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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黑白道 > 28

28

虽然已经很晚了,吴志深还在队里等着他。他已经知道李斌良去见铁昆,心里怎么也放不下这事,就一直在队里等着,连晚饭都是在队里吃的。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吴志深急忙走出来,跟着他走进办公室。门一关上,就又紧张又兴奋地问:“怎么样?铁昆对你客气不?事平没平?”

李斌良把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吴志深听后脸暗下来:“你怎么这么说呀,这不……”想了想又高兴了,一晃拳头:“好,也好,真他妈的痛快……可是……”

他忽然又改变了态度:“斌良,你这可是跟他挑明了对着­干­哪,再没有回旋余地了,如果……万一这案子和他没关呢?或者咱们破不了呢?那怎么办?”

李斌良脸上现出凛然之气:“没有怎么办!这案子肯定和他有关系,这一点绝不会错。当我提起金岭有人和他通过电话时,他那表情就已经证明一切!再说了,我和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共同之处,就是案件和他没关,我也不会和他回旋什么。大不了,他派杀手来杀我,那就来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要把杀手和他背后的人挖出来!”

听了这话,吴志深看着李斌良的眼睛好一会儿,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斌良,你说得对,你真是好样的,有骨头,我他妈的真的让你感动了……好,咱们一起­干­,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顶着,杀手要来,我和你一起对付他!”

战友之情使李斌良十分感动,他也使劲握握吴志深的手。“好,咱俩现在就研究一下,下步该怎么办……我们必须利用这有限的治安平隐时期全力攻杀手案件,否则,等秋冬来临,发案高峰上来,就没有充足的时间了……”

李斌良的话被身后的敲门声止住,他叫了声:“请进!”

门开了,是胡学正走进来。见到他,李斌良和吴志深的话只好停住。李斌良望着他:“你也在队里?!”

胡学正今晚的表现有点反常,那­阴­阳怪气好象又消失了,他对李斌良一笑:“这周我带班……哎,李教,听说你今晚去见铁昆了是吗?怎么样?”

他也关心这件事?李斌良觉得没必要向他隐瞒,就把情况大略介绍了一遍。胡学正听了和吴志深的表现差不多,先是觉得高兴痛快,接着也是替李斌良担心。在退出去前,又吱吱唔唔说了两句:“不知你怎么考虑的,我觉得……咱们应该利用这段比较稳定的时期,集中力量攻一攻杀手的案子……当然,主意还是由你来拿,这只是我的建议!”

胡学正的话既出乎李斌良的意料,又在他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意料之中是他说的与自己想的完全符合。胡学正说完就走了出去,李斌良一时有点不知所以起来,连对这个人的认识都有点模糊了。吴志深却一语道破天机地说:“瞧瞧,多有意思,从前,竟跟你作对,想把你挤走,现在肯定是知道你走不了啦,上边有人,就想法和你靠近了。都是副大队长,我不愿说别人的坏话,可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你自己注意吧……哎,对了,斌良,你上边到底有什么人哪,现在传的象真的一样,都说地委赵书记是你的后台,这次就是他说了话,你才没受处分,还保住了教导员的位置。你可真有城府,有这么硬的后台跟谁也不说……哎,到底怎么回事?跟大哥我说说,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将来也能借点光!”

对这事,李斌良的头脑里也再次生出了问号:是啊,无风不起浪,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人问自己这事了,连铁昆都知道,都说赵书记是自己的后台,这怎么可能呢?不过,看来这事一定和赵书记有关,没准儿,地委领导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做了指示,传了出来,有些人就做了曲解,说成了他是自己的后台。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明明很正常的、工作上的事情,人们却往往把它和私人关系扯在一起。也好,让他们这么想吧,也许,这能对自己起到保护作用。如今这社会风气就这样,在官场,就是讲后台,管他是真还是假,就让这个赵书记当自己的后台吧!

想到这儿,他就没对吴志深多解释,只是淡淡一笑:“你爱咋想咋想吧!”把吴志深弄得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李斌良在心里偷偷直乐,后来觉得对这样诚实的人撒谎有点残忍,就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自己确实和赵书记没有任何关系。可吴志深仍然似信非信。

接着,两人就又开始研究杀手的案子,研究来研究去觉得目前只有一条路,还是从铁昆身上查。一方面,继续监控铁昆的行动和电话,看他与哪些人联系,有无可疑之处;另一方面,就是去金岭。现在可以肯定,金岭那里有问题,肯定有问题,极有可能是杀手的隐身地,一定要去那里彻底查一查。

吴志深离开时已经十点多了,李斌良把床铺好准备睡觉。自从和妻子吵过后,已经好几天没回家睡了。他今天的心情很好,想好好的睡一夜,从明天起,就集中­精­力搞杀手的案子,恐怕很难再好好睡觉了。可就在他脱衣服时,电话又响了。

这么晚了,又是谁呢?他拿起电话。想不到,电话里传出女儿怯生生的声音:“爸爸,你怎么不回家呀,你快回来吧,我想你,我要你陪着睡觉!”

一种温暖和酸楚从心头生起。他似乎看到了女儿那可爱的脸庞,看到了她期盼爸爸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和妻子的矛盾,已经伤害了女儿小小的心灵,可是却无法回避。从前,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每次爆发冲突,他总是能忍尽量忍,除了觉得争吵无助于解决矛盾之外,也不愿让幼小的女儿受到伤害。可现在,自己和妻子已经闹到这一步,已经很清楚,两人的生活态度、人生观和价值观根本就不一样,特别是那天晚上她的行动,实在无法原谅……真不知最后的结局不知会是什么……可这对女儿意味着什么?此时,女儿的呼唤一下从耳畔传到了心里,他觉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可是,他不能让女儿感觉到,他克制着自己,尽量作出快活的声音:“好女儿,好宝贝,爸爸太忙,有工作,等爸爸有空回去看你,啊,好女儿,睡觉吧……”

可女儿却抽泣起来:“不,我要你回家,现在就回家,我害怕,我要你陪着睡觉……”

李斌良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地听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忽然,电话里响起妻子的声音:“哎,是我,孩子想你,说什么也不睡,我怎么也哄不好,你快回来吧!”

妻子的声音使李斌良一下恢复了冷静。他冷冷地:“不,我确实有事。再说,我也不想再连累你!”

“你……”妻子变成了温柔的口气:“斌良,你别赌气了,那事都怪我,我不对,行了吧。你回家吧,咱俩好好谈谈……”

李斌良的心里呼出一口长气,情况真是千变万化,妻子居然破天荒的向自己陪礼了。他的心确实轻松了很多,痛快了很多,而且这种轻松和痛快是别的事情不能比的。一瞬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模糊了:也许,是自己多疑吧,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为自己,她不至于是那样的人吧……这么想着,他就放缓口气说:“我是真有事,今天回不去了,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回去!”

妻子静了片刻:“那好吧,明天晚上我们娘俩在家等你!”

李斌良放下了电话,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了。关于妻子的一些片断又出现在心头。

妻子也有些优点。最起码,从对家庭的贡献来说,妻子远远多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支撑着这个家庭。从经济上看,凭自己的工资,也只能勉强维持一家的温饱,要想逐步改善生活,难上加难。妻子虽然虚荣一些,可还是顾家的,正是因为有了她,自己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工作中……也许,妻子做的一些事也是无奈,也是迫不得己。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是无法改变社会的,只能顺应社会,她也是社会的产物。难道不是这样吗?何况,妻子还有另一个优点,那就是每次与自己发生冲突,总是她先示好,使矛盾得到化解,不至于激化。是的,她不是理想中的那种女人。可到哪里去寻找理想?只能在梦中吧。

忽然,他的眼前又出现宁静的身影和面容,心跳又加速了。从和妻子相识、相处到结婚,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跳过,为什么只要看到宁静,甚至想到她,心都要激烈地跳个不停呢?

李斌良,你要­干­什么?这样下去你要犯错误的,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许你再想她,不要想,不要……

可是,这命令未能发挥作用,入睡前,他的眼前又出现她的面容和身影。她今天怎么了,好象很不快活,出什么事了?对,还有她眼下的那块青紫……难道是余一平­干­的,余一平打了她?妈的,这个小人,势利小人……

梦中,李斌良好象离开了公安局办公楼,顺着街道向前走着,她走在他的身旁。虽然很晚了,但,天上有月亮,眼前的景物虽然朦胧,却也看得清楚,他和她一起顺着街道向前走去。大街很静,只有他和她并肩走着。她和他好象在说着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说,但他清晰地感到,他和她的心是相通的,他们心照不宣,并肩走着。她依偎在他的身旁,不时看他一眼,那目光照在他眼中,照进他心里,他的心沉浸在从没有过的甜蜜和幸福之中。他好象又回到青少年时代,好象是在经历初恋……

然而,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认出,是余一平,心一惊,想和她分开一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依然紧紧依偎着他,勇敢地直视着余一平向他们走来。余一平走上来,眼睛充满仇恨,李斌良忽然发现,他的手中紧紧抓着着一枚闪亮的尖刀,再往他的脸上看,他忽然变了,不是余一平,而是那个杀手,他在冲他狞笑着……

一着急,他“啊”的叫了一声,突然醒来了。

杀手的面容从眼前远去了,消失了,李斌良睁开眼睛,却再也想不起杀手的模样,但是,他却有一种感觉,自己认识这个杀手,见过这个杀手……

李斌良回味着刚才的梦,不知到底意味着什么。按弗罗伊德的理论,梦是人潜意识的反映,如果真的能剖析,都会在生活中找出依据来。有一部电影《爱德华大夫》,就是根据弗氏的心理分析学理论拍摄的,那电影有一种内在的惊险,可惜大学里没开这门课,不然,也会帮助自己侦破这无名杀手案了。

他还想重新做刚才的梦,倒不是想看清杀手,而是重温刚才梦中的温馨和甜美……算了,你真是做梦,她是别人的妻子,你这样是不道德的,不要再想了,明天回家,一定要回家,和妻子好好谈一谈……睡吧……

可是,他睡不着了,楼外面一阵吵嚷声传进来,接着声音又进了办公楼,进了走廊。有人骂,有人叫,听不出个数来:

“打,给我往打,往死了打……”

“我×你妈铁昆,老子早晚宰了你……”

……

李斌良从床上跃起,急忙穿上衣服奔出去。

15

在值班室门外,几个汉子正在对地上一个滚着的人大打出手,边打边骂,两个值班的弟兄拉都拉不住。李斌良冲上去,帮着民警把几个打人的汉子一一拉开,才发现其中居然有铁昆和铁忠哥俩。他气得使劲搡了铁忠一把:“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警察?”

铁忠看看李斌良的脸­色­退下去了,铁昆却根本不理会,继续又踢又打。“妈的,瞎眼的东西,也不看看是谁,敢跟老子做对,胆肥了你……”地下的人已经满脸满头是血,他仍在打着。

李斌良气坏了:也太不象话了,到了公安局居然还公开打人,而且,这话还话中有话。妈的!他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拉住铁昆的手臂猛的一抡,一下把他抡出两米外,差点摔倒。铁昆火了,冲上来照着李斌良就是一脚,李斌良闪开,旁边的几个汉子要动手,两个值班弟兄急忙冲上来阻拦,也挨了几下拳脚,李斌良真的火了,大吼一声:“你们要­干­什么,再动手我不客气了!”这才把他们震住。

铁昆虽然住了手,但仍然不罢休,手指着地下被打的汉子大声道:“打他怎么了,没打好人!他是凶手,是罪犯,他要杀我,瞧,他把我打的……”

铁昆说着把外衣脱下,露出膀子红肿之处。“我正在打电话,他突然从后边冲上来,一­棒­子差点打碎我的脑袋,要不是我的弟兄来得快,我就完了……”

李斌良这才认出,地上的汉子是毛沧海的那个黑脸弟弟。他已经被打得起不来,倒在地上呻吟着,口里还在骂着:“铁昆……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早晚……杀了你……”

铁昆更得理了:“你们听见没有?他要杀我,他是凶手,看你们怎么处理吧!”

这时,值班的秦副局长听到声音从楼上走下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皱起眉头。听完事情经过之后,脸­色­­阴­沉着对铁昆道:“他杀你怎么了?他杀你他尝命。你为了防卫,可以制服他,那没毛病,可你已经把他带到公安局,怎么还打人?!”

铁昆瞪着秦副局长,似乎想顶他几句,可终于还是忍住了:“反正,他是凶手,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怎么处理他吧。我打错了,我负责,可他杀我,你们怎么办?”

秦副局长:“怎么办,他杀人自有法律处罚,可不许你私人报复!”他看看李斌良和吴志深,大声说:“看着了吧,马上着手办。加大力度,尽快把事实查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完了,这个晚上又完了。李斌良马上打电话调人,先把毛沧海的弟弟送到医院检查治疗伤情。当把他往外抬的时候,铁昆揉着膀子凑上前,对已经昏过去的毛沧海弟弟冷笑着道:“小子,实话跟你说,毛沧海就是我杀的,能怎么样?你他妈的不老实把你也杀喽!小子,等着蹲大狱吧!”

说完还瞅了李斌良一眼。

妈的,他这是……

李斌良气坏了,却无可奈何,只能瞪着他。铁昆也不示弱,眼睛冲着他的眼睛冷笑。还是秦副局长走上来,一把拉开铁昆:“你­干­什么?是不是没事找事?还市人大代表呢,怎么一点法律意识也没有?”

铁昆这才改变脸­色­,哈哈笑起来:“啊,我这是开玩笑,气气他,妈的,他真把我气糊涂了,我正打着电话,还不知咋回事呢,他在后边就一­棒­子,要是正一点,我就完了……”

秦副局长对李斌良一挥手:“快点,马上给他们做笔录!”

李斌良亲自对铁昆一伙进行询问。事实很快查清了。这回,铁昆确实是受害者,他正在打电话时,冷不防挨了一­棒­子,要是躲得慢可能脑袋开花,这不但有他手下的证明,还有几个无关路人的证明。

但是,从事件发生到现在已近两个小时。李斌良问铁昆这段时间里在­干­什么?为什么才把人送来。铁昆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没­干­什么,他打完我要跑,我们抓他来着,抓住后又带回去问了问,看他有没有同伙!”

李斌良明白了,也更火了:“你是公安局还是法院?抓住了为什么不马上送来?你们有什么权力讯问?你们是怎么问的?是不是打人了?告诉你,你已经犯了法,凭这些,我可以拘留你!”

毛沧海冷笑一声:“那好,你拘留吧!”还把双手伸了出来让李斌良戴手铐。李斌良明白,自己不能怎么样他,气得要命。铁昆乐了,得意地对他道:“李教导员,您可别忘了,我可是受害人,他是凶手,你别站错立场!”

