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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凤于九天29 残更不寐 > 第六章

第六章

「岂有此理。」

「简直岂有此理。」

「这是天底下最岂有此理的事!」

烈日下,民夫们像密密麻麻的小蚂蚁,肩扛重石,手抬横木,满身汗水泥泞地在石场和城墙之间往返。

民夫很辛苦,监工的官吏们也一脸焦急,心头像爬着十万只蚂蚁似的。

已经是日以继夜的赶工,但要在大王指定的日期前,把书谷城的城墙修筑完工,依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如果不能把这件事办好,大王发怒,不但城守大人要倒霉,连底下这些小官员恐怕也要被牵连倒霉。

「快点!敢偷懒的,通通打死!」一想到自己堪忧的未来,官吏们手上的鞭子又狠狠地挥舞起来了。

「岂有此理……唉呦!」

ρi股上忽然挨了一脚,肩上扛着一截木头,正在嘀嘀咕咕发泄的苏锦超猝不及防,不幸地摔了个狗吃屎,在地上猛然回头,怒瞪身后的方向,「­干­嘛踹人?!」

就在他摔跤倒地的时候,一道鞭子刷地从他头顶上方扫过。

如果不是摔了,恐怕这鞭子就要抽在身上,留下又一道血淋淋,火辣辣的印子。

「见你太蠢,想把你踹聪明点。」

绵涯懒得和他解释,轻踢他一脚,催促他从黄泥地里爬起来。

见苏锦超狼狈不堪地拍打身上那件脏得不能再脏的粗布衣,绵涯摇了摇头,把原本两手挽在背上的沉重箩筐,换一只手拿着,空出另一只手,弯腰拾起刚才被苏锦超失手掉落的那截木桩。

木桩分量不轻,难怪这纨绔子弟扛得要死要活。

但对从小做惯苦活的绵涯来说,不算什么。

「你!呆站着­干­什么?偷懒啊?」耳边忽然一声怒吼。

一个负责监工的小官甩着鞭子,大步走过来。

人人都在拼死地做活,这脏兮兮的瘦小子居然两手空空,还满脸蠢样,让人见了就想狠揍。

「长官,他没偷懒,刚才是不小心摔跤了。你看,」绵涯立即把手里的木头递给苏锦超,谄笑着说,「他不正在­干­活吗?」

「哼!贱民就是贱民,又懒又贱。」

苏锦超眼中,顿时怒火熊熊。

小官却没有注意到,骂了一声,还鄙夷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沫。

低头时滴在黄泥里的汗珠,让小官不禁仰起头,看了看天上可恶的太阳。

这中午的大太阳,真是要命。

拼命扇着风,脖子上还是吱吱地冒油。

与其站在毒日头下面打骂这些蠢东西,还不如去略为­阴­凉的棚子下,喝一杯清水。

小官大发慈悲地决定,放过这偷懒的家伙好了。

「再让我看见你偷懒,就抽烂你的贱皮!猪一样的贱民!」威严地警告一句,官吏转身离开。

「谢谢大人,小的一定努力­干­活,报答大人的恩德。」绵涯做戏做全套地点头哈腰。

苏锦超气呼呼地憋站,自从到了这个破地方,他已经从自身的经历和绵涯的种种恐吓下,明白了对压根不知道何谓高贵门第的可怜小官表明自己尊贵的身份,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而且还可能带来危险。

为了光明万丈的未来,他必须忍辱负重,找到逃走的机会,等回到都城西雷,见了大王,再来清算这屈辱的一切。

可是今天,他被当众辱骂了,骂的还是贱民,这个他从前志得意满,带着随从,骑着大马,在大街上,对他瞧不起的人们常常吐出的那个词。

不知为何忽然就受不了!

苏锦超猛地爆发了,把手里的木头往地上一砸,叉着腰大骂,「贱贱贱!你才贱!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尚未说完,丢下箩筐的绵涯扑上来,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彪悍地把苏锦超往角落里拖。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放开你的手!好脏!都是灰!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贱?好啊,死傻子,你敢辱骂国家官员?」小官虽然走开几步,但走得还不够远,苏锦超这么气急一吼,聋子都能听见动静。

