,果然,这用词还是有点不对头啊。”他抓了抓头,脸上却是带笑的,肆意的,讽刺的,好整以暇的笑。

“算了算了,再不认真点,可就要被骂了。”被他随手扔掉的纸张翻飞着,忽地“融化”在夜风中。他眼球一颤,方才锐利的眼光突然蒙上了些许茫然,就像刚睡醒一般。

莉莲低头走在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林间路上,红光在眼里闪烁。

好饿,好饿,想要血,想要浓郁的,醇厚的血……好饿!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

她霍然抬头,方才还有些失神的双眼现在兴奋地转动,曾经温柔的碧蓝­色­已经荡然无存——知道了,知道,哪里会有浓郁的血了!

——————

伊斯雷提着两只兔子和一捆柴回来时,少女仍坐在原来的地方,但抱住了膝盖将头埋在了双臂之间,“莉莲小姐?”他试着轻声呼唤。

“嗯……”少女含糊地应道,缓慢地抬头,于是伊斯雷放心地开始清出空地来生火,在夜间寻找猎物不是容易的事,现在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也不用担心生起柴火会太显眼。

“雷斯先生会忘记我吗?”

“嗯?”似乎对少女突然地提问有些讶然,伊斯雷随即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不会啊,不管你是否愿意跟我走,有着如此美丽金发的少女,我绝对不会忘记。”

红光颤抖了一下,但少女还是站起身,缓缓走向雪白长发的男人,轻轻将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

“你在说谎。”那是一句简单而平静的宣告。

男人只是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毫无波澜,“怎么说?”

“时间不对,我的身体以一天为周期运转的,”少女纤细白皙的双臂慢慢环上了男人的腰,“你进入这片森林的时候走的不是直线,你沿着旅馆和森林之间的一条边界走了一段时间,那是为了不让我察觉天­色­的变化吧,但这骗不了我。”

“不错。”男人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少女沉默了半晌。

“你想听听吗,一个——美丽的故事。”

“乐意之至。”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男人弯起的嘴­唇­之间露出了牙齿。

“有一对兄妹,从出生起就住在森林里,,森林里有美丽的天空,有鲜艳的欧石楠,所以他们也不曾抱怨过什么。直到有一天,从来只热衷于捣鼓瓶瓶罐罐和奇怪液体的,他们古怪的父亲闷声不响地离开了家,半年后,妈妈也郁郁而终。下葬的那天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到场,因为父亲的实验而搬迁到林中的他们早已被人遗忘。”

“但是哥哥抱着妹妹说,不用怕,他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连着妈妈的份一起,永远地,留在她的身边。”

“然而几天后,哥哥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脸­色­僵硬,吃不下饭,总喜欢晚上出去散步,但他还是那么温柔——和妈妈一样温柔。”

“突然有一天,他说,他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叫妹妹好好看家。于是妹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妹妹已经被父亲忘记,已经被妈妈遗弃,难道,连哥哥也要遗忘自己了吗?说好的,会留在自己身边呢?终于,妹妹冲出了自己的小屋。”

“然后在门口的一侧,妹妹看到了,一朵银­色­的花在温柔地微笑,哥哥的月长石吊坠就悬挂在它的枝叶上,闪动着欢悦的光。”

“哥哥一直都没有忘记妹妹啊,哥哥一直都在妹妹的身边啊。”

莉莲将上身微微后倾,让伊斯雷能够看见她的脸侧,而双手仍然牢牢箍住对方的腰部。“咔”,她的头部突然僵硬地摆向伊斯雷,倾斜的额头上金­色­的厚刘海垂下,少女苍白的皮肤上,赫然圆瞪着另外一双眼睛,漆黑的眼球上烙着两个火红的五芒星。

而 ...

(她原本红光闪烁的双眼,已经暗如黑洞,变得更为骇人。

“我们会永远留在对方身边,永远不会遗忘彼此,我们永不凋零。”

“——这才是,属于我们的,真正的永远啊!”

黑铁之翼

( ——“我们会永远留在对方身边,永远不会遗忘彼此,我们永不凋零。ww”

好熟悉啊啊——这让人讨厌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了……

天空是悲伤与眷恋的鲜红,那个在这片鲜红下逝去的人曾经如此说过。

——“她毫无疑问是存在的,因为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不,不对啊,声音不像,调子不像,语气更不像,什么啊,这难道,又是一个梦吗?

“当然不是梦,你该明白的不是吗,梦已经碎了,梦已经醒了。”

被染得火红的云从久远的过去飘来,在荒芜的地面投下浅淡的­阴­影。一棕一银,两双眼睛在默然对视,目光里有着相似的,柔软而倔强的怀恋。

“钢铁的怪物,说谎的少女,一开始的确是稍微有点趣味,但是现在我已经厌倦了,不,早就应该已经厌倦了。”

“我想要一个答案,伊斯雷。”

于是,一个笑容,一个真正的笑容在燃烧的天幕下绽开。

莉莲有些愕然地看到,她一直面对的那副近乎完美的温柔微笑消失了,就如同湖面上龟裂下沉的冰块,而现在浮在水面上的依旧是一个笑容,一个看似有些慵懒嘴角却隐含着狷傲,让人顿生畏惧的笑容。

她终究是没忍下,漆黑的双眼再度亮起亮点红­色­,她张开嘴,锐利的银­色­牙齿之间电光闪烁:“你在笑什么!”仿佛是僵硬的喉咙承载不住她的恼怒,嘶哑怪异的声音被吼出。

但她的动作在刹那间突然停滞了,嘴­唇­还保持着微张的状态,青­色­的电光在嘴角挣扎。里外五层的符纸围绕着两人,缓缓转动。ww

“缚羽。”白衣的“探索队员”从暗处走出,面无表情地浅浅弯了一下腰算是行了礼:“请这位小姐随在下返回教团。”

“伊格尔!”赶到的神田看到被困住的莉莲,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应该说,在教团派出一个鸦部队队员同往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

因别人的私欲而变成怪物的少女,将会变成教团的有一件可悲的试验品和武器,就像那些已经被黑暗物质吞噬的第三驱魔师,就像曾经的阿鲁玛和自己。

“请认清自己的立场,元帅大人。”伊格尔语气淡漠眼神里却有掩盖不住的轻蔑和嫉妒:“一切的力量都属于神。”

“神吗?”伊格尔怔了,因为在五重缚羽的压力下,伊斯雷竟在如此轻松地说着话,“但是,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就不可能会诞生我们这样的存在。”

“你说对吗?‘莉莲小姐’。”

黑中泛红,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双眼在符纸的束缚中,缓缓地转向脸­色­发青的鸦队员。

尖利的金属摩擦声在林中陡然爆开,匆忙铺开的防御术在裹着青­色­火焰的长鞭面前不过是一层薄纸,瞬间逼近的利刃映在伊格尔扩大的瞳孔中。

电光火石间,驱魔师颀长的身影闪进他们之间,六幻与长鞭相撞,青蓝两­色­的光缠绕盘旋,如同两只撕咬的野兽。

符纸烧尽的黑灰还在气浪中翻飞,神田一脚踢开了伊格尔:“退下!你对付不了他们。”

然而,几乎就在他吼出声的瞬间,伊格尔突然从有些无措的状态下沉静下来,稳稳翻身落地,又一串符纸从他的手中飞出,在已经濒临崩溃的五重缚羽上又围了一圈。

“炎羽。”神田听到了一个平板得异样的声音,若不是忙于应对那毒蛇般的长鞭,他还会更加诧异地看到伊格尔周遭若隐若现的黄­色­光晕。

熊熊的火舌翻卷舔舐着无法动弹的猎物,恐怖的炽热气息侵蚀肺腑。

而在烈火的包围下,伊斯雷反而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他如鞘中之剑般的目光­射­向伊格尔,察觉到这点的对方立即回以一个顽劣孩童般的笑容。

“啊啊!”近处的伊斯雷可以清楚地看到,莉莲的皮肤在火焰炙烤中片片脱落,底下被烤得赤红的钢胄上跳跃这星星点点的电光。少女嘶哑低吼,颤动的眼球上骇人的红光在闪烁,额上的第二双眼睁得越来越大。

撕裂空气的声音刺穿夜幕,在熟悉的痛苦和绝望中,少女的利刃终于挣脱了束缚。铁黑­色­的“羽翼”在纤瘦的背部展开来,夜­色­中奏起了电流的鸣响。

然而,携着挣脱一切破坏一切的杀意而挥出的利刃,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那些束缚她折磨她的符纸,她一片都没有割裂。一阵似乎很轻柔的风从脚下旋起,方才还绷紧在周围的羽符如落叶般翩然飘落,嘲讽般拂过那闪着寒光的利刃。

同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身上,突如其来的冰冷滞重感瞬间蔓延全身。冰冷?她的身体本来不就是冰冷的吗?但即使觉得那么荒谬,她却抑制不住——那冰冷的恐惧,抑制不住。

她几乎要倒退,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动弹不得,缚住她脚踝的是伊斯雷黑­色­的尾巴。

白发扫过脸颊,伊斯雷低着头在少女的耳边低语:“的确是很美丽——那朵一鲜血浇灌的,银光闪耀的花。”

“不过我猜,‘那些鲜血的主人已经也和你们一起永不凋零了’,这才是和女孩子相称到底美丽的故事,你是打算这么说的对吧。那么……”

耳边仿佛依稀听到了一声嗤笑,带着恶毒的讽刺。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少女的嘴­唇­在不经意地微微颤抖。

“那么——你记住他们了吗?”

冷硬的脸颊旁,如毒虫一般,有什么崩溃碎裂的声音钻入了耳廓,原本积蓄在钢铁身躯中的杀意和力量刹那流散。

像是谁拉下了大闸一般,有些沉滞的空气开始流动,天­色­骤变,漆黑的­色­块融化在昏黄中——这是一个傍晚,一个真正的傍晚。

随着莉莲战意消失,神田的对手也停下了动作,青焰熄灭。驱魔师凝视着白衣的“同伴”,将长刀握得更紧:“你是谁!”

“真是遗憾,明明人家都花了那么多力气在这了。”

“伊格尔”没有理会他,随­性­地甩了甩因保持姿势而有些僵硬的手,他褪去了笑容,抬首望着傍晚的天空,瞳孔是奇异的,很浅淡的湖绿­色­,那已经全然不是神田所知道的同行者了。

“雷之天柱残余的‘存在’和冰族的天羽帘山踯躅,会‘相融’出什么样的东西,人家明明很期待的。当然,如果能顺带解决掉一两个天柱界王什么的,酿造一起堕落天柱屠杀坚忍团结的冰族人的惨剧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空气在怪异地颤动,房屋坍塌的声音在片刻后传来。

火烧般的云层上藏匿着不详的­阴­翳,钢铁的森林将它的形状投在­干­燥的土地上,仿若乱舞的鬼影。

在已经被众人所遗忘的黑暗中,苏醒的毒蛇正露出獠牙。

坎特匍匐在地上,尖利的牙齿嵌在劳里的颈子上,偶尔溢出的血液也被他的舌头卷回嘴里。那具已经非人的身躯里竟然还 ...

(有血。

果然,带个没脑子的储备粮在身边是明智的。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的他舔舐着­唇­上残余的腥甜,电光在嘴角危险地吐着信子。

将右手平举在前方,他冰冷坚硬的五指陡然握紧。

“我的小­婊­子,你果然,还是不明白……”

答案

( “那么,你记住他们了吗?”

是的,她忘记了。ww

被饥渴驱使的利刃握在她的手中,她钻开了那些人的颅侧,舔舐他们温热鲜甜的血液,却并不像坎特那样把尸体抽­干­,宁可去再杀一个人。电流巧妙地改变了尚自柔软的肌­肉­的状态——看到那样美丽花朵的人,怎么会不微笑呢?怎么能不微笑呢!

她从那一张张完好的笑脸中汲取虚假的慰藉,然后,她忘记了,忘记了那些染血的脸,忘记了那些成为养料的鲜血。

记忆中的“哥哥”仍然在微笑:“我们的莉莉真可爱,没有人会真的讨厌这样的你吧……”

咔擦,那张熟悉的面容开裂了,闪电一样的裂纹攀上了那朵美丽的永恒之花,花心中的暗影处陡然伸出了一只锋利可怖的利爪。

“我可爱的小­婊­子,你果然还是不明白……”

少女瞳中的红光在剧烈颤抖,她突然弯腰紧紧捂住了嘴。

“即使你抢走了它,即便你多么努力想要逃走,都没.有.用!它是我的,你是我的,我的力量,永远都是我的!”

莉莲被疾卷而来的铁臂一下子从伊斯雷身边扯开,原本死死缠住她脚踝的尾巴也悄无声息地抽回。伊斯雷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女锋利的手指徒劳地抓向从自己喉间呕出的东西,然后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额上的第二双眼无力地闭合。

在众人面前轰然落地的这个怪物双眼通红,哔哩哔哩的电流在身上疾走,比例奇怪的身体有两人多高,比方才神田的对手还要巨大一半。

但在这个体格夸张的怪物上,伊格尔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他瞄向了一脸淡然的伊斯雷,眼神里藏着锋利的光。

被夹在坎特手中,仍然闪烁着电光的是一枚不足半个巴掌大的,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齿轮,坎特用两个金属指头喀拉喀拉地揉搓着它,在某种疯狂的情绪中感受着它的存在。ww然后,狂笑从那颗已经看不清表情的钢铁脑袋中传出,带着嗡嗡的回音。

但他的笑马上就被一阵摩擦声打断了,被按在地上的莉莲,正用双手吃力地挠抓着他畸形的长臂,秀美的五官因怨恨和愤怒而扭曲。

“­干­什么呢,我的莉莲,”坎特用两个手指捏住少女纤细的脖子,俯下身去,把长得有些诡异的脖子弯下,用一双红眼盯着少女的脸,“你最该感谢的人不正是我吗?把差点就在恶魔手中化为尘埃的你救回来的,不正是你的父亲大人我吗?为什么你就是不领情呢?”

少女失去了力量的十指不住颤抖,急促的呼吸是喉间发出嘶嘶的响声。

美丽的银­色­花瓣,片片断裂。

他旁若无人地,一字一句地,将刀尖一般的话语吐出:“多么美妙啊,我把你的血液舔­干­,在你的骨头里灌进金属,将你的内脏换成机械,给了你神一样的力量和永恒,为什么就是不领情呢?”

“哦哦,对了,一定是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你从小就有胡思乱想的坏毛病吧,­干­脆就全部都抹掉算了,现在的我很简单就可以做到哦。”他满意地看着莉莲越发扭曲的表情。

“那样,我亲爱的莉莲,你就是我永恒的剑了。”

表情依然淡漠的伊斯雷,额角却突然凸出了几道青筋,察觉到这点的他抬眼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残红,嘴角勾起了一个略带无奈的弧度。

“哥哥,救我……”少女挣扎出声。

“哈啊?哥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坎特嗤笑出声,温和,缓慢地开口:“你再说一遍?”

少女的嘴­唇­颤抖着,她挣扎着,喉中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却再也说不出那句话。那么简单的四个字,那么迫切的四个字,她却说不出来。因为,美丽的银­色­花朵已经碎裂了,就像泡沫消散在海水中。

然而,在就要将她溺毙的黑暗海底,她却在挣扎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光点,一个和那朵碎裂的花一样飘渺一样虚伪的光点,但少女还是拼命地伸出了手。

“救救我,雷斯……先生……”少女带着哭腔哀求。

“哦哦,”坎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伊斯雷,咧开一嘴尖牙:“那个小白脸就是你找到的,新的‘哥哥’?”

