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秋脸色一变,咬牙道:“不可能。”
“放心,”林凛的话中带着说不出的抚慰温和:“我不会问你不该说的,不愿说的,可好?”
“好!”琴秋盯着他的脸,恶声道:“第一个问题,为何你会懂得破了我的摄魂琴音?”
第57章
他性情高傲,容貌俊美,偏生身子单薄,练武在勤奋,却也成就低微。自十来岁登台奏琴,垂涎他的美色者大有人在。因为不肯就范,吃过太多苦头,这摄魂琴声,几乎为自保的唯一法宝,却不曾想,不被白析皓这等高手所破,却被林凛这样的荏弱美人,轻轻哼一首曲子,便于顷刻间便令摄魂人心神的琴声分崩离析。这等恐惧怨毒,较之其它问题,更为迫切。
林凛正待说话,却见一旁的白析皓,也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似乎对那答案身为关注,他便问道:“析皓,据你所知,可曾听过这等摄魂之术?”
白析皓点头道:“听是听过,当年魔教未曾歼灭之时,曾有一邪门武功,专摄人心魂,闻传那等武功,练得后来,只需双眼对视,便能令对手失魂落魄,从此状若傀儡,只是这等邪功,确需依托深厚内力,而……”
“而琴秋公子分明武功平平,却又如何习得摄魂之术?”林凛淡淡一笑,道:“很简单,只因琴秋公子的这门功夫,却非摄魂,只是令你暂时神智疲惫,昏昏欲睡,在我们那,叫催眠,琴秋公子,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琴秋脸色剧变,身子微颤,摇头道:“不,不是。”
林凛与白析皓相视一眼,均知他在扯谎,却也不道破。林凛声调温和,缓缓地道:“琴秋公子,在催眠一门中,被催眠者需得信任催眠师,才能被催眠,而意志坚定者,不乏能反催眠的例子。你的琴音如泣如诉,如怨如哭,人心脆弱,皆容易为你所动。再加上你盛名远播,慕名听琴者不计其数,到得你跟前,便是仇家,却也往往愿意听你抚琴拉弦,殊不知你等的,就是那人有想听曲子的欲望。人有欲望,便有了松懈,也有了可趁之机,我说的,是也不是?”
“为何,为何你可以不听?”
“这算第二个问题了。”林凛看着他,道:“我不听的缘由,只因我已经猜到,你就是琴秋,在那等情况之下,你忽而应承拉琴,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他微微一笑,道:“你拉的那曲子,真的不好听。”
“你……”琴秋脸色一变,正待问你如何猜到是我,却忽然忆起,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忙咬了唇,不说话,一双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还有问题吗?”林凛低头,慢慢吹了吹茶盏的热气,低头饮了一口,一皱眉,抬头道:“这茶才一道便已如此,怕是不正宗。”
“怎会不正宗,我特地吩咐人买的,”白析皓笑了起来,道:“还不是你那宝贝小厮糟蹋了。”
林凛又饮一口,笑骂道:“小宝儿,你这小笨蛋,这才摘的青松雾哪里经得起你用滚水闷?好好的茶?生生给给弄成酱油汤了。”
小宝儿撅着嘴,红着脸过来,撒娇道:“主子——”
林凛放下茶盏,拉了他的手,道:“下次再这样,拿你卖了抵茶钱。”
小宝儿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怕呢,主子舍不得小宝儿的。”
“是啊,舍不得卖你,你就可劲糟蹋东西吧。”林凛捏捏他的耳朵,微笑着道:“去重泡一壶,要再做不好,白爷可管你要茶钱。”
小宝儿怯生生地看了白析皓一眼,乖乖地从跑去泡茶。林凛笑看着他跑远,一回神,正看到琴秋惊愕的目光,他清咳一声,道:“小东西被我惯坏了,倒让琴秋公子见笑。”
“这孩子,他,他是你的下人?”琴秋愕然道。
“打在宫里就跟着我,跟到如今,早已不是下人了。”林凛忽而一笑,道:“不知,这算不算第三个问题?”
琴秋一愣,不知想起什么,眼底眉间,尽是悲愤哀伤,过得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从未见主子奴才,如此亲昵。罢了,终究是已栽在你手里,轮到你问了。”
林凛却不着急,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扣扣桌面,道:“我加一个条件,若这三个问题中,有你不愿回答,而我又能说中的,你要答应我做一件事。放心,这件事,仍不会强迫于你,不会令你为难,可好?”
琴秋道:“你先问。”
“好。”林凛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原本来这杀谁?”
琴秋眉心一跳,抿紧嘴唇,一声儿不响。白析皓看向林凛,示意问他,要不要交予自己,林凛轻轻摇头,拍拍他的手背,道:“你若不答,不如我替你答,你来杀的,可是厉昆仑,厉将军?”