“妈的,咋没打死你!”李斌良心里暗骂,可嘴却不能说出来。

铁昆离开时,又对李斌良说:“告诉你们,人是我给你们抓来的,他是凶手,是杀人未遂。谁要包庇他,我可不让!”

李斌良没理睬他。又去医院了解毛沧海弟弟的情况。

毛沧海弟弟缓过劲来,两个弟兄已经给他做完了笔录。他对打铁昆的事供认不讳,还说要杀死他。李斌良进屋时,他还躺在病床上叫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我早晚杀了他……”而且一口咬住不放。再问他,他又骂起公安局来:“都怪你们,他杀了我大哥,他是凶手,你们为什么不抓他?都三个多月了,你们不管,我就自己来,我要给我大哥报仇……铁昆,我早晚要杀了你……”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是杀人未遂。

可是,李斌良却被毛沧海弟弟的话深深的刺激了。他想起自己对他的承诺,说保证努力破案,案子不破就辞职,可已经三个多月了,仍然没破,这能全怪他们吗……

16

铁昆和毛沧海弟弟的案件又让李斌良忙了小半夜,但他没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第二天一上班,他就找到秦副局长,接着又和秦副局长到了蔡局长办公室。

没等他开口,两个局长都问了他和铁昆沟通的情况。他没有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秦副局长听完哼了一声鼻子,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蔡局长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你这样做合适吗?让你去道歉,去沟通,却弄成这个样子。你这简直是当面指认他是罪犯,这太过分了吧。”

李斌良坚定地说:“我不觉得过分,我认为,他一定和这起案件有关联,当然,他没有亲自杀人,可他极有可能是背后策划者。不然,怎么解释金岭那两个电话?我提议,应该马上派人去金岭,进一步进行调查,尽最大努力查出线索,抓获杀手。我有一种感觉,那杀手就在金岭。最起码,那里有他的落脚点!”

两个局长沉默一会儿,最终同意了李斌良的意见。

为了保密,蔡局长和秦副局长让李斌良自己挑选可靠的人带着。李斌良挑了吴志深和沈兵。

秦副局长又哼了声鼻子。“你可真会选人,一个副大队长,忠诚可靠,一个是武术教官,以武功高强,那队里只有胡学正主持工作了?!我看是不是换一换,让胡学正去金岭,让吴志深留下来主持工作,他在队里的威望高一些!”

可是,李斌良不同意,秦副局长只好依了他。

临行之前,李斌良用电话找到梅娣,约她出来到一个避静的地方,再次询问她那个疑为杀手的嫌疑人体貌特征。梅娣说的还是和上次差不多,只觉得那个人三四十岁,身体虽然较瘦,但很强健,很敏捷,很有力。对其相貌,只记住一双发着冷光的眼睛,别的都说不清了。也许是已经熟悉了的缘故,说到这里,她居然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李斌良道:“我们感兴趣的只是客人的钱包,而不是他的脸,那对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李斌良对妻子和女儿食言了。当天晚上,他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吴志深和沈兵登上了去金岭的列车,心中装着个那个杀手的模糊形象。

17

这是李斌良第二次来金岭了。

天下公安是一家,当他们赶到金岭公安局刑警大队时,尽管他们正全力忙着一个重大绑架敲诈案,可接到求助,依然义不容辞,尽力协助。同时,金岭刑警们也为这起案件始终未破赶到惊讶,被这起案件的离奇吸引,也为李斌良坚韧不拔破釜沉舟的­精­神所感染。他们专门调出一个中队协助李斌良一行开展工作。

李斌良在临行前和一路上,已经对如何工作有了几种打算:一是从人口调查入手。看当地有没有作案嫌疑人,重点是流动人口,还可以根据年令划个线,也可以按梅娣提供的大致体貌特征来调查。但这规模太大,效率太低,也缺乏把握­性­。也许,梅娣说的那人并不是杀手,也许杀手在这里从没做过案,而且是常住人口。因此,这条途径基本就否了;二是从电话入手。如果这个杀手真的住在金岭,肯定和铁昆有电话联系,这应该比前一条途径要有效得多。只是,既然铁昆打给金岭的电话是公用电话,并且已经受了惊动,那么,他一定会把这情况通知杀手,而且, 也可能是公用电话,凶手还得用公用电话来接或者回话。这查起来虽然也有较大难度,但与第一条途径比较起来,还是集中得多,也省时省力得多。

金岭刑警大队采纳了他的建议,立即与电信部门联系,提取近一个时期的电话记录单。可电信部门每天通话几万几十万次,谈何容易?李斌良灵机一动,通过电话,让宁静与本市电信部门联系,提供本市所有公用电话亭的号码,并与这边打去的电话核对。这样,经过电信部门业务人员的大量工作,终于提供了一个大致的记录。

记录上表明,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金岭共有十二个公用电话打到李斌良所在的市的公用电话,其中两个引起李斌良的注意:一个是在他与铁昆谈话后不久打的,另一个是在今天早晨,也就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再一查,这个电话就设在金岭最为繁华、来往行人最多的商贸大厦门外。

凡搞过刑侦的都知道,罪犯的行动是有规律的,何况金岭在繁华场所的电话并不多,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就是商贸大厦。如果这两个电话真是杀手打的,那么真选择了好地方,因为人多,就有了掩护,即使被发现,也容易逃走。

立刻监视这个电话亭。

但是,考虑到各种可能­性­,为避免遗漏,金岭刑警大队也对另外两处来往行人较多的电话亭进行了监控。 在商贸大厦电话亭四周,埋伏了五名金岭刑警,加上李斌良、吴志深和沈兵,一共八人。他们有的装做顾客,出入大厦内外,有的装成小贩,在大厦外摆摊,还有的埋伏在附近停着的车里。

李斌良就藏在车里。他眼睛盯着电话亭,对每一个前来打电话的人都不放过,特别是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男人,简直要盯进他的骨头里去。可是,一上午过去,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给胡学正和秦副局长、蔡局长分别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在金岭取得重大突破,关键看今天晚上的行动,而具体什么情况,又闪烁其辞,然后就把电话撂了,把手机和传呼也都关了,也指示吴志深和沈兵关掉手机手传呼。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种种迹象已经说明,在本市公安局确实有内­奸­,这内­奸­还不是铁忠,因为有很多情况他不知道杀手却知道了。因此,这个内­奸­隐藏得较深,也可能有一定的地位,甚至可能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参与破案的人。这是引蛇出洞的办法,也许能诱内­奸­现身,诱使杀手行动。

李斌良这么想着,蔡局长、秦副局长和胡学正三人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闪过。在李斌良的心目中,这三个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虽然都是身边人,可总觉得看不清他们的面貌,都有什么东西遮挡着他们的真容,让人摸不透……但是,真的能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吗?如是他们中的一个,又会是谁呢?真难以置信,他们怎么能和一个杀手勾结在一起呢?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搞到一起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李斌良隐隐感觉到,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一系列血案,绝不是单纯的刑事案件……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本市公安局内一些人在紧张地活动,在向铁昆和杀手报信。 李斌良猜想的真没错,胡学正放下李斌良打来的电话后,很快出现在蔡局长办公室。

正巧,秦副局长也在蔡局长办公室,他们是接到李斌良的电话凑到一起的。胡学正一进屋就用他惯常的声调道:“正好,两位局长都在,我现在向你们辞职!”

蔡、秦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秦副局长一皱眉头:“你添什么乱,到底怎么了?!”

胡学正冷笑一声:“怎么了?我还是不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为什么有些事瞒着我?”

秦副局长明知故问:“什么事瞒着你了?”

“你们还装糊涂?”胡学正的声调里充满了委屈:“李斌良和吴志深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秦副局长:“不是跟你说了吗?他们外出办一件治安大队没办明白的案子,由你在家主持工作。”

“别逗我了!”胡学正反常地声音大了:“办什么治安案件?他们去了金岭,去抓那个杀手了,而且已经有了重大突破。这事为什么瞒着我?行,怕我争功,把我留在家里,我没二话,有出头露面的就得有任劳任怨的,可为什么要对我保密?李斌良和吴志深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怀疑我是内­奸­吗?怕我跑风吗?那就把我抓起来审查,我姓胡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们查吧!反正我跟你们提出来了,我辞职!”

胡学正一甩袖子出去了,蔡、秦两个局长面面相窥。好一会儿,秦副局长才有点怨艾地说:“我觉得,学正不可能是内­奸­,咱们确实不应该瞒着他!”

蔡局长叹了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防着点总是好。对不对?”

秦副局长:“那,也不应该谁都怀疑!”

蔡局长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一挥手:“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去吧,做做他的工作,让他消消气。你说的也对,咱不能谁都怀疑……咳,李斌良说他们取得了突破,也没说什么样的突破,不知能不能抓住那杀手。八成,他也是防着咱们呢,把咱们也当成内­奸­了!”

秦副局长“哼”了声鼻子:“要这么怀疑起来,咱什么也不用­干­了,都成内­奸­了!”说着站起来向外走去:“好吧,我去做做胡学正的工作!”

接到秦副局长的电话,胡学正很快走进他的办公室,委屈地说:“秦局,你是了解我的,当年我从看守所调到刑警队,就是投奔你呀,你知道我胡学正是什么人哪……”

秦副局长默默地望着他,慢慢点点头说:“我是相信你的,可别人就不这么想了……不过,你也别放到心上,这年头,往往好人被当成坏人,坏人反被当成好人。被冤屈的好人多去了。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总有一天,一切会大白于天下。你千万别放到心上,该怎么工作怎么工作。这也算是一种考验吧!”

胡学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秦局,有你这话,我就是死了也心甘哪!”

他们凑到一起,低声唠了很久。

金岭。

李斌良一直没离开商贸大大厦,连晚饭都是吃口面包对付的。

天黑下来,商贸大厦仍然营业,人流好象比白天还多,那个电话亭几乎总有人在打电话,有时还要排上三四个人。曾有过几个可疑对象,被监控的刑警悄悄带到一旁询问,都否了。另两处公用电话亭也抓到几个可疑人,但,除一名是个流窜的窃贼外,其余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已经九点多了,商贸大厦的人流已经到了高峰,但,却是从里往外走的多,新来的少了。

不安渐渐在李斌良的心头生起,或许,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杀手可能已经离开金岭,或许,自己打草惊蛇的行动引起了相反的效果,被杀手视破了。

忽然,一个人影进入李斌良的视线,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个男人,三十出头,身体较瘦,但看上去很强健,行动很敏捷。他是从街道上向这里走来的,走到商贸大厦门口却没有进去,往里探了探头,然后向电话亭走来,边走边四下打量周围的动静,一双眼睛还闪着贼光。当确认安全后,他才走到电话亭跟前去拿电话。

吴志深悄声对李斌良:“看见了吗?很可疑,十有八九是他……”

李斌良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如果此人不是杀手,贸然行动,极有可能惊动真正的杀手,可是,又不能轻易放过……瞧,他开始打电话,嘴里急急地说着什么,边说话眼睛还边向四周洒觅。他好象感觉到不对劲,只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放下了,拔腿要走……

“站住——”

吴志深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冲出。他这一行动,带动了沈兵和几个金岭刑警,他们从四面合围而上:“不许动,我们是警察,站住……”

商贸大厦门口一阵­骚­乱,李斌良也随着冲上,但他的心上还崩着一根弦,边往上冲边注意周围的动静。忽然,他感到如芒刺背,感到身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本能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敏捷的人影在街道对面闪入一个墙角不见了。

“站住——”

李斌良拔出枪来,向街道对面冲去,可是太晚了,当他赶到墙角时,发现这是一条幽暗的小巷,里边有很多人在行走,辨不清哪个是要抓的人,他追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搬过一个又一个肩膀,哪个也不是。冲出小巷,又是一条行人车辆很多的大道,依然没发现什么。

他坚信自己的直觉,刚才那个人影肯定就是杀手,可是已经不见了。

他知道,金岭之行失败了。已经没有必要在里呆下去了。

18

李斌良的行动失败了,然而,当地警方却有意外收获:抓住的可疑人虽然不是杀手,却是他们正在侦破的绑架敲诈案主犯。原来,他到商贸城的电话亭打电话,是通知受害人家属送钱来。歪打正着,落到抓杀手的刑警手中。

金岭刑警喜笑颜开,可李斌良却怎么也乐不起来。就在这时,他又接到一个让他心情无法平静的电话:“马上回来,有重要的事!”

电话是政工科长打的,听口气很高兴,却吞吞吐吐的不说明白,只让他马上回去。到底什么事呢?不一会儿,秦副局长也打来电话,没打听行动情况,却用一种高兴地口吻说:“正好,快回来吧,有急事,好事!”

什么急事好事?经再三追问,秦副局长终于说了:“组织部要来考核你!”

居然有这种事?李斌良大感意外。他在政府呆过,知道组织部考核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提拔。自己要提拔了?提

拔什么?对了,老队长已经很难再上班了,肯定是让自己当刑警大队长了。这可真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如果真的这样,今后自己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展工作了。

李斌良的心欢乐地跳起来。他打电话给蔡局长询问,想证实自己的猜想,蔡局长组织原则却很强,只是说:“你抓紧回来吧,先别高兴得太早,一切得考核后再说!”

吴志深得知这事后,露出复杂的笑容:“太好了,斌良,你要真当上大队长,咱们就放开手脚,好好­干­一番事业,非把咱刑警大队的面貌彻底改变不可!”

其实,李斌良知道,考核也不一定非得本人回去。可是,人在不在单位往往影响考核效果,既然政工科长和秦副局长让回去,就回去吧。杀手已经被惊动,估计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突破,就委托当地同行调查,登上返回的路程。

返回路上,李斌良几乎一宿没睡,但仍不感到困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一路上,他的头脑在高速运转:看来,这半年来自己还没有白­干­,虽然有过挫折,受过误解,可组织对自己还是相信的,对自己的工作还是肯定的。他的眼前又出现蔡局长、秦副局长的脸,他知道,自己要想提拔,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如果他们不同意,自己是不会有今天的,看来,他们平素虽然不流露对自己的好感,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有原则­性­的。他又想起魏市长,提拔这事,需要上市委常委会的,虽然还没正式研究,但是,在考核前是一定要向几位书记、特别是主要领导汇报并征得同意的。这么说,对自己的事,魏市长一定已经同意。看来,他还是有胸怀的,自己从前对他的看法是不正确的,是有偏见的。

吴志深说得对,刑警大队长和教导员主持工作是不一样的。虽然这半年多自己的工作卓有成效,但只是开始,而且缺乏长远观点,有些做法是急功近利的。如果真的当上队长,那就要有步骤有计划地提高全队的素质和战斗力,一定要尽快扫除目前这种轻理论、重经验的倾向,要加强教育培训,使大家的思想意识更好地适应新的形势,当然,队伍也要纯洁,这虽然不由自己作主,但,一些思想品德明显有问题的,必须调整出去,象铁忠这样的,绝不能让他们长期留在刑警大队……

他越想越多,尽管也告诫自己:这事成不成还不一定,不要忙着想这些,可仍忍不住想下去。

然而,当他走下列车,接到妻子的电话时,又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是高兴才好,还是悲哀才好。

妻子在电话中兴奋地告诉他:“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刑警大队长,是副政委……”

副政委?自己要当副政委了?