立即转回来,凶狠地拦在两人面前。

「大人,怎么敢骂您?」绵涯一双沾满土灰的大手,把手舞足蹈犹在反抗的苏锦超死死按住,一边抬头憨笑,「他虽然是个傻子,起码的好歹还是知道的。见大人年轻英俊,神采不凡,所以心生仰慕。他说的是……大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什么?」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绵涯满脸堆笑,「我听村里学馆的教书先生说,这是西琴的人传过来的,好像是鸣王说过的话,总之是句好话。」

小官愣了一愣。

鸣王一直是西雷百姓爱戴拥护,津津乐道的大人物,坊间关于他的传闻不绝于耳,甚至曾有无赖之徒,弄了许多怪话抄成小册子,谎称是鸣王所言,卖人骗钱,当年竟是风靡过一时,他家老婆居然也买了一本回来。

这人见花爱什么的,也不知道在不在小册子里。

「你这种蠢东西,也知道鸣王说过的话……」才说到一半,他想起当下西雷局势已经今非昔比,心中蓦地一惧,忙看看左右。

幸亏附近的民夫都在淌汗低头­干­活,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小官的脸沉下来,低喝着训斥,「大胆无知的贱民,凤鸣这­奸­臣怂恿叛国贼容……咳……叛国贼容恬,动摇我西雷国本,是我全西雷的敌人,咳咳咳……」

这些都是宫廷里发下的训令,新大王下了严令,各地官员,无论官职大小,职位高低,都必须熟读熟背,务要分清敌我。

可怜这些小官小员,从前把容恬视若神明,鸣王形象也是光芒万丈,满口都是赞叹仰慕之词,现在忽然要把他们当不共戴天的最大敌人,开口闭口都要表达出无比迫切把这两人鞭尸的心情,一时间哪里拗得过来?

有的官员并非敢于为已经失去王位的旧大王说话,但旧习惯还在,偶尔提及容恬凤鸣,都会语带尊敬,这就大大触了新大王的霉头。

近几个月,已有不少犯了这种错误的官吏被新大王宠信的勤王军告发,落得身首异地的凄凉下场。

所以这小官一听见「鸣王」,立即万分紧张,为表明自己不想被杀头的立场,马上结结巴巴地颂背了一段训令,但骂旧大王和鸣王的心理压力真是太大了,短短一段话,咳嗽不断,忽然又发现跪在脚下的绵涯嘴角隐隐一翘,似乎在窃笑。

小官气急败坏,「找死!」

举起手上皮鞭,刷地挥下。

绵涯没有躲闪,身子不动声­色­地一侧,恰好护住了苏锦超,鞭子落在他右臂和前胸上。

鞭子破风之声,一下下无情响起,绵涯早已破烂的衣裳上又多开了几道口子。

苏锦超嘴鼻都被牢牢捂住,满鼻的尘灰臭味,想起这些污秽不堪的泥正和自己神圣娇贵的双­唇­做亲密接触,气得在肚里大骂绵涯混账!就只为了这个,将来等自己恢复苏家公子的身份时,也要狠狠痛揍他一顿!

抽到这只猪满地打滚!亲手抽!

正在脑海里想象绵涯被自己抽成滚地葫芦,抱着自己大腿苦苦求饶的场面,脸颊上忽然一热。

不是他兴奋到脸红,而是什么热热的东西不经意溅到了脸上。

苏锦超下意识用手一抹,眼睛往袖口上一瞟,艰难地在乌黑肮脏的布料上,分辨出上面一点殷红,心里蓦地一紧。

血!

鞭子没有抽到身上,那飞溅的血当然不是他的。

苏锦超扭头,鼻子正撞上绵涯的鼻尖。

从出生的那一天就被无数侍女温柔、小心翼翼伺候的苏公子,对疼痛向来格外敏感。大概是近期的经历锻炼了他,此时他对鼻尖的痛竟只是皱皱眉就过去了,反而离他近得不能再近的绵涯,忽然张开嘴,露出洁白漂亮的牙齿,然后双­唇­拢起,往他撞痛的鼻尖上呵了一口气。

但绵涯始终是绵涯,即使做着呵护的动作,眉角还是斜斜吊起,写满傲慢的促狭。

苏锦超被他一呵,微有感动,再一看他欠揍的表情,感动顿时烟消云散,而同一时间,视野中的天空呼地刮来一道黑影。

凝结成暴戾的攻击,抽在绵涯故意横出挡住头脸,也挡住苏锦超的右臂上。

刷!

苏锦超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这鞭子抽在心上,恍惚中倒说不出有多心疼,只是一股无缘无故的暴怒。

本公子还没抽到的人,轮得到你抽?!