“不,”琴秋脸色变白,摇头道:“那,那个如何,如何是我杀得的?”
“不是杀人?”林凛稍微一想,随即道:“那你来此,意欲何为?”
琴秋抬头看着他,倔强地闭紧双唇。
林凛微微一笑,道:“你本来暗中跟随厉昆仑,见到我们,又看他无果而返,失魂落魄,便猜想车中之人,定是厉昆仑心念所在。于是你便转而跟着我们,欲伺机下手,以便令厉昆仑受制,是也不是?”
琴秋身子微颤,默默闭上眼睛,又睁开道:“你说过,我不欲说,你不会问。”
林凛不急不缓地道:“我也说过,你若不想说,我替你说,说中了有奖。”
琴秋别过头,一言不发。林凛轻叹了口气,温言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苦衷,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琴秋蓦地转过头来,厉声道:“没有,我没有什么苦衷,你以为你是谁?我怎么与你何干?快一刀杀了我!省得我见到你们这等衣冠禽兽,伪君子就恶心!”
白析皓脸色一沉,正欲发作,却被一只略带冰凉的手握住。他疑惑地看向林凛,林凛却对他安心一笑,道:“交给我。”
白析皓摇头轻叹,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地道:“若他再有伤你之意,我便不再轻饶。”
“到时再说。”林凛笑了笑,对琴秋道:“适才我说的,就算不全对,怕也八九不离十,你还欠我一件事。”
“休想!要杀就杀,休想我甘心受辱!”琴秋不顾一切,嘶吼起来。
林凛安静地待他吼完,方道:“我想请你做的事,只不过请你动筷子吃饭而已。你跟了我们一天,怕也没好好进食,又受了伤,此刻再不吃饭,也不怕积重难返?”他趁着琴秋涨红了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提高声音道:“小宝儿。”
“欸——”小宝儿欢快地跑了进来,笑眯眯道:“主子,唤我作甚?”
“给琴秋公子热热饭菜,都大半天了,该凉了。另外,你让他们单做一碗肉丝面来,”他回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析皓,微笑道:“白爷才刚尽顾着我,怕也没怎么吃。”
这别院占地虽不算太大,却很有些地方建得颇费心思。西面临着一片山坡,上面森森古柏,正值春季,一片苍翠欲滴。天气好的时候,从内院的窗子,便可看到远处青山,高耸云际。附近小溪环绕,流淌过内院外院两处池塘,绿水涟漪,游鱼可数。别院之外不远之处,即为阡陌纵横,若是倾耳静听,也许能闻得到那叱犊呼耕,耕田劳作之声,令人心头备感温暖。林凛最爱屋门外那一处听雨潺潺,观那生机盎然,只觉前生今世加起来,都没有一段时间,能像此刻这般,诸事不想,只管静静养病,心里身体,全都归于安逸,那些痛楚绝望,此刻回想起来,宛若隔了一片无边的雨林,倒真的,成了前尘往事了。
他这一日又躺在廊下,正昏昏欲睡之间,却觉身上一暖,知道有人给他体贴地盖上防寒的东西。不知从何时起,坐卧的地方,总铺有柔软温暖的被褥;吃饭的时候,总是变着花样,既可口又有益的膳食;伸出手去,总能触到一锺温度正好的东西,不是茶水,便是汤汁;如现在这般睡着了,必定有人拿了大裘锦被,将自己紧紧包裹住。林凛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从未有谁,对待他到如此地步,几乎每一个细节,均替他考虑周到,几乎每一个考虑,都处于他舒适与否。
他微微一笑,闭着眼睛安静呆着,果不其然,不一会,便觉得身子一空,被人打横抱起。白析皓生怕他露天睡得太久,会有症候,往往待他睡着了,便将他抱回房去。林凛此刻靠在温暖的怀中,鼻端闻得那熟悉的药香,忽而觉得,连那廊外春雨,都没了寒意,只有从那人身上传来的丝丝体温。往常若不是他倦极病极,否则如非必要,他一般都会拒绝这样被一个男人抱来抱去。可是今天,他纵使神智清明,却忽然觉得分外惬意,惬意到不想起来。
他乖乖地闭上眼,任由白析皓将他抱着穿过回廊,回到房内。在接着身下一软一凉,已经被放上床榻,那人轻柔地扶着他的头,靠上特地为他缝制的缎面绣花填棉枕头,在替他盖上被子,紧接着,暖暖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耳边听得那人轻声叹息,林凛心里知道,白析皓这是要出房,忙他自己的事了。
只是在这一刻,兴许春色撩人,兴许春雨思愁,茕茕孑立的滋味不愿再尝,他募地张开眼,情不自禁拉住了白析皓的手。
“怎么了?”白析皓微微一吃惊,随即坐下,微笑着轻抚他的额头,柔声道:“又做噩梦了?莫怕,我在这看着你睡,可好?”