怎么会这样?

变化也太大了,几天前,自己还准备受处分呢,后来风平浪静已经烧高香了,现在,忽然又要提拔了。这……这真叫李斌良眼花缭乱,无法相信这都是真的。

吴志深也懵了:“副政委?这……这可是局领导了……好,是好事,斌良,这可是重用啊,刑警大队长怎么能和副政委相比,好事,今后,吴大哥可靠你多照应了!”

李斌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如果自己是副政委,那刑警大队长又是谁?

胡学正?还是吴志深。

看一眼吴志深,他已经陷入深思中。看来,他也开始考虑自己的事了。没办法,人遇到这种事,都是这样。

在李斌良等人返回前,杀手终于和铁昆通上了电话。铁昆先问了情况后,安慰几句,然后告诉他取消原定的计划,让他耐心等待,别暴露自己。

铁昆把对付李斌良的计划向后推迟了。因为从本意来说,他并不愿意实施这计划,杀人毕竟不好,后果也难以预料,何况杀的还不是一般人。因此,如果能用同样的手段起到与杀人同样的效果,当然可以放弃杀人。

真的,其实我是不愿意杀人的,每次杀人,都是他们逼的我。这怪不着我,只能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偏要和我做对,逼得我不得不杀他们,都是他们的错……咳,人哪,就是缺乏理解。

铁昆对自己这么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真的,你不惹我,我能杀你吗?

19

回到局里,李斌良立刻感到气氛异与往常。人们见到他,都热情的打招呼,明里暗里祝贺他即将高升,还有的现出神秘的关切神情。但是,李斌良心里清楚,这些祝贺有的是真诚的,有的是功利­性­的,也有言不由衷的,他甚至看出,有的人在祝贺的同时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嫉妒。对此他一点也不奇怪,他在机关多年没有白呆,对人们的心理十分了解。

打了一圈招呼后,李斌良去见秦副局长。考核的事不着急,得把金岭情况汇报一下,还有,自己的打草惊蛇之计证明,本局确实有内­奸­,这得认真对待。但愿不是他们三人,也不应该是他们三人,两个局领导,一个刑警大队副队长,怎么会是杀手的同伙呢?但是必须搞清,他们是否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电话。

李斌良敲开秦副局长的门往里走的时候,正碰到胡学正往外走,两人差点撞个满怀。胡学正看到李斌良,轻声一笑:“哎呀,您回来了,不是有重大突破了吗?突破得怎么样?杀手一定抓到了吧。人要是运气来了是真挡不住哇,一边立功,一边提拔。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有硬靠山了。还希望看在都是刑警的份上,今后多多照顾哇!”还没容他反应过来,胡学正已经走了出去。秦副局长气得叫了他几声也没喊住他。

李斌良对胡学正的话不知所以然,只是发愣。秦副局长怕他生气,急忙大声招呼:“来。斌良,快坐。别跟他一般见,这人就这样,­阴­阳怪气的,让人捉摸不透,过一会儿我批评他……来,快坐……怎么样,都知道了吧,太好了,从今以后,党委班子里就有两个刑警了,我也就不孤立了,从前开党委会研究什么问题,只有我一个人为刑侦部门争,孤掌难鸣这回可好了……不过,我真是舍不得你走哇,别看我平时好象跟你不那么热乎,我这人就这臭脾气,对谁好坏不表现出来,甚至对谁越好,还越熊他。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是个难得的人才呀,咱刑警中有你这样的人,我是深感自豪哇。可惜,时间太短了,才半年多就走了,这可叫我抓瞎了。有你在,刑警大队这块我基本不­操­心,你走了搁谁呢?我把局里的中层­干­部想了一遍,没有一个满意的。刑警大队内部呢?你走了也就胡学正和吴志深了,论资格,吴志深老,论脑瓜,胡学正­精­,可两人又都有不足之处,吴志深人太憨,缺乏组织能力,文化层次也低一点,胡学正呢,­性­格又有点怪,难以团结大多数人一起工作,我还真拿不准,你看他们俩谁合适?胡学正,你看他咋样?要是行的话,咱们俩就一起向党委建议……”

“不,”李斌良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行,他不行……”

他说了半句话查觉了不合适,可已经收不回了。果然,这引起了秦副局长的注意:“哎?怎么,你不同意?你觉得他哪儿不行?有啥缺点说出来,咱们可得对党委负责,对刑警大队负责,对事业负责呀!”

李斌良有点为难,他不能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就吱唔着说:“这……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考虑这事太早了点,而且,选择刑警大队的领导,思想品质非常重要……当然,我不是说胡学正品质不好,而是说他团结同志差一些……”

“那好,”秦副局长没等李斌良说完就接过去说:“你说的很有道理,比我考虑得全面,我是业务篓子,只从业务上考虑问题,对,吴志深也不错,要不,咱们就推荐他……”

秦副局长滔滔不绝地说着,黄黄的脸上也现出了红晕,并少见地露出笑容,李斌良来刑警大队半年多,好象第一次见他这么动感情,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按理,他应该先问自己去金岭的事,可现在连这都顾不上了。看来,自己提拔的事是真触动他了。不过,他确实想得太远了,自己能不能提成还不一定,他就开始考虑接班人了。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李斌良只是摆着手对秦副局长说:“秦局,我看你想得太远了,我能不能当上副政委还两说着,我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其实,如果让我挑选的话,我宁可当刑警大队长也不当副政委,实在不行,就是不升不降,还是当教导员主持工作也行……”

“那怎么能行?”秦副局长急忙摆手:“斌良,你啥都好,就是书生气太强。你要知道,这副政委可是局领导啊,咱们局现在没有政委,你这么年轻,能力有,文凭硬,副政委­干­上两年,政委不就是你的吗?那可是副处哇,再­干­两年,没准就是副市长了,真要顺利的话,五六年以后,也许就是市长市委书记了。这样的好事,别人争都争不来呀。不说别的,就是这副政委,有人宁可花几万元来买呀。你也是遇到贵人了,一分钱不花,机会就送上门了呀……多少人想巴结赵书记巴结不上啊,不想你跟他有这么硬的关系,为啥牙口缝不向我欠呢……行了,你也别跟我解释,到底咋回事你心里清楚。我只跟你说,你要是愿意­干­刑侦也可以,熬上两年,我退下来,你平串一下,就是刑侦副局长……斌良,你可别­干­傻事儿,我这是为你着想,要是凭良心说,我真不愿意你走,你走了我可是少了一员大将啊。可我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你的前途要紧……好,你放心吧,我已经跟一些中层­干­部打招呼了,也跟刑警大队的弟兄们说了,考核时肯定都说好话,结果错不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好了,我不耽误你了,快去见蔡局长吧,他还等着你呢!”

走出秦副局长办公室,李斌良才想起,他还没问自己去金岭的事呢!

李斌良顺着走廊向蔡局长走去,正路过雷副局长办公室,见门开着,就顺脚走进去。雷副局长正在里看文件,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用一种陌生而冷淡目光看看他,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来了,有事么?”

李斌良觉得奇怪,他知道雷副局长对自己印象不错,也知道他是个直率的人,当自己陷于困境时,他甚至为自己得罪了魏市长,可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边找理由边说:“这……没什么,我听说,组织部要来考核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雷副局长头都没抬:“啊,我没意见,祝你高升……对了,很快就得称你李副政委了吧。将来在一个班子里工作,希望咱们能搞好团结!”

李斌良不知说啥才好。

雷副局长沉了沉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他:“人哪,真看不准,我本觉得你是个刑警的好苗子,刑警大队在你手里能上个台阶,不想,你也这样……行,年轻人,谁不要求进步呢?你有这么硬的后台咋不早告诉我,要知道这样,我找魏市长讨那没趣­干­啥?!”

李斌良觉得脸上发热:“不,雷局长,你理解错了,我哪儿来的后台?我根本就不认识赵书记,这里边到底咋回事我也不知道,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副政委,我想在刑警大队­干­,如果你能帮上我的忙,把副政委这事搅黄了,我非常感谢你!”

“真的?!”雷明眼睛看着李斌良,慢慢摇摇头,有点不相信地:“你别逗我老雷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可真给你搅和搅和,你可别恨我!”

“恨你­干­什么,我要感谢你。”李斌良说:“我的话都是真的。如果实在要提拔,也等我把杀手案子破了再提!”

雷鸣眼睛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笑了:“好,就这么办!”

李斌良这才离开,去见蔡局长。 蔡局长的态度与秦副局长和雷副局长又不一样。李斌良进屋后,他突然一拉脸:“你到底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打那个电话?只说有重大突破,为啥不说什么突破?现在告诉我吧,突破在哪儿?杀手是抓住了,还是查明身份了。说吧!”

李斌良看着蔡局长发脾气,觉得昨晚的做法是有点过份。给蔡局长打电话时,他曾经追问过到底有什么突破,可自己只回答了一句:“回去再说吧!”就关了机,蔡局长闷在鼓里当然不高兴。不过,在返回前,已经用电话向他汇报了具体情况,当时他虽然不高兴,也没发火,现在怎么这样呢?

蔡局长发了几句火,也没让李斌良回答,就又转了话题。语调倒和雷副局长差不多:“你行啊,不声不响副政委到手了。我看你不是这样的人哪,地委赵书记是年初刚调来的,你怎么靠上的呀?开始别人说我还不相信呢,这回千真万确了。我也不怕得罪你,局党委根本就没往市里报你,也从来没研究过你提拔的事,可组织部突然就来考核了,下午就来……我不能理解,看你­干­刑警很有劲的呀,怎么刚半年多就活心了。你说的话我可还记着呢:‘不破这起案件我就辞职’。我得提醒你,你可是自食其言了……当然,我能理解,年轻人都要求上进,我老了,也不挡你的道。这是提拔,你也不用为自己的承诺负责了……行了,我也不说什么了,组织部考核组下午就到,要和中层­干­部谈话,还要在刑警大队找些有代表­性­的同志谈话,还要画测评票,跟有关人打个招呼吧。人就这玩艺,看着别人提拔,关系再好也眼红,你得注意点,别让小人说坏话,耽误了你……”

蔡局长无力地挥挥手,让他离开。他不得不解释几句,说了一遍跟雷副局长说过的话。最后说:“蔡局长,请您相信我,其实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真的,我觉得很苦恼!”

“你……”蔡局长看看李斌良,忽然笑了:“算了算了,是不是我的话太刺激了?刚才我也是有点情绪,其实,你当副政委也是满合适的,在刑警大队­干­这半年多,队伍确实带得挺好,你要当副政委,我也有个倚靠,少挨点累……好了,别说了,从昨天到现在还没休息吧,去吧,休息一下,准备迎接下午考核,案子的事你暂时就不用想了,有我来考虑!”

李斌良还想再说说,包括对内­奸­一事的看法,可蔡局长办公室来了几个客人,他觉得还是暂不说为好,就走了出去。

自金岭回来后,他就觉得脑袋乱哄哄的,一会儿想的是提拔的事儿,一会儿又是金岭行动失败的事儿,一会儿又想到内­奸­的事儿,一会儿又想到赵书记的事儿……而且,这几个事儿搅到一起,乱七八糟,理也理不清。最后,他决定回家,换个环境,认真思考一下。

20

当他用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听到厨房里传出歌声,是妻子唱的。当年,她通俗歌曲唱得不错,自嗓子坏了以后,就再没唱过,现在怎么了?因为嗓子不好,所以,唱出来的歌就象跑调一样,实在没法听。厨房还有香味飘出来,看来,她好象知道自己中午回来,提前回家做饭来了。

李斌良对家中这种气氛有些奇怪,因为他是和她闹翻之后离开的,本以为回来面对的将是冰冷的面孔,没想到却听到她的歌声。他轻轻关上门。妻子可能光顾着高兴或忙着炒菜了,没听到他进屋的声音。李斌良却听到厨房里女儿和妻子的对话。

女儿:“妈妈,你说,爸爸要当政委了?政委是什么官啊?大吗?”

妻子:“大,政委就是公安局的领导,比你爸爸现在的官大多了。可这只是个开始,将来,他还要当局长、市长、书记呢,官就更大了!”

女儿:“妈妈,当官好吗?”

妻子:“当然好了!”

女儿:“哪里好啊?好玩吗?是不是官越大越好玩?”

妻子:“去去,你就知道好玩,当官怎么是好玩!”

“那不好玩为什么人人都愿意当官啊?”

“当官比好玩好多了,比如,当官可以做轿车,官越大轿车越高级,当官还有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哎呀,妈妈,我知道了,当官跟孙悟空似的,要什么,说一声‘变’,就出来了是不是……”

“去你的,进屋玩去,一会儿你爸爸就回来了!”

听着妻子和女儿的话,李斌良不知心里是啥滋味,他明白了,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高兴,她的情绪是随着自己的命运而变化的……对了,去金岭前的晚上,她忽然主动要自己回家,肯定也是听到自己危机解除,赵书记是自己后台的消息,现在无疑是自己提副政委激动了她。

女儿从厨房跑出来,一眼看见李斌良,高兴得大声叫着扑向他:“爸爸……爸爸回来了,妈妈,爸爸回来了……”

妻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挂满笑容,前几天那场冲突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她帮李斌良脱下外衣,挂好,又给他沏杯茶,让他休息,不一会儿,几个­色­味俱佳的茶端到桌子上,一家三口人围在桌旁。妻子还给倒了两杯白酒:“来,祝你高升,­干­一杯吧!”

李斌良一皱眉头,推开酒杯:“我什么时候喝过酒……什么高升,我愁还愁不过来呢。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当这副政委,也不知咋搞的,先是要处分我,忽然没事了,变成提拔了,我都觉得这不是真的,象做梦似的!”

妻子得意地笑着:“当然是真的。今天上午魏市长还找我谈话了呢!”

“什么?”李斌良有点吃惊地:“魏市长找你谈话了?都谈什么了?”