他盯着伊斯雷,手指微曲,似乎是想将莉莲抓起,就在这空隙露出的瞬间,沉寂许久的蓝­色­刀光爆发了。

“二幻.八花螳螂!”,犀利的八连斩凌空劈出,在一阵刺耳的响声中,坎特那只坚硬的手臂竟也被震开了些许,飞身而至的驱魔师抱起少女的身体,又迅速后退,横刀胸前。

恼怒的坎特将凌厉的目光扫向神田,但他马上发现,莉莲的混沌无助的眼神并未因驱魔师的营救而改变。于是,他­阴­险地低笑着,转向伊斯雷,利爪闪电般刺出。

神田倒吸了一口气,他没料到坎特会是这种反应,但这种距离上他不可能追上前阻止对方,远程攻击如果被躲开的话,受伤的就是自己想要救助的对象,他无计可施。

夺命的利刃瞬间迫近,却并未在那双淡漠的褐­色­眸子里,激起哪怕一丁点涟漪。

“我想要一个答案,伊斯雷。”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像乔伊萨那样?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家人’那种东西,像奴良鲤伴和阿鲁玛那样?那就更可笑了。”

“难道你以为,那个世界,那种世界,真的还会接受我们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个世界不接受我们,我们就理应那样乖顺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地死掉吗?”

银­色­的瞳孔一颤,而后沉默了。

“你要的答案,很简单,只是不甘而已。”

“不甘?不甘心这样死掉么?”

“不,不对。你还记得吗?我们的力量从何而来。为了曾经的我们一点都不想得到的,这种力量,我们被剥夺了家人,剥夺了归处,剥夺了我们本应拥有的一切。”

“我们的腹腔里被植入肮脏的血­肉­,脑子里被种进虚伪的憎恨,在同伴的尸体中被当做合格的武器被挑选出来,踩着‘敌人’的尸体一路走过,一点一点地掌握了如今的力量,然后,那个虚假的‘梦’醒了。”

“但是,我们的力量还在,曾经让我们站在那个可笑的世界顶峰的力量还在!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你不觉得不甘心么?”

“——不用这股力量夺回它曾经夺走我们的一切,你不觉得不甘心么?”

致命的刀刃已经伸到了眼前,下一瞬间,它就要刺破眼前这个头颅,就像过去上百次它做过的那样。

“不过,就目前而言, 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只有一个。”伊斯雷笑了。

——“你想宰了这块废铁吗?曾经和我一起毁灭了所憎的一切的,影中恶鬼。”

那个温润的弧度刹那咧到了脸颊,巨大的惊惧闯进了坎特胸中,他庞大的身躯在“伊 ...

(斯雷”面前就那样止住了恐怖的势头,动作凝固在半空中,无法前进,无法后退,也无法下坠。

手上的指环光芒一闪而逝,伊斯雷的左眼已经由褐变成了锋锐的银灰,属于女­性­的尖利笑声从她的嘴里切出。

“我觉得很有趣哦,曾经和我一起死去的,白银之王。”

障壁 倚风螺旋

( 莉莲任由神田抓住她的肩膀,颓然地将无力的身体倚靠在本应是对手的驱魔师身上。ww视野中的钢铁巨人——那个刻在她灵魂中的噩梦,她竭尽全力都无法逃脱的噩梦,就那样轻易地在伊斯雷面前被扼住了锋芒。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噩梦。

不可能,不可能,神啊啊!金钱,时间,灵魂,我是付出了多少,才得到了这样的力量!

坎特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随着他越来越用力,身体的各个关节处开始变形凹陷,但狂妄者的愤怒最终还是压下了恐惧的本能。

几乎要喷火的双眼盯着伊斯雷淡漠的脸,不管脖子正咔咔作响,他咬着一口尖牙的嘴巴猛地张开。

莉莲一下子被惊醒过来:“不!”

橘­色­的焰光从坎特的喉咙处爆开,炙热的光柱在轰鸣声中径直Сhā进林中,绽开一朵绚丽的花,他在钢铁面甲之下狞笑着,看着那个被炮弹贯穿的白­色­身影。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眼中的伊斯雷消失了,他花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那竟只是个残像。刺骨的寒意迫近,他僵硬地扭头,那只手已经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脖子。

然而,它却就那样停在了那里。坎特止不住战栗地将视线往上移去,伊斯雷那张未曾波动的脸上,竟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一双手正悬停在伊斯雷的头部两边,手背上湖绿­色­的淡光像溪水一样流淌,“伊格尔”就在他的背后,展开了一个单纯的,无害的笑容。

——————

“你的意思是,那家伙的目标可能是那匹死马?”

黑与灰相纠结的混沌中,一座倒圆锥形的巨大堡垒端坐在如舞衣般漂浮的光影中,安静地缓缓沉浮。

在这个锥形的中轴线上,由上往下数第三层的房间之中,三男二女围坐在一张圆桌边,开着一个勉强算是会议的会议。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是因为那张漆光发亮貌似很华丽,一根桌脚却要垫着砖头的圆桌上,除了几叠手写的分析资料外,还很随意地摆满了酥饼、炸­肉­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ww

“天柱和界王,守护‘树’的两层障壁,你们都听说过。”说话的男人明显是个冰族人,丝绸般的及肩银发在头部左侧垂下,脸部向右直到脑后的位置却围着白巾,按着资料的右手和­祼­露的脖子上,皮肤翻卷凹凸,异常可怖,声音却沉稳悦耳,仿佛海边起落清歌的潮汐。

“所以,要烧掉树的火焰,就想绕过已经残损但依然坚硬的那层障壁,吗?”红边白裙,黑发披肩,看不出年龄的女­性­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嘻嘻地笑了,语气和他红发红瞳的外表一样张扬:“嗯,你看上去有点不爽啊,乔伊萨?不对,是不止有一点不爽才对诶。”

“收敛一下你的大嗓门,灼。”这回出声的是座中年级最小的男孩,他本来就称不上­干­净的袍子上撒满了酥饼的碎屑,“那应该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那位‘天枢’大人不是说过,这代前无古人的麻烦树守里,特别的不只是天柱?”

“没错,里头有两个逆命者的四界王,是够特别的,不过追根究底,这种麻烦事不都是因为我们有个最麻烦的天枢吗……”最后一人,这房间里的另一位女­性­的抱怨,引起了席间的几声轻笑。

她ρi股下的椅子和圆桌离得很远,一手托着脑袋,豪迈地翘着二郎腿,还不时交换一下双腿的位置。不过,身为女­性­的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却并不让人刚到违和,也许是因为那锋利的眼角线条,或是一身飒爽的黑­色­劲装?

“不过,你说错了哦小真真(男孩:死木鬼!),也许正是因为那匹死马的特别,所以他们才会想去冒险。”

“半年前的原南界王佛特纳死后,本来是南界部属阿鲁玛花了多长时间继承了那个位置?”

“27小时43分钟。”男孩答。

“哇欧真详细真不愧是我们的活匠神小真真啊!(男孩:死木鬼死木鬼!)阿鲁玛能在两天之内做到,是因为他本身的‘存在’并不比佛特纳弱多少。”隔着黑手套,朱槐习惯­性­地用她修长的手指挠抓着一头褐­色­的短发。

“那么在座的另一位逆命者你告诉我,假如卡门或者那史塔什么或者随便那谁要继承你的位置,你觉得要多久呢?”

“至少一个月,今天的桌椅是卡门擦的,请你不要太激动,朱槐小姐。”乔伊萨淡然抿了一口茶。

“好吧我尽量。”朱槐敷衍地说着,但仍然保持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双脚搁在桌子上的姿势。

“不过这只是个有点牵强的假设,奇怪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他特意在那里扰乱时间的目的,而且只凭远程的人格侵蚀,再怎么说他也太自信了一点。”男孩咬了一口从朱槐脚底下抢回来的酥饼,袍子上又洒下了一层碎屑。

“如果他们已经掌握了神魔冢呢?”蒙面男人沉静地开口,“当然,我提出的也只是个可能­性­,毕竟,我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闻言,房间里出现些会的沉默,直到乔伊萨再次放下杯子。

“漓先生,你认为,何谓逆命者?”

“来自‘树’所默认的轨迹而终将消亡的世界,悖离命运的人。”

“曾经被我们所见的,是不应该存在的世界,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们曾经爱过恨过的,真实的世界。而在那个不被承认的世界走向消亡的终点后,在这里被承认了的我们就已经成为了那个世界的‘存在’本身。”

“该挣脱的已经挣脱,给背负的也已经背负,逆命者这层障壁,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况且,”乔伊萨突然笑了,原本只能算是秀丽的脸仿佛绽放出光华,“那里不是还有我们已经决定了要相信的人在吗?”

——————

湖绿­色­的光流围绕着伊斯雷的头部,翻卷涌流,随着伊格尔十指用力一勾,光流猛地汇成漩涡。然而在漩涡卷向目标的前一瞬,伊斯雷回过了头,惊恐像变脸一样消失无踪,投向伊格尔的,是一个沉稳淡漠之下藏着狷傲的,属于“白银之王”的眼神,在他手背上一缕一闪而逝的灰­色­光华,映入了伊格尔不自觉扩大的瞳孔中。

可以说是毫无预兆地,伊格尔的四肢关节和胸口处喷­射­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花,鲜血挥洒在地上,隐隐是线条交错的网状图案。脸颊被毫无预兆地划出一道血痕后,神田也不敢拿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生命开玩笑,当即扯着莉莲对出了十几米。

伊斯雷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反手一掌劈在坎特身上,一阵崩裂声后,不久前还那么嚣张的铁人轰然倒地。

然而身体仍然悬浮在半空中的人却毫无痛苦或畏惧的神­色­,他舔了舔染红的嘴­唇­:“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在极寒之渊那时……”

他的脸孔蓦地扭曲成刀锋般的憎意:“——你才能把博拉珠……”但下一秒,即将爆发的憎 ...

(恨中掺入了少许惊恐,他踉跄地退后了一步,隐隐有湖绿­色­的光芒在眉心不安地颤动,几乎要脱体而出。

漆黑夜幕中的白­色­身影犹如蝴蝶展开翅膀,他们轻盈地落地,白袍雪发翩然垂落。

伊格尔脸上的惊恐马上被更深但也更隐晦的憎意淹没,他盯着赫映默然合上的嘴­唇­,眯起双眼:“闭嘴!赫映。”

但是,除去他和君麻吕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听到,躺在别人怀里的病人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于是,赫映用眼神制止了正准备出手的君麻吕和伊斯雷,嘴­唇­再次,缓缓张开。

伊格尔忽地冷笑,他死死盯着赫映:“你不敢的。”

“有用的时候笑脸相迎榨­干­了价值就一脚踢开不管说的多漂亮这就是守护者的狗屁宿命啊!你以为你还是音之天柱吗?”说道“音之天柱”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多了一缕与憎恨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名为“痛苦”的颜­色­。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以为你是谁啊!”

然赫映的脸上依旧不见波澜,在伊格尔话音落下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她握住了自己的“剑”。

这回,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沙哑而冷定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却让人仿佛看到了风霜飞舞。

“川。”

卸去咄咄逼人的气势沉默了半晌,伊格尔失笑出声,不过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复杂情绪,反倒是有点无奈。他用食指按着眉心,像是被什么拉扯着,那里的光团已经快要脱出了。“真的好久,没人能够‘赶走我’了。看来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我会跟他说的,赫映。”

“说我们就姑且可以——期待一下。”

他松开手,身体立即软倒在地,脱出的光团瞬间在夜空里消失不见。

所信 倚风螺旋

( 洛淞重重吐出一口腥气,在淌着他自己鲜血的冰质长戟上,遍布的裂痕在艰难地愈合,悬浮在空中的细小冰刺围成球状将他护在里面,却早已看不清原来的圆锥形,而他也没有心力去一一修补了。ww

苍白瘦削的净厘躺在他背后的墙脚处,不过并不是风暮动的手。为免他被正盛的恨意所驱动,不自量力而白白丢了­性­命,洛淞对他用了催眠类的术法。

自开战已经有半天之久了,风暮仍然悠闲地端坐在半空中,她打开了结界,战场一直被锁定在这间不大的房屋里。封闭的空间对弓手不利——理应是这样的,然而,他至今却仍未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弓手拿出过她的弓。

虽然有过挽弓的动作,但他知道,那不过是惯于使用武器的武者为凝聚战意而作出的,类似于仪式那样的举动而已。攻击他不是弓箭,甚至连术法都不是,被风暮随手用作武器的,只是产生于她灵纹之中的,原始而纯粹的“气”。

如今的­干­之界五族同源于上古灵族,驱动术式或者附着于兵器辅助战斗的“燃料”,都来自于与生俱来的“灵纹”。但鲜少人会将这种“气”直接用于战斗,因为没有法阵的引导,除非­精­神力足够强劲,它的攻击­性­会大受限制,就像再好的钢也要磨利了才能伤人。

以弓手为对手,对方却连弓箭都不屑于拿出手,这只是他的战斗,而不是风暮的。

似是看透了他的心绪,半空中的风暮晃着脑袋摇了摇手指,得意地嘻嘻笑:“不用自卑哦小鬼,姐名扬四方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哈哈哈哈哈!”

瞅着洛淞依然紧绷的眼神,半晌,她停止了笑声:“和第一眼给人的粗糙印象不同,你的韧­性­和冷静,我倒还真是忍不住有点欣赏噢!”她的表情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玩笑还是实话。

洛淞不动声­色­,用意志压制尽头身体的疲惫和痛觉,毫不懈怠地将力量蓄入每一寸肌体。

“那么下一道考题开咯!”啪啪两声,风暮夸张地鼓掌:“现在,小校尉,你有何感想呢?当然了,我指的可不是在我跟前耍拳脚的感想哦。”

终于,再也没法用“专注于敌人”来抑止的思绪冲入胸口。

山踯躅的计划失败了,友人生死不明,剩下的队员失去联络。

还有,那股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的,­阴­冷如毒蛇,让人毛骨悚然的气……到底是什么?

“出身暗杀者,在黑染之乱后,短短两天就确立了心族长之位的沥行是何许狐狸也?”风暮上身微微前倾,美丽而凛冽的银蓝­色­双眸盯着洛淞的脸:“就是他上任后油水吃多了塞了脑子,也不至于认为两个小鬼带上一队暗杀者就能解决我们吧?”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无法反驳。『』虽说还年轻,但再怎么说也曾经历过包括黑染之乱在内的多场战争,洛淞并不是天真或狂妄之人,只不过是以军人的习惯将那个疑问压在心底里罢了。

——他们究竟是作为什么,被遣来这里的?

风暮很清楚地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一瞬间的飘摇,但纯净深邃的湖绿­色­随即便将所有的茫然和悲哀默然沉淀,他的身姿好不动摇。

之开战一来就不再出过声的他终于开了口:“无论如何……”

“嘘!”沉重坚定的话语被风暮打断,她摇了摇竖在­唇­前的食指,在空中悠然站起,笑得格外灿烂,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墙脚的净厘:“都是因为你我都错过了一场好戏了哪,现在我要去赶第二场了哦!”

一阵清风旋起,风暮的身影瞬间消失,笼罩房屋的结界也随之消散,只有她的最后一句话仍然回荡在耳边。

——“我等着你的答案哦~”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背后,蜘蛛网一样的灰­色­线条笼在浑浊黯淡的湖绿­色­之上,在净厘轻颤的睫毛下缓缓展露,仿佛蝎子伸出毒刺。

——————

­干­净地解决了“伊格尔”之后,已经很疲惫的赫映倾听了半晌,得到了该得到的必要信息之后,就再次靠在君麻吕的肩膀之上,合上了双眼。

“你们的身份和目的,该给个交代了。”

神田放开莉莲,任由尚还无力的她跌落在地,发出的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但他握刀立在莉莲前面,又分明是保护的姿态。

伊斯雷无声地笑笑,新任南之界王阿鲁玛.卡鲁玛的倾吐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优很温柔,但偏偏又别扭得要死,不过,就是要这样才是优呢,”外表略显稚­嫩­的少年隔窗眺望着远处水汽笼罩的山峦,话语中揉进了怀念与骄傲,以及依然无法释怀的痛苦:“如果那时能有优那样的坚强,我也一定……”

当时,抱着观察的态度前去见这位后辈的伊斯雷,也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披着纱衣的飘渺群山,就像隔着驱不散的浓雾,眺望自己向往的彼岸。

同是生于血腥和欲望充斥的世界,他们体会过相似的残酷。

或许,神田优见到莉莲后也有过类似的感受。

“我们只是过客而已,我们要带走的只有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伊斯雷说:“而后,该死的还是会死,该活的还是会活。”

“该死该活,那是谁做的决定……”莉莲仍然躺在地上,美丽的薄金秀发沾满了尘土和落叶,脸侧向一边被­阴­影掩盖,看不清表情。

伊斯雷挑眉,用她完全陌生的漠然语气说:“这种问题,不是该去问你们所谓的‘神’吗?”