林凛尴尬地放开他的手,微觉赧颜地侧过脸,道:“没事,只是一个梦,你,你有事便先去吧。”
白析皓蹙眉道:“好好的,怎的又做起噩梦?莫非最近的方子,我减去二味药不妥?”
林凛面子上愈加过不去,将脸埋进枕头间,轻声道:“我真没事,你去吧,甭理我。”
半日悄无声息,林凛以为白析皓已走,便叹了口气,转过头,却不留神,一下撞进白析皓似笑非笑的眼睛。林凛呆了一呆,随即一笑,道:“白神医看起来身为清闲。”
白析皓却一言不发,两根手指搭上他的脉搏,听了一会,方笑道:“雨季阴冷潮湿,林公子可愿赏脸,与在下同游一驱冷的好去处?”
“什么地方比得过自己的床?”
“温泉。”
第58章
“温泉。”
林凛略一迟疑,凝视着白析皓,眼前的人,俊美非凡,五官如同精心雕就一般,一双眼睛,温柔如水,令人见之忘忧。这样的男人,合该策马扬鞭,肆意妄为;合该貂裘美奴,名酒香车;合该快意恩仇,千金挥霍;合该坐拥佳人,风光旖旎。可是他,却甘愿待在自己这样一个废人身边,亲手烹药奉汤,做那寻常人想也想不来的琐碎之事,那原本洒脱的眼,有了牵挂,有了隐忍,有了伤痛;那一头青丝,段段灰白,却终究不悔。这样的人,这样的付出与等待,到了此刻,单凭他略有所求,自己怎能说一个不字?
人是知道感恩的。
林凛看着他,慢慢的,在脸上荡漾开一个极美的微笑,他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白析皓眉头一动,竟然有些慌张,站起来道:“我,我扶你,不,先找衣裳,还有银针,以温泉为引,顺道为你解毒,你等等,我去准备……”
“析皓,”林凛微笑着拉住他,道:“那些命小宝儿做便好了。今日,我们只享用温泉,不提治病,可好?”
白析皓一愣,垂下头,终于慢慢地从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再抬头,那笑容扩大,一张脸上已满是喜色,双眼璀璨如星,内里尽是柔情蜜意。他了然地笑着,低下头,贴着林凛的耳廓道:“都依你。”
林凛脸上一红,再恬淡无欲,却也有些窘迫难堪。他清咳一声,从床榻上坐起,正要下来,忽然之间,却被白析皓一把抱起,天旋地转之间,又偎入那人温暖的怀中。他本能欲推,手到了那人胸前,却微叹一口气,慢慢地往上移,终于勾住那人颈项,贴着的胸膛,直觉白析皓心跳加速,再看他,却是低头看着自己,一脸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还有努力压抑着的狂喜之情。
林凛心里一叹,放软了口吻:“还不走么?”
白析皓呵呵低笑了起来,紧了紧抱着他的双臂,在他耳边轻声道:“闭上眼。”
林凛正疑惑,却骤然一腾空,几个起落,已到屋外,却是白析皓施展轻功,全力奔出。那院落之后的温泉浴屋,据此不过一个曲折回廊,一个庭院,一道十丈来开的池子。寻常人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可这人却偏要施展他绝顶的轻功。林凛只觉四周景物不断后移,间或听到一两个下人的惊呼,还来不及对那等尴尬作出反应,就已到了那所温泉浴屋。
林凛是首度踏入这间浴屋,进去了才觉大若厅堂,只是分里外两间,以屏风帷幔隔开。外间布置与一般正房无异,精雕细琢的条桌椅凳,一应俱全。那浴池却在里间,白析皓想是早有准备,一进去,里面已经引好一池热腾腾的碧黄泉水,在花岗岩砌成的池中,犹若一块温润美玉。边上铺着极舒适的床榻,木架上,巾帕香液等盥洗之物,早已备妥。
林凛一抬头,正对上白析皓看着自己的炽热目光。他虽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默许了白析皓的行为。可事到临头,忽而觉得大是不妥,忍不住偏过头去,却被白析皓轻轻板过脸,下一刻,唇上一热,白析皓已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肖想了太久,带了太多说不尽的相思之苦,带了太多道不明的悔恨、遗憾、无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犹如疾风骤雨,席卷一切,倾覆一起。林凛初时还能柔顺回应,到了后来,只觉得被白析皓的唇舌拖入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又勾起心底原以为忘却了的欲望和记忆,他被闻得晕头转向,头脑一片空白,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个人,只剩下这人狂热的吻,只剩下这人用唇瓣,以掠夺,以侵占,以狂暴之姿态,诉说他火烫而又深沉,缠绵而又激烈的爱意。
是啊,正是无法做到对这样的爱意视而不见,对这样的爱意佯装不懂,正是做不到,对怀有这样爱意的人再三再四推托拒绝,正是做不到,对这人的残忍,才会在此与他拥吻在一起,才会任由那个人,侵入自己柔软的口腔内壁,引逗着自己的灵魂,从那唇舌的舞蹈之中,颤颤巍巍地飘摇而去。
“嗯——”被吻得隐隐生疼的唇终于被放开,林凛禁不住低吟一声,微微睁开眼,却接触到白析皓迷醉的眼:“凛凛,”他低声呼喊,一面不住亲吻那剔透晶莹的耳后颈项:“凛凛,凛凛,我的凛凛,我等到你了吗?我真的等到了吗?”
