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她的倒是多,正式的节日,非正式的纪念日,珠宝首饰也好,小说诗集也好,她总是笑着收起来,有时候把首饰拿出来戴,有时晚上要看一会儿书才睡——可从来没见她特别喜欢哪一样东西,他为了讨她欢心可谓是费尽心思,公使们送给姊夫舶来的新鲜玩意,他自家里世传的翡翠琉璃,外面的人孝敬来的古董唐三彩,无一不奉到她面前来任她择取——他以前常常讥笑唐明皇为了一个杨贵妃,差点丧了江山,现在才知道,若换作了他,为了讨得心上人开颜,千里飞骑送荔枝又算得什么?
他观察了许久,也不见她对什么格外的留意,他们结婚时收到的那样惊世的贺礼——缀着前朝太后凤冠上珍珠的绣鞋,她也颇不当一回事。当然,也没见她对什么不满意,这样的认知让他更觉得挫败,只觉得他们之间老隔着点什么似的,唯一的例外是在天津送给她的那把美产M1911A1手枪,他看见她有机会就从抽屉里取出来看看,把弹匣取出来又放进去,爱不释手的,让他啼笑皆非——她这爱好,和一般的女子也太不一样了些!
我这是着了什么魔呢?梅季有点苦恼的思索着,穷人家的小孩过年的时候得了新衣,也不及他现在欢欣之万一,他摸着轻软的纯毛衣料,好像是触着她丝缎般的肌肤一样,那感觉真是醉人……
卧室里的自鸣钟准点报时了,梅季猛然一惊——他这是在做什么?只有那些整日无事可做的太太小姐们,才有心情在一件衣服上试了又试,他不禁为自己刚才对一套西装所产生的迷恋感到羞愧,不过是套衣服,就试试穿上身如何吧?
出乎意料的合身,他摸着袖口的墨蓝铜扣,再将蓝黑纹的真丝领带系上,对着衣橱上长长的穿衣镜,打量着自己——他自觉气度非凡,颀长的身材配这纯毛料的西装,欧阳雨挑衣裳的品位着实不错,他穿上这一身西装,自觉比往日每天穿着的严肃刻板的卡其布军服更多了一分亲切,现在的老牌制衣店也算厉害,不过几年工夫,就能将洋人的衣裳做的平整服帖。
“谢谢你,雨”,晚饭桌上,梅季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欧阳雨身上,这让她有些如坐针毡,刚一回家就发现他换上了她上个礼拜给他订做的西装,可惜……现在的心情和当天真有着天壤之别,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那一天遇到了白芷和颜如玉……
西装很合身,她看得出来,梅季原本长得就好看,剑眉星目,神采俊逸,他平时是极随和的人,偏偏喜欢把自己筒在深青色的卡其布军服里,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他的严肃一样,现在换上时尚新潮的西装,别有一番出众神采,尤其是……他又喜欢用这种深邃的眸子胶着在她身上,她十分不甘——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制衣店给他订做这套西装的!
吃晚饭的时候他换下了西装西裤,随意挑了一件长裤穿上,上身就只一件单衬衫,她差点就忍不住想提醒他天冷,咬了咬牙,活该——关我什么事呢,冻死了少一个祸害!
大约是她多看了几眼,梅季的眼神愈加温柔缠绵,欧阳雨并不搭理他,他却不依不饶,她不咸不淡的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上楼,他也跟着上楼去——二十七阶的楼梯,他再一次将她圈在怀中,她不耐烦的想要闪开,他力气总是大过她的,她奈何不了他,只好执行无抵抗主义,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在楼梯上这样俯视压迫着她,迫使她不得不昂着头,他眼里闪着火花,她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别过头去闭着眼,手已打起颤来。
“夫妻总没有隔夜仇的,小雨”,耳垂上是他若有似无的拂拭和炽热的气息,痒痒的,麻麻的——他拿准了她的弱点,试图一举突破趁胜追击收复失地,“娘子大人有大量,饶过为夫这一回可好?”
他像是笃定了她拗不过她,冰凉的手指在她泛着淡淡光泽的粉颈上摩挲,他拿惯了枪的,指腹上磨出薄薄的茧子,这往日让她欲罢不能的触电感觉,如今直让她禁不住的颤栗,浑身都绷了起来,直到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她终于忍无可忍,狠狠的咬了下去——梅季被她这一下咬了个措手不及,险些没扶稳楼梯,欧阳雨趁机挣脱他的控制跑上楼去,剩下他一个站在楼梯上,呆呆的捂着唇角。
反锁上房门,她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她现在都没有明白,他那天夜里到底是在生气什么?什么叫做,她和人眉来眼去?或者,他根本就是本性如此,平时他做戏做的还少么?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可见此话不假,喝了酒,少了顾忌,才说了真心话吧——他压根就是看不起她的,在心底拿她当玩物看,只怕是连玩物也不如,他心底不知道在怎样笑话她吧?
他对她越温存,她脊背上越觉着发凉——门上想起笃笃的叩门声,伴着梅季温柔的声音:“雨,你再不开门,我可就一直守在这儿了?”
她不自觉的想到那一回梅季在她门口站了三个小时军姿的事,曾经让她觉得多么心甜的回忆,现在再想起来,徒增恨意——他挖了一个陷阱,在一旁悠闲自得的看她跳了下去,他当时该是多么的得意?现在想想,她差点将一颗心全奉上给他——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爱上了他的,那只是一时的迷惑而已,多半也是被他在门外的等候所感动吧?那时她认定这是一门政治婚姻,他却为了她的心伤在门外默默守候,怎能让她不把一颗破碎的心,遗落在他身上呢?
接连几日他都没敢碰她,或许是因为那天误会她要自杀的缘故,这样也好,她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省得她烦心。
可现在——她刚刚咬了他一口,颇觉解气,并因此生出一股勇气,她倒想看看,他肯为了他的政治前途,做到什么地步?
娶一个并不爱的女人,每天对她呵护备至——这对他似乎也并无害处,反正他多的是“红颜知己”,在她这里受了气,多的是人排着队想要安慰他,优伶名媛都不少,记得有一回她上三姐叔卉家里做客,三姊夫郁致远家里的小妹妹看梅季那眼神可就不一般,要不是郁家和梅家早有叔卉和郁致远这一层姻亲关系,指不定那郁家小妹就要把他视作梦中良人了……
现在他和欧阳北辰的私盟,想必他也花了不少心血,她随便闹一闹,他一定不敢在这个当口将她怎样,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心酸之余她又多了几分快意,深提一口气,旋开门锁,梅季大约是没料到她这一回这样轻易的开了门,眼神里满是诧异,带着一丝欣喜的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雨庐就是我的家,也是——你送给自己生命中灵魂相契的伴侣的宫殿,是不是?”
梅季显然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她这些天对他冷淡的很,他知道她是生他的气——梅四少以前夸口说“我从来不哄女人”的话,也正式破了例,他低声下气的和她赔礼道歉,她也不理他,他心里恼火的程度可想而知,不幸中之万幸是她没有再寻短见的迹象。战场上纵横捭阖,他有的是经验,海军陆军他都从未怵过,谁知在讨自家夫人欢心上,不得不屡败屡战,结果还是屡战屡败。
看到欧阳雨上一刻还怒目相向,这一刻却笑靥如花,他又怎能不目瞪口呆呢?
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果然一点没错,他暗自头痛,除了点头之外,一时不知该表什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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