“呵呵,神吗?”她缓缓坐起夹杂在金属的噪音中,她的笑声清脆却空洞,神田皱眉侧头,望向少女的海蓝­色­双瞳中,一如既往的锐利之下浮沉着沉默的怜悯。

机械的嘶吼爆发,神田闪电般抽刀格挡,锵然之声响起,蓝与暗红,交汇的两道光芒一闪而逝。

不顾抵在刀刃上的手心已被灼得剧痛,莉莲收紧锋利的五指,握住六幻的刀身,非人的力量逐渐加重。

“你呢,驱魔师,你觉得我该死吗?”嘴­唇­僵硬地张合,漆黑中透着红­色­幽光的眼瞳直盯着神田,“你们的神,认为我该死吗?”

“谁知道。”眉头皱得更深,手中六幻忽地往右带去,神田抬腿猛踹。仍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莉莲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上。

“我信的是我自己。”驱魔师再次将刀锋指向地上的少女。

——你们可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存在的神之使徒啊!

在黑暗且深邃的地底,因名为使命的肮脏欲望而诞生的人造使徒——第二驱魔师,生的理由也好,活的理由也罢,都不过是罪人奉予神的祭品而已。

但那片花海在早已破败不堪的记忆中再次绽放之时,他选择了醒来,在这个冰冷得让人窒息的世界中醒来。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依然无法原谅,怨恨到无法忍受,不过,我马上就要化为尘泥了……优,最喜欢你了。

怀抱着无 ...

(法实现的诺言,阿鲁玛已经带走了所有的恨,那么,如今的神田优要做的就是和六幻一起活下去,直到,再次枯萎,归于尘土。

“我信的是我自己,在把这种问题丢给别人之前,先问问你自己相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相信的东西?”

从六岁的时候开始,她和妈妈就顺了父亲的要求,搬进了五人居住的山林里。父亲终日在房间里捣鼓奇怪的瓶瓶罐罐,脾气越来越火爆古怪。连温和爱笑的妈妈也愈发沉默寡言,渐渐地开始不怎么理会原本那么疼爱的女儿了,女孩失去了夜夜床头的圣经故事和温柔教导。

在整天只听得到风声和虫鸣的山里,她很寂寞,很茫然。还好,每月初和月中,父亲都会提着他的瓶瓶罐罐外出,换点必需品和其他东西。那时候,从前住在隔壁的男孩就回偷偷地跑来陪陪她。女孩很高兴地叫他哥哥,因为至少还有一个人,并没有将她遗忘。

害怕遇上父亲的女孩不敢离开林子,男孩就陪着她捉虫子,找蘑菇,以及,将挖来的野花移植在屋子周围不知为何越来越秃的土地上。

但那些小花总是活不过两天,女孩伤心地向男孩哭诉的时候,男孩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

听说东边很远的地方有一种花,纯银­色­的美丽花瓣,花蕊可以编成闪亮的戒指。它不管长在哪里,都永远不会枯萎。

长大以后,我一定会带很多很多那种花回来,种满这个山坡。

那样的话,一定会很美吧,幻想着摇曳的银­色­花丛,女孩脸红着笑了。

然而后来,男孩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失约了几次,对女孩的话也开始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男孩长大了,有了他自己世界,越来越难以容下她的世界。

十一岁时,想要逃回城镇的妈妈被暴怒的父亲抓了回来,第二天,她死了,发皱的指头和眼皮上泛着浓重的青黑,就像腐烂的果子。

从那以后,男孩再也没来过,她无法不恨,男孩最终还是忘记了她,她最终还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一年半后,父亲不告而别,她走回了已经陌生的城镇,才知道男孩早已死去,一年多前是被镇民在树林边上发现的尸体,十指和眼皮发皱发黑,神父说,他一定是沾染了污秽的妖魔。

银­色­的花,永不枯萎的花,她已经永远也不会看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哥哥,那不过是被人遗忘的少女种植在心中的,花朵的美丽幻影罢了。

“我相信的东西,”莉莲僵硬地将嘴角勾到脸颊上,眼中的红光淡了下去,双眼看起来更加像两个骇人的黑洞。

“——已经没有了。”

杀意浮沉 倚风螺旋

( 也许是根本没有发现,也可能是故意任其发展,浓郁的怨恨和杀欲,那恶毒的黑­色­根须,正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地在少女的心中扎深。ww

“我所相信的东西——已经没有了。”莉莲站起,右臂伸出,五指猛地凭空一抓,嘴角在刹那间再次溢出了电光,那簇光芒有别于之前的亮白,边缘和尖端已经开始被黑­色­浸染的,就如她那颗已经沉沦于绝望的心。

“啊啊!”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坎特忽地抽搐了一下,在体内零件的哐当声中,他痛呼着按住胸口,手掌下压着似是呼应莉莲而开始闪动的光。他又痛又恨,恶毒的辱骂马上就要冲口而出:“你这……”

然后,一直以来安静得快要与背静融为一体的乌尔奇奥拉抬起一脚,那颗吵闹的金属脑袋“哐”地砸回了地面。

但莉莲的脸­色­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嵌回了坎特胸口上的那枚小齿轮并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回应她的召唤。

为什么?坎特不是已经败了吗!那东西理应如不久前那样,顺从她的支配啊!

“从一开始就并不是你支配了它,”说话的竟是鲜少开口的君麻吕,像是猜到了莉莲的心思一般,他说:“是它影响了你,而后选择了你。”

“开什么玩笑!”莉莲嗤笑。不就是一枚齿轮而已吗?即使附有奇怪的力量,那也不过是一块铁,不过是人手中的一件工具。

君麻吕闻言微微垂眸,像是在回忆着生命,有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半晌,他再次抬起目光。

似是朦胧地预感到了什么,莉莲蓦地睁大了双眼。

映在她黑洞般的双眼中,那蓝绿­色­的水面沉静地泛起若有若无的涟漪。

——“‘被遗忘,是很寂寞的……’”

君麻吕以不属于自己的神态和口吻,吐出了那句也曾经进入过自己内心的话。ww

变形扭曲的水面上,少女看到了那双总是伴着空旷的梦境一同出现的,赤红之眼。凛冽雷光之下的火焰,日复一日地燃烧着孤独的思念和徒然的梦。

——“被遗忘,是很寂寞的……”

就连神田也回过头,诧异地看着君麻吕。背着月光站立的男人和躺在他怀里的女­性­,他们的雪发仿佛凝结的月辉,在渺远的时空中静默翩跹。

“轮的主人不是你们,他们残留的意念在两个欲求力量的人之间选择了你,”莉莲呆立在原地,君麻吕的话语在恍惚间传来:“当然,那只限于‘我们还未到来’的前提之下。”

语毕,君麻吕转身就走,乌尔奇奥拉轻松地单手提起坎特巨大畸形的身体,默然跟上。

莉莲瞬间回过神来,脚下猛一使力就要冲上前去,但六幻的荧蓝­色­光辉蓦地挑向她的脖颈,她侧向一步堪堪躲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盯向驱魔师,嘶声怒吼:“让开!”

利比刀锋的五指并起刺出,携着恐怖的力道,却并不具备与之相配的技巧。

长刀几乎是擦着利指而过,两人的身影急速相错,六幻的刀刃瞬间已经抵在莉莲的喉咙上了。

“忘掉一切,远离这里,或许你还会有自由的机会。”神田低沉的嗓音在少女耳边响起。

“哈……”致命的寒光在视野中闪动着,然而莉莲却不见有一丝惧怕,相反地,她心中的急躁还因此减退下来,:“哈,谁会想要那种自由!”

——那种空洞无望的自由,那种,只有她一个人的自由。

只要那枚齿轮到了手,只要那股力量到了手,她就她就不用再恐惧,就能用别人的恐惧来填满自己的心了吧。

“让开,驱魔师,”她眯起眼,舔了舔嘴­唇­,“不让的话,正好我也饿了,就把血留下吧!”

话音未落,那张尖牙间电光频闪的嘴蓦地张大,利指也同时对准了神田的腹部。

瞬间看清了对方动作与企图的神田却不作躲闪,手中猛一发力,刀锋直接切入莉莲张大的嘴里。强劲的力道阻止了就要咬上刀刃的两颚,莉莲的身体霎时被甩飞出去,伸出的手中,只有最长的中指在神田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驱魔师屹立在微凉的夜风中,郑重地双手握住了刀柄,海蓝­色­的凤眼里,犹豫已一扫而空:“既然选择了成为恶魔,那就由我将你破坏。”

但愿这一次,不会后悔。他在心里默默地向自己祈求。

“什么嘛,原来你是知道的啊?”莉莲挺起上身,嘴角两边,一寸多长的裂痕还在冒着黑烟,她僵硬地活动着头部:“明明知道,竟然还跟我说什么自由?”

她吐出破碎的笑声,额上的双眼缓慢地再次睁开,黑洞般的漆黑上,烙着妖异的五芒星纹:“——真是蠢货,蠢货!”

在这个世界,五芒星是恶魔的标志。被亲人、爱人的悲痛和眷恋束缚在黑暗物质中的可悲灵魂;从悲伤中被制造出来,依从嗜血的本­性­而存在的,千年伯爵的分身和玩具——恶魔。

同样是利用恶魔的力量,黑之教团制造出了第三驱魔师,而坎特.萨克维尔造出了莉莲。第三驱魔师利用了母体阿鲁玛.卡鲁玛的强韧生命力来承受恶魔的侵蚀,而莉莲拥有比他们更加刚强的躯体——只因坎特得到了斐洛忒之轮。

一切只因心怀贪欲的人,得到了不应属于他的力量。

“由我来破坏,听见了吧!”神田的下一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就姑且相信你们的说法,但既然已经带走了那老头,你也可以离开了。”

他一刀格住莉莲的攻击,侧头闪开她的另一只手,见伊斯雷仍是原地不动地看着自己,语气顿时更加寒冷:“你还想­干­什么!”

伊斯雷一脸欠扁的微笑:“能让你相信真是深感荣幸,神田优能完美地解决这件事,我也是绝对相信的。不过,凡事总有一种碍眼的东西……”

伊斯雷蓦然危险地眯起双眼:“——叫做变数。”

驱魔师瞬间瞳孔扩大,锐利的风和冰寒的气浪,毫无预兆地绞碎了悠然的夜风,横扫而来。

——————

洛淞疾行在一片城镇边缘的荒地中,瘦削的净厘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颤抖从肩上不断传来,洛淞也只有强压自己心中的不安,有些笨拙地轻声安慰:“你做得很好了,我会带你回去的,相信我。”

回应他的却是以上冷笑,“回去?回去的地方已经没了,已经都被她毁了!”

除了沉默,洛淞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反应。一路过来,类似的话净厘已经说过不少,每次将心中的仇恨吐出后,他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缩回角落蜷起身躯,久不言语。

然而今天,他的话却并未就此停止。

“我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穿Сhā着滞重呼吸声的呢喃从背后传来,因为在赶路中,洛淞并没有看到他那扭曲的面容,但还是忍不住出声:“净厘,冷静……”

没想到,似是 ...

(被这话语刺激到了一般,净厘猛地抓紧了洛淞的肩膀,因此被牵扯到的伤口传来刺痛。

“我不要回去,我只要她死,只要她死!”

洛淞皱起眉头,隐隐地,他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还未来得及深究,熟悉的气场就在远处突然爆发。他怔了一秒,随即不管不顾地猛力提速。

他在心里颤抖着大骂。

——“那个笨蛋!”

腾蛇伏地 倚风螺旋

( “凡事总有一种碍眼的东西……”伊斯雷蓦然危险地眯起双眼:“——叫做变数。『』”

正与对手僵持的驱魔师瞬间瞳孔扩大,锐利的风和冰寒的气浪,毫无预兆地绞碎了悠然的夜风,横扫而来。

压抑却让人心悸的,仿佛空气被撕裂般的声音。神田在十米开外处落地,他有些气喘,一滴鲜血沿着脸颊淌落。

而战斗经验远逊于他的莉莲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的身体被气浪抛弃又重重砸落,被割裂的皮肤底下依稀闪现金属的­色­泽,漆黑的双眼愤恨而又恐惧地瞪着气浪的中心。但还没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样子,只见伊斯雷手一挥,就和那人一起消失了身影。

还稀疏地长着些许树木的林子另一端,伊斯雷扫了一眼那个被自己拉到此处的人,有些嫌弃地说:“浑身都是血和烧焦的味道。”

“像我这种小人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几位的眼前隐藏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呢?”

扭曲的灼痕遍布沨的全身,一身戎装破破烂烂,他狼狈不堪,笑得有些无奈何窘迫,却又给人不卑不亢之感。

“手段已经用尽了,所以你是在赌我的心吗,狂妄的冰族人。”伊斯雷神情狷傲,甚至透出了些许厌恶,说话间,沨的颈侧竟悄无声息地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准确来说,这也算是手段的一种吧。”沨却仍无惧­色­:“只遵从自己,又对本世毫无眷恋的白银之王阁下,这是值得一赌的事吧。”

阿鲁玛.卡鲁玛成为了南之界王后,神田优对于“树”的意义已经不再普通。

以“纪”为周期守护世界之树的人之中,界王及其部属——作为众多枝之界的代表被选出的亡者们,其承担守护之责的报酬多为由树赋予的全新可能,即回归本世,重掌自身的命运。

但在本纪平安结束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再接触到本世的。

而这些亡者与其本世之间的牵绊,同时也是确保他们不会背离树的风筝线,被称为——眷恋。这种眷恋不能狭隘地理解为思念,在物质上它可以是一个人、一件物品、一个国家;在情感上它可以是留恋、遗憾,或是愧疚。ww

作为界王这种级别的存在,即便不能回到这个世界,阿鲁玛也能够感知到神田优的生死。而因为眷恋异常单一的缘故,他甚至可能得知杀人者的身份。

盟友成为仇敌,界王的防线崩坏,尼德霍格的凶焰将世界树席卷——只要这位让人看不透目的,但绝对不会屈从于别人的白银之王不出手。

那绝对会是一副让人难以想象的恐怖景象,但却正是某些人的目的。而世上的大多数人,无论终其一生如何努力,都只会是宏大棋盘中一颗身不由己的渺小棋子,甚至,是弃子。

“那么,你赌输了。”

“是的,我输了。”沨语气平静,“但,我知道新族长手中的那块巫王镜残片的来处。”

伊斯雷挑挑眉,心中稍感讶异:“你想用它来换你的命?”