他的声音中竟然带了一丝颤抖,林凛无声地微笑了,侧过脸,主动吻上白析皓的唇。白析皓喟叹一声,立即后来居上,抢过主动权,温柔而坚决地在他唇上辗转缠绵,流连往返。
林凛恍惚之间,只觉身子一软,才有些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被白析皓放置在池边的床榻上。他觉得越来越热,衣襟已不知何时被散开,白玉一般的身躯一寸寸在水中露了出来。身上那人,以膜拜之姿,一点一点地舔吻他身体,一点点在那凝雪一般无暇的肌肤上,造出独属自己的痕迹。白析皓技巧太好,不一会,林凛就已经软如春水,眼神迷离。从无数情人身上历练出来的本事,令他份外明白,情事之趣,在于挑逗引导,在于进退有度,肌肤相亲,鱼水之欢,本来就是一个如泣如诉的曲折过程,而非如动物交配那般,只顾自己抽Сhā完事。他以往最喜看那些情人,在自己手中,在身下,在自己的意志当中,一点点情动绽放,犹如午夜昙花。只是他没想到,心爱之人此时此刻的美,竟然会如此惊心动魄,如此令他血脉喷张。那形状美好的唇间,偶尔溢出的低吟,竟然能令自己激动到微微发颤。
果然,只有这个人,才能令自己如此失态。高兴时飘飘欲仙,伤心时失魂落魄,为他痛哭流涕,为他愁白青丝。就如此刻,他明明毫无勾引之举,可那情动时波光潋滟的双眸,那双唇下低不可闻的喘息呻吟,就足以令久经欢场的男子,差点擦枪走火。白析皓这一刻,那欲火反倒略退了些,心底涌上来的,是一股满胀的酸楚,令他几乎要眼眶潮湿。他伸出手,无比珍爱地覆上林凛赤祼的肌肤,触手一如记忆中那么柔滑绵软,一如想象中那么细致如玉。锁骨之间的,精致的凹处太美,要用唇做出点缀,令它更美;胸前那两颗晶莹粉嫩的茱萸,怀想甚久,多少次想含在嘴里,用舌尖好好怜惜,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然要不断尝试,一再舔吻,感受凛凛如小动物般,情不自禁发出低喘颤音;胸膛往下,是柔软如春雪的腹部,细细却蜿蜒的腰线,平日偶尔揽过,只觉纤细瘦弱,心疼得紧,如今捧在手掌,方知更为可怜可爱,只想将脸埋入其中,好好爱护;腰线往下,两条白璧无瑕的长腿,不可思议的莹润均匀,每一寸肌肤,都值得细细啄过。
白析皓犹如狂热的教徒,膜拜心中之神那般,虔诚而细致地不放过林凛身上每一寸肌肤。林凛被他如此搓弄嘬吻,早已没了力气。这一生承受过的吻,似乎都没有这一刻来得多。忽然,他一声惊呼,双腿间那形状稚嫩的器官,已落入一个温软潮湿的所在。
“啊……不,析皓,停,停下,啊……”他说得断断续续,想拿手推开埋在他腿间的头颅,手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强烈的快感顷刻间如潮水一般涌来,禁欲得太久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般舔逗?不一会,攀上高峰的瞬间令他禁不住叫了出来,尾音颤抖高挑。他失神地看过去,却见白析皓微笑着抬起头,嘴角商留一丝白浊,样子淫靡,却又说不出的诱惑性感。林凛轰的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怎么……”
怎么可以做到这一步?
