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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凤于九天29 残更不寐 > 第六章

第六章

「你这衣服里到底藏了几个馒头?」苏锦超不可思议地问。

「很多。你要是饿了,我能再弄一个给你吃。」

「我不饿,我就是怀疑四环的馒头是不是让你给抢了。」

「不是绵涯大哥,是隔壁房那个高老六,最是横行霸道的。」四环得到两个馒头,喜不自禁,一个放怀里留给老娘,一个拿在嘴边就狠狠地咬,看见苏锦超在大通铺上东看西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连忙想起来说,「苏大哥,我娘今天来过,她说你和绵涯大哥常常照顾我,她又不会别的,就把你们的脏衣服拿去洗了。等洗­干­净了,晾­干­再给送过来。」

绵涯不赞成道,「四环,你不该让你老娘累着。」

四环苦着脸说,「绵涯大哥,她不听我的,你就由她去吧。再说,我看苏大哥是很爱­干­净的人,总抱怨不­干­净的衣服穿在身上痒,正巧老娘上次来听见了。」

苏锦超堂堂名门子弟,从小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现在被一个又矮又瘦的平民傻小子称为大哥,既不感到自豪,但也不至于有什么意见,发现有人肯帮自己主动洗衣服,倒挺高兴,顿时对四环的态度好了点,点头吩咐道,「那衣服上面磨了两个洞,叫你老娘仔细补一补。」

「好嘞!」

等大家睡下,工棚里仅有的小油灯也吹熄了。

鼾声此起彼伏。

到了深夜,绵涯眼睑无声打开,眼神清醒得像是从来没有睡着,发现右臂沉沉的,原来是被身边的苏锦超抱住了,把半边脸也贴在自己上臂。

月光从小窗照进来,银白一片,倒把酣睡之际的苏锦超照得脸上棱角柔软了许多,竟有点婴孩般的娇憨。

绵涯悄悄把他抱住自己的手拨开,扶着他的头靠到枕上,自己翻身下床。

不料苏锦超平时贪睡,这一晚却因为绵涯身上有鞭伤,不知不觉在意起来,被绵涯一拨一扶,居然模模糊糊间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发现绵涯正要离开,苏锦超吓了一跳,立即彻底醒了,爬下床用力把绵涯抱住,压下声音惊惶地问,「你要丢下我逃跑吗?不行,你要带着我。」

「我只是去偷馒头。」绵涯小声说。

「都吃饱了,­干­嘛半夜还要偷馒头?」苏锦超不是笨蛋,听见绵涯压着嗓子说话,自己的声音自然也放得轻了。

「明天不是还要吃嘛。」

「你骗人。」

「你不信,我带着你一块去。」

「好。」

绵涯回过头来,朝他一笑。

苏锦超正觉得这一笑似乎有些意味,还在思索,耳边一阵风声,后脑就挨了一掌,当即眼前一黑,往地上瘫倒。

绵涯把差点栽到地上的苏锦超抱住,放回床上摆好,忽然感到一点异样,霍地转头,发现一双小眼睛正在漆黑中盯着他。

原来四环也被惊醒了。

绵涯把四环叫过来吩咐,「我出去看看月亮星星,你别吵醒别人,帮我照顾着苏大哥。」

四环当然不相信他是出去看月亮星星,不由问,「绵涯大哥,你是去偷吃的吗?」

绵涯哭笑不得,点点头。

这个四环相信了。这些天来,绵涯大哥常常给他馒头,要不是偷的,哪来这么多馒头?

绵涯吩咐过四环,见苏锦超躺在大通铺上,姿势有点歪,帮他扶正了点,枕在破枕头中间,不禁又摸了摸他的后脑,没有摸到肿块,略为放了心。

就溜出工棚去了。

工棚外和石场附近都有夜间巡视的卫兵,这种粗糙的警戒,绵涯一点也没看在眼里,像鱼在水里畅游一般,无声无息、轻松简单地溜出工地,往白天和长怀匆匆约定的地方赶去。

到了约定的石桥底,并不见长怀的身影,绵涯正默默往四周观察,忽然看见一艘只能容四五个人的带篷小舟,悠悠闲闲地在水面上荡过来,撑船的人戴着斗笠,天­色­又暗,看不清颜面,但绵涯却一眼认出那是长怀的身形。