妻子面­色­微微泛红:“还能谈啥?还不是你的事?他把提拔你的事告诉了我,还把你好一通表扬,说你人品好,有才华,将来有前途,还说只要你好好­干­,将来会当政委,当局长。还说只要有他在,你的前途由他负责!真想不到,你这么时来运转哪……对了,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你也别瞒我了,都是地委赵书记给你说的话对不对?哎,你什么时候交下的他呀,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呀。今后,你也替我说说话,我这副局长也当快二年了,正局长年纪大,也快退了。如果咱们俩都能上去,叫市里的人好好看看……”

王淑芬的话越说越离谱,渐渐让李斌良吃不下饭了。他一摔筷子:“你不觉得自己太俗了吗?你也想得太远了,跟你说实话,我和赵书记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甚至都没见过他的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妻子不相信地看着他:“真的,你真的和赵书记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斌良:“你不相信拉倒!”

妻子自思自语地:“那可就怪了,为什么大伙都这么传呢……今儿个魏市长跟我谈话可客气了,他的­性­格脾气都知道,要是没赵书记面子照着,怎么会对咱们这么好呢?”

李斌良:“他到底说些什么?除了表扬我没说别的吗?”

“这……”妻子脸又红了红,看看李斌良,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他就是表扬你,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好好­干­,给他争光,帮助蔡局长把公安局的队伍带好!”

李斌良看看妻子,觉得她还有话没告诉自己,但也没往下追问。

他猜对了,王淑芬确实还有话没告诉他,而且那是很重要的话。不过,她觉得不把那些话告诉他是对的,是为他好。她怕李斌良追问下去,急忙转了话题:“行了,别唠了,快吃吧,下午不是还得考核吗?吃完饭你歇一会儿,睡个午觉,­精­神点,给考核组个好印象!”

考核结束,可结果让李斌良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几个被考核组找过谈话的人都告诉他,为他没少美言,而测评票的效果也很好,绝大多数都画了优秀和称职。考核组中有一个李斌良在政府办时的同事,暗地里告诉他:“不错,确实不错,没白­干­一回,上上下下反映都不错,尤其是秦副局长和你们队里的几位同志,对你评价非常高,你放心吧,这周内市委就开常委会研究!”

李斌良对此只能做出高兴的样子,并表示感谢,可内心深处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抱着几分希望又拭探着问:“就没有反对的吗?譬如对我意见的……”

“这……只是个别人……那个雷副局长,只有他一个人反对,而且态度很坚决,说得还很有道理,说你不适合当副政委,而且提拔得太快,建议把你留在刑警大队……不知他什么意思,。哎,你是不是啥时得罪过他呀……不过你不要担心,他一个人的呼声太小,得听大多数人的!”

这……李斌良不知说啥好,他到希望多几个雷副局长那样的人。可是……

考核组的同事看来没有说全。他们刚走,吴志深就找到李斌良:“哎,斌良,也不知你高兴不高兴,我可跟考核组建议了,能不能把你的级提起来,不当副政委,人还留在刑警大队……我是真不愿意你离开,在你手下­干­,我心里痛快,还能学到很多东西,再说,咱们弟兄也知心。你一走,刑警大队长肯定就是他了,那人,­阴­阳怪气的,我处不来,不然我也走!”

吴志深的话使李斌良多了份心事。真是这样,秦副局长的态度是明显的,在他的心里肯定是胡学正的份量更重一些,虽然口头上也赞成了自己的意见,可他的心思不好琢磨,到真章的时候不知啥态度。如果真的上党委会研究,自己恐怕不能与他保持一致,一定为吴志深说几句。这绝不是从个人关系出发,是从对一个人品质的认识,也是为刑警大队负责。但,这话不能对吴志深说。他只是笑笑:“你先别这么想,我现在还是主持刑警大队工作的教导员,我走后是谁还没定。不过,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走,那杀手还没抓到,我离开了,还指望你替我抓呢!”

吴志深叹口气:“是啊,我也这么想,你走了,我也走了,这案子恐怕就撂下了……可即使我留下了,说了不算,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你也知道,咱们队伍里有杀手的内­奸­,凭我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哎,对,这两天你琢磨没有?我忽然开窍了,你说,胡学正被刺伤到底怎么回事?”

李斌良心一惊,眼前闪过胡学正的面容,摇摇头:“怎么回事?快说?”

吴志深扒着他的耳朵:“你想想,他出事的时候,咱们在­干­什么?”

李斌良:“在金岭!”

“对呀,”吴志深一拍大腿说:“可他一出事咱就回来了。现在已经证明,咱们在金岭的方向是对头的,因此,他被刺伤,一定是怕咱们在金岭查出问题,才把咱们引回来的!”

李斌良松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早想过了。然而,吴志深下面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你再想想,那杀手百发百中,都是一刀毙命,为什么这一刀就偏了呢?要害地方一点也没扎上呢?我看,这是故意的,是给咱们看的……直说吧,是杀手根本不想杀他……那么,为什么不想杀他?你想想吧!再想想,为什么咱们的行动,杀手总是提前知道,总是抢在咱们前面一步……”

李斌良不说话了。这个问题,他也想过,但没有想透,或者不敢这样想,他无法想象,身边的战友是杀手的同伙……可吴志深把话说透了,说到自己心里了。他眼前出现了胡学正那张白净的脸,那琢磨不透的表情,那暧昧的笑容……这……

可事关重大,不能乱说,他半嘱托半劝慰地轻声说:“吴哥,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只能搁在咱们心里,平时密切注意就行了,没有确实的证据,千万不能乱说……如果我真的离开刑警大队,你既要提高警惕,也别草木皆兵,内­奸­也就是一个人,咱刑警大队几十人号人,多数还是好的,再说了,还有局领导呢!”

吴志深看着李斌良,又叹口气:“这年头,我是谁也不敢相信哪!妈的,有的人为了钱为了权,连爹娘老婆都舍得卖,依我看,越是当官的越不可靠……哎,斌良你别多心,你是例外!”

李斌良没有说话,对吴志深的话他有一定的同感,因为很多事实告诉他,确实,人的品质和地位往往是不成正比的。

吴志深离开后,办公室里静下来,李斌良望着办公室里的一切,心中充满惆怅:别了,就要和这间办公室告别了。此时,对这间简朴的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充满了留恋之情。他实在不愿意离开呀,他热爱刑警这一行,愿意­干­一辈子,即使当一个普通的刑警也可以,提不提拔根本不算什么……可身不由已,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李斌良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下班铃响了好一会儿还坐着一动不动。

这时,门被人轻轻敲响,他一下猜到了是谁。

21

门开了,果然是她。她站在门口,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温暖和善的笑容挂在脸上。

他的眼睛也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寂寞而失落的心又生出甜蜜温暖的热流。

他闪开身子,让她进来。

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他看着她,想跟他谈一谈心里的一切,包括对她的感情,可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望着她的眼睛,希望她从目光中听懂自己的诉说。

但是,她却垂下了眼睛。轻声说了句:“祝贺你呀!”

李斌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努力镇定下来,苦笑着低声道:“你也这么说?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其实,我并不想当什么副政委,我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更没什么后台,我也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果允许我选择的话,我更愿意留在刑警大队。我只想从事我喜欢的工作,提不提拔的,我看得很淡!”

宁静的眼睛抬起来,闪出异样的光彩,用一种戏虐的表情看着李斌良道:“是真话吗?如果真的这样,你可以找领导谈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谈出来,推掉这次提拔吗?”

李斌良摇摇头:“我已经跟蔡局长谈过了,可他们也做不了主……还跟谁谈?找魏市长?他的­性­格我了解,跟他谈,不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吗?他对我看法一向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改变了一点,一谈又完了。这虽然不那么如意,可毕竟比清除公安机关好得多,我不想当官,可我也不想给市领导留下太坏的印象,毕竟,他决定我的命运哪!”

宁静依然用戏虐的目光看着李斌良,微笑道:“你不是有后台吗?怕什么魏市长,他还不得听地委赵书记的?你怎么不找赵书记呀!”

李斌良又气又笑,嗔怒地对宁静一瞪眼睛:“你也这么说,我哪里认识什么赵书记,都是瞎传。这时候风气就这样,谁要提拔了,总是猜测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后台。我根本就不认识赵书记!”

宁静盯着李斌良,慢慢摇摇头:“不过,这次可不一样,据我所知,关于你的事,赵书记确实过问了,不然,你出了红楼那件事后,地区纪检委能那么快派出调查组吗?你这个级别,根本就不是地委管的­干­部啊?”

李斌良觉得宁静的话说得也对,看来,赵书记确实过问了自己的事,但自己确实和他不认识啊。想了想,摇摇头说:“即使他过问我,也是从别的渠道了解的情况,和我本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宁静:“可这起码说明,赵书记已经知道你这个人,并且对你有好感,在这个时候,你不找他又找谁呢?何况你又不是向他要官,而是辞官,找找他有什么不行呢?你呀,哪点都好,就是对领导有点偏见,领导也是人,而且,也是好人多。不要忘了,我爸爸曾经是市长,他难道不是好人吗?你要再抱这种态度我可有意见了!”

李斌良被说动了,但又无奈地一笑:“就算你说的对,可我怎么和赵书记联系?地委离咱市好几百里,我总不能闯进地委大院说,‘我叫李斌良,找赵书记谈一谈,我不想当什么副政委,你给我说句话,告诉他们别提拔我’呀!”

宁静笑了,慢慢把手摊开,露出一张纸条:“我帮帮你吧,这是赵书记的电话号码,给你!”

李斌良奇怪地:“哎,你怎么有赵书记的电话号码……”

宁静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连头也不回。把李斌良的呼唤置之脑后。

李斌良望着宁静把门关上,收回目光,落到手中的纸条上。上边有四个号码,有赵书记办公室的、家的,还有手机和传呼。

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没时间细想。李斌良望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他竭力平静了一下,慢慢拿起电话。

经过考虑,他没有拨电话,而是打的传呼,并要求传呼小姐打上文字:

“我叫李斌良,不知您认不认识我。我有重要的事想和您谈,如果您有时间并有兴趣,请回话。”

回话出乎意料的快。李斌良在看着表,原以为等上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可刚过了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他一把抓在手中。

电话里响起一个和蔼的男中音:“您好,斌良吗?我是赵民生啊!”

李斌良一时愣住,想不出赵民生是谁:“你是……”

“对,我是赵民生,你刚才传我了?有什么事?”

是他,是赵书记,地委赵书记。

李斌良忽然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

想不到,赵书记这么快就回话了,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平易近人,他的声音这样的亲切,还有他对自己的称呼:“斌良……”好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一时间,他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书记好象猜到了李斌良的心理活动:“斌良,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被我这地委书记吓住了?据说,你是不怕官的呀!”

李斌良勉强镇定下来:“不不,赵书记,不是……我有点事,实在想不通,有人建议我跟您谈谈,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您忙不忙?”

“要说不忙那是假的,可听你说话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想,你一定有十分着急的事,否则也不会传我,所以再忙我也要给你回话!”

李斌良心头热浪打过。

赵书记继续说:“斌良,你有话就说吧,不过据我所知,你的问题已经解决,难道又有什么新问题吗?”

李斌良告诫自己要镇定,赵书记很忙,不能耽误他太多时间,尽量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最近的遭遇讲了一遍,特别提出,自己不想当副政委,要求继续留在刑警大队。赵书记听完感到意外:“哦,原来是这事,真出乎我的意料,给我打电话要官的倒不少,给官不要的你可是第一人。你可要想好,年轻人,这关系到你的前途,我看,你还是听从组织决定为好!”

“不不,”李斌良急忙说:“赵书记,请你理解我,我真的把当官看得很淡,我只想做我喜欢做的事,何况现在我手中正有个大案办到关键时刻,要是不拿下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对了,这案件你听说了吧,是个系列杀手案……”

李斌良把案件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赵书记听得很认真,不时还“哦哦”地应答着。听完后才说:“闹半天,这案件这么严重,我也听说过,可他们汇报得轻描淡写,我还以为是一般的杀人案呢……看来,你的要求有道理,应该支持!”

“那太好了,”李斌良为赵书记的话所鼓舞,说话也大胆了:“赵书记,就请您向我们市委领导说一下吧,我感谢组织的重用,可现在不行,如果实在要提拔,也要等案件破获之后,杀手抓获之后,行吗?”

赵书记:“行不行我还不好说,因为你不是地委管的­干­部。不过,我可以向你们市委建议,最后什么结果我不能向你保证!”

按理,赵书记的话说到这份上,实际上已经表明了态度。李斌良虽然不归地委管,但,地委书记的话,哪个能不听呢?可李斌良思虑太重,一时没反应过来,着急地对话筒叫起来:“赵书记,请您一定为我好好做做工作,一定办到。我也不知你怎么知道我的事的,反正大伙都说你是我的后台,我不需要你当后台,可我只是求您说句话,帮我辞去这次提拔,您应该能做到!”

赵书记笑起来:“怎么?我是你的后台?那好吧,你也别推辞,就把我当后台吧,我愿意做你这样年轻同志的后台。这回,你不让我当这后台还不行了呢!”

李斌良的心头再次打过热浪,倒不是为了赵书记要给自己当后台,他知道那是玩笑。使他感动的是赵书记的平易近人,是他对自己无保留的信任,是对自己的支持。他把声调变轻了:“赵书记,我真的感谢你,非常感谢你,你可能想不到,你的支持对我有什么样的意义……赵书记,我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也想做个正直的人,我觉得,你也是个正直的人,正直的领导……”

李斌良说不下去了。赵书记的声音也轻下来:“斌良,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对我的评价。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你这个评价更让我感动的了:‘正直的人’。是的,我确实想做个正直的人,到底做得如何,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确实是努力凭良心和党­性­做事的。在这里我要提醒你的是,做一个正直的人很难,很难。相信你已经有所体验!”

李斌良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他没有回答赵书记的话,也不需要回答,他感到,两颗心是相通的,如果他不是正直的人,就没有这样的体验,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赵书记的话又传过来:“好了斌良,你知道我很忙,今天开了半天会,又跑了几个地方,天也晚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了!”

“这……”李斌良清醒过来:“对不起赵书记,打扰您了……不过,赵书记,我再问您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为什么这样信任我?支持我?是不是有谁找过您?”

赵书记呵呵笑了:“对不起,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不过你猜得对,是有人对我说过你的事,但,我已经答应了替人家保密……我相信他没有骗我,所以我也就相信你。何况,有些结论并不是我个人得出的,纪检委的调查组把情况说得很清楚。好了,再见,祝你睡个好觉!”

电话在那头撂了很久,李斌良还手握着话筒不放,他的手似乎还清晰地感到那边传来的温热。

他终于放下电话,双臂猛地向上一举,差点喊起来。

他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也明白了一切。

他明白了,是宁静找过赵书记,一定是她。对,就是她,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曾请假说出门去看一个多年未见的亲属,等她一回来,地区纪检委就来了,别人都为此而震动,她却反常地平静,因为她早知道会发生这事。对了,她的父亲当年是市长,有不少同级和上级领导,没准儿,宁市长曾和赵书记同事过,他的资格那么老,也许还当过赵书记的领导呢?!