白析皓舔舔嘴角,魅惑一笑,道:“我很享受。”
林凛尴尬得无地自容,转过脸去,下巴却又被白析皓捏着不得已转了回来。白析皓俯身轻柔吻住他的唇,撬开他的牙齿,热烈地纠缠了好一会,手慢慢往下,顺着那腰线,逐渐探向那身后雪峰,林凛浑身一僵,白析皓忙更为温柔地吻住他,手或揉或摸,在那位微翘的臀上极尽抚慰,待觉得他略有放松,方伸向他身后幽|茓。
林凛忽然一顿,随即颤抖起来,白析皓初时还用唇耐心抚慰,可过了一会,症状有增无减,他心知不妙,捧起林凛的脸,才发觉他居然面如白纸,双眼空洞,也不知瞧向何方。白析皓吓了一跳,忙板着他的脸,挥手点向他数个|茓道,并手掐人中,一按下去,林凛“啊——”的一声叫起,神智似乎略回清明,呆呆地看着白析皓一会,方惨淡一笑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们继续吧,我可以的。”
白析皓面沉如水,看着他一言不发,林凛脸上略有些惶恐,拉住白析皓的手道:“析皓,真的可以继续,没关系。”
白析皓痛苦地闭上眼,随即又睁开,一言不发,将浑身赤祼的人抱入怀中,细细抚慰,半响之后,方放开他。林凛眼神已回复清明,看着白析皓,眼底尽是歉意,困难地道:“析皓,抱歉,我……”
“你无需对我说抱歉,”白析皓长叹一声,道:“你合该一巴掌扇过来,让我滚。”
林凛摇头道:“不是这样,我是真的想……”
“嘘,别说了。”白析皓微微一笑,道:“便是你想,你的身子也不许。是我的错,忘了吧。”他顿了顿,道:“来,去温泉洗洗,我扶你。”
“析皓……”林凛只觉有说不出的难受,道:“我,我非有意……”
“我说了是我的错!”白析皓禁不住低吼一声,接触到林凛愕然的表情,方哑声道:“抱歉,我,我失态了,”他站了起来,披衣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你入池水中浸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再来瞧你。我。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林凛心中宛如被抽空一般,看着白析皓的背影,他长叹一声,从榻上抓起一件衣裳披上,温言道:“析皓,你要生气,原也该,只是能否听我几句再走?”
白析皓身形一顿,正待回头,却在此时,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忙乱,守着院子的仆役大喝道:“邬老大,您老人家悠着点,爷在里头呢。”
“我还悠个屁啊,”邬智雄道:“小崽子,快给我传个话,就说有要紧事了。”
“您不说出个子丑丁卯来,我怎么替您禀报啊?”
“你个臭小子,拿你邬爷爷耍着玩呢?你就说前头抓的那个琴公子要死了,请爷的示下,要不要救,怎么救?快去,迟了不揭了你的皮!”
第59章
白析皓眉头一皱,一回头,却见林凛募地站了起来,身上仅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单衣,大片凝滞般的肌肤露了出来,上面星星点点,尚有自己适才忘情啜吻的痕迹。他心中一紧,大脑尚未有所反应,身体却不由自主先迎了上去,将那略有些慌乱的人拉入怀中,圈紧了臂膀,气闷道:“你这副模样,急着上哪去?”
林凛脸上一红,这才察觉自己衣裳不整,发丝纷乱。但白析皓这等行径,却表明他即便烦躁到欲转身离去,可仍然放不下自己。他莫名其妙心里一安,靠着白析皓,微微闭上眼,呐呐道:“琴秋也算是我请来的,出了事,我自然要去瞧瞧。”
白析皓无奈地叹了口气,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怀中人那等温香如玉的肌肤,几乎何以触及。他将脸埋在林凛颈项之处,深吸了一口气,刚刚遭受的沮丧失落,烦躁无望,渐渐地消散,浮上心头的,仍然是满腔酸楚绵长的柔情。明明已经等了这么久,只差一步,又何妨再多点耐性呢?白析皓暗叹自己险些做了蠢事,若是才刚便如此拂袖而去,任他一人衣裳不整呆在此处,依着林凛的性格,必定自责万分。只怕好容易走到这等亲昵的地步,一下子又打回原形,白析皓轻柔地摩挲他的背,刹那间充盈上一种满足,只要这人仍能牢牢抱在怀中,那么其余诸事,所需不外一个过程。
他喟叹一声,柔声道:“我去瞧便够了,你还是要浸半个时辰的温泉,莫让寒气入侵,嗯?”
林凛抬头道:“可琴秋之事,到底是我强留了他……”
“你不留他,他早成废人,被我抛闹市之中了。”白析皓蹙眉,略有些严厉地道:“凛凛,身子要紧,还是这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紧?”