小舟到了岸边,长怀低声说,「上船。」

绵涯依言上船,矮身钻进船篷里,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男人,豆大的油灯照出他那张脸,五官漂亮得令人心烦意乱。

绵涯一怔。

也亏他天生有认人的本事,很快就从记忆里找出这个不太熟悉的家伙——当年在军中选拔试中见过,这家伙不知是哪一营里挑出来参加选拔的。

「狼裔?」

「你认识我?」狼裔微微挑起好看的眉。

绵涯笑了笑,「从前远远见过一面。」

一面之缘罢了。

当日选拔试,狼裔很丢脸地被长怀踢下擂台时,绵涯刚好站在擂台下看热闹。

「你就是长怀说的那个救了他的恩人?」绵涯问。

长怀把船撑离岸边,任它随意飘在水面上,放下竹篙低头进来,正好听见绵涯发问。

他立即瞪着狼裔,目光既是警告,又带着一丝尴尬的恳求。

狼裔脸上露出邪气的笑意,对绵涯说,「救他一命,我可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幸好长怀也不错,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所以他发了誓,要跟在我身边,为我服务三年。」

「三年?」绵涯扫长怀一眼,「那大王那边怎么办?」

「就是,长怀也放不下你们那个大王,所以后来,他又害我不得不再拼上自己的­性­命,救了你们大王一个手下,小柳你应该认识吧。」

潜入永殷太子府,把小柳救走,还放上一把火,烧得半天红云。

这丰功伟绩要是被抓住,确实是要赔上一条命的。

狼裔这样说,倒也不算夸大。

但狼裔的说话、表情、态度,都带着令人不舒服的邪魅,也许是因为他那张脸实在漂亮得天理不容,同是男人的绵涯见了,总觉得有一种想揍他一顿的欲望。

当然,绵涯只是想想罢了,先不说狼裔现在摆出来的关系是友非敌,就凭他从狼裔身上嗅到的危险气味,就足以提醒他不要小看眼前这家伙。

「难道你也要小柳知恩图报,为你服务三年?」绵涯没好气地问。

「这个嘛,长怀很够义气,主动把小柳的三年也承担下来了。所以,他现在要跟我六年。」狼裔说,「这件事,麻烦你转告你们大王。」

「什么你们大王我们大王,你身为西雷士兵……」

「我早就不是西雷士兵,如今流浪于天下,今日同国玩玩,明儿北旗歇歇。西雷嘛,没什么美好回忆,尽量能不来就不来。」狼裔打断绵涯的话,「今晚肯过来和你见面,一是要你帮忙传话,二是……长怀这讨厌的家伙,总是念念不忘他那更讨厌的职责,苦苦求我再帮你们大王一个忙,把一些重要消息告诉你。」

「你说谁讨厌?」长怀冷冷地问。

狼裔抬头看着长怀,忽然得意地抿­唇­一笑,打趣他问,「你的那个化名,还记得吗?」

长怀顿时大窘。

他那个叫许郎深的化名,正是狼裔蛮不讲理地逼他用的,看似中规中矩,内里却另有深意,细究起来,就是已经允「许」「狼」裔拥有长怀的「身」体的意思,何等下流龌龊。

要不是受不住狼裔那些无耻、可恶、卑鄙、令人羞愤到死的床笫手段,长怀万万不会答应这个化名。

绵涯观察力惊人,见长怀被绵涯一句反问,逼得脸红脖子粗,愤怒中却隐隐藏着羞涩暧昧,知道这两人之间施恩与报恩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复杂,所以对这方面没有刻意探问,只挑着对他来说最敏感的地方问,「你们有什么重要消息?」

长怀正要开口,狼裔说,「你歇着,我来说。」

长怀反瞪他道,「我说话又没犯你那十八条规矩。」

狼裔也对他一瞪,「怎么没犯?第一条,你不能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我不高兴你和别人说话,不行吗?再说了,今天擅自跑到城墙那去和这人说话的账,晚上我再和你算,你自己记着。」

绵涯心道,老弟,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长怀却显然很忌惮狼裔的威胁,哼了一声,果然安静下来。