苏锦超的眼睛在被骂贱民时,已经现了红丝,现在听着破风声,看着绵涯斑斑驳驳,好像红渔网似的鞭痕,一双大眼顿时逼成了血红­色­,企图挣脱绵涯的控制,从石堆的角落里暴跳起来。

凭什么挨打?

我们吃得比你们少,做得比你们多!

你们在凉棚下喝凉水,我们晒太阳,流热汗,手掌脚底都是水泡,扛着重石头,不留神摔下墙头就断手断脚,有时候还会丢了命,只为了你们要完成筑墙的任务,只为了你们能对上头交差!

凭什么还要挨打?!

何况这男人,喂过我食物,看过我身体,咬过我ρi股,亲过我嘴­唇­——只有我苏锦超能打!

不许打!

给我住手!

住!手!!!

「住手!」一声充满威严的喝声,终于响起。

能叫出这一声的,当然不是苏锦超,虽然他千万般想喊,无奈绵涯犀利地发现了他的企图,把他的嘴巴捂得更紧了三分,还恶狠狠瞪他。

一个男人走过来,很快地把他们几人用目光不在意地扫了一扫,蹙眉问那小官,「你这是­干­什么?」

小官并不认识此人,但他当了十来年官员,自然练就了一点眼力,看那男人神­色­从容,而且身上穿的袍子虽然是不起眼的灰­色­,却隐约是丝质的。西雷丝绸品非常昂贵,远非他这样的寻常官吏可以买得起,可见这忽然出现的男人,一定非富则贵。

小官忙把鞭子收了,欠欠腰说,「这两个贱民,偷懒不­干­活,我教训他们一下。」

关于前面说的那些鸣王怪话的事,他当然不会愚蠢地说出来。

倒不是为了保护那两个没有任何价值的贱民,而是在西雷现在风声鹤唳的官场中,任何有脑子的官员,都会尽量避免提及鸣王这种会惹来严重麻烦的字眼。

「民夫偷懒,罚他们多做一点事不就完了。你把他们打伤了,岂不是更耽误修筑?」男人并不如何盛气凌人,但从话里显然可以感觉出来,他的地位在小官之上。

「是是,您说的对。这位大人,」小官呵了呵腰,赔笑道,「请问您是……」

「书郡文书许郎深,今天奉郡大人之命,过来看看书谷城的城墙修建。」

书郡比书谷城要高一级,书郡里的文书官员,官儿确实是比这书谷城监督城墙赶工的小官要大了。

小官脸上更是恭敬几分,「原来是许大人,怠慢了。许大人从郡城过来一路辛苦,不如到凉棚里纳凉休息,我处理好这边就……」

「免了。郡大人要我过来,是希望加快修筑速度的,要你费心招待,不是反而耽搁了吗?」不等那小官再说,男人又问,「这里可有什么治疗鞭伤的草药?」

小官一怔,明白过来,瞥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两人,笑道,「大人,这些贱民皮厚­肉­粗,别说几鞭子,就是上百鞭子,恐怕也抽不死。请大人放心,我这就叫他们滚起来,立即去­干­活。」

许郎深脸上掠过不喜之­色­,沉声说,「糊涂。打了两个民夫事小,但他们这难看凄惨的样子,让其他民夫看见,会有什么后果?最近郡中颇有谣言,说官府为按时建好城墙,派暴徒到处抓良民充苦役……你不用摇头叹气,我知道,这不是你们­干­的,都是勤王军­干­的。但百姓知道什么勤王不勤王,反正都算在官府头上。」

顿了顿。

「所以现在做事,必须处处小心,」目光更具压迫­性­,问那小官,「要是因你的不谨慎,引发民夫抗议,成伙的怠工,延误大王交代的事,你一颗脑袋能抵消罪过?」

这么一顶大帽子砸下来,小官瘦细的脖子差点砸到骨折,哪里还敢和对方争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说的在理,是小的想岔了,小的立即就去找治鞭伤的草药!」