那么,是她帮助了自己,她居然为自己投入了这么大的­精­力,这说明了什么……

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想给宁静家打个电话,又觉得不太好,天晚了,余一平听了也不好……

他努力平静着自己,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他好象第一次发现,本市的夜景是这样的美丽:灯光绚丽,多彩多姿,大街宁静,夜­色­温柔,远处还有优扬的乐曲传来。突然,几行诗从他的心中流出:

你的眼神,

你的声音,

都深深的渗入我的心底,

可你,

为何总是默默无语,

在这迷乱的夜­色­里,

我问你,也问自己,

霓虹灯闪烁着迷离。

为什么,命运让我遇到了你,

为什么,命运又让我和你远离?

啊,天涯海角,

死别生离,

只要心中有你,

你……

李斌良把这首诗写了下来,用心读了一下,觉得并不满意,诗意不浓。他感到,严酷的刑警生活已经使自己的诗才枯萎,但他并不为此悲哀,相反,他感到骄傲。

这是诗是写给谁的呢?是赵书记,还是她?

李斌良也说不清楚。

22

李斌良回到家中,还是步行回来的,而且又经过了那条便道。

现在,他已经形成了习惯,只要夜间下班回家,没有特殊情况,就一定要经过这条曾经险遭不测的便道。当然,每次经过这条道,他都觉得十分紧张,可他仍然要走这条路,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清。他只觉得必须这样做,必须走这条路。他在迎接一种挑战,在进行一场搏斗,和自己的胆量意志,和那杀手搏斗。每走过这条道,他都担心会遇到杀手,但又希望遇到杀手。

他平安地回到家里。

卧室的灯还亮着,妻子已经知道他要回来,在等着他。

走进门厅时,妻子只穿着三角裤衩和|­乳­罩从卧室迎了出来,帮他脱下外衣,挂好。他闻到,她的身上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好象洗过澡不久。尽管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反常的行动,在心理上保持着反感,但生理本能却有了反应。已经好多日子没和她亲近了,有工作忙的原因,也有感情的原因。今晚,李斌良突然有了欲望,并且很强烈。

妻子向他下部看了一眼,笑了。她的渴望更为强烈。

他们上了床,已经不知是谁关的灯了,妻子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一阵急风暴雨,妻子甚至呻吟起来,这也刺激了李斌良。可是,就在Gao潮即将来临的时候,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她的面影,她那明亮的眼睛。因此,他的Gao潮也就更为强烈……

妻子感到从没有过的满足。风雨过去,她疲惫地搂住他的脖颈,喃喃地说着:“这样多好,多好。你为什么非要……今后,你可要改了,当上副政委,就是局领导了,一切都得注意,最主要的是别得罪上级领导,别做领导不满意的事,你一定要记住……

李斌良好象被浇了一盆凉水,刚才的激|情顿时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她欺骗了。甚至,他为自己的激|情而感到几分羞耻。

他又想到了她,想到了宁静。此时,她在­干­什么?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她的帮助。此刻,她睡着了吗?或许,她也在和余一平……

他觉得心一疼,无法再想下去。

此时,宁静在家中。

但,她并没有睡,甚至没有上床。她正在接受余一平的审讯。

“你必须说,那两天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是你丈夫,有权力知道你的行动!”

宁静冷冷地看着余一平:“我也有权力不让你知道我的行动。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经常后半夜回家,又都去哪儿了?”

“这……我,我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应酬朋友,怎么了?”

“是吗?”宁静一笑:“我记得,你的工作单位是政府办公室啊,到黄|­色­一条街去­干­什么?你的朋友都是市委市政府的呀,一条街怎么会出来那么多朋友,而且,还有女­性­,从事的又是那样的职业。这些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呀?!”

“你……”余一平有点语塞,继而又气极败坏:“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了?我是男子汉,我有我的自由,我要有社会交际,哪方面的都有,当然可以去一条街,怎么了?”

宁静轻轻一笑:“你小点声,别把孩子惊醒。既然你有你的自由,我就可以有我的自由,咱们俩拉平了。你连黄|­色­一条街都可以去,我到哪儿当然就不用向你请示了。何况我还没去那种地方!”

“你……”余一平压着嗓子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地委找赵民生了是不是?我知道,当年,他和你爸爸关系不错……你到底是谁的老婆?你有这么好的关系,不帮丈夫的忙,却帮一个不相­干­人的,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宁静没有理睬余一平,但,他的话说中她心中的某处,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点缺理,就忍着没有反驳。他早已猜到她去找过赵书记,而且,在她成功地帮助李斌良摆脱困境后,还挨了他的几下拳脚。当时,她没有屈服,但终究有点愧疚,就忍下这口气。

现在,他又来了,而且好象占理了:“怎么,这话说到你心里了吧,怎么不说话了?告诉你,别看李斌良他牛哄哄的好象有点才,可象他这样的人在今天的社会里,不会有好下场,不信你就等着瞧!?”

这话又让宁静忍不住了。她温柔的目光变得冷峻了,直刺着余一平:“你不要太刻薄,他没有好下场?依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是个真正的人,而且,他的前途也比你光明,比你远大。是,不假,你当上了政府办的副主任,可你凭什么当上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告诉你,论能力,他比你强,论人品,他比你强……不,你们根本就不能相比,你跟他不是一类人。我就帮他,就不帮你。他马上就当副政委了,将来我还要帮他,让他提拔得更快,就不帮你。我帮他是因为他是好人,能­干­点好事,帮你你能­干­什么?只会爬官,溜须拍马……”

“你……”余一平气坏了,不由大叫起来:“你她妈的找揍……好,他好你找他去吧,你个破鞋,我早跟你够了,要不是怕影响,早他妈甩你了,你给我滚,滚——”

余一平抓起一个水杯向宁静砸去,宁静躲了一下,但水杯仍然砸到额头上,顿时流出血来。余一平有点害怕,却仍然撑着,手指宁静大声地:“你给我滚,滚!”

宁静再没说什么,拿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走进了儿子的卧室。

儿子已经被吓醒,哇哇地大哭起来,叫着妈妈。宁静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又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把儿子搂在怀中,轻轻地说:“别怕,好儿子,妈妈在这里!”

她哄着儿子,抚着额头的伤痕,忍不住流出泪水。

在另一个卧室里,余一平仍余怒未息。他在自言自语地说:“他姓李的能比我强?!好,你等着,看到底谁比谁强!”

他说着弯下腰,打开床下一个上锁的小木箱,从中拿出一个日记本。

看上去,这个日记本已经有几年了,纸已经微微泛黄。余一平把本子打开,仔细地看着,脸上渐渐现出一种怪异的笑容。

女儿已经在怀里睡去,宁静的心却平静不下来,回忆起自己的婚姻。她已经知道,在这人生重大的选择上,自己犯了错误,是难以弥补的错误。对此,死去的爸爸要负有一定的责任。那时,自己还年轻,对人的识别能力还不强,父亲的意识一定的影响了自己。应该说,父亲的出发点是好的,他是为女儿的一生着想,要给女儿找一个平民出身的青年,找个老实、朴实、稳重、可靠的丈夫,而余一平基本符合这个条件,他出身于平民家庭,平日很会处事,看上去也很朴实,很老实,很稳重可靠……谁知结婚后、特别是父亲离去后,他渐渐露出了真面目,什么老实、朴实都是假象,他实际上是个官迷,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为了当官,他可以出卖一切……现在,他知道了自己为李斌良帮忙,当然不能容忍……是的,他猜得对,赵书记当年是父亲的下级,和父亲关系很好。这么多年,自己从没找过他,这回为了李斌良,她却找到了他,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他,而且,他也真把这事重视起来,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当然,是为了帮助李斌良,因为他是个好人。可仅此一点吗?

余一平的骂声又在耳边响起:“破鞋,你这个破鞋!”声音是那么的恶毒。难道自己真的是破鞋吗?真的是那种人吗?不……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想起他心里就生出那样一种感情?为什么常常在梦中见到他……天哪,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哪……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想他,但他的影子却不可遏止地出现,并渐渐走近,走入她的梦乡。梦中,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泅湿了枕头。

23

这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就在李斌良和宁静难以成眠的时候,黄|­色­一条街的红楼里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指名要求最漂亮的三陪女郎梅娣服务。

梅娣在红楼事件后躲开了一些日子。她不愿意介入这件事,因为这让她感到为难,她若如实说,肯定会传到铁昆他们耳朵里,那对自己很不利,不如实说,又会对李斌良不利,所以就躲开了。后来她听说李斌良陷入困境,要被开除公安队伍,很是内疚,因此,当地区纪检委来人调查时,她又回到红楼,接受了询问。她对纪检委没有把李斌良和自己的谈话都说出来,只是说他确实是为解救黄秀秀到红楼来的,也没有和自己发生­性­关系。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李斌良。

梅娣在一个包房里接待了那位指名要自己的客人。

开始,梅娣没有看出客人是谁。他瘦削的身材,戴着挺大的墨镜,加上包房里光线暗,看不清面容。有很多客人到这里来都隐姓埋名,尽量不让人看清真面目,因此,这个客人的作法一点也不奇怪。何况,她对客人的面容也不感兴趣。

但是,当客人向她露出牙齿一笑的时候,她才想起见过他,因为,她记得他那排强健的门牙中有一颗比别的牙要白一些。当他脱去衣服,露出强健的肌­肉­和发达的四肢时,她更知道他是谁了。

他来过这里,嫖过自己,虽然他上床后也没摘下眼镜,但她仍然认出就是他。

他就是李斌良来调查时,她提过的那个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警察要找的人,是那个杀手。

想到这里,她有点紧张,身子也微微发抖。他又是一笑,闪了一下那颗假牙:“怎么了?不想要钱了,快他妈脱衣服……”

梅娣不敢不从,自己的职业也不能不从。她努力镇定自己,慢慢地脱着衣服,他却已经等不及了,用粗暴地将她的衣服几下子扒光,然后象野兽一样把她压在床上。

他的动作更使梅娣认定,他就是那个人。他不是人,是野兽。他动作粗暴,在下­体­用力的同时,双手还掐着她的身体,从这里掐到那里,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好象要把她揉碎了一样。

对,他就是那个杀手,那个警察在寻找的杀手。

真是个野兽,一连三次,最后终于浑身无力地歪到床上。

梅娣有点镇静下来,她平息了一下自己,好象爱抚般地轻轻抚摸着他:“你真行,怎么样,满意吗?”

杀手哼了声,手掐了她一下又松开了。

梅娣撒贱般地说着:“人家可是尽心尽力了,您可要大方些呀!”

杀手坐起来,从脱下的衣服里拿出一叠钱,塞到梅娣的腿缝中,然后又掐了她的脸蛋一下,狠狠地说:“妈的,老子就是看中你了,可惜不能……哼,你今后能不能不让别人嫖,只给我留着!”

梅娣听了这话把脸掉了过去,抹了下眼睛,轻声说:“我倒想这样,可你不在,我怎么活呀?谁养活我呀?”

“这……”杀手想了想道:“我可以养活你,只要你别再让别人嫖,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梅娣:“难得您看上我,可我连你是谁,在哪儿住还不认识呢,真要有事儿,上哪找你呀?”

杀手又露出那颗白­色­的假牙一笑:“这……这倒真是难事,我是天南海北,居无定处,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不过,你们铁老板能找到我!”

梅娣一惊:“你认识我们铁老板?!”

“当然认识!”杀手一笑:“他不是他妈的名人吗……”

杀手不往下说了,穿上衣服,又咬了几下梅娣的身体,梅娣有意贴紧他的身体,感到他的腰间有一个薄薄的、狭长的、坚硬的东西。

她猜测,那是把刀。

杀手离开后,梅娣穿好衣服,拿出手机。

杀手离开红楼不远,拐进一条黑暗的小巷,暗影中停着的一台轿车,见他走来,车门自动打开,他钻了进去。

车里坐着铁昆,见杀手进来,他掐掉正在吸着的香烟,并把车里的灯关掉。

“怎么样?”铁昆问:“都­射­出去了吧,这回能坚持几天了!”

“差不多。”杀手说:“不过,我真喜欢这个小娘们,不只是漂亮,有股特殊的劲头,要是随我便,每天­干­她三次。哎,你能不能安排一下,今后别让她接客了,给我一个人留着!”

“不行,”铁昆坚决地说:“你不能三次跟同一个女人,这容易暴露。告诉你吧,李斌良上次来红楼还接触过她,跟她在一个房间混了好长时间,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什么?有这事?”杀手不安起来:“那她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铁昆:“我找人问过她,纪检委也找她谈过,她说,姓李那小子只问了黄秀秀的事……当然,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她可能真的没向他说什么,不过那也要小心!”

杀手不吱声了。

铁昆打开车门。“你下去吧,明天就离开市区,暂时什么也不要­干­,听我的电话!”

杀手哼了声鼻子:“大哥,我看你现在办事怎么不象当年了,前怕狼后怕虎的?!你看吧,让我来这里,本来是要­干­掉姓李的,现在又不让我动手。依着我,一切都结束算了!”

“不行,”铁昆坚决地说:“没有我的话,你千万不能乱来。下车吧!”

杀手下了车,铁昆的车很快驶入灯光辉映的街道,消失了。

杀手转身走进黑暗中。

这是两个畜牲,是两个不能用我们人类思维来衡量的畜牲。在你我的身边,确实有这样的畜牲,而且还活得有滋有味,谁也奈何他们不得。

李斌良刚刚入睡,就被放在枕头旁的传呼惊醒了。

尽管他到刑警大队工作后,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被电话或传呼惊醒,并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今夜实在是太困了。他努力挥去脑海中梦境的残余,勉强挑起眼皮,看看传呼机上的时间,正好午夜时分。是谁在这时候传自己呀?难道又出了什么大案?可是,当他看清传呼上的文字时,睡意顿时不翼而飞了。

传呼上打着的字是:有急事,请速到红楼左侧的胡同来,我等你。

落款是:梅小姐。

他被电击了一般跳起穿衣。妻子被他惊醒了,也睁开眼睛:“你……你­干­什么去?出什么事了?”拿过他的传呼看了看:“什么,梅小姐,到红楼去……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梅小姐是谁?半夜三更叫你去红楼­干­啥?”

李斌良一把夺过传呼:“工作上的事,回来给你解释!”说着就飞跑出卧室,跑出家门。

王淑芬坐着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慢慢拿起电话,迟疑了一下儿,按了几个号码。

梅娣走出包间,正好看见林平安的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出去,走出红楼。

她知道,自己管这件事有点多余,就算那个畜牲是杀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是报告警察,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只有麻烦。可她还是想报告,因为她忘不了那个警察,他是那么信任自己,理解自己,没有一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还把电话和传呼的号码告诉了自己,看上去,他是个好人,老实,规矩,如果不告诉他,自己心里会不安的。万一杀手抓不到,再杀了他,那实在太可惜了,如果那样,自己心里一辈子也不会舒畅。对了,电视里还演过,杀手往往要把知情人杀掉灭口,如果自己报了警,他来杀也晚了!