林凛今世前生,均离不得医生,知道做一个病人,与医生顶撞是不明智之举,他乖乖点头,道:“也好,琴秋之事,你看过后与我说也是一样。只是析皓,”他顿了顿道:“别难为他,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白析皓不置可否,轻轻解开他的衣带,双眼迷恋地看着这具绝美的身体,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他,俯下头,沿着他白玉般的胸膛一路亲吻而下,细细以唇舌逗弄他。林凛一声惊呼,待要挣扎,却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待到胸前最为敏感之处被含入温软潮湿的唇内,一阵酥麻自腰间脊椎攀爬而上,身子禁不住阵阵发颤。正喘息间,却听得白析皓在耳边哑声道:“从今往后,我会让你,只记住我。”
林凛一愣,尚未来得及分辨他话里的意思,唇上一热,却被白析皓吻了下来。他心里叹息一声,张开嘴,任由那人灵活的舌头探了进来,深情款款地诉说不舍和眷恋。缠绵良久,忽觉身子一轻,又一暖,微微睁开眼,才发觉被白析皓抱起放入池水之中。白析皓微微一笑,轻抚他的脸颊,低声道:“乖乖等我,不要在池水中睡着了。”
林凛点点头。白析皓又笑着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这才翩然而出。
白析皓虽告诫林凛不得入睡,但那池水温暖若母亲怀抱,陷入之中,不由地放松四肢,暖意从每个毛孔窜了进来。他闭上眼,适才激烈的拥吻,颤抖着攀爬上的Gao潮,已经令他的身子颇觉疲惫,禁不住有些昏昏欲睡。正恍惚之间,依稀回到前世,一个盛装少女跑到自己眼前,期期艾艾,惴惴不安地道:“凛哥,我,我想跟你说件事。”
他一时间有些迷惑,这场景何其熟悉,那女孩的红唇起落,仿佛要说什么令自己分外伤心之事。他听见梦中的自己点点头,温言道:“诗韵,你想说什么?”
“我,我们分手吧。”那少女垂下头,咬着唇道:“是我,是我不好,我爱上了别人,对不起凛哥,对不起。”
林凛恍然大悟,这是前世的女友曹韵诗,在那个圣诞节晚会上,他本欲向女孩求婚,女孩却先行一步,告知他心中另有所属。随后他伤心落魄,却仍强笑祝福。再然后,过了不久,女孩即与其新欢举行婚礼。而自己,就是在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后,心脏病突发,来到这个时空。
只是,那前世令自己痛不欲生的苦,如今重现,却犹如看他人上演的一场默剧一般与己无关。林凛只觉心中波澜不行,却又禁不住疑惑,那时的爱不能不说真挚,失去的痛苦也很难承受,然而际遇与时间,却能在不经意间,改变了许多。往事已矣的意思,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直接坦白,那真的是,往事已矣啊。
这件事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呢?林凛心中有个很小的声音,在问着他自己。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却被一人大力钳住胳膊,有人拍他的脸颊,一叠连声道:“凛,凛凛,你醒醒,醒醒!”
林凛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却见白析皓脸上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他剑眉一皱,随即口气严厉地训斥道:“不是让你别睡这么?我不在身边,若滑入池底怎么办?若我赶不及回来怎么办?”
林凛淡淡笑了起来,伸手摸上白析皓的脸,道:“可你不是来了么?”
白析皓气极,一言不发地将他从水中捞起,扯过斤帕棉布,不算温柔地将他身上水滴抹干,再将没好气地一件件往他身上套衣裳,穿好外袍,林凛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白神医,再扯下去,扣子带子都要断了,想寻思着为我做新衣裳,也不用如洗啊。”
白析皓手抽了出来,不加理会,却狠狠地为他勾上腰带林凛好笑地道:“好了,是我错了,不该睡着,白神医大人大量,原谅小的则个。”
白析皓抬眼,欲骂他,却终于还是舍不得,揉揉他的头发,道:“罢了,真是少看你一会都不行。指着你照顾自个,还不如指着我自己看住你有用些。”
“失敬失敬,原来不是白神医,却是白牢头。”林凛眨眨眼。
白析皓忍不住笑了笑,宠溺地看着他,道:“是啊,林公子乃此处要犯,怕是终身皆逃不得了。”
林凛微笑不语,半响方道:“琴秋如何?”
“不好。”白析皓拿过一块巾帕,为他擦拭长发,淡淡地道:“状若癫狂,刨土挖墙,十指弄得鲜血淋漓,如狗般在地上喘气嘶吼,这等模样,你还是别瞧为好。”
林凛吓了一跳,道:“怎会如此?中毒吗?”