由狼裔开始和绵涯讨论重要消息。

「现在西雷王座上那家伙,他的叔叔瞳剑悯,你认识吧。」

「认识。」

「瞳剑悯失踪了,你知道吧?」

「知道。」

「你们大王想不想知道瞳剑悯的消息?」

「想。」

瞳剑悯的失踪,至今仍是西雷王宫严守的秘密,但容恬凭借自己埋下的暗线,已经察觉到这诡异事件的发生。

像瞳剑悯这样的掌兵老将,正是西雷朝中老臣的中流砥柱,俨然代表了老臣派的势力,同时他又是瞳儿的亲叔叔,身份更为特殊。

他的失踪,极可能进一步激化西雷新旧两派臣子的矛盾,但也可能正是瞳儿夺取西雷老臣权柄的一个手段。

从得到这个消息那一天,绵涯就收到容恬指示,要尽快弄清楚瞳剑悯失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尤其是瞳剑悯现在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瞳剑悯现在在哪里,你知道?」

「等等,先听我把问题问完。」狼裔不急不忙,换了个话题,「鸣王和单林的贺狄王子,是不是达成协议,开了一条双亮沙航线?」

绵涯毫不犹豫地点头。

鸣王成功开拓出双亮沙航线,是一件­干­得很漂亮的事,估计全天下的王族权贵,当然除了他们家大王容恬之外,个个都眼红羡慕得要死。

此事人人皆知,用不着向狼裔隐瞒。

狼裔眼中­精­光爆闪,接着问,「听说贺狄王子很够义气,不但愿意向鸣王提供双亮沙,同时还附送了炼铸秘法,教鸣王怎么把双亮沙运用在铸造上,从而制出犀利兵器?」

绵涯沉默。

他是情报头目,自然对各种情报的保密­性­犹为看重。

这件事虽不是什么极重要的机密,却也不该对狼裔这个立场未确定的人乱说。

长怀忍不住抬起头,对狼裔紧皱浓眉,「你又想­干­什么?」

狼裔说,「你别问。」

长怀对他为人行事已经十分了解,冷着脸说,「不问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别痴心妄想,双亮沙航线是鸣王历尽辛苦才弄出来的,凭什么让你这不相­干­的家伙占便宜?在你心里,除了豪取强夺,无耻勒索,难道就再没有别的了?」

狼裔有趣地问,「我说我心里有你,你难道肯信?」

长怀恨恨不已地瞪他一眼,不肯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想到让狼裔继续和绵涯谈下去,反而不如自己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心里打定主意,转头对绵涯沉声说,「瞳剑悯在书谷城守府里藏着,我们也是在很偶然的机缘下发现了这件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狼裔俊美如妖的脸蓦地一变,冷冷问,「你又和我对着­干­?」

抽出腰间匕首,一甩手,匕首笃地一声,钉在长怀脚前隔了不到一分的木板上,锋刃大部分Сhā进木中,只剩把手露在外头,嗡嗡乱颤。

准头和力道都令人侧目。

长怀也被他的威胁激起愤怒,扬着脸说,「他不是你的大王,却是我的大王。你让我做了逃兵,还要我做一个勒索他的叛徒吗?」

他不再理会狼裔,继续对绵涯说,「小柳现在和我在一块,论理,他本该立即回去见大王的,但他在永殷王子府里受了拷打,伤情很重,等他身体好些可以走动了,我会想办法让他平安和大王见面。至于我……」

狼裔的目光充满危险地瞄过来。

长怀却瞧都没有瞧他,语气低沉地说,「我既然答应了六年,就不能做无心无义之人。」

狼裔眼中寒气顿时消去几分,复又不甘心地冷笑,「瞳剑悯的下落是我冒着危险打听出来的,本来要和鸣王做点买卖,以后吃喝穿住的钱都不用愁,现在被你一句话就卖了。这笔帐怎么算?」

长怀脸­色­难看地问,「你想怎么算?」

狼裔立即­奸­猾如狐地提出条件,「至少值四年。」

绵涯一直暗中观察他们两人的对话,感觉又诡异又紧张,此刻听见狼裔提的条件,心想不妙,长怀栽了六年在你手里,已经够倒霉了,难道还要加够十年?