转头对绵涯他们瞪了一眼,「便宜你们两个贱民了。」

就跑去找草药了。

那位许郎深大人,刚才只是朝着绵涯处扫一眼,就只管教训小官去了,此刻小官已走,他才再度把目光放回到绵涯身上,默然了片刻,不带情绪地说,「难道还想我扶你?起来吧。」

苏锦超赶紧把绵涯扶起来。

绵涯受的是皮­肉­外伤,并无大碍,就是流血的伤痕恐怖了点,偏偏苏锦超对这种流血场面很惊悚,无比坚持地把绵涯当残废一样,认真搀到了不那么热的城墙­阴­影下,挑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用自己的袖子擦了三四遍,然后紧张兮兮地命令绵涯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一边频频张望,「那臭官,找草药找到哪里去了?」

许郎深不知为何没有走,反而在这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闲逛一般,也逛到了这片极少人注意的城墙­阴­影下。

绵涯坐在石头上,背挨着脏脏的石墙,忽然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怎么了?怎么了?」苏锦超差点吓得蹦起来。

「没什么,就是想喝水。」

「混蛋!口渴你说就行了,哼哼什么?」苏锦超松了一口气,忍着想赏这吊儿郎当的家伙一耳光的冲动,「给本公子老实坐着,我去找水。」

朝着木楼梯那头专门放水桶的地方跑去了。

苏锦超的背影在视野中变小,绵涯才瞄了那个沉默的男人一眼,冷冷道,「我以为你已经死在了同国。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

「遇上了意外。」

「什么意外?」绵涯语气罕见的严肃。

他并不是以朋友和兄弟的身份发问,而是以西雷王手下情报的头目的身份,在审问这个被派出去报信,结果彻底失踪了的西雷侍卫。

自称书郡文书官员的许郎深,同时也是昔日鸣王身边侍卫之一的长怀,面对绵涯的责问,脸上露出一丝不愿回忆的尴尬,还有深深的愧疚。

「那一晚,我奉鸣王的命令,回西雷向大王求救,在同泽城外,受到萧家派来的一个­精­锐小组的追杀。」

绵涯作为情报老手,对同国当晚的变乱,事后有做过资料整理,也知道了萧家内部曾经有人想­干­掉凤鸣的事。

他略一思索,便问,「洛甯还是洛芊芊?」

「洛芊芊。」长怀说,「当时我知道,如果不­干­掉这个缠上我的小组,我将无法完成鸣王交付的任务,所以我一边逃过他们设下的种种陷阱,一边采取反狙杀行动,最后这小组大多数人死在我手里,但我也深受重伤,失去所有战斗力。就在这时,有人救了我,正是他告诉我,萧家这个小组是洛芊芊派来的。」

绵涯打量着身着丝袍的长怀,总觉得这一同接受过大王亲自调教的兄弟,有点和从前不同,沉吟着问,「这个人,你的救命恩人。你相信他的话?」

一缕不自然,再度从长怀脸上迅速掠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但擅长搞情报工作的绵涯是何等老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些微痕迹。

长怀沉默了一下,回答说,「他虽然是个混蛋,但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骗我。他……」

绵涯懒洋洋把手一挥,「好了,别说这些­鸡­毛蒜皮,先挑重要的事说。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诈死?」

「我没有诈死,是你们以为我死了。我身受重伤,鸣王和大王那边情况又多变,所以没有仓促联系。这次没有完成向大王报信的任务,是我的责任,等我见到大王,自然会请罪……」

「好了好了,这也是­鸡­毛蒜皮,你说重要的。」

「你要我说什么重要的?」长怀终于忍不住,瞪向绵涯。

嗤。

嫌血黏糊糊地流在皮肤上不舒服,绵涯撕下袖上一块脏布,随便在手臂上擦了擦,抬头一看,长怀还在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等他回答。

绵涯被逗乐般的一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亏你在鸣王身边呆了这么久,管你是重伤还是诈死,只要你还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我们的兄弟,如今少一个就是少一个了,连萧家都损失了不少人……不说丧气话,鸣王要是知道你没死,一定很高兴。大王也会高兴。」

长怀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心头顿时暖热,绷紧的脸不由温和起来,微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前阵子小柳出了点事,我去了一趟永殷……」

「什么?永殷太子府是你烧的?」绵涯立即联想到那件大事了。

连永殷太子都在大火中烧成重伤。

所以永逸王子才不得不离开烈儿身边,赶回永殷调查这惊天大案。

「当时情势只能如此。」长怀耸肩,无辜得像他只是点了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篝火堆而已。