白析皓蹙眉道:“不像,据我所知,没有一种毒,发作之时能令人癫狂,却又有神智清明。”
“你说神智清明?”林凛奇道:“琴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白析皓道:“他一见人,均能准确叫出那人姓名,求那个人杀了自己。”
林凛忽然想到一物,迟疑着道:“析皓,此间有无一些植物,食之令人大脑兴奋,产生旖旎幻觉,飘飘欲仙,但却会令人上瘾,离不开东西,若不按时服用,会生不如死。”
白析皓眼睛一亮,道:“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这等东西,中原并没有,然我前番到得漠北之地,却打探到那里皇室中有一秘药,便有这等功效。他们称之为‘逍遥丸’,意为服用后,快活逍遥,胜平时百倍。多位床第之间助兴之物,人若长期用那个东西,五脏六腑皆被腐蚀,百害而无一利。且断不得药,不然,发作之时的痛苦,会令人忍不住一块块将身上的肉扯下来。”
林凛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道:“如此说来,若琴秋中的便是逍遥丸,那这事便有意思了。你想,这药仅在皇室流传,造价定然不菲,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更兼床第之药,其龌龊难堪之处可想而知。看来,琴秋公子,可真是颇受某位大人物的青睐啊。”
白析皓知他一生,最痛恨人强迫男人沦为娈宠一流。当下握了他的手,柔声道:“也未必是逍遥丸,这等药毕竟寻之不易。”
“寻常人自然寻之不易,但若位高权重者,寻这些东西,又有何难?”林凛冷哼一声,站起来道:“领我去瞧瞧他。”
“好。”白析皓点了点头。
琴秋自那日被带回,便由邬智雄安排着,在宅子中寻了一处偏房安置。他中了白析皓的“飞雨落霞掌”,本来三日之后定会经脉错乱,全身瘫痪。可因为林凛求情,白析皓便为他及时施诊疗伤。那瘫痪是避免了,可却手足无力,别说练武,便是弹琴,也未必有那个力气。
他住在那偏房,却也有两名侍从服侍,吃穿用度,皆比着宾客来,并不曾苛待。加之林凛三天两头打发人去瞧他,底下人便是有心怠慢,但林凛是何人,王府皇宫,早明白太监宫女那套规则,这区区别院的仆役在他眼皮底下,如何玩得转那猫腻?因而琴秋在此半月有余,倒过得舒服惬意。只是心里不安,不知道林凛此举何意,更兼那药瘾发作时日渐近,却被困于此,不由甚为焦心。到得此日,体内潜伏的恶魔终于发作,一时间丑态百出,比之畜生尚且不如。琴秋一生孤傲,心里羞愤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可那痛苦之状,却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得如狗一般以头抢地,呜咽嘶吼。
林凛见到的琴秋,便是这幅光景。床上一披头散发的人形被捆缚双手双足,匍匐着不住蹭床板,嘴里塞了破布,却仍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悲鸣之声。听得门响,一个扭头,脸上血痕道道,眼里含着泪水羞愤,哪里还有那日斜倚树下,标致夺人的出尘模样?林凛心中一痛,正要靠近,却被白析皓拉住,便是的侍从适时Сhā嘴道:“爷,公子,您二位可千万别靠近,这人现在不是人,是疯狗,见谁咬谁。”
琴秋听了,挣扎得越发厉害,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眼里的泪水,却分明流了下来。林凛深吸一口气,命道:“来人,收拾一间屋子,地上墙上,均铺好钉上厚厚被褥,将琴秋公子手上脚上的绳子解了,换成宽布条,不得捆紧!将他嘴里的布拿下来,换成棉花。”他见周围的人愣愣听着,并不动作,不禁怒道:“快去!”
他此时负手而立,那凛然威严的气势自然而然散发出来,被他冷清的眼神一扫,那几个仆役均心中一颤,也不请示白析皓,情不自禁便低头称是,忙不迭地跑开准备去了。林凛转过头,对侍立一旁的邬老大冷冷道:“我请来的客人像疯狗?”
邬老大吓了一跳,忙垂头道:“不是,自然不是,底下人乱嚼舌根呢,我呆会就教训那兔崽子去,公子爷,您别生气。”
林凛淡淡地道:“无规矩无以立方圆,你给我记住了,要有下次,我也不找你,直接把那等狗奴才剁了,想来白爷也无二话?”
白析皓知他在气头上,微笑着抚慰他道:“你爱剁谁便剁谁,这庄子,连我都听你的,旁人还大过我不成?”
“如此甚好!”林凛横了他一眼,踏步走近琴秋,也不嫌腌臜,伸手将他头发拨开,贴着他的脸颊,温和而有利地道:“琴秋,我知道你听得明白,莫怕。你这个药瘾,无人能帮得了你,必须靠你自己方能克服。我现下为你弄间不易受伤的屋子,你要一个人在里头呆着,什么时候瘾过去了,什么时候出来。你能做到的,是不是?”