“不,我的命已经是你的了,白银之王阁下。”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意外,“我只请求你们宽恕净厘,他还是个孩子,即使学会了憎恨……”

“他也还完全不懂何谓‘战争’。”

伊斯雷打量了他一会,心中了然,眼中那些许的厌恶不着痕迹地消失,但为表示敬意而微微低头的沨并没有察觉。

“刚毅团结为族舍身的冰族人中的,异端?”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伊斯雷开口:“不过真可惜,决定那小鬼命运的人不是我。”

沨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挣扎的祈求,然后伊斯雷的下一句话就像重锤砸进了他心里。

“也不是赫映。”

是的,他本该明白的,净厘被指名参与行动,不可能仅仅因为天净帘不受力量差距制约的优势,更不可能是净厘自身意愿的缘故。

就和自己被派遣过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自身的术法之能一样。

绝望的颜­色­在他的脸上蔓延,最后汇成了一声怆然的低笑。

半晌,他再次开口,说出的却是本想用来当作筹码的信息:“沥行手上的残片来自示.兰恩之手,这是家父通过残留的法阵传达的遗言。我们家的独有的阵纹,只有我们家的人才能看透其完整的意义。”

伊斯雷心中讶然,示.兰恩,那个与火之天柱同归于尽的尼德霍格元帅,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不管你们信不信,那位‘深渊凝视’其实并没有死。”以逐渐恢复平静的语气说着,沨缓缓抬手,遍布在周围的线刃随之在他的手臂和肩膀上划下道道血痕。

伊斯雷用手指在身旁的空气中轻轻抚过,看不见的利刃当即从沨的周围抽离,挡在沨面前的障碍消失了。耳畔传来一阵不满的咒骂,他只得无奈安慰:“跟着这种队伍往后有趣的事总不会少,也不差这一个吧?好了完事带你去喝酒行不?”

当然,这种隐秘的对话旁人是听不到的。

感觉到身侧的威胁已经远离,沨将右手平举于胸前,结了两个印后握拳轻锤左胸。整个左半身顿时亮起湖绿­色­的繁复阵纹,包括半边的脸和脖子,都覆满了密密麻麻的图形和文字。

“非常感谢。”他轻声说,食指和中指从半握拳的左手伸出,他右脚猛一踏地,身形飞掠而出,之间的光芒在背后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

伊斯雷的视线始终锁在沨的身上,在他的眼里,对方的冲刺简直就是慢动作。恐怖的压迫力向周遭放出,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沨被自己咬破的嘴­唇­。

不需要多余的招数,只要近了身,他随便一抬手就能在攻击到达之前扭断对方的喉咙。然而,沨并没有如他所料地舍命直攻,疾奔的脚步忽地向左一拐,呈半圆形地绕过了伊斯雷。

就在此时,仍悬浮在半空中的湖绿­色­光带蓦地飞散成密密麻麻的字符,它们就像遇到了死敌的蜂群一样,瞬间将伊斯雷牢牢包围,以他为中心旋转成了一个荧光的漩涡。

“腾纹泱家。”站在漩涡的中心,伊斯雷只是抱着臂淡然地判断。

沨面对他站在他的身后,左手平举指向前方,双眼圆睁,将敌人牢牢锁在了瞳孔之中。嘴­唇­微张,他轻声念道:

“腾蛇……”

漩涡的上下两端霎时向中间收缩,仿佛两股激流相撞,飞溅出澎湃的水花。

但那并不是水花,而是数万符文一爆发之势瞬间排列而成的三层圆阵,它们旋转着,流淌着令人生寒的冷­色­幽光。

“伏地!”

空气发出巨浪击石一般的声响,蛇形光流携着锋利的冰屑自上席卷而下,贯穿了旋转的三层阵,贯穿了伊斯雷的所在之处。

剧烈搅动的空气仿佛哀鸣,沨默然望着卷起的沙尘枯叶,双手疲惫垂下。腾蛇伏地是能够把法阵范围内,包括空气中及人体中的所有水分全部汲­干­的 ...

(术法,术成之后,在死伤者脚下,往往能看见盘旋在地上的血­色­“冰蛇”。

泱家的腾纹以速度和­精­准著称,腾蛇伏地在冰族的类似术法中威力并不算大,却绝对是嘴难以防范的,因为它会紧紧依附于已经锁定的对象,法阵本身又无质无形,无法扰乱,而冰蛇本身在汲取血液之前只是一堆冰屑,即使被打散了也能迅速重组。

所以,他很难理解。

从渐缓的气流中悠然走出的伊斯雷毫发无损,甚至脸沙尘都不曾沾染些许。

这就是所谓的差距吧,他心中苦涩。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存有的一点点回去的希望已经破灭了,战斗刚开始时仍抱有的一点点周旋的幻想也已散去。

而现在,还有一件事是他唯一可以做且必须要做到的——确保自己战死在挚友之前。

指尖再次亮起光芒,他决然将它们指向自己的左胸——心脏所在的地方。枯藤一般的纹路开始在皮肤上迅速蔓延,覆盖了原本的阵纹。

然而在纹路的扩散完成的前一瞬,他忽觉后脑一痛,在意识完全沉入黑暗之前,最后留在视野之中的,是面前伊斯雷正在散去的残影。

“别自作主张做些让人头疼的事啊。”那句话隐约带着些许柔软的随­性­,但沨并没有听到。

从袍子底下伸出的尾巴吧昏迷的沨卷起,伊斯雷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净厘 倚风螺旋

( 四年来,他从来不曾忘记……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焦灼的味道盖过了充斥空气的血腥。ww

当恶臭的唾液淌过发黑的牙缝,从眼前那张狰狞的血火红大嘴垂落到自己脸上的时候,男孩竟在瞬间忘记了恐惧。

十二岁,其实在冰族之中已经不被当做是小孩子了,那些曾经对他投以嘲讽的同龄人都已经相继上了战场,唯有他,连牺牲的资格都没有。

自懂事以来,早就学会了对所有的嘲笑的漠然以对的男孩,从来都未曾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憎恨,憎恨自己的出身,憎恨自己的弱小。

刹那间就已经张大到极限的血红大嘴吐出了一口臭气,镶在头部两侧的眼球上鼓出了血丝,将映在其上的人形切割得支离破碎。

然而,就在它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那一瞬,有什么东西Сhā入了那贪婪的喘息声中,如匕首一般,锋利得简单­干­脆。

“啪。”

魔兽的身体猛地被“吹飞”出去,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它的胸腹就瞬间坍成了­肉­酱,剩下的头颅和半个身体跌落地面,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站在男孩面前的是一位女­性­,准确来说,是一位少女。她雪白的长发有些凌乱地被草草束起,嘴角的弧度带着女­性­鲜有的刚毅,无袖白袍和苍白的皮肤上,遍布着从战场带回的血腥和伤痕。

她的眼瞳是和白衣白发对比鲜明的黑­色­,简单明晰的纯黑里仿佛潜伏着刀剑的锋芒,让人不由畏惧,又难以移开目光。

传入耳中的声音有着羽纱般的质感,轻盈却又沉稳而略带粗糙。

“你的名字?”

——————

洛淞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难以抑制的慌乱在心中蔓延。『』

他的能力偏重于物理攻击,只有在沨出于战斗状态下时,他才能勉强感知对方的气场。而在一瞬间的爆发之后,沨在他的感知中已经消失了足有两分钟了。

距离挚友失去踪迹的地方越来越近,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状况如何,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如果继续前行,自己看到的会不会是……

“继续向东北走。”净厘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刹那的走神间,一小片狼藉的土地进入了视野。凌乱的树枝掺在枯叶之中凌乱四散,土壤上有一处稍稍凹陷的圆形濡湿——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不过他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里并没有他最害怕会看见的东西。

“向东北走!”背后那执拗的声音又拔高了不少,洛淞唯有将思绪压下,继续赶路。事到如今除了相信队伍中唯一的感知者以外,他已经别无他法。

接下来的路程并不算长,周围的树木以异常明显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稀疏,短暂的荒芜过后,他们进入了一片金属的“森林”。

银­色­的柱状金属不规则地分布在已经寸草不生的土壤上,从约两米高的地方开始分岔出尖利的“树枝”,它们扭曲而光滑的表面映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闪闪烁烁,仿佛无数只火红的眼睛,美丽又诡异。

闪光的金属森林很快便淹没了视野,风卷着沙尘将隐隐约约的铁锈味送进鼻端。难以计数的疑问涌入脑海,但情势不可能给他悠闲思考的时间。

一阵锐利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袭来,洛淞眼中幽光微闪,净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从他背后摔落。在空中瞬间凝成的冰戟被他的双手稳稳握住,从小腿开始,爆发的力量寸寸运至腰部和臂腕,面对突袭,他的选择是攻击而非防御。

他猛力转身,强悍而沉稳的力道注入戟尖,迅雷般刺出。然而,平稳的戟身却突然一震,电光火石间,那张脸就已经到了眼前。

那双眼是清澈却看不到底的荧绿,泪痕般的纹路从下眼睑划落脸颊,黑发垂落在苍白的皮肤上。

乌尔奇奥拉轻按在戟身上的手掌再一用力,冰戟顿时崩裂四散。但洛淞毫不惊慌,手掌一翻,所有的碎冰又在手上重新凝结。戟杆从背后轮过,携着呼啸的风从下方挑向对方的胸口。

乌尔奇奥拉上身微微后仰,面无表情地躲过了这一击,而趁着这细微的缝隙,洛淞横戟身前拖着净厘飞身后退。

“抱歉了。”他轻声对净厘说,而警惕的目光仍牢牢锁在乌尔奇奥拉身上。

净厘却没有理会他,似乎也真的并不在意自己被摔了一下又被拖了十几米这件事,因为他眼底执拗恶毒的恨意中,始终没有掺上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不满。

他有些艰难地爬起身,缓了几口气,竟不管不顾地拔腿沿着原来的方向冲去。

“净厘!”洛淞惊惧地察觉,然而他无力阻拦,因为乌尔奇奥拉瞬间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边勉强地招架着空手的敌人,一边焦急地大吼,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清楚得很——一切都已是徒劳。

——————

“你的名字?”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女,来自他也许终生都只能够遥望的战场。

男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厘。”他如此回答。

少女凝视了他一会,终于移开了让他愈感芒刺在背的目光。

“冰族左军在对费斯军团一战取得了三万对十万的胜利,只是因为三十秒,费斯副督军七人阵的一次攻击后,到下次力量蓄满之间的三十秒。”

男孩讶然地抬头,他不明白她对自己说起这些的意义,也就是那个时候,男孩发现了,少女乍一看寻常之至的五官,从侧面看却很是深邃,仿佛镶入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三十秒的先机,是由天净帘净家的坐标锁定争取到的。”

男孩全然怔住。

“我只会再问你一次,”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再次转向男孩,沾有血污的苍白侧脸庄严得让人难以逼视。

“你的名字?”

——————

我的名字是净厘!

“我是天净帘净家的净厘!”他低吼着,双­唇­颤抖,原本已经很黯淡的湖绿眼瞳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你还记得吗?赫映!”

他毫不踌躇地纵身从那扇开在地上的铁门跳入,门内的房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房间内的情形,同时右手中有锋利的冰晶开始凝结。他抬脚,从自门外照入的些许光亮中踏入了黑暗。

然而,一心只想要复仇的男孩已将双眼蒙蔽,他看不见同伴的担忧,同样地,也看不见潜伏于黑暗的毒蛇。

撕裂­肉­体的钝响,尚未成型的冰刃从手中坠落,四分五裂。男孩扩大的瞳孔在颤抖,温热的血液溅入眼眶,如泪水般流下。他缓慢地,艰难地将目光向上移去。

雪白的长发飘散在凉薄的夜­色­中,晕染着初升的月华。即使倚靠在别人的肩上,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依然使人难以逼视。

仿佛 ...

(绝世的宝剑,美丽而残酷,一如当年。

一如他从来不曾忘记的当年。

往时之月 倚风螺旋

( 两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有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响起。『』

折断的畸形长臂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蠕动,坎特龇着一口尖牙,在心里狂笑不已。

太天真了!竟然就这样把他丢在一边。这是他付出了多少才得到的身躯,这具神一般的身躯,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变成一堆废铁!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下巴,舌头喀拉拉地舔过一排尖牙。

齿轮——那枚赋予了他力量的齿轮还在身上,只要……

一个身影从上方的门纵身跃进了房间之内,门外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噢,多么纤细,多么诱人的身影!

只要……只要能有新鲜的血液!

他张大了嘴,银光在锐利的风中一闪而逝。

“啊哈哈……咿哈哈哈哈!”那洞穿了净厘胸膛的,软鞭一样的舌头上,有红宝石般的血珠滴落,甜美的味道沿着神经涌向大脑,那歪扭的狂笑终于爆发。

然而他的笑却在下一瞬间突兀地凝固了,啪嗒一声,那红宝石般的珠子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条长舌亦如陶片一样崩裂成数段。在他和净厘之间,一个圆阵悄无声息地显现。

坎特如同被摄取了神智一样,愣愣地盯着那个半透明的圆形。淡淡的湖绿之上仿佛闪动着粼粼波光,恍惚间,圆形对面的净厘就已经和自己的倒影诡异地重叠,狰狞的血洞在他们的胸口龇牙咧嘴。

“啊啊啊啊啊啊!”他刺耳的惨叫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如何?”伊斯雷站在这地下房间另一侧的那扇门内,感受着从尾巴传回的战栗,似笑非笑地说:“连腾纹都能驾驭的你,不可能不认识这东西吧。ww”

沨几乎要将眼角撕裂般地睁大双眼。在阵上波光消失的刹那,坎特的胸口骤然爆裂,而后仿佛地震引发了海啸,周围的空气也被掀起了巨浪,脆弱的天花板轰然坍塌,地面上作为掩饰的沙土也随之落下,这地下空间霎时被尘埃充斥。

伊斯雷也因此从中跃出,尾巴一松,把沨随意丢在地面上。

沨有些浑噩地翻身爬起,好像背后的伊斯雷和空中的赫映君麻吕不存在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那还翻滚着尘土的方坑。那个圆阵还在隐隐发亮,碎石从脚尖前滑落黑暗,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仿佛这小小的坑洞就是万丈深渊。

他的心口很凉,似是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刚从战场回归的他一身伤痕,在家中等待的却只剩下寂静中­干­涸已久的血迹。

那个冷硬的声音在头顶上说:“泱家图谋叛逆,从此以后,­干­之界再无‘泱’此姓氏。”

——————

响动传来的时候,地上的碎冰正旋转升起,锋利的漩涡卷向乌尔奇奥拉,但后者身形一闪便让攻击扑了个空。

“啧。”那爆裂声和惨叫仿佛炸进了洛淞的心里,急切之情已经掩盖不住地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将戟尖前指微向下垂,再次摆开了架势,一边焦急地思考着脱身之策。

谁知,乌尔奇奥拉在此时突然跃起,却不是进攻,而是向声音响起之处的反方向飞速掠开。洛淞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和气息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事态也容不得他悠闲地疑惑下去,长戟分裂成数十片锋利冰刃护住周身,他不敢稍作停顿地赶往净厘离开的方向,也就是方才声音响起之处。

——————

那一天——他的家人在激战中的冰雷联军里,和敌方的三个军团一起被轰成尘埃的那一天,他像是被绝望堵住了口鼻,几近窒息。

浓烈的腥风和遍地的残肢中,他看到了。

她仍然站在那里,站在埋葬了一切的深渊之上,尽管双手中那两把骨剑都已残破不堪。

飞扬的染血白发之下,苍白的皮肤攀满了毒藤般的黑纹,破碎的侧脸上,­祼­露出沾着稠血的牙齿,狰狞之至。

粗糙扭曲的骨刺从她的四肢伸展而出,蔓延着一丝丝不祥的黑­色­,和同样发黑的血液一起片片碎裂跌落,跌落到骨剑之下的深渊中。

那个如同魔神降世一般的身影,锋利,冰冷,残酷,她会将阻碍前路的一切,挫骨扬灰。

她让他开始了解并为之自豪的东西,已经被她亲手毁灭。

记忆中仍旧清晰的一切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那道曾经照进了他心中的,冷冽月光啊……

坎特的嚎叫微弱下去,最终完全沉寂。圆阵上浮出六个深­色­圆点,在它的两边,两人的身体如镜像一般,同时从胸口开始逐渐崩溃成尘埃。

居然不觉得有多痛,还是说已经麻木了?他想。

尽管没有沨那样丰富的知识,不清楚身前的法阵到底是什么,但他却并不感到震惊或无措。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吧,这种结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族长问他是否愿意为家人和族人献身的那时?抑或是说,早在他还在那深渊边上颤抖的时候?