「那小柳呢?」

「受了伤,不轻,我们在照顾他。」

「我们?」绵涯眯起眼睛。

长怀正要说话,脚步声传来。

长怀迅速地低低说一声,「晚上碰面再谈。」

转到城墙后,身影消失了。

「让开让开,水来了。」苏锦超双手捧着一个破瓦碗跑来,半碗凉水在里面晃来晃去。

到了绵涯面前,把碗往绵涯嘴上一抵,喘着气说,「喝,快喝,累死本少爷了。你这家伙,真是有比神山还高很大的福气,才能喝上本少爷亲自给你倒的水。」

绵涯老实不客气地张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打量苏锦超一眼,似乎比刚刚离开前更灰头土脸了。

「和人打架了?」

一提,苏锦超就火冒三丈,「这群该死的贪官!上千民夫在烈日下­干­重活,他们就只给三个木桶装水,怎么够一轮喝的?刚才幸亏我跑得快,桶底还剩一点,都给我拿碗装了。没想到一个男的过来说要喝,我不肯,正要打架,一个监工过来骂人,那男人后来被监工命令拿木桶到河边打水去了。不过这样和他一闹,水也只撒剩了半碗。」

他虽然很恼火,绵涯却听得心里一松。

这蠢材,少看住一点就惹事,刚才如果不是监工过来,恐怕他不知道要被揍成什么惨样,在这种地方做苦活的民夫,揍人的拳头都很硬。

「奇怪,为什么本公子偶尔倒一次水,都那么倒霉遇上有人抢,而你每次去倒水都很顺利?连饭食也能拿到最大盘的?」苏锦超疑惑地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

「因为我长得英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绵涯立即给出答案。

苏锦超赏他一个老大的白眼,又开始不耐烦地四处张望,「那官吏不是去拿草药吗?死哪去了?还不快点滚过来!」

「看来我受伤你很心疼啊。」

「放屁!」跟着绵涯多了,优雅的苏家公子难免也染上了一点低俗言辞,「你是本公子的,只有本公子可以揍。如果本公子还没有机会揍你,你就死了,那岂不是本公子今生最大的遗憾?」

绵涯斜眼扫他一下。

心想,本铁汉违逆王令,没有把你小子煎皮拆骨,吃得一根小­嫩­白手指都不剩,那才叫今生最大的遗憾!

日落西山,一天的苦力活总算熬过去,监工的喝声远远传来,民夫们终于可以放下沉重的木头和石块,拖着疲惫步伐往发放晚饭的地方聚集。

为了赶上城墙修筑的限期,书谷城算是下了点本钱,对民夫们的吃食并不克扣,晚饭不但有去年陈米熬的粥,居然还每人发一个馒头。

这些食物看在苏锦超眼里,比他家的狗吃得还不如,何况民夫多,食量大,发放饭食不但要排队,为了多拿一个馒头,还经常要和人争斗,这种贱民,不!这种无知无气量者所为,苏公子嗤之以鼻。

但是……在狠狠挨了几顿饿之后,苏公子终于明白过来,他可以对那些没仪态的家伙嗤之以鼻,但绝对不应该对自己咕咕叫的胃嗤之以鼻。

「你坐着,我去领饭食。」看着暮­色­下密密麻麻排成长龙,等待发晚饭的队伍,苏锦超很有义气地挺身而出。

一直以来,打水领饭这种事都是绵涯去­干­,今天他因为自己被皮鞭抽了一顿,苏公子还是挺有同情心的。

绵涯一把将他拖了回来,翻个白眼,「等你领饭食回来,我都饿成­干­尸了。还是你给我坐着吧。」

真是娇滴滴的公子哥儿,今天去倒一杯凉水,就差点被人打了。

再去劳累了一天,饿得眼睛发光的人群里弄吃的,更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

绵涯走向发饭处,脚步轻松,鞭伤对他来说似乎一点妨碍都没有,苏锦超远远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像一滴水混进了井里。

不一会,他又忽然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手里已经端了两个装得满满的瓦钵。

「吃吧。」

苏锦超接过瓦钵,低头嗅了嗅米粥,倒不是馊的,只是透着一股霉味,他皱了皱眉,默默地开始喝。

绵涯蹲在地上,一手端着瓦钵,眼角瞅着他,见他一声不吭的慢慢喝着,心忖,这小子要是老实起来,倒也不惹人讨厌。

再瞅一眼。

又心忖,贵族就是贵族,喝个陈米粥,竟然也能喝得这样斯文。

两人沉默着把粥喝完,绵涯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馒头,分了一个给苏锦超,馒头掺着不知道什么杂粮米糠,又硬又难吃,可如果不吃,明天的活哪里有体力去做?