对了,他认识铁昆,那个大畜牲。他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替杀手来报复自己?咳,别想那么多了,反正钱也挣得差不多了,明天就离开这里,带着父母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把父亲的病治好,自己再复习复习,想法考上大学,过另一种日子……

梅娣来到离娱乐城左边一百多米的一个胡同里,躲在­阴­影中,等着李斌良的到来。呼吸还没平息,他就听到胡同口有脚步声,接着,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是他……

24

午夜时分,打车很困难,李斌良只好小跑着赶路,一边跑大脑一边不停地运转:梅娣在这个时候传自己,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很可能是有关杀手的线索。

好不容易来到约定的地点,在红楼左边,果然发现一个胡同。

胡同很黑,他警惕地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放慢脚步,一点一点向里边走去。他想,自己来晚了,梅娣一定等急

了。他边往里边走,边轻呼着:“梅小姐,梅娣,梅娣,你来了吗?”

没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又寻找了一番,根本就没有梅娣的影子。

他的心往下沉去。直感告诉他,梅娣出事了。

天还没亮,刑警大队有不少弟兄就来了,是接到李斌良的电话来的。吴志深、胡学正也来了,蔡局长和秦副局长也来了。

听了李斌良介绍的情况,秦副局长不以为然,打着哈欠说:“咳,小姐还能信得着?不是有套喀吗?叫四大虚:‘男人的肾,表态的稿,小姐的感情,统计局的表’,没准儿她是逗你玩呢!要不就是半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或者觉得没必要,又不找你了。”

李斌良对秦副局长的态度很不满意,坚决地说:“不可能,如果她真的有事不见我了,也会打传呼告诉我。可现在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了,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建议,立刻搜查红楼!”

秦副局长:“那我可不敢决定,蔡局长你表态吧!”

蔡局长想了想:“我也不能定,得请示魏市长!”

魏市长的电话很快打通了,他开始很不耐烦,一听要搜查红楼就火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公安局到底听不听市委市政府的,是不是跟市里对着­干­……”可听了蔡局长的情况介绍情况后,态度变了,嗯啊了几声,忽然变得非常重视。“有这种事还请示我­干­什么?马上搜查红楼,如果有什么违法犯罪行为,严惩不贷……你别说没用的了,谁都得守法,一定要认真搜查,如果有谁设置障碍,向我报告!”

魏市长的声音挺大,李斌良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连秦副局长听得眼睛都睁大了,黄脸上又现出红晕。蔡局长电话一放下,他就使劲把手一挥:“这下好了,有尚方宝剑还怕什么,咱们马上行动!”

半个小时后,七十多名警察包围了红楼。除了刑警大队,还有巡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

但是,搜查的目的没有达到,红楼的四层楼都搜遍了,也没有梅娣的影子。红楼内部人都说从昨天下午就不见她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不可能!”李斌良把自己的传呼拿出来给秦副局长看,并大声道:“你看,这是她传我的文字,如果她已经离开这里,为什么还约我见面呢?”

“可是……”秦副局长说:“他们都这么说,咱们说她是在这里失踪的,没有证据呀!”

李斌良:“这都是串通好的,她们都在说谎。咱们一个个详细询问!”

李斌良和秦副局长亲自询问红楼里的每个人。这里有经理、副经理和坐堂经理、服务生和三陪小姐一共四十多人,可问到谁都是同样的话:梅娣下午就不见了,她没跟任何人说去了哪儿。还有的说,她早就说不想­干­了,没准儿是不辞而别了。

林平安的妻子被带进来,由于刚刚从梦中被唤醒,没有梳洗打扮,显得很疲惫,­精­神不振,比那次见面要老一些,但,由于褪了装,看上去却更顺眼一点。她看看李斌良,又看看秦副局长,什么也没说,不安地坐下来。

她其他人一样,也是一问三不知。李斌良急了,大声地:“你要清楚,我们所以调查这事,是怀疑与你丈夫被杀有关,难道你不想为你丈夫报仇吗?梅娣跟你感情这么好,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心就好受吗?”

林平安妻子晃晃身子,似乎要说什么,但看了秦副局长一眼,垂下目光,还是摇头。“我真的啥也不知道,梅娣昨天下午就不见了!”

秦副局长看出苗头,向李斌良一使眼­色­:“斌良,你自己问着,我看看别的组怎么样!”

屋里只剩下李斌良和林平安妻子。李斌良说:“行了,现在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你这回说实话吧!梅娣到底怎么不见的?”

林平安妻子向前动了动身子,缩短了与李斌良的距离,然后又四下瞅了瞅,确认没外人后才低声说:“梅娣一定出事了,昨天晚上他接了个客人,然后就出去了。临走时跟我打了个招呼,说一会儿就回来。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有重要事……可她一直没回来!”

李斌良:“那,他们为什么都说她昨天下午就不见了?”

林平安妻子又四下看了看才说:“那是经理告诉我们的。你们还没来,经理就接到电话了,他知道你们问梅娣的事,告诉我们谁也不许乱说,都说她昨天下午出去没回来!”

妈的,又跑风了。李斌良虽然气愤,但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林平安的妻子在旁又补充道:“我这话只对你说,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叫我出面做证我可不­干­,要是别人问,我还是那话!”

李斌良想了想:“就这么多?你还有别的事告诉我吗?”

林平安的妻子摇摇头:“没了,没什么了!”

林平安的妻子走出去后,秦副局长走进来:“她说什么了吗?”

李斌良看看秦副局长,摇摇头:“没有,她说她也不知道梅娣去哪里了!”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笑嘻嘻地对二人:“秦局,李教,吴队和胡队让你们上四楼去一下……”

是大熊,他们发现了什么?

李斌良和秦副局长上了四楼,跟着大熊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个单人客房,吴志深和胡学正都在里边,还有几个刑警。胡学正掀着一张床垫,对秦副局长和李斌良道:“二位局领导看一看吧,这都是什么东西?”

原来,床垫下发现很多东西,有避孕套,有特制的­性­器,还有几本画册,翻看一看,都是玉体横陈,是­淫­秽书刊。

秦副局长一皱眉头:“我以为发现什么了呢。这东西找我­干­啥?”

胡学正轻声一笑:“这东西也有用,起码说明,这里容留卖­淫­嫖娼……对了,政工科和技术科来人没有,把这都照下来,当证据!”

吴志深也大声道:“对,可以依据这个处罚他们,最起码可以罚款!”

这回,他们俩忽然说到一起去了。

秦副局长转身向外走去,扔下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吧!”

李斌良也向外走去,他带着几个人挨房间仔细地搜查。结果,在其它房间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

最后,他们来到走廊的最东头,发现贴着东墙有一个小门,上着锁。

李斌良扭头问跟着的坐堂经理:“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经理:“这……啊,是个库房,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斌良:“打开看一看,”

经理迟疑地:“这……挺脏的,看它­干­什么?”

李斌良厉声地:“快打开!”

经理慢腾腾地打开门,李斌良推门而入。

根本不是什么库房,而是住人的地方。屋子不大,搭了两层铺,铺上还有乱糟糟的被褥。但是,没有发现人。李斌良扭头问经理:“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这……”经理硬着头皮说:“这,是住人的地方,有时候小姐多,没地方住,就住在这里!”

这话有几分道理,但显然并不这么简单。既如此,为什么不愿意开门?李斌良示意一下,和两个刑警上了床,仔细检查。

很快就有所发现,床上不但有被褥,还有几根布带和用过的胶带。李斌良捡起一根问经理:“这是­干­什么的?”

经理吱吱唔唔地说不出来,可李斌良知道,这是捆绑人用的,被捆绑的一定是那些被骗来的女人,其中可能就有黄秀秀。

一个刑警又叫起来:“李教,你看……”

在床铺靠墙的地方,有人不知用什么东西在墙上写着一些字迹:

“我好悔,我要自由,我要离开这里!”

“谁来救救我!”

“人间地狱!”

“公安,你在哪里,快来救我们!”

字迹不大,呈暗红­色­。一个刑警说:“好象是血写的!”

那么,写字的人是谁……一定是那些所谓的小姐,是一些被骗来强迫卖­淫­的­妇­女,其中有可能就有黄秀秀。可是,现在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李斌良把经理扯过来,让她看墙上的字:“说,这是怎么回事?”

经理只是摇头,怎么问也是不知道。

搜查到天亮结束,只能确认,红楼有容留卖­淫­嫖娼嫌疑,有强迫­妇­女卖­淫­嫌疑。但是,只能是嫌疑,因为尽管有一些物证和旁证,却没有直接的证据。红楼的有关人员在审查中又都死死咬住,一问三不知。

关于黄秀秀和梅娣,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平安妻子关于梅娣的证言只是对李斌良一个人说的,坚决不站出来公开作证,李斌良也无可奈何,而且为了保护她,也不能把她的话告诉别人,更不能以此为证据对红楼哪个人采取强制措施。

公安局对此也不知怎么办才好。蔡局长打电话请示魏市长,魏市长对没拿到证据很不满,发了几句脾气,最后说:“那也不能便宜他们,罚,重罚。你们公安局不是经费紧张吗?罚款上缴后全部返还你们!”

罚款也是一种治安处罚措施,如果严格按规定办事,证据不足是不能处罚的。蔡局长对此有些异议和担心,魏市长却下了狠心:“罚,一定要罚,出了问题我负责!”

既然市领导有话,公安局也就不怕了,整整罚了十万元。秦副局长恶狠狠地说:“妈的,你不就是有后台吗?我非罚黄你不可!”

然而,十万元罚款当天就缴了上来。这笔钱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大数目,对红楼却只是九牛一毛。

对红楼的搜查结束后,李斌良又到北边的胡同仔细查看了一下,仍然什么也没发现。他又带人在四周一些可疑场所和可能藏人的地方搜查了一下,还是一无所获。

案件又卡壳了。

但是,李斌良却有一种清晰的感觉,侦破工作在挫折中前进,离突破已经不远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破案,一定会抓住杀手。同时,他也意识到,梅娣、也包括那个黄秀秀,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凶手就是那个杀手,或许还有铁昆参与。梅娣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传自己,一定是发生了大事,而且十有八九是杀手出现了。

可是,他如今躲藏在哪里呢?

在红楼被搜查的过程中,铁昆一直没有露面。也许,红楼只是他全部产业中的一小部分,不值得他露面。

其实并不然,这事把他气了够呛,他把杀手狠狠教训了一顿,杀手满不在乎地笑道:“咋,大哥心疼钱了?”

铁昆:“屁,我是心疼被砸了牌子。这么多年了,公安局还没敢动过我,都是你惹的,要是这么下去,我还怎么见人,怎么出去混?谁还怕我?要是依着你,图痛快,把尸体抛给公安局,会引起什么后果?告诉你,赶快离开市区,找地方避避风头,快走,不许再惹事,也不要和我联系,有事我会找你的!”

杀手却不听他的:“我哪儿也不去!大哥太小心了,没事啊,不会有人认出我的!”

铁昆:“怎么不会?那林平安不就认出你了吗?要不是你动手快,早坏大事了。听我的,马上躲起来,没我的话不许露面,更不许惹事!”

杀手悻悻地哼了声鼻子:“我他妈的还是个人不是?不许有一点自由?行了,我先避一避,不过,丑话说到前面,时间太长我可受不了!”

杀手离开市区后,铁昆想了很久,他觉得,这个得心应手的武器好象有点不听使唤了,如果他再这样下去,真得想个好办法!

25

红楼的事情过去了。

铁昆被打案件也告一段落,毛沧海的黑脸弟弟已经按杀人未遂移送检察院。

李斌良觉得这么定­性­不对。毛沧海弟弟如果真要杀铁昆,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也不能用木­棒­。可那黑脸的小子气­性­大,不计后果,口口声声要杀铁昆,还说这回没成早晚要杀掉他,这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刑警大队最初只把此案当成殴打他人造成轻微伤害,想移交治安部门处理,可有人不满意,传过话来,要从重处理。没办法,就改成伤害罪移送,可案卷仍被退回,话也随卷传了过来:应该定杀人未遂。要不,怎么也过不了卷,李斌良没有过多­精­力来纠缠这个问题,退了两次卷,只好按杀人未遂移送,心想,有问题到起诉和审判环节再说吧。

这起案件办得出奇的快,有些机关的有些人也办得格外起劲,表现得格外积极。移送检察院后,据说马上就要起诉,还说已经内定了,就按杀人未遂判,刑期为十年。

可是,后来又完全变了。听说,毛沧海那个白脸弟弟也来到本市,分别找过公检法机关,无效后,又找到魏市长,终于,魏市长说话了:“要依法办案,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要顶住­干­扰和压力,谁要在法律上搞名堂,一经发现严肃处理!”于是,案子又退回来了,没人过问了,刑警大队转到治安大队,最后的处罚又回到了起始点:治安拘留十五天。但是,因为已经刑事拘留了十二天,最后只关了三天就放人了。

这事把铁昆气了够呛,曾找魏市长大闹过,也没顶用。

就这样,同样是一起案件,既可以定为杀人未遂,也可以定为殴打他人;可以判刑十年,可以拘留十五天。

对此,李斌良只能苦笑。他的权力和­精­力都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怎么着,那黑脸小子还是自由了,他松了口气。目前,他最着急的还是杀手案的侦破。他觉得,现在的很多问题都与杀手案有关联,如果把这案子破了,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因此,他想带几个人再去金岭一趟。

然而,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在刑警大队处于很尴尬的地位。他被“晾”起来了。

在红楼事件结束后他就发现,自己在刑警大队得到的尊敬目光更多了,但说话却不太好使了。自己部署的工作,人们都喏喏答应,可就是不真办,当然,并不是硬顶,而是总能找出一些理由来,使事情进展不大。胡学正表现更是明显,对他部署的工作­干­脆不理不睬,有时见了面连头都不点一下,眼睛也麻搭着,整天就知道往蔡局长、秦副局长办公室跑,而且,还变得乐呵呵的,动不动还吹起动听的口哨,令人感到反常。

吴志深说:“看见了吗?他高兴了,为啥?不是为你高升,而是看到你倒出的位置了。这几天大伙为啥都不咋听你的了?肯定都是他搞的鬼。看来,将来这大队长就是他的了,我就在他的领导下了。妈的,要真这样,我是说啥也不在刑警大队­干­了!”又叹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俩都不在,那杀手的案子谁来搞呢?姓胡的我还真信不着!”