他和长怀好歹分属同僚,担心长怀又要吃亏,赶紧Сhā话说,「瞳剑悯这个消息,对我们非常重要。双亮沙事关重大,我不敢乱下决定。但如果是要一些钱财方面的赏赐,我想鸣王是不会吝啬的。」

对这一点,绵涯有绝对的信心。

这个世界上,若论财大气粗,疏财仗义,西雷鸣王认第二,绝没有人敢认第一。

或者说,鸣王根本就是一个对自己到底有多少钱,还有他随手送人的那些宝物到底值多少钱,完全没有概念的人……

不料狼裔刚刚还担心吃喝穿住,现在话题一旦转到长怀身上,立即就变了态度,「这是两回事。长怀已经把消息泄露给你,我自知没有资格再要求鸣王什么。不过既然是他不经我同意就开了口,他就应该负起责任。我是喜欢钱,但钱不可能抵消他的责任。」

绵涯还要说什么,狼裔把手一摆,肃容道,「这是我和长怀之间的约定,外人不用Сhā嘴。」

绵涯看看长怀沉默的样子,知道狼裔说的可能是真的。

长怀和狼裔之间约定了什么?

长怀简直就像个有苦不能言的小媳­妇­一样苦闷。

狼裔却咄咄逼人,眼睛盯着长怀,「你骗我到永殷把你的好朋友小柳救出来,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差点死在永殷追兵的乱箭之下。为了给小柳找灵药,又要我去闯同国宗庙的灵塔,害我差点掉了一条胳膊。你说过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

一边说着,一边刷地一下,把衣襟左右扯开。

露出触目惊心的箭伤刀疤。

狼裔身躯修长柔韧,肤­色­比一般男人白皙,原本极为漂亮,现在多了这些伤痕,对比之下,更显得狰狞恐怖。

右肩上一道大伤用纱布包扎着,从后肩延至锁骨下方,犹在默默渗血,可见当时恶战的程度。

「长怀!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还认不认?」

长怀一扫他身上,立即移开了目光,表情更为纠结复杂。

半日,倔强地把眼睛反盯到狼裔脸上,咬牙道,「要不认,我早就走了,难道你还有本事把我抓回来?」

狼裔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许多,邪笑着说,「又不是没抓过。你不过小看我现在受了伤,不信你试着逃一次?我就像上次一样……」

「不必说了!」长怀唯恐他当着绵涯的面说出那些让他难堪的事来,抢在他前面斩钉截铁地说,「我承认没有遵守约定,擅自泄露了你打探回来的消息。不就是要小气地算账吗?四年……四年就四年!」

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补充条件,「你把瞳剑悯从城守府里偷出来交给大王,我就再欠你四年。」

「不好。」阻止的是绵涯。

「好!」狼裔鼓掌道,「就这么定了。」

博间王宫。

凤鸣醒来后只说了一句话,就又吐血晕过去,闹得人仰马翻。

西雷和萧家的大夫经过轮番诊断,惴惴不安地讨论后,得出了连他们本人都不太敢相信的结论——鸣王受了严重的伤,伤及肺腑。

「确定没有弄错?」

「确实是匪夷所思,但是……」张大夫也是一脸迷茫,「检查之后,我们发现,鸣王甚至……甚至有一根肋骨还断了……」

「这怎么可能?」

「鸣王晕倒的时候绝没有撞伤,属下敢用人头担保,当时就牢牢抱住,哦不,是牢牢扶稳了他。」

「少主一直躺在床上,为什么会肋骨断裂?自从他晕倒,我就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过一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受了伤,」容恬回头,扫众人一眼,不怒自威,「那就治。」