苏锦超每咬一口,就要伸直脖子,拼了命咽下去,好半天,总算吃完了。

「还要吗?」绵涯变魔法似的,又从怀里掏了一个馒头出来。

苏锦超摇头,心里很惊讶绵涯为什么每次都可以弄到超过定额的吃食,在人人都想多吃点的民夫群里,这样做可要相当有本事才行。

本事如果不够大,连限定的自己分内的吃食都未必可以领到。

开始时苏锦超总要追问绵涯,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绵涯每次都神秘地笑笑,回答说,「你认了小­肉­虫这个名字,我就告诉你。」

苏锦超哪里肯答应。

所以即使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他也忍住好奇,不再问了。

在广场上吃完晚饭,两人弄了两碗水咕噜咕噜喝了,站起来肩并肩往睡觉的工棚里走。

「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苏锦超咬牙切齿地说。

「嗯。」

「嗯什么?你快点想办法。」

「为什么该我想办法?」

因为你本事大!

苏锦超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很硬,「因为是你很蠢地让我们两个被抓来做了民夫的!」

「我还很蠢的没有让你被勤王军那几个小子的马踩死呢。」

「哼。」

「哼。」绵涯也哼。

要逃出这民夫营,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却一次也没有尝试过。

逃出去又如何?

一旦逃出去,苏锦超一定吵着回家,自己是护送他回到西琴,看着他走进他金碧辉煌的家,还是就此分手,永不相见?

大王要自己利用他。

他却,只是一个出身高贵,而心智未开的小笨蛋罢了。

天天做苦力,吃陈米粥,还要冒着挨鞭子的风险,对苏锦超来说,也许是今生未曾到过的地狱,对绵涯来说,却不足一提。

给小­肉­虫遮风挡雨,挡鞭子,给小­肉­虫抢水争饭,晚上和小­肉­虫躺一张脏兮兮的硬木床,绵涯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不妨长久一点。

这些想法,如果被身边的苏锦超知道,不知道会把自己恨到什么样子。

绵涯转头瞥苏锦超一眼,似笑非笑。

「也许可以试试爬墙,那边那道高墙,爬过去就是城外了。」苏锦超正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

「墙外有一队驻兵,配有弓箭,你还没有下到地面,就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乔装成送饭的人混出去?」

「送饭的人也是民夫,只是住到另一个民夫营。你是打算从一个民夫营再逃到另一个民夫营?这倒很有创意。」最后这个词,是从鸣王那里听来的。

「呸!」

弯腰走进低矮简陋的供民夫睡觉的工棚,同棚的工友大多数回来了,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汗味和脚气,木头混乱搭起来的大通铺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有人仰面朝天敞着四肢,震天雷动般的打鼾。

但靠近唯一的小窗户的角落却空着,没有人敢占据,那是整片大通铺看起来最­干­净最舒服的地方,也是这些日子苏锦超和绵涯的睡处。

能在工棚里占据最好的睡觉位置,显然是绵涯稍稍展露过实力的结果。

「绵涯大哥,你回来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兴奋地跑过来,看见绵涯手上糊着乱七八糟草药的手臂,脸­色­一变,「你挨了打?」

同是在这里­干­活的民夫,当然对挨鞭子这件事很熟悉。

这小家伙叫四环,其实已经十八九岁,大概是总吃不饱,脚短身矮,个头长得还不如十五岁的男孩子,跑来修筑城墙,正是贪这里供应饭食。

「小事。」绵涯摸摸四环的头,「吃了晚饭没有?」

「馒头被人抢了。」四环黯然。

人小力薄,总是容易受欺负,被抢馒头这种事,他也很熟悉。

绵涯从怀里掏出刚才苏锦超拒绝的馒头,丢到他怀里。

四环顿时喜笑颜开,却不舍得吃,把馒头珍惜地放到怀里,「这个留给我娘。」

绵涯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瘸腿老娘,隔天总要走几里山地来探望儿子,给儿子缝补浆洗衣服,四环想着家里老娘吃不饱,总努力地想省点口粮下来。

「不吃饱你明天怎么­干­活?小心又挨鞭子。你吃了那个,这个留给你老娘。」绵涯在怀里又掏了一个馒头出来,丢给四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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