吴志深的话说到李斌良心里。是的,人们都认为自己就要离开刑警大队了,有的人已经把自己当成外人了。就连秦副局长也是如此,刑警大队的很多事他都直接Сhā手过问,不再通过自己。而杀手的案子好象没人提了,他提出要再去金岭一事,秦副局长不同意,但,话说得非常好:“我理解你的心思,可你就要提副政委了,再让你跑不是那么回事。你放心,过几天我亲自带人去……对了,这几天我过问刑警大队的事多一些,你别多心。你要走了,我得有个适应期,这些日子就多抓抓,也让胡学正和吴志深锻炼锻炼,免得你一撒手谁也接不上……那杀手的案子你放心,我不会放过的……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咱得放长线钓大鱼……我真羡慕你呀,这半年多把你累坏了,这回可以放松一下了!”

李斌良不知如何才好。他虽跟赵书记谈过,可还没有正式消息,不知结果如何,他也不好第二次打电话再问赵书记。市委常委会一直没开,自己既没有被提拔为副政委,也没免去刑警大队教导员,可却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了。这……

他去找蔡局长。蔡局长的回答只是:“别急,哪天我问问市里,看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研究­干­部!”

就这样,李斌良被晾起来了。

可那案子呢?那杀手呢?

这是李斌良最惦念的。尽管秦副局长和吴志深都表示不会放弃,但自己不亲手抓,总是心有不甘,放心不下。

就在这时,一个上街办事的乡亲给他捎来一个口信:母亲病了,让他回去一趟。

这个口信顿时使他坐立不安,也暂把自己的处境抛到脑后。母亲得了什么病?自回参加工作后,这可是母亲第一次捎信让他回去呀,虽然捎信的人说母亲的病不重,他还是放心不下。正好,目前又处于这种尴尬境地,就向秦副局长请假。秦副局长一听十分着急:“那你还等什么,马上去……带一台车吧,万一有事也用得着!”

李斌良拒绝了。因为他亲手为刑警大队制定的制度,不许私事用车。再说,自己把车开走,不知啥时回来,万一出了案子队里用车怎么办?他拒绝了秦副局长的好心,给母亲买了些吃的,当天上午就动了身。临行前,吴志深知道了,塞给他二百元钱。“给咱妈买点好吃的,病一定要治,放心,真要住院,没钱找你吴哥!”使他心里热乎乎的。

26

母亲的家、也就是李斌良青少年时代生长的村庄,离市区一百多里,而且,公共汽车只到乡直,下车后还要走上八里多路才能到家。

李斌良快中午才上车。一路上,他深深地牵挂着母亲,心就如压了块重铅。母亲这一生吃了很多苦。父亲去世早,一家人的担子都压在母亲身上,她含辛茹苦把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尤其对自己,她熬尽了心血。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你两个哥哥没赶上好时候,文化大革命,不行念书,谁也没有法子,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赶上了好时候,可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咱家穷是穷,可要有志气,如果你考上大学,妈就是头拱地也要供你念!”

那是母亲的誓言,她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虽然有两个哥哥,但他们都结婚成家了,生活也不富裕,因此帮助有限,自己上学基本是母亲供的。她那时已经五十来岁了,却和男劳力一样下地,侍候责任田,晚上又要为自己缝洗衣裳。母亲有志气,虽然穷,却仍然想方设法让上学的儿子穿得象个人样儿,就是旧衣服,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得有棱有角。为了供儿子念书,她还特别种了几亩黄烟,这样,同样的地就能多出俩钱,而这些钱都花在儿子身上……这一切,都使李斌良永生难忘。他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刻苦学习,如愿考上大学。也正为此,他参加工作特别认真负责,尤其是当刑警后,对待受害群众特别关心,对侵害群众的罪犯格外痛恨。这,也成为他破案的一种动力。

可是,现在母亲病了,母亲捎信来让自己回去,母亲想儿子了。

一路上,李斌良想着母亲,老是想流泪。这时,他才觉得公共汽车太慢,有点后悔没听秦副局长的话开车来。

这是条砂石路,因路况太差,公共汽车只能用中等以下的速度行驶。车上,旅客们都在骂这条路,这原是条老路,从前也挺好走,就是窄一些,随着车辆增多,交通量加大,渐渐不够用了。十年前,省里投资加宽,由于路基打得不好,修好不久就出了问题,路边出现一块块坍塌的部位,路面的一层细砂很快磨掉,露出了尖尖的碎石,车走在上边又颠又费车胎,经常有车走着走着“嘣”的一声轮子就炸了。旅客们骂包工头黑心,工程质量太差,骂当官的不负责任,吃回扣。骂着说着又说到了眼前,说省里要投资修云水公路了,投资七个亿,有些路段和这条道重合,那时,这条路也就好走了,可又有人说,投资再多,要是没好官管也不行,钱都揣个人口袋里去……

好象为了验证这些话,车行出几十里,就见公路两边的野地里有些人在忙着,有人把一种仪器支在地上,用眼睛向前瞄着什么,有人用长长的尺在量着什么。旅客们高兴起来,说这是专家们在测量,确定云水公路的线路。车又行驶一段路,前面忽然出现好大一溜轿车,路旁的野地里,一些领导模样的人在兴奋的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由于路窄,路旁又停着车,公共汽车行驶得更慢了。这时,有群众认出领导中的一些人,兴奋地叫起来:“看,那是魏市长……冯副市长……我认得他们……”

李斌良也看见了,确实有魏市长,他正在威严地挥着手臂对身边的人讲话。看到市领导,车上的旅客兴奋起来,民间组织部长开始发布任免令:“你们听说了吗?魏市长很快就是市委书记了,他现在主持全市工作,地委已经定了,原来的一把手许书记从中央党校学习一回来就上地区当副专员,魏市长接替他当书记,刘新峰接替魏市长当市长!”

有人对“组织部长”的任命有不同意见,大约是“副部长”吧。他抗声说:“咳,你说的是老黄历了,现在情况变了,我听说,将来咱市的一把手是刘新峰,人家是正牌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呢,有文凭有水平,魏市长虽然资格比人家老,可这方面不行。听说,刘书记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回来就上任!”

“组织部长”当然不同意:“不可能,这么安排,魏市长怎么办?论资格,他比刘新峰老,论级别,他比刘新峰高,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难道让下边的人窜上去压着他?他能­干­吗?”

“咳,组织决定,不­干­也得­干­!”“副部长”大声说:“听说,地委想调他去另一个小点的县当书记,他还不同意,非要留在咱市不可。你瞧着吧,快换届了,到时就验证谁说的对了。告诉你,这话是听我表弟说的,他在地委当秘书……”

李斌良平日忙于破案,对领导的事不太关心,总觉得,自己官太小,谁在上边当领导和无关,可现在这些话让他动了心:难道真会这样?从心里说,自己对刘新峰的印象还真比魏市长强,真要象说的这样,将来自己的工作也会好­干­一些了……

正想着,忽然觉得车上沉默了,接着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从车窗钻进来,又听一个人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咳,做孽呀……好好一条河,就这么给整完了!”

又一个人说:“不但河完了,山也完了,将来咱这日子可咋过呀!”

李斌良向车外看去,发现路旁出现一条河流。他认识这条河,它曾是条美丽的河,通向自家所在的乡村,在自己小时候,它水清见底,两岸是绿树、草地和鲜花,附近还有长满高高树木的山峦,那时候,自己还曾在里边洗澡抓鱼,可现在……

现在,它一片死亡的气息,河里泛着黑红­色­的水,还卷着死亡的泡沫,河两岸的树木绿草都已经枯死不见。不远处的山秃了大半,树木多数已经被砍掉,­祼­露的山体好象被剥掉皮的尸体,让人看上去心里特别难受,一股恶臭的味道贪婪地从车窗钻进来。

这……

只听一个年轻人恨恨地骂着:“妈的,造纸厂,什么造纸厂?我看是造孽厂!”

一个年纪大些的人劝道:“小伙子,少说两句吧,传到人家耳朵里又是病!”

小伙子:“病就病,我不怕他们。妈的,我真弄不明白,这年头咋回事呢?谁祸害这个社会,谁就发财,就他这样的,不但发了大财,还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谁选的他呀?他能代表咱老百姓吗?把咱都祸害苦了……”

李斌良听了几句就明白了。眼前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铁昆,从去年开始,他在附近办了个造纸厂,砍山上的树做原料,污水就往这条河里排……这人,真是无所不在呀,而且什么坏他­干­什么,可就是有人让他­干­,支持他­干­。据说,国家有规定,不许乱建造纸厂,特别是每年二百吨以下的厂,坚决不批,可他的工厂又是怎么建起来的呢?不知他赚了多少利润,但造成这样的损失,又是多少钱能补回来的呢?还听说,市里还给他三年优惠政策,可以少交或者不交各种税费,这不就是以广大人民群众子孙为代价,让他个人发财吗?!

旁边的旅客正说着:“妈的,市里也不知咋想的,这种厂子咋会批呢?肯定有人从中得好处了!”

又一个旅客说:“那不假,现在,哪个企业没有领导的股份?不信你申请办个造纸厂,看能不能批你?肯定不会……听说,受害最重的沿河村老百姓到市里告过,可根本没人管,有的领导还说他们是破坏经济发展,要抓带头告状的!”

第三个声音说:“咳,他们也是不自量力……别说他们,今年春天,省环保局都来人了,又怎么样了?还不是挨了两刀撤回去了……”

这件事李斌良也知道,春天,省环保局接到举报,派两个人来本市调查铁昆造纸厂排污的事,结果,被一伙人给痛打一顿,其中一个人还挨了两刀。当时,自己还没到刑警大队,听说调查来调查去,也没查到凶手是谁,最后也成了积案。很多人说是铁昆指使人­干­的,包括警察里很多人也这么认为,可没有证据,无法采取措施。妈的,他也太猖狂了,等自己倒出手来,非好好查一查这起案件不可。

一阵叹息,车里再没有动静了。不一会儿,人们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一个人说:“听说,他的固定资产已经好几千万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又一个人说:“你说的还少点,我有个亲属在市工商联,他统计过,说已经超过一亿元了……哎,你说,他要这么多钱­干­啥?可怎么花呀?”

“听你的话就是老屯,钱还怕多?花钱还不容易?首先,顿顿吃好的,上饭店,要不,就多找几个老婆……这不行,犯法……对,就天天打小姐。他不是开了腐败一条街吗?手下好几百小姐,每天夜里一个,轮班­干­呗……”

车里爆发出笑声。有的人还接茬说:“那得有个好体格,这么整,大概没轮一遍就得痨症了,弄不好,小命都搭上了……”

“是啊,还是咱们好,没钱,找不起老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也是个丑八怪,落个好体格……”

……

就着这个话题,人们开起了带点黄|­色­的玩笑。看来,他们很善于苦中作乐,很健忘,这么快就把刚才的愤恨忘到了脑后,这使李斌良想起了鲁迅《职Q正传》里边的人物。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告状又不顶用,难道去愁,去苦就行了吗?也许,他们只能这样在生活中寻找一些乐趣。

看来,无论是阿Q还是小D,他们的­精­神胜利法,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呀。

这时,李斌良忽然发现,自己对这篇学了多遍的名著有了新的理解。

想着这些,李斌良把母亲生病的事一时都忘了,直到快要到达目的时,才回过神来,看到了前面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在那里,在那所朴素的校园中,他曾整整度过六年的光­阴­。李斌良的心激动起来。

27

李斌良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他每天都要往返一趟,为了学习,中午不能回家,吃着母亲准备的­干­粮和咸菜……对这里,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车还没进乡,他就从车窗探出头往外看。乡里的变化不算大,只是增加了两幢楼房,一幢是乡中学楼,离得较远看不清,只觉得挺大,还有一幢小一些,是乡党委和政府的办公楼。街道两旁的砖房也比从前多了一些,路况好象也稍好一点。市场经济已经渗透到每个角落,瞧,街道两旁成了市场,很多人在这里摆摊叫卖,街道上的人也很多,公共汽车要特别放慢速度。李斌良的目光从一个个摊点上扫过,希望看到本村的熟人,打听一下母亲的情况。忽然,他看见路旁一个卖烟叶的摊点,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给一个顾客称烟,这……他的心狂跳起来,一下脱口叫出声来:“妈——妈——”

李斌良知道,母亲耳朵有点背。可是,儿子的呼唤她却一下子就听到了,抬起头向公共汽车上观看。李斌良更大声地叫起来:“妈——妈……我在这儿……”他把车叫停下,急不可耐地跳下车,奔向母亲:“妈……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病了吗?”

母亲的白发和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非常明亮。她并没有生病的样子,好象比上次见面更结实了,只是脸­色­晒得黑了许多。看到儿子,明亮的脸上更加放­射­出夺目的光彩,她放下手中的烟摊,用灿烂而慈祥笑容迎接着儿子。

看着母亲的脸,李斌良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流出来。到底为什么流泪,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欺骗了自己而委屈,是看到母亲安然无恙而欣喜,或是看到母亲摆地摊而心酸自责……他也说不清。这几年,随着年令的增长,每次见到母亲,他的心里总是涌出一股特殊的感情,总是想流泪。

母亲看到了儿子的泪水,急忙掏出手绢为他擦着:“别担心,妈没事,一点病也没有,就是有点惦念你,想见见你……别这样,让人笑话!”李斌良闻到,母亲的手绢上有浓重的旱烟味道。

李斌良哽噎着说:“妈,你咋还­干­这个呀,走,咱们走,回家,不卖了,妈,今后你再也不能­干­这个了,我不同意,走,咱马上走……”

李斌良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她养大了三个儿子,有一个儿子还在市里工作,还在公安局工作,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还马上要提拔副政委了,可她居然还要摆地摊卖烟叶。这里离家八里多路,每天跑一个来回就是十六里,还要挑着烟叶,这是多么重的体力劳动啊?母亲怎么受得了?!李斌良七手八脚地收拾着烟叶要走,母亲拦也拦不住,只好随他的便。在他收拾好之后,母亲才说:“我饿了,中午这阵儿买卖好,连饭还没顾上吃,妈先吃一口再跟你走!”

母亲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塑料包,拿出两个馒头和一块咸菜要吃。李斌良更受不了啦,一把夺下,把自己带来的袋子打开,拿出糕点、香肠和水果、饮料:“妈,你吃这个……嗯,先喝点这个,解解渴,这叫可口可乐,是美国口味!”

母亲没有推辞,在相邻摊主的注目下,接过儿子的食品,坦然地大口大口品尝起来。李斌良的心这才好受了一些。

每次回家,李斌良都要给母亲买些好吃的,而且特别注意买一些母亲没见过没吃过的。母亲过去吃的苦太多了,现在,应该让她品尝一下生活的甘甜了。然而,他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还在卖烟叶,两个哥哥在­干­什么?他们怎么就忍心?李斌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对哥哥的不满。

母亲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斌良,你别多想,是妈自己要­干­的,你哥哥嫂子们都不让,可他们拦不住我。我身体还好,呆着也是呆着。再说,你二哥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妈得帮帮他们!”