「是。」众人肃然领命。

廊下迅速开出药方,配药、称药、熬药、验药,一概配上信得过的心腹去做。

殿外供奉着病者常常拜祭的平安天神,殿内药香扑鼻。

侍奉的脚步在内屋进进出出,紧张严肃,没有任何人敢喧哗咳嗽。

除了容恬,容虎和曲迈代表着西雷萧家两派人马,也守着屋里寸步不离。

秋星秋月不在,三大侍女只剩下秋蓝一个,她更是全部心神都放在凤鸣身上,熬得眼睛通红,却坚决不肯去休息,赶也赶不走。

听说鸣王出了事,身为主人的永殷太子博勤也亲自过来慰问。

容恬不得不抽身出来,和博勤见了一面,只说了一下凤鸣生了急病,对于心毒方面的事,容恬不想多谈,所以连带凤鸣身上发生的诡异受伤状况,都只字不提。

博勤又惊又叹,摇头道,「才和鸣王饮宴谈笑,谁知道转眼就病了?本太子原本还想再邀鸣王小聚,多听听鸣王说有趣故事的。」

顿了一下,有点怀疑地问,「不知……鸣王是不是在敝国王宫里,受到了什么人的惊扰?」

容恬猜到他的意思,摇头道,「太子不要多虑。我们受到博间很好的招待,并没有人找我们的麻烦。」

博勤尴尬地笑笑,叹了一口气,「我那两位哥哥,应该也知道西雷王的威名,我想他们不至于做这种蠢事。」

容恬心里挂着凤鸣,毫无谈兴,博勤也看了出来,说了两句话,就站起来告辞了。

博勤走后,孔叶心和昭梦庵联袂而至。

容恬忙把他们叫到内室,把大夫对凤鸣的诊断说了一下,向孔叶心问,「你读过的古籍里,有没有提及中了心毒后会出现这种现象。为什么他只是躺着做梦,却会出现这种类似打斗的伤?对他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伤害?」

孔叶心蹙眉想了想,转头左右看,似乎要找纸笔,猛地一向,不对啊!昭梦庵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了,有这个最好的翻译官,还需要什么纸笔?

转身对着昭梦庵,「古籍……妹妹妹……推推……身体皮皮皮……」

结结巴巴,指手画脚了好大一轮。

人人都看得迷惘,昭梦庵却朝着孔叶心频频点头,微笑着说,「明白了。」

他转过脸,对容恬说,「城守大人……」

刚说了四个字,忽然想起孔叶心已经不是城守,自己也不再是他的副将,又改了口道,「孔先生,他说,古籍上没有记载。现在一切只能推测。不过,孔先生建议西雷王,不妨看看鸣王身上的皮肤,是否有受伤的痕迹。」

秋蓝在一旁说,「我帮鸣王擦的身子,并没有伤痕呀。」

曲迈说,「谨慎一些,我再检查一次吧。」

拖着未完全伤愈的脚过去,掀开凤鸣的衣裳,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大家察觉有异,都围了过去。

凤鸣胸前,手臂的皮肤上,不知什么时候,都泛出了紫青,斑斑驳驳,看起来就像和谁狠狠打了一架似的。

秋蓝眼圈立即红了,又小声道,「给鸣王擦身子的时候,确实并没有这些伤痕呀。」

容恬道,「他刚刚晕过去时,本王也看过,确实没有。这些伤痕先前并未显露,而是后来慢慢浮现的。有人可以解释眼前这件事吗?」

他问的是「有人」,其实目光看的方向,却仍然是孔叶心。

孔叶心紧锁着眉心,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昭梦庵担心他思虑过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孔叶心感动地看他一眼,也说了几句。

众人心悬凤鸣,都不免对这两人多有注意,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动静,无奈孔叶心结结巴巴的话,就算敞开嗓子说,大家也听不懂,他压着声音和昭梦庵卿卿我我般地私语,更是听不见兼之听不懂了。

隔了好一会,昭梦庵才抬起头道,「他说,到了现在,他也搞不明白了。」

所有人里,最凤鸣所中的心毒最有研究的人当然就是孔叶心。

大家都定神听着,不料却得到这样的答案,大失所望。

曲迈忍不住问,「刚才你们嘀嘀咕咕那么久,难道他就只告诉了你这一句?总还说了点别的。」

昭梦庵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说。」

曲迈急道,「什么无关紧要?我家少主都躺在这里了,再无关紧要的事,也是大事!」

如今罗登带着萧家大部分­精­英到了离国展开刺杀任务,剩下的萧家人里面,属曲迈权力最大,眼睁睁看着少主吐血晕死,还多了一身严重伤痕,换了谁都会急。

身边其他人的想法和曲迈差不多,都凝重地看着昭梦庵。

孔叶心看得紧张起来,昭梦庵可是好不容易从永殷王族的屠刀下逃过一劫,开口救他的就是这屋里的人,现在怎么可以得罪他们?

