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北辰性子极好,以前任他和左绍仪怎么开玩笑也不会生气,这一回同样也懒得理他,摇摇头收回钱夹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个笑面虎,还是出去害别人吧!”
梅季一时气结,又反驳不得这句话,左绍仪难得看见欧阳北辰和人斗嘴,埋着头闷笑,梅季见没人帮腔,怏怏的止住了这个话题。
还真是够巧的,梅季有些好笑,难怪他印象这样深刻,原来是欧阳北辰的那个宝贝妹妹。
惜乎这几年南北分歧越来越大,他和欧阳北辰当年就差换兰谱的交情,如今为了避嫌,除了一些公文来往,彼此也都不便多说些什么了。
“欧阳……欧阳雨对吧?”梅季皱着眉,狠狠的吐出一口烟圈后又放下,欧阳北辰的妹妹到北平念书,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当年看起来还像个小女孩呢,怎么转眼就变成汇文大学的学生领袖了?这所作所为,都不是身为欧阳履冰的女儿所应该做的,他皱着眉,马上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报纸登出去了好几天,南京方面从来没有一个电话来问问吗?”
程骏飞愣了一下,又笑了笑:“大概太忙了吧”,这解释于情于理都是不通的,就算欧阳履冰不看报纸,诺大一个江苏督军府,总有人知道消息吧,总有一两个人会报告一下欧阳履冰吧?就算没人报告给欧阳履冰——欧阳北辰会把妹妹的照片放在钱夹子里,看来兄妹感情应该不错,总不至于不闻不问吧?
“你查清楚了没有?”梅季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即便欧阳北辰现在和他立场不同,当年到底也是同窗的兄弟——更别提威海一役之前欧阳北辰给他专程打来的电话,给了他怎样的鼓舞。要是让他知道妹妹被自己抓到军部的监狱,还在他监狱里绝食了几天才让他给发现,他还有什么脸见欧阳北辰?
程骏飞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不信欧阳雨确实是江苏方面的人:“这事绝对靠得住,还记得今年年初的那次游行么?那一回她也被抓了,警察局的人发现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苦口婆心的劝了她一回,又不敢把她怎么地,只好放了她出去,谁知道她一出去,又带着学生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把马司长搞下台了。这一回事情移交到我们这里,警察局那边的新任的方司长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不给我们提个醒,还是马司长通知了郁次长,郁次长让人到学校去查过档案才弄清楚的——档案里很多资料被隐瞒了,但是据查证她的经历确实和南京那边的资料相符,经过查证可以确定这个女学生,绝对是欧阳履冰的女儿。”
程骏飞心里替梅季着急的很——照这么看来,岂不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郁廷益刚刚电话过来的时候,也为这件事头痛的很,叮嘱他一定要小心照料这个女学生,千万不能出了什么篓子。
放了吧,梅四少当然不会成为第二个马司长,但是——谁知道这个女人会惹出什么事来?而且抓了几个学生进来,单单放了这一个出去,那些报馆也不是吃素的,郁次长——也就是四少的三姊夫的父亲,专门叮嘱他此事要稳妥处理,千万不能出了什么篓子。
不放吧,欧阳履冰的女儿,要真是在北平给绝食死了,梅四少也不好交代,江苏方面一直和北平政府不合,但眼下还不是他直接和江苏方面正面对抗的时机。
“她莫不是欧阳履冰派到北平来的间谍?”程骏飞煞有介事的思索着。
梅季没好气的白了程骏飞一眼:“长点脑子好不好?见过派间谍派到军部监狱的么?连个名字身份都不编造一下,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有空我去会会她好了”,不知怎地,梅季对欧阳履冰的这个女儿勾起一丝好奇心——哦,准确地说不止是一丝,从长长的办公桌上抽出几天前的报纸,上面的欧阳雨眉清目秀,江南水乡养育出来的温婉面容上带着些微坚硬的线条,三年前的相片上,依稀是个眉宇间藏着忧愁的小女孩,如今却已经是一个有些许风华的少女了。
“是。”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梅季拿手背骨节敲着办公桌:“上一回……游行是因为政府逮捕了一个教授吧?这个欧阳……欧阳雨也是领头的?”
程骏飞点点头,梅季的心骤然被吊起来了——欧阳履冰的女儿,江苏督军府唯一的千金……据他的了解,欧阳履冰府上姨太太不少,可惜子嗣不丰,就欧阳北辰一个儿子,现在的资料说女儿也就一个——那还不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又是独女,养出来的人无非两种:要么端庄文静,要么八面玲珑——家里的母亲大人替他找了不少备选的太太人选,强逼着他也见过一些,大致是这么两类。
现在竟然出了第三类,难道是时下流行的新女性么?
程骏飞马上就安排好了,第二天一早欧阳雨就被带到司令部的一间闲置办公室——军部的监狱是没有探监室的,准确地说,进来的人,有没有命出去就是一个问题,更别提探监这码事了,这一回学生闹事,抓进来几个,梅季特地关照不用上刑,这已经是军部监狱建立三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了。
办公室里就一张长桌子两张椅子,比梅季的办公室简陋得多,两扇窗户,对着走廊。
梅季远远的从对面的办公室里拿着望远镜,想看看欧阳雨被从军部监狱里带出来现在是何表情。
就算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也绝对让你这辈子不想来这个修罗场第二回,梅季的打算便是这样——让这些热血青年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冷静冷静,让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有口饭吃,活着,还能在学校里念书,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穿过司令部两幢办公楼之间的空地,一个略显憔悴虚弱却不减清明的女子,和报纸上的照片一样,清眉疏目的,眉眼间有几分灵逸,齐耳的短发在耳边略有些卷曲,虽垂着眉眼,却丝毫不显得颓唐。
有那么一丁点出乎梅季的意料,不过……尚未十分意外,梅季放下望远镜琢磨半晌,回头吩咐立在一旁表情严肃的程骏飞:“找个沐浴的地方,让她换身衣服吧。”
军部监狱的环境梅季是知道的,再怎么特殊对待,照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出来,欧阳雨就算脸上再平静,身上的衣服有些磨损,也许是被捕时纠缠所致,也许是这几天环境实在恶劣,反正不像样子——欧阳北辰的妹妹,不该这么落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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