母亲就是这样,她的心总是惦着儿子,而且,哪个日子过得不好,她惦念哪个。旁边一个卖菜的中年­妇­女对母亲大声道:“大婶子,你养个好儿子啊,多孝顺你呀!”

母亲自豪地大声回答:“是啊,我儿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我!”

周围都投来羡慕和好奇的目光,李斌良却觉得无地自容。妈妈的话和这些目光都刺在他身上,刺进他心里。自己难道真是孝顺儿子吗?有这样的孝顺儿子吗?让六十多岁的母亲摆烟摊……

母亲吃完东西,拉了儿子一把:“走吧,你要不来,妈还能卖几斤。依你,走,咱们回家!”

李斌良挑起母亲的烟摊,用一只手扶着母亲,穿过市场,向八里外的村子走去。母亲边走边高兴地和一些摊贩打招呼,告诉他们跟儿子先走一步,语气和笑声中充满自豪。可李斌良的心中却充满苦涩,走出好远,他还感到市场上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走在路上,母亲才有几分歉意、几分得意和几分神秘地对李斌良说:“妈知道你忙,不这么说怕你不回来,告诉你吧,妈给你又做了件坎肩,你一定要穿在身上!”

李斌良有点哭笑不得了:肯定又是李瞎子喷了佛水……原来,母亲是为了这个让自己回来的。他没有指责母亲,他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心意,为此,他也深深地痛恨那杀手,因为是他使自己的母亲牵肠挂肚。

记忆中,好象还没有陪母亲走过这么长的路。一个多小时,又是上岗又是下坡,他的腿都有点酸了,可母亲却没有说累。这又使他感到安慰。

28

四点多钟,他们才来到村头。一个乡亲看见他们呣子,羡慕地冲母亲叫起来:“哎呀大嫂子,老儿子回来了,陪你一起回来了,多高兴啊!”

母亲大声地:“高兴,高兴!”

母亲和二哥在一起生活,他们到家时,哥哥嫂子都没在家。三春不赶一秋忙,这时候,凡能­干­活的人都下地了,侄子上学也没有回来。母亲进屋就抱柴禾做饭,李斌良要帮着抱她还不让:“你别动,把衣服都弄埋汰了!”她总是这样,自上中学后,除放寒署假下地­干­些成趟子的活儿之外,母亲从不让他­干­零活儿。她说:“妈已经有两个儿子下地­干­活了,你不能再­干­了。就是­干­也要­干­大活儿,这零碎活不用你­干­,人一­干­琐碎活儿,脑袋就乱,想不了大事了,你得用脑瓜念书,将来­干­大事!”

母亲的脚步里屋外屋咚咚地忙活着,震得李斌良心痛。他想,母亲这要­干­多少活啊?来回走十几里路,卖一天烟叶,回来还要做饭……他心疼母亲,又帮不上忙,只好里屋外屋地随母亲转。母亲对他说:“你上屋里歇歇吧,我得给你二哥二嫂把饭做好,他们累一天,回来吃口现成的。”

母亲就是这样,她总是想着别人累,却从不知自己累。这个年纪了仍然如此。

晚饭做好后,二哥先回来了,他一进院就吵嚷着:“妈,你知道不知道谁­干­的,好好的筛子底给弄坏了,少了一大块。这可是钢筛呀,好端端的不能使了,买的话好几十块钱呢!”

母亲迎出去:“行了行了,已经坏了,再说也没用了,买就买吧……快进屋吧,斌良回来了!”

二哥走进来,冲李斌良笑笑,说了声“斌良回来了”,就没什么话说了。李斌良知道,二哥就是这样的人,憨厚,不会说不会道的,心里有也说不出来。又过了一会儿,二嫂和上学的侄子都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乎乎地吃饭。妈妈按李斌良的要求,做的是农家便饭:玉米楂子,土豆炖窝瓜,大咸菜。李斌良很长时间没吃过这东西了,直吃得肚子撑了才放下筷子。

吃完饭,在妈妈和二嫂到后屋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斌良对二哥说,千万不能再让妈妈到乡里卖烟叶了。二哥卷颗旱烟边抽边说:“谁让她去了,挡也挡不住她呀,我和你二嫂又不能整天在家看着她,实在没办法……”

二哥说了一半停下来,李斌良忽然感到有些羞愧。是啊,你说得好听,为什么不把母亲接到你的家里去呢?你也是儿子啊!李斌良想起了妻子那张漂亮的脸蛋,想起她看到母亲时那淡淡的表情……是的,母亲不愿意在城里住,她习惯了农村生活,老想着帮二哥一把,可是,也有一个原因不容回避,那就是,她不喜欢看儿媳那张脸。尽管她从来没有说过。

李斌良感到自己脸红了,掉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

晚上,李斌良和母亲住在西屋。虽然和二哥一起过了多年,母亲一直保留着这张大炕,是为了年节儿子归来团聚用的,具体地说,也是给李斌良准备的。在睡下之前,母亲又现出神秘之­色­,从她那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式柜子里拿出一件东西:“斌良,你穿上试试!”

这就是母亲说的那件坎肩,和上次的兜肚不同,这个坎肩是用两层布做,在两层布之间还絮着薄薄的棉絮。母亲说:“天凉了,你先试试大小,从明天起就穿在身上!”

李斌良试了试倒很合身。坎肩是老式的,与妻子给自己买的毛衣和毛背心是无法相比的,但这是母亲的心哪。他笑着说:“好,我一定穿着它。不过,你没让李瞎子再喷佛水吧!”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这个没有……不过,那些法子有时候还是灵验的。从明天起你一定穿着它啊!”

李斌良答应着脱下衣服躺到炕上。母亲也躺下了,闭灯后又和他唠了很多喀,说这几年农村受灾,粮食不值钱,乡下人日子比前两年难过了,苦­干­一年也就对付个温饱。又说,人还得念书才能有出息,侄子现在学习也很好,只是将来上大学太贵,怕二哥供不起。后来又说到现在的一些农村­干­部太坏,不给老百姓办事,就算计向老百姓要钱,还大吃大喝,乡里的饭店成天不拉桌,里边都是乡村­干­部,他们还花好多钱买轿车。母亲说着说着又说回来:“斌良啊,你将来要是当了官,可不要学他们,要多为老百姓办事,少冲老百姓要钱哪,老百姓不容易啊……”

对母亲的嘱托,李斌良喏喏答应。这使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母亲在教育孩子上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总是在稍有闲遐时,比如在临睡前嘱托自己:要好好学习,不要和人打架,要讲卫生,不许说假话……那时,他经常伴着母亲的谆谆嘱咐进入梦乡。现在看来,那些嘱咐当时不觉得什么,可就在那有意无意之间,都已经渗入自己心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与母亲当年的教诲有关哪!

他感谢母亲,他觉得,从一定意义上讲,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虽然不能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却具有真理的内涵,或者反过来说,没有一个优秀的母亲,很难有优秀的儿子,没有刺字的岳母,哪来­精­忠报国的岳飞?记得在一本刊物上看过,已经有学者在研究母亲与儿子、母亲与社会和国家的关系,并提出了“拯救母亲”的口号。看来,这确实十分重要。

母亲又问起他家里的事,孩子咋样,妻子咋样。母亲对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心里是有数的。她嘱咐着:“你别惦念我,和媳­妇­好好过日子,别老想让我上你们家去,城里我住不惯,哪象农村,天大地大的,空气也好,城里那乱劲儿我可受不了,夜里睡觉外面车呜呜响,我哪回去你家都睡不好觉……”

李斌良知道,母亲说的是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她可能真的不习惯城里生活,但也有一半是宽慰自己,她知道儿子为她不能去身边生活而内疚。他虽然知道母亲的用意,可听了这些话还是感一些安慰,心也平静了些。这也正是母亲要达到的目的。说实在的,自己所以和妻子能维持眼前的关系,母亲起了很大的作用。母亲传统观念很强,她不允许儿子夫妻不睦,更想象不到离婚这种事,她衷心希望儿子一家合合睦睦过日子。如果自己和妻子的冲突真的公开化或者离婚,母亲受到的打击最大。也正因此,李斌良虽然对妻子不满,生气,可还是尽力维持着。

母亲唠完了家里话,又开始嘱咐他:“斌良,妈知道你,也怪妈从小把你管的,心太实,不会处事儿,让你吃了不少亏。妈看出来了,现今这社会可不象从前了,坏人多,实在人少。你要多长一个心眼,做人,千万不能害别人,可也要防备别人害自己,这年头太实在不行,容易吃亏。前些日子妈看了一部电视剧,里边就有一个实在的警察让人给骗了,吃了大亏,那个害他的人也是警察,真想不到,警察里边也有坏人,你可千万要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坏警察表面上跟好警察一样,说话办事根本看不出来,可谁知就是他差点把那好警察害死……”

母亲好象知道儿子的处境,知道他的心,把话都说到他心里了。李斌良“嗯嗯”地答应着,默默地想着这些日子的遭遇,想着这起杀手案件,想着围绕这起案件发生的种种不正常现象……

就象童年时一样,在母亲的絮语声中,李斌良慢慢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而且感到十分的温暖和安全。可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母亲却就着窗子透进的微光,默默地坐在他身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母亲的心中充满了柔情,这是他的老儿子,最喜欢的儿子。白天她冷丁看到儿子那会儿,也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她也看到了儿子的眼泪,知道儿子疼自己,心里很感动,甜滋滋的,也差点流泪,可当着儿子,怕他难过,强忍住了。儿子没白养,他心里有妈,疼妈,这就够了。还需要什么呢?她不由想起儿子小时候的一些事。他虽然是老儿子,但从来没有娇养过他,对孩子不能娇惯,那是害孩子。想起来,他小时没少挨打。这孩子啥都好,头脑聪明,学习好,心肠也好,就是有点犟,有点不会来事儿。别看他长得文气,可当妈的知道,他外柔内刚,并不胆小怕事,而且还爱打抱不平,那年上中学的时候,和学校一个最恶的学生打了一架。那恶学生人见人怕,只儿子不怕他……

她真想好好看看老儿子,可怕打扰他睡觉,不能开灯,只能在黑暗中端详他。看上去,他比从前黑了一点,文气也少了一些,身体好象强壮了不少,瞧这胳膊的­肉­,硬梆梆的,八成是练的,这当刑警也真不容易,要抓坏蛋,不练好身体是不行的……哎?瞧他的表情,眉毛怎么好象还在皱着,这孩子,睡觉还不好好歇着,有啥事犯愁呢……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眉头,想抚平它,让儿子好好睡觉,做个好梦,可不起作用,他还在皱着眉头,他到底梦到什么事了?犯什么愁,是案子上的事……忽然,她想到了那个杀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她有一种感觉,儿子最后一定要面对杀手,他们要拼个你死我活。因为她了解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千方百计抓到他,但,那杀手绝不会乖乖认输,一定会用他那把尖刀来对付儿子,象杀死别人那样,一刀刺进心窝。

一想到这些,母亲就担心得不得了:不,绝不能让他得逞,绝不能让他杀死儿子,自己的儿子不能死,为了儿子,她愿意豁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老命,所以,自己一定要帮儿子一把,帮他抓住杀手,不能让他杀死儿子!

母亲望着李斌良沉睡的脸,暗暗在心中发誓。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母亲不知道,此时,他的儿子做梦了,做了个恶梦,和几年前枪毙季小龙之后那个梦一样。他看到季小龙被执行枪决后,躺在地上,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躲也躲不开……忽然,眼睛动了起来,笑了起来,他忽然活了,慢慢坐起来,眼睛盯着自己的眼睛笑着,并把一双带血的手伸向自己……李斌良回头四顾,发现自己身后有许多­妇­女和孩子,母亲、妻子和女儿也在其中……李斌良虽然十分害怕,可他知道绝不能退缩逃跑。他一把抓住季小龙带血的手大叫着:“你要­干­什么,我跟你拼了……”最后,他终于扼住了他的喉咙,使劲地掐着,嘴里还发出怪声:“去死吧,死吧……”

“斌良,斌良……你怎么了……”

眼前突然一亮,李斌良醒来了,原来是母亲打亮了灯,也是她的呼叫使自己从梦中醒来。他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你没事吧……”

母亲:“没事,没事,你咋的了,做恶梦了?跟妈说说吧!”

李斌良看看母亲,清醒过来,急忙说:“不,没什么,一个梦……妈,你睡吧!”说着还笑了笑,又躺下睡去。

母亲闭了灯,不安地盯了儿子好一会儿才睡下。她有点猜到了儿子的梦,心里再次发出帮助儿子的誓言。

李斌良并没有睡着,他是为了免得母亲惦念才这样做的。他闭眼躺着,想着刚才的梦。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自几年前经历了季宝子被枪毙的经历后,就时不时的做一次这个梦,每次做梦都使他经受一次­精­神上的折磨,没想到,在见到母亲的夜晚,它又出现了。

第二天早晨,李斌良洗漱后,又吃了一顿母亲做的饭,就要返回了。母亲安然无羔,他放心了,又惦念起队里的事情,呆不下去了。哥哥嫂子已经下地了,只有母亲一个人送他上路,一直送他到村口。母亲还要往前送,被他坚决地拦住,母亲只好站在村口,望着他向远处走去。他走出好远回过头,看到母亲还站在村口看着自己,他扬起手臂向母亲招手,让母亲回家,母亲也慢慢把手臂举起,大概是年老的缘故,她的手臂举得很慢,没有伸直,弯曲着停留在一侧,晨风吹拂,他看见母亲的白发在空中飘舞,好象一座雕像定格在明亮的天空中。

这一印象,将永远刻在李斌良的脑海里,刻在他的心中。他回过身大步向前走去,眼前是收获的田野,麦子已经成码子一排排垛在田地里,豆子在收割,谷子也黄了,有些早收的田地已经露出黑­色­的­祼­体……这些真实的风景,却怎么也遮不住母亲招手的身影。禁不住,又有几句零乱的诗句在脑海里出现了:

晨曦的天空,

映印着母亲的身影。

母亲在招手,

向远行的儿子,

用手臂画出一个问号,

好象在提醒

儿子,走好,走好——

母亲,儿子听见了,

你看,他在大步走着,

那就是回答。

他走在秋天的田野上,

不管是丰收还是歉收,

他也把这片田野

收获在怀中,

收获在心里。

他可能会摔倒,但那只是普通的一跤,

他马上就会站起,向母亲一笑,

那就是他的回报……

李斌良带着从母亲身上吸取的勇气和力量,向自己岗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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