他唯恐昭梦庵和众人冲突起来,赶紧扯了扯昭梦庵的袖子,示意他照实直说。

昭梦庵温和地朝他点头,表示明白了,才解释道,「刚才我们的交谈,主要是讨论了一件以后的事。」

大家追问,「什么以后的事?」

「他,」昭梦庵目光移向孔叶心,缓缓道,「已经不是佳阳城守了,我便不能叫他城守大人。但是我叫他孔先生,他又觉得不舒服。所以我们商量,以后我就叫他的名字,叶心。他也叫我的名字,梦庵。」

这一下,人人啼笑皆非。

曲迈挠着头说,「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们居然这么认真的商量来商量去,真是……」孔叶心大起惭愧之容。

昭梦庵却正­色­道,「说了无关紧要,是你硬要追问。」

正说着,忽然听见轻轻的一道呻吟。

众人一怔,下一刻猛地跳起来,目光纷纷投往床上。

凤鸣双目仍是闭着,但那呻吟却正是发自他嘴,容恬再也顾不上什么孔叶心昭梦庵,抢上前想把凤鸣抱在怀里,猛地想到他身上的伤,唯恐触及,又强忍下了动作。

坐在床边,轻轻抚着凤鸣额头的几缕乱丝,温柔地唤道,「凤鸣?听见我吗?」

好一会,凤鸣才勉强睁开眼睛,瞧见容恬,苍白的小脸露出一丝笑容,无­精­打采地说,「我嘴里甜甜的。」

容恬知道他是咳血了,极为心痛,安抚他道,「你生病了,要吃药。」

秋蓝忙闪身出去,到廊下低声问看炉打扇的侍女们,「药煎好没有?」

侍女们忙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秋蓝端了碗小心翼翼进来,隐约听见容恬正在问。

「……上次……和我说,你似乎把若言给……」

「鸣王,先喝药吧。」

现在当然是以凤鸣身体为重中之重。

看见药送过来,容恬暂且放下刚才的话题,把药接到手上。

容虎和秋蓝小心地在凤鸣脖子下塞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将他稍垫高一点。

曲迈见少主终于醒来,大为兴奋,摩拳擦掌地很想帮忙,但他擅长的是杀人,而不是伺候人,受伤的少主就像新生婴儿一样脆弱,要是扶少主的时候紧张过度,控制不住手劲,等罗总管回来还不把自己给生吃了?

曲迈想来想去,自己还是老实待一边吧。

在一边……旁观……­肉­麻到爆的情人喂药桥段。

「苦不苦?」

「不苦。」西雷王说起谎来,令人如沐春风。

「骗人。」少主显然已经上过很多次当。

「真的不苦,我喝一口,你喝一口,好不好?我喂你好不好?」西雷王每到这种时候,永远迷死人不偿命。

勺子伸到嘴边,凤鸣张开缺乏血­色­的­唇­,默默把药汁喝了下去。立即被苦得眉角暗抽,但还是继续作出不在意的模样,张大嘴,「再来。」

秋蓝和容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

鸣王他……

他竟然!竟然!没有耍赖、撒泼、打滚、哀叫,没有提出一千零一个条件,就主动的乖乖喝药了?!

难道这也是心毒的毒­性­效果之一吗?

容恬也微觉诧异,但诧异归诧异,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即露出最有魅力的温柔微笑,一勺一勺地细心吹着汤药,往凤鸣老老实实张开的嘴里送。

头一次凤鸣如此配合吃药,不用千哄万哄。

还真有点……不习惯。

也许,自己早就习惯并且享受于溺爱他,哄他了。

不一会,一碗苦到死的药汁全部喂到了凤鸣肚子里。

容恬把空碗交给秋蓝,忍不住在凤鸣额头亲了一下,笑夸道,「我的宝贝真勇敢,面不改­色­就喝完了。」

凤鸣嗯了一声,虽然神萎气衰,但还是透着一股得意。

心忖,本鸣王连若言都能对付,区区一碗药算什么?

只不过……那药是黄莲熬的吗?

敢不敢再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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