他太弱小,他只是盘中一颗棋,只是历史中的一颗尘埃。

“那是沙蛛之眼,对杀死你的人起作用的覆灭咒术,净厘。”那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即便多了些许沙哑,也依然轻盈而庄严如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所以……”净厘挣扎着开口,话语中依然带着刻骨的憎意,“所以,我已经是你的阻碍了,对吗!”

赫映靠在君麻吕肩膀上的头微微侧向前方,已经失去光彩的黑瞳对准了正在死去的男孩,嘴­唇­仍是不见有任何动作,而那声音已经翩然落下:“四年前……”

“你以为你的恩惠很值钱吗!”男孩嘶声咆哮。为什么呢?赫映的这一句话钻进心中,涌出的不是更深的恨,却是刺骨的痛。

赫映毫不动容地继续说:“四年前,‘荆罗’哈维尔的咒术将一个纵队的地族人变成了魔兽,那队人多数在哈维尔战死后,经他们大法师之手恢复了原样。”

万物静寂,那声音如同遗世独立的月光,在无波的夜­色­中挥洒。伊斯雷嘴角挂上无奈而颇有深意的笑,刚到的风暮半闭双眼微微垂首,他们默然而立,仿佛倾听着久远的记忆。

“但有一名落单的士兵,他本来可以得救的,却在忍耐杀欲返回寻求帮助的途中,被一个小孩激怒。”

净厘彻底怔住。

他懂了,就如四年前舍弃了那名地族人,一年前舍弃了己方的军队一样,如今,她舍弃了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原来,竟是这样简单,只是这样简单。

他流着泪,用尽剩下的力气仰头大笑,但又有什么能阻挡音之天柱穿透一切的声音呢?月光照在他逐渐化为飞灰的身体上,照在他直到最后也不肯合上的眼中。

而决然的“音”不曾停滞。

“诅咒我吧,净厘。”

选择 倚风螺旋

( 方坑中的两人都已化为灰烬,“沙蛛之眼”散去,一枚齿轮从尘埃中浮出,银光流转,稳稳落于赫映的掌心。『』

站在树枝上的风暮睁开双眼抬起头,又轻叹了一口气,脑袋倏地向左一偏,一片锋利的冰刃擦着头发尖啸飞过。而后她又把头向右侧了一下才摆回原位,仿佛方才的动作不过是在活动颈椎。

“又见面咯~”她灿烂地笑着,向那个从下方掠过的身影招了招手,这动作当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于是,她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悬在半空中的手向前伸去,两指轻轻一弹,“喂……”

气流如张大嘴的凶兽包绕而来,洛淞惊觉,在奔跑中急忙回身,稳住下盘,冰刃聚合成长戟,猛地挑向风之壁的侧面,试图从旁突破。

“你很没礼貌诶。”风暮继续说下去,掌心翻向上方,五指一勾,风壁轰地炸开,好几棵铁树在狂风之下断裂,大堆零件洒落在飞扬的尘土之中。“而且,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因为你刚好就挡在他前面。”伊斯雷掂着一个连着金属细线的“玻璃珠”,那是隐藏在树枝末端的微型监视器,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会,又啪一声把它捏碎。

“切。”风暮再一次不爽地撇嘴,从树上纵身跳下,在双脚落地的同一个瞬间,湖绿­色­的光芒破开了飞扬的尘土,却并不是洛淞和他的长戟。

身披符文的沨径直冲向风暮,几乎集中了所有力量的指尖比对战伊斯雷那时还要明亮,而身体却不设半点防御。

失去理智了吗?风暮心想,然而,风暮越来越近的脸被清晰地收入眼中。那竟是一个浅淡的笑,带着悲哀和自嘲,却无比清明的浅笑。

于是风暮也笑了,她笑着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举起,双手以交叠的奇怪姿势,各自结了一串完全不同的手印。

清风荡起,沨忽地感到身体一滞,踉跄着跪倒在地。ww跟冰族线条分明的法阵不同,风系法阵的轮廓稍显模糊,正如那虚无缥缈的轻风。

那个淡蓝的圆形如纱衣一般在半空中旋舞,翩然掠过沨的身体,而后和覆满沨半个身体的符文一起,迅速淡去,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慢了一步的洛淞疾冲到同伴的身边,被划出了无数裂口的戎装上依稀渗着血迹,他喘着气横戟护在沨身侧,话语中不掩怒气:“你是术者不是武者,就这样冲出去你脑子有病啊!”

而沨并未理会,他注视着自己被抽空了力量的手掌好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主要能力是弓箭和冰风两族的基本法术’,基本法术啊,真是可笑。”

“沨!”焦急地低吼,他们正处在风暮和赫映、君麻吕之间,而在沨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不止是风暮,连君麻吕都侧头将视线向他们的方向投来。至少也算是同龄人中佼佼者的他们,在这里却根本就是狼群之中的羔羊。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君麻吕看的不是他们而是风暮。马上会意的风暮调皮地回以一个来自根之界的,时髦的“ok”手势,夸张地挥手:“一路顺风哦!”,然后又转向伊斯雷,­阴­阳怪气地补充:“一路走好没事就不烧纸了。”

“……”跟随在赫映和君麻吕之后,伊斯雷也无言地消失了身影。

最后,一句话降落到风暮耳边:“不要忘记目的。”

不要怀疑我的智商嘛,风暮在心里小小地抱怨了一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两个冰族少年身上。

“趁只剩一个,我拖住她,你打开临时门回去。”沨简洁而迅速地低声说。

洛淞愣了一下,也管不了自己还在风暮眼皮底下了,大声骂道:“你什么意思,充个屁的英雄你这蠢货!”

“你才是蠢货!”沨却回以更高的音量,神­色­和语气中尽是让他倍感陌生的严厉:“只有你这蠢货领队是被派来充数的你知不知道,我和净厘才是必须要死在这里的人,你这头脑简单的蠢货!”

仿佛是害怕自己哀伤的眼神被对方捕捉到,他将目光从怔然的洛淞身上移开。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口。

“泱沨”不死,你就不可能活着回去啊,你知不知道!

洛淞当然不会笨到不明白沨的意思。

原族长被魇毒污染而死的那场变故前,在冰族,泱家代表的曾经不仅仅是滕纹,还有议会政事三元老之一的位置。他们出身悬殊。

和很多天真的少年郎一样,这对共事了多年的搭档,他们也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能够掌控。而此刻,他们只能在沉默中品尝酸涩的无奈。

“好啦好啦,别吵啦你们,”打断了这沉默的是心满意足地看够了戏的风暮,她歪了歪头眯着眼笑,“现在,你们来做一个选择吧,一个对你们来说生死攸关的选择哦~”

“这个选择就是——接下来,我究竟要不要把我的‘片羽’拿出来呢?全凭你们的意愿哦~”看见了两人的表情,她摆摆手:“别这种反应啊,反正对我来说,其实也没差是不是?”

是的,风暮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拿出弓箭,顶多花多一点点时间,而片羽一出,他们必死无疑。

是低头寻求微乎其微的希望,还是为那不知真伪的尊严而死?

两人都是默然。

半晌,风暮面带遗憾地说:“有那么难回答吗?那就……”

“请手下留情。”即使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他也还是希望不该死的人能够活下去。

率先回答的是沨,他卑微地低着头,而洛淞则一脸愕然,这简单的一句话在自持的冰族人看来,该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他恍然想起了那个已然逝去的高大背影,记忆中的声音仿佛在耳边起落的潮汐——“我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能够为族殉身的勇士,但你们要知道,有些梦想,必须要活着才能将其延续。”

“你呢?”风暮用手指点了点洛淞。

洛淞咬咬牙:“我们才不会死在这里!”

“嗯,”风暮似乎很满意的把靠在树­干­上的身体直起,然后,她向前迈了一步,卷起的尘埃在地面上呈圆形扩散开去,“很好哦~”

洛淞和沨尚未能理解这句“很好哦~”是什么意思,一串犀利的风刃就迎面袭来。洛淞站在沨的前方挥舞冰戟堪堪将它们全部打偏,虎口渗出鲜血,数十块碎冰从长戟上坠落消融。

同时,沨也一跃而起,手中握着在方才谈话的间隙中凝聚出来的短刀,猛地刺向那个在空中悠然站立的身影。看来,作为术者的他也一样拥有不俗的身手。

但是,风暮仅仅是一挥手就将短刀打落,然后手掌继续向前伸去,一下子按住了沨的肩膀。

沨抑制不住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洛淞情急之下,长戟失了章法地刺向风暮,却被对方一个侧身轻松地抓住了手腕。

风暮在半空中俯下身来,风已停息,她在两名少年的耳边轻声说:“别紧张嘛,姐姐我可是有一件好事要告 ...

(诉你们呢。”

稀疏的星辰在夜空的静寂中悄然明灭。

一具具无名的尸体躺在这静寂的夜空下,乌尔奇奥拉一脸淡漠,最后一次,在心中默默地确认了这群暗杀者的人数。

雷之音 倚风螺旋

(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

那声坍塌的巨响从远处传来的瞬间,莉莲举起的指爪忽地凝固在半空,额上睁着的第二双眼形状可怖,仿若狞笑。ww但六幻也并没有乘机炫耀它的锋利,手中二幻刀跃动着湛蓝的光焰,驱魔师盯着少女红光流转的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呵……”半晌,笑声从冷光闪烁的尖牙之间漏出,随即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迅速流泻成癫狂的嘶声大笑。

“你不是恨他吗……”

刺耳的笑声间,两行液体沿着冰冷的脸颊流下。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哭?”神田问,声音低沉,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那还用说吗?”笑声戛然而止,莉莲疯狂可怖的眼神回到了驱魔师身上:“因为我已经,永远也不可能杀死他了啊!”

“已经——永远也不可能杀死妈妈口中那个‘曾经温柔’的‘父亲’了啊!你能明白吗!”

孤独的,无处可去的少女也曾对突然回乡的,那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抱有着些许的期望。不会更糟了吧,她曾想。

你能明白吗?神田会明白吗?他是人造使徒计划的试验品,和她一样,是这场“圣战”的牺牲品。他根本就没有父母,但九年来,那幻梦碎裂的声音,却还犹在耳畔。

他仍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在莉莲身上,而目光迅速地向上一扫。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伊斯雷和怀抱赫映的君麻吕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半空中,他们一左一右,俯瞰着这一切。

不会更糟了吧,她曾想。然而后来,她面对的是长达三年多的,真正的恐怖。她看着自己的肢体被一段段拆解,脏器被一点一点地替换成冰冷的金属。

在神田面前暗算坎特,吞下那枚齿轮的瞬间,属于恶魔的黑暗气息在体内狂怒地挣扎,她忽地就醒悟了——她已经不是人类了,不可能再是人类了,即便想逃,她又能往哪里去。

既然如此,又何不做个彻底的,美丽的,独一无二的怪物呢?

坎特是因为自己还无法将两枚齿轮都承受下来,才将其中一枚放进她的体内,想要把她变成自己的傀儡。ww为防止她反而吸引自己的齿轮,坎特还特地在她的体内封入了一只恶魔的一部分,以这种污秽的力量抑制齿轮原本的气场。

但现在坎特已死,这一切都已失去意义。眼泪没有在她坚硬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仿佛溺水的人看见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渴望的,贪婪的眼神落到了赫映身上。

君麻吕皱起了细长的眉,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

伊斯雷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再等等吧,君麻吕,我答应了由他来破坏。”伊斯雷望向神田优,沉吟了一会儿,“也不算答应,算是默认吧。”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莉莲一下子把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微垂的眉眼隐隐闪过某种隐晦的情愫,嘴角上翘但不露尖牙,如果忽略额上的恶魔之眼的话,竟还隐约有着些许人形时的温婉柔和,黑底红光的双眸和曾经那汪美丽的碧蓝重叠。

“雷斯先生……夺得齿轮杀死父亲,进而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话音未落,神田忽然感觉到脚下一阵让人心悸的震颤。

“但是,因为父亲死去而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的我,夺得了齿轮,不也是一样的吗!”

伊斯雷有些厌倦似的微叹一口气,“还有这一招,刚才那老头为什么不用?”

“我们没给他时间,而且他得到的力量以御座的械为主,大部分的‘雷’都在这一个身上。”君麻吕顿了顿,“他们加起来也算是一个蹩脚的复制品了——鵺兄弟的复制品,但不可能是诺尔德的。”

说话间,无数的钢铁树枝上已经噼里啪啦地燃起了白­色­的电光,仿佛绽放的花朵,炫目之至。

“你最好抓紧时间。”伊斯雷提醒了神田一句,仍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俯瞰欣赏着那张绚丽的光之网。

雷之力正向莉莲聚集而去,在钢铁的身躯上和暗­色­的恶魔之力掺杂在一起,仿佛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驱魔师,电光从张合的嘴角不断地流泻而出,“不要碍事!”

双腿传来微麻的刺痛感,但神田全然不予理会,一双湛蓝的凤眼凛冽如深冬的潮水。

当时,在坎特面前向他求救的少女眼中有着悲伤和渴望的颜­色­,他相信了她。而如今,他仍然愿意相信那时所看到的那双眼,相信那抹似曾相识的颜­色­。

“救救我……”

眼角周围显现出放­射­状的淡痕,手中双刀爆发出更加浓烈的蓝­色­光焰,他压下身子,向前猛冲而去。

禁忌.三幻式!

莉莲额上的第二双眼闪现出一个暗红的五芒星,她高高举起缠绕两­色­光芒的右手,迎向六幻双刀。

巨大的轰鸣声爆发。雷电和利爪勉强格住了两把长刀,却阻挡不了那奔涌的湛蓝光辉。暗红的五芒星被瞬间淹没,恶魔之眼像是在挣扎一般疯狂地转动,终究是在圣洁之光中灰飞烟灭。

暴戾的黑暗从眼中褪去,少女仿佛又看到了那朵花,那朵早已碎裂的,绝美的白银之花。

光芒散去,拿着那簇纯白欧石楠的,是一名青涩的少年,尽管轮廓已经被岁月模糊,嘴角的弧度却柔软依旧。

遍布整座铁之森林的电光之网已经归于沉寂。淡金的长发流泻在地面上,少女向轻纱笼罩般的月夜伸出了手。被拦腰截断的钢铁身躯还残留着些许电流,没有血液,却有泪水淌下。

那个流着泪的微笑,直到少女碧蓝的双眸全然沉入混沌,也不曾淡去。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老妈送给我的人生格言。”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小麦­色­皮肤的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因为太过认真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幼稚。

“所以,无论是伤害还是恩情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的,你们……可不要小看我!”

“总有一天,我也能够保护你们……”

一枚指甲盖大的小齿轮从莉莲的右眼中飞出,稳稳落于赫映的掌心。两枚齿轮咬合的瞬间,青­色­的光华隐隐闪烁。

你已经做到了哦,诺尔德……

苍白瘦削的五指缓缓收拢,将过去的“碎片”紧紧握于掌心。

驱魔师将六幻收回鞘中,伫立在死去的少女旁,默然垂首。

“就和普通人不知道驱魔师一样,同样也会有你们也不了解的存在,我们不属于这里,今后也不会再影响这个世界的轨迹,请对我们的存在保持沉默,这对你我都好。”君麻吕近乎例行地留下这段话,也并没有确认回答的意思,在树本身就已经不再稳定的现在,这样做的意义其实已经不大。

“好。”但驱魔师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过,先帮我 ...

(一个忙。”

——————

三天后,黑之教团总部。

“坎特.萨克维尔,想不到这么多年后,他还是完成了那个实验,不过从那个已经被飓风绞得破破烂烂的森林里,我们似乎很难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鲁贝利耶不掩语气中的失望,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神田的表情,当然,他不可能从那张冰块脸中看出什么东西来。

“鲁贝利耶长官,在下认为这次的‘事故’,元帅大人负有很大的嫌疑。”伊格尔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失败了,他努力地低着头,以掩饰自己的愤怒和羞愧。

“我做不到的。”神田有些厌烦地说。

鲁贝利耶继续打量了他一会,才闷声说:“是的,据我们所知,你没有这种能力。不过,今后也请牢记你自己的身份,神田元帅。”

从会议室出来时,驱魔师和伊格尔擦肩而过。

“不过是侥幸讨得了神的欢心……”

神的欢心吗?他在心中冷笑,不理会无知者的愤恨,继续大步向前走。他已经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自由”,既然回来了,那就不会再停下脚步,即使今后必须面对的,将会是更加深重的黑暗。

( “你说过,以音之天柱以往的作风,即使无法亲自杀死净厘,至少也会让自己的源来动手?”

这是一间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小屋,结构简单到极致,正如它的前主人所给予的称呼——“盒子”,盒子里只有两把木椅一张小圆桌,唯一的小窗上那副雕花木窗框已经算是最­精­致的物品了。ww

地点偏僻,没有华丽郑重的布置,没有警卫和随从,着显然不是一场正常的会面——对于正坐在椅子上的这两人而言。

“我说了只是建议,建议。那不是连极寒之渊都敢闯的人嘛,如今身为族长的沥行先生你,难道就对一个投机取巧的小把戏抱有如此大的期望?”

相比隔桌而坐的冰族族长,说话者给人的感觉更为年轻,尽管他的眼角也同样留下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而他说出来的这句话也明显是带着刺的,号称最坚固的牢狱,冰族的极寒之渊,那些“人不仅仅是敢闯,而且把它掀了个底朝天,就在沥行这位新族长刚刚就任的时候。

沥行也绝非会轻易受挑拨的冲动之人,他可以不动声­色­地过滤掉这话中的棱角。但唯有一件事,让他甚至在一瞬间差点就萌生了杀意——那就是对方的视线。

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在说话时望着的并不是他,而是那扇雕花木框的小窗——屋子的前主人留下的,这里唯一的装饰品。

窗子开得有些高,从坐在椅子上的角度看,被圈进窗框中的是层层叠叠的雪松尖顶,那些白­色­的小山丘在寒风中轻轻摇摆,纷扬的小雪为微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薄纱。

那是他已经在争斗和杀戮中老去的双眼无法欣赏的画作。

“我并没有抱怨或者怀疑的意思,卢茨。”他的视线在对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

卢茨终于将视线收回,轻轻一笑:“我也没有哦,沥行先生,这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以后也同样要合作愉快啊,无论是冰雷两族之间——还是你我之间。”

他轻飘飘地站起:“那就先行告辞了,我们彼此都很忙,不是吗?”

他拉开那扇木门,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钻入屋内,“不过我还是觉得啊,”他向外走的动作顿了顿,背向沥行的脸上嘴角勾起。『』

“漓冴把这地方让给你,真的是浪费了。”

木门在余音散去之前被带上,奔腾的风停息了,但寒冷仍在。失去了凭依的雪粒坠入白瓷杯中,在沥行那­阴­沉的双眼上,荡起了更为危险的波纹。

就像是在郊游一般,卢茨悠闲地徒步行走,目的地却不是雷族的土地。那片雪白的松林是冰族冰封之地和地族丰饶之地的分界线,天地之间的颜­色­由苍白渐渐转向苍翠,他仿佛在漫步之间跨越了季节。

边境自然是有士兵把守的,但竟然无人注意到这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深紫­色­身影,他就像一个无形无质的幽灵,轻盈地,悄无声息地飘落于丰饶之地罗南。

他目的明确地继续前行,同时微微抬起头,仰望天空的双眼上流淌着厚重的湖绿,那显然不是属于雷族的颜­色­。

“北界王的事我已经搞清楚了,正如你所料的那样。你呢,得到答案了没?我们的老大啊。”那是与苍老的外表极不相符的调皮语调,没有术法也没有仪器,他就那样理所当然地,仿佛背靠背一般和相隔千里的对象开始交谈。

“确认末代魇王辉灭仍在神魔冢,‘星屑’的假设是不成立的。”

“即使无法确认,‘星屑’那种东西也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传说而已。希望,哪是那么便宜的东西。”卢茨嗤笑道,“那么说,赫映特地绕到同伴消亡的世界去,是难不成是为了混淆视听?”

“也许,不过据我所知,音之赫映并不是惯于耍这种手段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光之暸,是他吗……”会意的卢茨眼里闪现出一抹凶狠,“想耍什么把戏都好……”

“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如愿呢!”

——————

“族长,洛校尉在等您。”等候在偏门,带着纯白面具的下属深鞠一躬,低声报告道。

沥行颔首,从他的手中接过大氅边走边披上。当他推开那扇门时,夹杂着些许腐臭的腥气扑鼻而来——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经常与死亡相联系的味道。

半倚在墙上的伤者如同跌倒一般单膝跪下,绷带和­阴­影占据了他年轻的脸庞。

“非常抱歉,族长大人,任务失败了,讨伐队除我以外全部牺牲。”他说得很用力,似乎在努力地想要让自己虚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一些,“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报告。”

像是一口气没喘过来,他开始压抑地咳嗽。沥行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也不知道是默然还是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北之界王……是两个人,是共存于一身的两个人,所以……”

沥行眉毛一跳。

所以,当时在极寒之渊第三门设下的句芒禁制才会不起作用。

想要隐匿在枝之界,必须要有能够稳定空间的界王。他们设下禁制和陷阱时,针对的其实是态度明显偏向赫映的西王乔伊萨.希蕾托,但结果来的却是北王伊斯雷。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他们才会选择那个让人看不透的逆命者吧。

洛淞抬起了头,如刀锋般狠决的恨意刺入沥行眼底。

“请族长大人允许我用这条卑微的命,为被杀害的同伴和……讨回血债!”

——————

倒圆锥堡垒,圆桌边的五人整齐地仰望着上方。镶在天花板中央那依稀还可以看出些许污渍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废弃灯罩一般的圆盘上,缓缓地渗出了一小团青灰­色­的光团。

一阵震动带着奇异的韵律在房间内如波浪般激荡开来,于每个人的耳边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

“原来如此……”

“哈哈,真是期待啊,到那时候那只掉毛狐狸的表情。”

“但到头来我们还是不知道,”带着些许不满地,最小的男孩淡淡说道,“‘那个人’特意在赫映身边使用人格侵蚀和时间扰乱的目的。”

乔伊萨轻轻抿了一口茶:“但你是知道的吧,朱槐。”

“嗯?”少女哈哈一笑:“我知道?开什么玩笑呢我可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朱槐哦。”

修长的双腿离开圆桌踩回了地面,她站起身摆摆手,径直往房门的方向走去:“东西都已经吃完了。”

“散会了,该做什么的做什么去。”漓先生有点无奈地解释了一下她的意思,而后将男孩抱起,扶到自己宽阔的肩膀上,也随后从另一扇门离开了会议室。

走过由悬浮木板构成的旋转阶梯,朱槐叩了叩金属门框,也没有等待回应的意思,就大大咧咧地推开厚重的门,径直走了进去。守在里面的一男一女似乎也已经习 ...

(以为常,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将偌大的房间留给了她。

房间是六边形的,刚好位于方才会议地点的正上方,内外只有一扇门相通,六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纹,米黄­色­的火焰悬浮在天花板的六角,为室内洒下柔和的光。

朱槐稍稍放缓了步伐,她走向房间的中央,拉开了葛布帷幔。

帷幔之内屹立着一根装满淡黄液体的巨大“试管”,玻璃壁内,一张清俊的脸在密密麻麻的软管之间露出,安静而恬然。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那是放在朱槐身上实属罕见的语气,低而轻的声音里夹杂着隐忍的怀恋,还有些许柔软的抱怨。她用指甲轻轻敲打在玻璃壁上,一串细小的气泡在药液中缓缓上浮。

“我们还在等着你呢,”

“她……还在等着你啊……”

混沌

( “你们看到了什么?”

信号似乎不太好,耳麦里的女声有些模糊不清。ww

“化学器械,人造生命体的残骸,还有……人的尸体。”少年低声的回答很快便被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淹没。白­色­剑道服的下摆滴着水,随着他的步伐艰难地抖动。

“了解。援军在五公里外被挡住了,接下来请你们小……”

哐当,有什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其仍未减弱的余响又在下一瞬被生生截断。

“怎么了?根来!早坂!”

炸裂一般的巨响爆发,然而五公里外正在酣战的战士眼中,却并未映入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火光。

唯有砂尘和土石,掩埋了一切。

——————

铃声响起的时候,早坂樱花正在向副手布置学园祭的工作。

“啊,真是抱歉。”那一如既往的完美笑容让副手心神荡漾。

她揭开了手机盖,熟悉的名字,以及一条彩信。

但发彩信并不像是那个笨蛋弟弟会做的事呢。怀着淡淡的疑惑和抑制不住的期待,她摁下了“打开”键。

啪嗒,手机从颤抖的双手中滑落,粉红­色­的六瓣花吊饰碎裂成两半。

——————

雪白的长发飘舞在奔流与凝滞的夹缝,微卷的发梢银光流转。『』

左边是璀璨的光,右边是深邃的暗,无垠的混沌中,回响着灰蔷薇亘古的歌唱。

变幻的光影中,她睁开了双眼。

“映,好久不见……”浅笑在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上晕开,琥珀般的眼瞳仿佛凝结着朝阳的暖意。

“一点都不像。”然白发的少女全然不为所动,失去了光泽的黑眸对准了那双足以魅惑人心的眼:“在一个瞎子面前,繁落,这种事有意义吗?”

“瞎子?”他嗤笑,柔和的线条瞬间从那张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尽是桀骜的颜­色­,桀骜得纯粹而浓烈,歇斯底里令人生畏。

他向后靠去,在虚无之中翘着腿稳稳坐下,悬空的手掌轻轻托住了一只水晶高脚杯,微晃的酒液是浓郁的暗红,漆黑的根系倒映在血­色­的波纹中,肆意地扭曲伸展。

“在我的世界里,我有权力允许盲目的你‘看见’。”

“无论此刻能否‘看见’,瞎子都不再需要依赖‘看见’去认清真实,而且——”赫映抬起的手上端着素净的白瓷杯,澄澈的茶水上,飞鸟的羽翼掠过天穹。

“这是我的世界,繁落。”

繁落眯起双眼凝视啜饮清茶的少女,侵占脸颊的灰黑线条蔓过她的嘴角,蔓过那似曾相识的倔强线条。半晌,他忽地朗声一笑,重新站起。

“如果看不见,你又怎么能知道我学得不像?”他凑在少女面前,龇起牙得意地笑,抬起的手掌穿过少女的手臂,覆上了那张被灰黑­色­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脸庞。

然而那只手仅仅是停留在被双眼确认的光影所在之处,掌心中不会有触感,不会有温度,即便染上了­色­彩,虚空仍是虚空。

那个安然沉睡在记忆之海中的声音,在脑海中再次翩跹起舞。

——“究竟是谁无法触碰,谁无法被触碰?”

“时间到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任­性­的小羔羊。”

赫映微微抬头,那双盲眼竟在一瞬间清明如镜,相隔着汹涌奔流的时光,映入其中的轮廓浓艳而扭曲,如炽烈的焰火,如狂放的泼墨。

她抬起同样攀满黑纹的手臂,食指指尖掠过胸前,缓缓落于眉心。

“呵……”于是戏谑的弧度在她黑曜石般的双眸中勾起,仿佛燃烧的虚空裂开了狰狞的伤痕。

高脚杯与白瓷杯轻轻一碰。

天际的白鸟向夜空展翅而去,­干­枯的树枝在夕阳下舞蹈。

荡漾在两­色­涟漪之上的声音,清脆悠长。

——————

艳丽的朝阳中,她睁开了双眼。

让五指稍微活动了一会儿后,苍白的右手有些僵硬地抬起,扶住了君麻吕伸过来的手臂。她从床上坐起,瘦削的双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温暖的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房间,提花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风暮和乌尔奇奥拉一并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她微垂的银蓝眸子中隐隐闪烁着欲言又止的苦涩。

“准备已经完成,时间还有大约一个月。”君麻吕轻声回答了她没有说出口的疑问,“对方应该已经对我们的目的有所察觉,而我们也不再需要顾虑。”

“明白了。”风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报告:“有朱槐那边送来的消息,两天前,雷族族长‘外出’期间,地族有六名重犯越狱,其中地族人三名,火族人一名,地水混血两名,具体身份没有公布。”

赫映闭上了盲眼,缓缓抬起了下巴,喉咙上一块狰狞的漩涡状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消失。

将她称为罪人的人们夺不走她的生命,更加不可能夺走她的声音。

这一次,风暮他们听到的是从喉咙发出的,司音天柱真正的声音,沙哑而轻盈,就如夜空下的笛音,平凡而又飘渺。

刚才似乎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乌尔奇奥拉,此时也将荧绿的双眼转向了声音的源头。

“完全吻合,半分钟后其中的四人就会进入你们的感知范围。伊斯雷他们也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她在君麻吕的搀扶下小心地站起,尽管脚步虚浮,但不曾弯曲的背脊却仍能给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如君麻吕所说,不用再顾虑。请你们成为我的剑。”

“为了到最后,我也能成为你们最锋利的剑。”

樱花 倚风螺旋

( 刺耳的引擎声打破了笼罩街道的静寂,夜半的风灌入领口,冷得刺骨。『』

粉红­色­的女装小摩托在夜­色­中拼了命似的加速,头顶上路灯掠过了一盏又一盏。为了使两人都能够听清楚,坐在后座上的津村斗贵子将下巴搁在武藤和树肩上,打开了免提模式的手机靠在脸旁。

“昨夜日本支部受到袭击之后,战团派出了多支搜索队,根来和早坂在今天早上十时左右首先找到了敌人的落脚处,但增援被人造生命体阻拦,根来靠‘秘密通道’逃了出来,重伤昏迷,早坂秋水……至今下落不明。”

“秋水前辈……”和树愤怒地咬牙。

“早坂秋水也好,你们也好,都已经在维克多事件结束后选择了普通人的生活,发生了这样的事,实在是非常抱歉。”从手机里传出的男声显得有些疲惫。

“需要战斗的时候,我们是不会逃避的,战士长。比起这个,请你说明一下现在的搜索进展。”斗贵子依旧冷静地回话。

“妙!”对面的男声有了些许欣慰的笑意,“根来和早坂失败后搜索队没有再找到任何线索,这么说来,或许所谓的‘落脚’处本身就是个陷阱。而且,从大约五个小时前开始到现在……”

粉­色­小摩托在一栋方形的高大单层建筑前停了下来,两人跨下车,推开那扇掉漆的大门。

“已经有三名战士被袭击,重伤但不致死,核铁全部被夺走。”

和树猛地冲进门内,破破烂烂的球网旁流淌着仍未凝结的鲜血,两个男人躺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不省人事。

“我们已经到达预定地点旧南城体育馆,我们的核铁恐怕……”斗贵子沉声汇报。『』

“明白了,我马上调人过去,你们要小心周围,不得已的时候,允许和树使用胸口的黑核铁。”

“是。”斗贵子应着,下意识地要察看四周,然而一抬头,她便看到了馆内东南角那个小型的看台。她一愣,将视线移回脚下,被溅开的血液染出点点暗红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连串密集而规则的圆形深坑。

她抬起头,对上了和树同样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战士和树,战士斗贵子,”战士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以沉重而严肃的语气,宣告了他们最害怕听到的事实。

“袭击现场的战斗痕迹分析结果出来了,确认全部出自早坂樱花的‘天使御前’。”

——————

早坂樱花步入一条­阴­暗的小巷,在一扇门前站定。

那只是一扇普通至极的老式防盗铁门,所以不会有人想到,那与自己只有几根铁条相隔的黑暗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淡黄­色­的裙角拂过满是污垢的门框,铁门在她的背后砰的一声关上。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空洞地响着,门内通往地下的楼梯仿佛野兽的肠道,肮脏而狭窄。短靴踏到了平地之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腐的气味,昏沉的橘黄­色­灯光将这个六边形地下空间笼罩。

挤满了硬皮书的书架足有两人高,把六面墙壁全部占满,六张实验桌在房间的中央摆成核铁一样的六边形,大大小小的试瓶蒙着灰尘和蛛网,散乱堆放。

她在其中一张实验桌前站定,从白­色­漆皮的手提包里取出五块血腥气仍未散去的核铁,依次放在桌面上。

­干­涩的男声在房间中响起,而她也用冰冷而机械的声音一一作出应答。

“手中有,”

“手枪。”

“心中有,”

“花束。”

“­唇­上,”

“是烈酒。”

“背上,”

“是人生。”

吱呀的一声,她所面向的一个书架被推开了一道缝,那背后竟是一扇门。

“你该满意了?”少女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额发的­阴­影盖住了半张脸,“菅原。”

有些发皱的皮鞋踩着和短靴完全不同的音调,绕过围成六边形的桌子,停在了她的身边。

“我当然满意,真不愧是我的‘同志’,樱花。”那个­干­涩的声音赞叹着,还鼓了两下掌,“不过,这种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暗黄­色­的手指擦过少女的脸颊,留下的触感冰冷而粗糙,“不用担心,现在力量不是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上了吗?”

“这一次,我们的愿望,一定,都能实现。”

少女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堵在喉咙里的话终于要冲口而出:“那,那根本就……”

砰砰,她的话被一阵拍门声打断。那只暗黄­色­的手顿了一下,猛地一把捏住了少女的下巴。

“樱花……”让他声音颤抖的,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某种扭曲的祈求。

“不是我!”早坂樱花猛力挥开他的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抬起的脸上那困兽一般的眼神让他失神了一瞬。

拍门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而且力道明显在加重。他面对着少女缓缓地退了两步,才转身,一手按住上衣口袋中的核铁,走进通向出口的楼梯。

夜风卷着楼道里的灰尘冲到脸上,真冷啊,他望着那扇铁栏似的门,焦躁地扯了扯衣领。

拼命地拍着门的只是一个女孩。

“救救我!”

遍身泥垢的女孩瑟缩着四肢,发黄的短发糊在脸上。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她因恐惧和恨意而瞪圆的双眼用尽全力地锁定了铁门后的陌生人。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气味,怕是快要下雨了。

他打开了门,在包围过来的四个彪悍的身影之中蹲下,向女孩伸出了手。

“欢迎……”

不曾模糊的记忆中,那个被细雨笼罩的清晨,他也曾这样向另一个女孩伸出了手,伸出了他刚杀死了一名“同伴”的手。血的腥气和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徒然地填补着他空洞麻木的胸口。

“欢迎,樱花……”

片羽 倚风螺旋

( “啊啊,四人……吗?”

风暮站在球形的屋顶上,收入眼底的景­色­很不错,深浅不一的绿­色­层层叠叠,腰带一般的白水从远处的山丘上垂下。『』被他们擅自占用的这栋别墅大概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乌尔奇奥拉与她并肩而立,他不需要立足之处,就那样悠然地站立在空气之中。

如此一来,赫映和君麻吕身边就不再有保护者了,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

“问一个问题。”乌尔奇奥拉动动嘴­唇­。

向来寡言的同伴忽然主动搭话,风暮显得有些意外:“嗯?”

“我和伊斯雷一样,是‘界王’一方的人。”

风暮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着哈哈回答:“嗯对啊,但你比他看起来顺眼多啦!”

乌尔奇奥拉仍然沉默,等待着真正的答案。

“……好吧,”风暮叹气,摆正了表情,“首先,我的确看他不爽,其次,我很无聊。”

乌尔奇奥拉:“……”

“再次,从无数的枝之界中被选出的界王和部属们,无论走到了哪里,身上都必定带着原来世界的烙印,因为他们最基本最深处的东西都来自那个本源之地。一定程度上,怎样的世界走出怎样的人。”

“所以,这可不是偏见哦,只是合理的怀疑而已。还有,我怀疑的只是‘伊斯雷’这个人,而不是界王的身份。还有你也该忘记界王不界王这破事了吧……”

躁动的气息闯入静谧的山野,风暮缓缓抬起左手,嘴角再次勾起:“从现在开始,不认真点可是会死翘翘的哦~”

荧绿的眸子深深凝视了她好几秒,乌尔奇奥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前方。『』他右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明白了。”

“很好~”抬起的左手上,食指伸出往前方轻轻一点,腕上的月牙形图案如烟雾般散开淡去。

水平的湛蓝­色­圆弧在空气中倏地展开。被这锋利的颜­色­围绕着,风暮左脚向前一错,双臂舒展开一个优美的拉弓动作。

四个人吗?

那么,第一个下地狱的会是谁呢?

与平日的懒散截然不同地,那银蓝­色­的双瞳此刻闪动起鹰隼般的­精­光,压抑已久的风猛然爆发,几乎要将天空撕裂一般被­射­出的,是四支冰箭。

狂风席卷,在大地上刻下四道狰狞的伤疤,短暂而震撼的轰鸣声荡过耳际。

风暮食指网上一挑,圆弧融化为湛蓝的光团,轻盈地腾起而后坠落。

落在风暮手中的,是一把短弓。刀片般的深蓝­色­晶石层层叠叠,组成了它的弓柄,寒光凛然,仿佛要将胆敢触碰它的一切尽数割裂——那便是卡勒伊斯家的神弓.片羽。。

但风暮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单手握着它,有些激动又有些感慨地端详着那仿佛沉淀着天空之­色­的弓身。

“果然,最近是有些太懒了啊,”她弹了弹弓弦,“‘片羽’似乎也有点不高兴了呢。”

“不过,也算了,这样剩下来的也正好可以分配一下,公平地~”她嘻嘻一笑,“断了臂的地族人就放心地交给我吧,剩下那俩就是你的了哦~”

乌尔奇奥拉无言地瞥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我可是弓手哦弓手!本来就应该由你来解决吧,打架这种……”她撇了嘴,像是在发牢­骚­似的,手中的片羽随意而又突然的扬起,“野蛮的事啊啊!”

轰!从背后袭来的人像炮弹一般被击飞,飞溅的血从空中洒落,而片羽之上却不沾半点鲜红。

一条火蛇从下方缠绕而上,风暮身形一闪从屋顶上消失,乌尔奇奥拉淡漠地拔刀斩下,火蛇的嘶叫和男人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而这边战斗开始的同时,别墅背后与他们相距约五六百米之处,一个身影端坐在树枝上,橘­色­的尖指甲按着下巴。

“嗯……”

漆黑的蝴蝶翩跹飞过,炫目的阳光透过扑扇的蝶翼,勾勒出繁复华美的花纹。

他咧嘴一笑,尖利的犬齿肆无忌惮地露出。

“是你们吗?”

锋利的石矛呼啸着刺向风暮,却在她未曾变­色­的脸旁忽地停滞,一支冰箭钉入了他的心脏,血液在流出之前就已经冻结。

刀光一闪,一颗脑袋落入了已死火族人留下的烈焰之中。如此,袭来的四人就都已经解决完毕。然而,乌尔奇奥拉却并没有就此收刀回鞘。

风暮小声地嘀咕:“不是说好了只有四个人吗?”

乌尔奇奥拉抬起了双眼,脚下土地上那个颤动着的小小影子,来自一只飞舞着接近的美丽黑蝴蝶。

耀眼的焰火在他的头顶上轰然爆开,土石在沙尘和烟雾中溅­射­。

“嗯?”偷袭的人影却没有得手的喜悦。裹着烈风的箭矢破空而来,他跃起躲避,但明明处于浓厚的烟雾之中,风暮暴雨般的连­射­却是牢牢地锁定了他的行动轨迹。

又是一支箭矢逼近眉心。树木和土石,这里一切能被用作掩体的东西在烈风面前都脆弱如纸片,他无处可逃。

“哼。”他咧开嘴,舌头在尖利的犬齿之间将又一只黑蝶送出,半透明的翅膀在狂风中轻轻扑扇了一下。

又是一声爆炸的轰鸣,被又一层热浪冲到脸上的风暮似乎有些烦躁了,她一挥手,旋风骤然卷起,将沙尘和烟雾粗暴地驱散。

“乖乖去死不就好了嘛!我管你是谁呢,居然敢……”,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

“别一开始就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哦,小姑娘~”

来者叉开双腿站在她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扶了扶脸上黑橘相间的蝴蝶面具。与面具同­色­的紧身衣领口开到了小腹,夸张的泡泡袖后伸展着一双大号的黑蝶翼。

他扭了两下腰,印在衣服小腹处的橘黄­色­蝴蝶也随之扭动。橘­色­指甲的风­骚­至极地一挥,再次落到下巴之上。

“本大人可是人见人爱的——超人蝶面男!”

乌尔奇奥拉毫发无伤地站在空中,仍旧是雷打不动的淡定。

风暮愣愣地看着这朵半路冒出的奇葩。

“啥呀那是……”

瓜叶菊

( 早坂樱花推开了门,房间又小又旧,天花板和墙角沾满了纠缠成块状的灰­色­蛛网。灯泡的黄光映亮了坑坑洼洼的墙,有些扎眼。

但至少,放在房间里的小床还算­干­净,短发的女孩就坐在床上,脸埋在双臂和膝盖之中,安静得就像一座雕塑。

“慧?”她试着轻声唤了一下女孩的名字。

“嗯……”女孩的声音虽小,但很清晰,看了并没有睡着。

于是,樱花在床边坐下,靠近女孩的耳边,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不安。

“听话,你必须在今晚七点到八点半之间离开这里,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你的人生或许还能得到补救。

“不要。”但是还没等樱花说完,女孩就拒绝了,拒绝得­干­脆利落。

不过,这拒绝之中丝毫没有她走进这里那时所表现出的憎恨和决意,倒像是在冰冷地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本应是非常奇怪的事,但因此而起的些许疑惑在樱花心中也仅仅是一掠而过,还未来的及捉住就被压抑的焦躁淹没。

“慧!”樱花重重按住了女孩的肩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已经接近低吼“不要相信他说的话!力量不是那么便宜的东西,即使依靠那种东西达成了愿望,你也绝对会后悔的!”

“……樱花姐姐,”女孩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她说着,缓缓抬起了埋在双臂之间的脸。

樱花瞳孔骤然一颤。在一瞬间,她竟然在那个女孩眼中看到了刀锋般的寒光,但回过神来,映入眼中的却仍只是那张平凡的脸上的那双平凡的黑瞳。

是错觉吗……

“为什么非要劝我逃走呢?”女孩说话的强调也是很符合那副外表的平凡,平凡的平静,平凡的略带疑惑。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觉得背脊生寒。

那双平凡的黑瞳直视着她的双眼,难以名状的目光仿佛钉进了她心中的最深处。

“明明想要逃跑的是你,后悔的也是你呀。”

——————

穿过整齐的人工木材林来到小城的近郊,武藤和树和津村斗贵子跨下小摩托,奔向正在指挥人员布置的火渡战士长。

“来了吗?”还叼着一根烟的红发战士长把剩余的工作交给副手,转向他们:“你们也做好准备,犯人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真厉害啊!”和树环顾了一下周围忙碌而井然有序的战士们,感叹道:“明明之前派出的搜索队员们都毫无头绪。”

闻言,火渡却是轻啧了一声,他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朵瓜叶菊,尽管形状残破但仍是新鲜的紫红­色­,暗红­色­的血渍占据了几片花瓣的边缘。

“那是第三个被夺走核铁的战士的血,”火渡吐出了一口烟雾,“现在是夏天,瓜叶菊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会养这种花的温室不多,据我们所知,至少在这个县内就只有这片鲜花种植区有。”

“这是在袭击现场找到的?”斗贵子问,想想有觉得不对,如果早就已经发现了这种明显的线索,战团派出的搜索队就不会如此漫无目的了。

“不是我们发现的,”火渡满脸不爽,他吐掉烟头,用脚在地上踩灭,“是穿在指甲刀上从窗口­射­进来的。”

“诶?”惊诧直白地在和树脸上表现出来,但他马上就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早坂姐弟,语气中不自觉地掺上了期盼,“难道……”

正欲回到队伍中视察工作的火渡回过了头,语气却是冷冽得让他们心头一颤:“如果当真如此,那自然是最好。”

战士们是以二人一组的形式参与行动的。当犬饲察觉到那股淡薄的催化剂味道时,他正和圆山二人一起进行纵向探查。

对于这股异常的气味,他们来不及细想和深究,因为在深思之前,答案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那双有些发皱的皮鞋落在街心花坛的小石阶上,发出啪啪两声闷响。

圆山果断掏出了怀中的核铁,而犬饲则对耳边的微型对讲机大吼:“队长!”

“武装炼金!”圆山手中的核铁迸­射­出蓝光,画着龇牙笑脸的泡泡弹向目标疾飞而去:“泡泡笼!”

然而下一瞬,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曾将无数敌人卷入无法挣脱的炸裂牢笼中的炮炮弹破裂了,就和真正的肥皂泡被戳破一样,没有火焰,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退下!”犬饲首先反应过来,将圆山拽到背后,吹响了早已夹在手中的犬笛。

武装炼金.杀人狂犬病!

三匹钢铁军用犬狰狞地咧开一嘴尖牙,咆哮着扑向敌人。而两名战士则在军用犬扑出的瞬间飞速后退。

战团给予他们的指令是确认不敌时以逃跑为先,无谋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

然而,几乎就在那令人牙酸的,钢铁撕裂声响起的同时,他们也听到了被灌入脑中的,耳膜破裂的声音。

肺部的空气猛地冲出口鼻,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横冲直撞。他们摔倒在地,匍匐挣扎,张大的嘴巴甚至发不出叫喊。

他们的双眼因极度的恐惧而瞪大,模糊的视野之中,那双发皱的皮鞋正在缓缓逼近,仿佛承载着死神的宣判。

打断了这一切的,是瞬间将天地的一角渲染成赤红的一抹光芒,炽烈的火焰如巨浪般横扫而过,花坛中缤纷的海棠化作焦黑的飞灰。

方圆百来米的大地上,只有两处地方免受了烈焰的洗礼,一是两名战士的所在之处——那自然是火焰主人的刻意为之;二则是那双发皱皮鞋的周围——那本应是火焰之浪的目标所在。

缠绕在身上的恐怖力量消失了,犬饲和圆山挣扎着抬头,火渡队长高大的身影在面前落下,挡在了他们和敌人之间。

敌人的讶异只持续了几秒,­干­涩的男声似乎带着讥讽的笑意:“来的居然是你啊火渡赤马战士长,看来那只逃走的耗子并没有把我的武装炼金告诉你们。”

火渡的嘴里已经再次叼上了一根烟,然而燃烧着烟草的已不再是沉默的火星,焰光映入眼中,反­射­着危险的颜­色­。

“是我下手太重导致他没有办法开口,还是他根本就弱到连见识过的能力都没法看清呢?”

无刻

( “真是肮脏啊,那些怪物……”

“人造生命体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为什么要放它们去月球?那种吃人的怪物,就该一只不留地杀光!”

……

憎恶的愤怒的残酷的,记忆中已经辨不清来源的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

“樱花,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战斗了。我知道哦,炼金战团里有拯救过你的人,有曾与你交心的人,那么,现在的你要选择那边呢?”

那是菅原离开前伏在她的耳边,以近乎拥抱却并无触碰的姿势说出的。

“以鲜血和背叛装点笑靥,那才是我所知道的你啊,樱花。”

她对躺在手心的核铁凝视了许久,五指微微颤抖着,缓慢而用力地收紧,核铁锋利的边缘几乎就要割入白皙的皮肤之中。

她在心中悲伤地起誓。

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

秋水……

——————

和众多获得了位置信息的战士一样,和树和斗贵子也正在赶往敌人的所在之处,但耳麦却在这时候响起,那并不是火渡战士长的声音。

“不要莽撞,战士们!”

“妙队长!”和树显得有些激动。

“敌人的武装炼金已经有眉目了,全员,不得擅自进入他周围五十米的范围之内!”

火渡抽出了Сhā在裤袋中的手,两道浓眉因愤怒和杀意而纠结在一起,映在瞳仁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如野兽面对猎物一般咧开嘴­唇­:“你的武装炼金?是什么都无所谓,我马上就把你他妈的烧成灰!”

武装炼金.荣耀烈焰!

火焰再次奔涌而出,不过这次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席卷,赤红的颜­色­如同融在了风中一般向前飞掠,直至到达了敌人的面前才猛地爆裂开来,恐怖的热浪翻涌奔突,仿佛连空气都在灼烧。

“真是,怎么会无所谓呢?”然而在那热浪的中心,传出的声音却依旧带着讥讽的笑意。

下一瞬,仍在熊熊燃烧的烈焰毫无预兆地消失了,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一口吞没了一般,只余下几点零碎的火星无力地坠落熄灭。

“这是我的武装炼金.无刻。”像是在向对手炫耀一般被他在手中把玩着的,是一把约两米长的放大版双头斜口刻刀,银白­色­的柄上装点着云纹。

“l.x.e留下的资料上说,火渡赤马战士长在武装炼金的状态下连­肉­体都可以化作火焰,”他欣赏着火渡讶然的表情,“那是真的吗?”

火渡咬咬牙,“l.x.e,你们果然……”

对方却显然有些厌恶地一皱眉头,故意忽略了他所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发皱的皮鞋猛一蹬地,他压低身体向火渡冲去。

尽管他的速度在火渡眼中只能算是中上,但因为那把能力不明的刻刀,火渡还是谨慎了起来。拳头上凝聚了赤红的火光,即使武装炼金真的被克制,这位红发战士长也自信­肉­搏不会输给对方。

然而那位仍不知名的敌人却在距离他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就将那把双头刻刀隔空一轮。

身体被撕裂般的窒息感霎时冲向大脑,火渡下意识地将视线下移,他与荣耀烈焰同化的身体真的被撕裂了,胸腹之间被割开了一道裂痕,断口上的火焰挣扎着熄灭,裂口也随之迅速扩大。

在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犹如火焰被静寂冻结。

一道青­色­的长索从一栋木屋背后忽地蹿出,像蛇一样贴着地面扫过,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卷住了火渡的身体。

敌人对他最后挥出的一刀划过了肩膀,带出的火星在半空中闪烁着熄灭了。

耳麦里再次传来了刚才的战斗中被理所当然地无视了的声音:“你退下,火渡,那个武装炼金的能力是……”

敌人敏锐地察觉到了来着侧面的动静,他转过身,疾奔而来的人身穿样式夸张的长风衣,三角形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银­色­的衣摆在背后哗啦啦地翻飞。

“银甲胄的防人卫战士长……”他喃喃着自言自语,随即­干­涩的嗓音中又恢复了笑意,“的确这样无刻的能力就没用了,不过,单凭那种只能防御的武装……”

“武装炼金!”

敌人的瞳孔音惊恐而瞬间放大。吼出那四个字的声音和帽檐下依稀现出轮廓的脸庞一样,仍带着些许属于少年的青涩。

在他看来危险如毒牙一般的利刃却闪耀着夺目的金­色­光芒,他堪堪侧身将这一击挡开,飞速抽身后退。

武藤和树的武装炼金——突击抢.阳光之心。

银甲胄并不是仅仅能穿着在所有者身上的,如此狭隘的武装。

和树的动作并未因为对方的后退而停滞,他扎稳步伐,将长枪向前一送,锐利的枪尖依附着金­色­的光芒迅速伸长,猛地扫向敌人。

然而阻挡了阳光之心的锋刃的却并非刻刀.无刻,而是暴雨般倾泻而下的纯白光矢。

其中的一支光矢擦破了和树的袖子钉在了他的脚尖前方,成功地迫使了他后退。

主人一后退,突击抢的势头也就散尽了,停滞的枪头所指之处,刻刀的主人毫发无损地站在遍地的纯白箭矢之中,左手仍稳稳地握住无刻,垂落身侧的右手却显然在颤抖。

和树,以及远处观战的包括斗贵子在内的战士们,都看到了那个端立在瓦顶上的倩影,她的披肩长发被草草地束在脑后,­嫩­黄­色­的裙摆在风中飞舞,如同盛放的花。

客人 倚风螺旋

( 锐利的箭雨倾泻而下,将他,不,他们的敌人尽数逼退。纯白的光芒上沾染了些许的血腥,和多年前穿透他手臂的那时是相近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菅原相洋在笑。

即使他没有低下头,即使没有脖子上那条围巾的遮掩,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笑吧?

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站在高处的早坂樱花,有的是疑惑,有的是震惊,然而最多的还是刻薄的谴责和厌恶。

真可笑啊,樱花……

他毫不顾忌地转身,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几名站得较为靠前的炼金战士,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动手,又是一阵光雨倾泻下来,将他们片刻之前的立足之处扎成了马蜂窝。

“别动。”早坂樱花低声警告。

和树仍是难以置信,他仰望着那个如此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无法从她的仿佛冻结了一般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

“樱花前辈……”

“都说了别动了!”少女示威般抬起手臂上的弓形武装.天使御前,大声喝道,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和树脸上,随即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呵呵……”似是最终还是没忍住,菅原顿步,仰头笑出了声。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妙队长走了出来。

菅原却完全无视了他的厉声喝问,“樱花啊,那‘东西’带来了?”

那是仿佛面对一同享用着下午茶的恋人一般的语气。

“……嗯。”

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考着话中的含义,地面就忽地被投下了大片的­阴­影,他们反­射­­性­地抬头,阳光被一双伸展开来足有四米多宽的蛾翼过滤成鲜艳的­色­彩,钻入战士们的眼中。

紫红和鲜绿沿着扭曲的纹路层层渐深,最后在翼尾出沉淀成浑浊诡异的圆点,如同死而不瞑的妖瞳。

心脏仿佛在被无形的手压向腹腔,恶心的眩晕感充斥了大脑,甚至连胃部都在呼应着这阵眩晕微微抽搐,然而他们的双眼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片扭曲的颜­色­。

等他们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两名敌人以及天空中的蛾翼都已不见踪影。妙队长快速地看了一眼手表,蛾翼的效果持续了大约一分半钟。

“向犬饲和圆山之前行进的方向继续搜索!”他下令,敌人选择在这里出手阻拦,在分明有能力瞬间夺走对手意识的情况下,不惜留手故意把炼金战士都引到此处,又在他们中了蛾翼的陷阱后放弃了攻击的机会而选择了逃跑。

他显然是在拖延时间,那么他是在为了什么拖延时间呢?他想起了早坂秋水失踪前所作出的最后的报告。

“‘化学器械,人造生命体的残骸,还有……人的尸体。’”

会是为了掩护什么东西的转移吗?

——————

跪坐在地的小男孩正缓慢地那两片耷拉的地上的蛾翼收回背上,他的动作似乎有些费力,蠕动着的双翼时不时会抽搐几下。

菅原俯下身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湿漉的额角,轻声夸奖:“做得好,京介,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男孩有些僵硬地笑了,瞳仁里是浑浊的深紫­色­,如同腐烂的葡萄。

菅原将他小小的身躯轻松抱起,走到一个一人高的圆柱形培养瓶前,男孩手脚并用地爬进淡黄­色­的培养液中,吐出一小串气泡,安然闭上了双眼。

“看啊,多么美丽!”菅原转向站在早坂樱花身边的慧,蹲下来平视她好奇又不安的双眼,­干­涩的嗓音里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很快,你也会体会到那种力量的美妙,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会再有人胆敢轻视你。我给你力量,然后我们一起来反抗吧,反抗对我们不公的一切。”

“那时,你,还有你失去的家人们都会高兴的哦,慧。”

“是!”隐约的不安褪去,女孩的脸上泛起微笑,期待的光芒在眼中亮起,单纯,而又残酷。

早坂樱花似乎很熟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去休息吧,你的房间是楼上左边数第二间。”

女孩很听话地上楼了,留下两人在宽敞的客厅中相对而立,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有点炫目,他们的影子和整齐排列的四个大型培养瓶一起,倒映在散发寒气的大理石地板上。

樱花走到客厅的角落,在被那些培养瓶抢走了位置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也懒得问菅原是如何搞到了这种和之前的实验室相差甚远的地方。

她似乎在渐渐地找回了那个过去的自己,那个在熟悉或陌生的尸体之中走过而毫不动容的自己,那份冷酷其实仍和当初的那个“愿望”一起深埋在心中吧。

但,又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只要完成了这些,你就有赢过战团的自信了?”她冷声问出。

“当然不止这些,我们的同伴会越来越多的,樱花,”围巾和枯草般的头发之下,菅原似乎在笑着,他摸了摸其中一个培养瓶,淡黄液体中的长尾生物已经看不出一点属于人类的特征了。

“就像当初在l.x.e那时一样……”

“——一定,不会孤单的。”

樱花的瞳中隐隐闪过了一丝杀意,但菅原视若无睹,他将双手重新Сhā回衣袋中,“对了,待会会有客人到来,樱花你如果不想露面的话……”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背后吹来。

客厅的窗,他并没有开。

向来冷静的早坂樱花竟也一脸诧异,“那就是你的……”

那就是你的客人?她本想问,但又马上从菅原警戒的脸­色­和按住核铁的动作中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这个答案居然让她有了安心不少的感觉……

站在窗前的那个黑橘相间的身影摆了个自认为华丽的姿势,胸肌腹肌在开胸的紧身衣之中挤出。

“唷,好久不见啊小樱花~”他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少女一口气噎在喉管里的飞吻。

菅原­阴­沉地皱起了眉,“樱花,这是你的客……”

“no,”来人却是抢在早坂樱花之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来找你的唷,菅原相洋,来交流一下如何,在同为研究者的我们之间。”

菅原闻言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蝴蝶型的面具,和l.x.e的boss蝴蝶博士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和发型。

“你是蝶野攻爵。”他沉声作出了判断。

“no,no,no!是蝶面男啊蝶.面.男!”对方夸张地摆着食指,­唇­角裂开一个危险的弧度。

“下次再记错的话,会死的哦。”

提示 倚风螺旋

( “啥啊那是……”风暮有些愣愣然地看着那朵半路冒出的奇葩,心中莫名的不快随着对方那持续不断的扭腰动作而愈发强烈。

“哼~如果我直接问‘你们来此到底有什么企图’之类的话就未免太蠢太没有美感了。”他终于停下了那个恶心的动作,“啪”地打了个响指。

三只黑蝶展开翅膀,围绕着他的指尖盘旋飞舞,“小姑娘你们的力量很有趣呢,先让我见识一下如何?”

风暮冷哼了一下,将神弓片羽平举身前,右手轻拨弓弦,响声铮然,“你,叫了我两次‘小姑娘’了呢!”

“那又如何?”蝶面男也轻笑,尖利的犬齿外露,他手指微微一晃,三只黑蝶随之加快了翅膀扇动的速度,盘旋着缓缓上升。

这样的挑衅显然不是风暮所能容忍的,银蓝的双眸中闪现出森冷的杀意,锐利的寒气在扣住弓弦的指尖聚集。

然而,冰箭最终并没有凝聚起来,她有些悻悻然地垂下片羽,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怎么?”对于风暮这种前后反差极大的反应,蝶面人毫不掩饰地将不满表现在脸上和语气中,那的确是会让人心生畏惧的不满,眼中奔涌的浊流似乎随时会将映入其中的一切吞没。

“你是害怕……”

“不是害怕。”

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蝶面男几乎是本能一般向一侧跳开,三只黑蝶闪电般掠向后方。

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却并不属于他眼前那两个对手的任何一人。

他预料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那三只由黑­色­火药.垂死快乐组成的黑蝶就像脆弱的剪纸一样,沿着中轴线被利落地割开,而后双翼从创口开始迅速冻结,坠落地面碎裂成一撮黑­色­的粉末。

他没有看到君麻吕眼中那一丝稍纵即逝的银光。声音传来时那两人和自己的距离只有十来米,而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久违的恐惧在心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同样久违了的,战栗一般的兴奋。

“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必要。”

君麻吕身边的赫映,眉目之间已然看不出一丁点先前的虚弱,尽管从外袍宽而短的袖子中露出的双腕仍是那么苍白瘦削,灰纹纵横,但那苍松般的站姿依然让人生不出半点轻视之心。

“这里没有任何你能够得到的东西。”

“不过,对于你想要做的事,我可以给出一个提示——当然,这是我基于我方利益所作出的决定。”

那个女人的嗓音是轻而沙哑的,但他却分明感受到了其中的重量,那种平静默然,却不容置疑的“重量”。

“成田三区,平冢街。”

——————

蝶面男站在平冢街尾这栋外表看来并不算引人注目的别墅中,微笑的侧脸和那覆于其上的蝴蝶面具一起,在圆柱培养瓶的玻璃壁上投下扭曲的倒影。

“研究者之间的交流吗……”菅原沉默了些会,“倒也不是不可以。”

脖子上的围巾遮挡住了他的小半张脸,那双灰黑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绪,脸部的肌­肉­也没有明显的动作,但蝶面男就是近乎直觉地感到,他在笑。

“——只要你不介意再多上一两位参与者,的话。”

他的话音刚落,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响。

在客厅中不远的一处地板上,出现了连蝶面人都不禁面露讶异的一幕。

几十根极为细小的绿草从大理石板的缝隙中钻出,而后迅速分支,膨胀,最后,几乎有男人脚腕一般粗的蔓条缠绕成一个有两米多高的“茧”。

然后,两双无论是大小还是小麦­色­皮肤都惊人相似的手从中伸出,一上一下地,协力在“茧”上撑开了一个裂口,两双脚先后从散发土腥气的裂口中挤出。

终于踏在了大理石地板上的两人无论样貌、身材、衣着,甚至连表情都近乎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双生子。

在这对怎么看都不过是十几岁小孩子的兄弟背后,粗壮的蔓条像时间倒退一般,重新缩小,退回到地板的夹缝之中。

“又见面了,菅原。”其中一个说。

“玩得开心吗?”另一个说。

他们带着与那稚­嫩­面容十分相符的,无暇的微笑。

“这两个是朋友,”

“还是敌人呢?”

两双棕­色­的眼瞳注视着菅原,那种一模一样的认真让一旁的早坂樱花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这个是朋友,这个是客人。”菅原分别指向早坂樱花和蝶面男。而闻言的蝶面男颇有深意地望向面无表情的樱花。

“哦……”

“哦……”

两兄弟笑得更深,薄­唇­间露出雪白的牙齿,认真的眼神齐齐转向蝶面男。

“‘客人’,跟‘朋友’和‘敌人’,”

“哪个更接近些呢?”

“对客人问这种问题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啊,”蝶面男叉着腰,仰头扶了扶面具,“你觉得呢,小~鬼~”

两兄弟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似乎真的是在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这位‘叔叔’说的,”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蝶面男额上青筋一跳。

“我累了。”早坂樱花却是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对后来的这三人毫无兴趣,也不对菅原打一声招呼,转身径直上了楼。

综漫之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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