琴秋闭上眼,难过地扭动,睫毛下的眼泪却流得更凶。林凛拍着他的脸,道:“你看着我,看着我。”
琴秋睁开眼,眼神中有羞愧、绝望、疑惑和痛苦,林凛微眯了眼,低声而坚定地道:“我走过的地狱,比你此刻的更痛苦百倍,可我也熬过来,我能够做到,你也能做到!你要知道,人活一世,没什么比自由自在,快乐地笑,惬意地活更宝贵。忍一忍,忍过了,我定让白析皓医好你的身子,还你的武功,从此让你不再受制于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听明白了没有?忍住,熬过了就好了!你能做的,是不是?”
琴秋眼神一亮,却又瞬间黯淡,摇摇头,嘴里呵呵作声,不知想辩驳什么。林凛骂道:“我不管你之前怎样,我只管你之后怎样!别像条狗似的,做个人没你想的那么难!给我忍着!你要敢他妈的忍不住,你死了我也将你扒光衣服,吊城门上曝尸!别以为我吓唬你,你去京城打听打听,我早些年草菅人命,拿人剥皮抽筋,都是不是真的?”
他正骂着,底下有人进来禀报道:“爷,公子爷,屋子收拾好了。”
“换了绳索,将他抬了去。”白析皓一挥手,几个仆役连邬老大,上来将琴秋手上的麻绳解开,换上不易受伤的宽边布条。琴秋急剧喘息着,却不怎么挣扎,众人将他抬了就要走。林凛喝道:“琴秋,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你要敢忍不下去,我定让人将你那什么师妹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去!”
琴秋垂头不语,顷刻间便被人抬走,白析皓上前,默默揽住林凛,待他呼吸平顺了些,方低声笑道:“林公子今日,可让白某大开眼界了。”
林凛微微叹了口气,道:“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也是不得已。”他笑了笑,道:“析皓,适才喝骂你的下属,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白析皓呵呵笑了起来,万般怜爱地吻了他的额角,道:“我倒喜欢你适才的模样,耀眼如火,很美。”
第60章
一连半月,琴秋均都被禁锢于那特地为他收拾出来的屋子。那屋子四周铺满软绵绵的棉胎,放着琴秋以头抢地撞墙。林凛其后恐琴秋手足被捆,影响血液流通,命人拿了长袍替他穿上,长袖反缚,如此困住他的手,以防他药瘾发作,伤了自个。一日三餐,林凛亲点自嘱咐,命人点了他的|茓道,一边止住他的抽搐,一边强行喂他吃下。便溺擦洗等事,也是按时按点,嘱咐了妥当人伺候,林凛心知琴秋傲气得紧,越是这等小事,越要替他考虑周全。若是有半点轻慢侮辱,便是琴秋药瘾戒了,也会耿耿于怀。林凛做晋阳公子,主持“尚书处”那会,接触这等孤傲清高,怀才不遇之人多了去,自有他一整套恩威并施的法子。只是对这这个骄傲却偏偏命薄的孤苦少年,心中多了三分怜悯,三分疼惜,这才格外照看他。
饶是如此看顾,可那药瘾发作的痛苦,却仍非常人所能想象。那间小屋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里头传出阵阵哀嚎嘶吼、低泣呻吟,四肢趴地,又抓又跳,若不是周遭尽是棉胎,只怕早已将身上弄得鲜血淋漓。半夜时分,隔了老远,仍能听到琴秋宛若受伤野兽一般的低吼喘气,有时候声音小了,渐渐传来隐忍哭泣之声,低低听着,竟然一句句都是:“王八蛋,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王八蛋,杀了我,杀了我!”
林凛心情低落,他住的后院离那琴秋幽禁之所并不近,可日日打发小宝儿去那瞧琴秋境况如何。他深知这等苦楚,旁人无法Сhā足,而且在这个时空,几乎无计可想,唯有如此简单野蛮的手段方能解决问题,可是,看着原本那么精神漂亮的一个男孩弄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他也不由感到心痛,更有一种莫名的愤怒萦绕心头。
如此挨了好些日子,小宝儿传来前院的消息,琴秋今日精神已经略微好转,已被解开双手,也能自己喝下一点米粥。林凛闻言甚为欣喜,夸了小宝儿几句。他本欲亲自去看琴秋,却被白析皓拦住,以那人尚未戒除毒瘾,甚为危险,不欲他过多接触。林凛身子并未好转,这几日夜夜听得琴秋哀嚎之声,颇为难受,颇为难受,睡不安稳。白析皓心疼他,直很不得将那琴秋仍得远远地自生自灭方好。此时恨恨开了口,林凛也不便反对,想了想,却犹自不放心,命人唤了邬智雄来。
邬智雄自那日林凛发怒便明白了,这位公子绝非绣花枕头,他能令自家主子爱逾性命,靠的,并不单单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而已。他心里有些疑惑,仔细打量林凛,越看越觉着这人周身气度超凡脱俗,岂是一般娈宠玩物可比?更兼平素宽厚温和的一个人,板起脸来竟然不怒而威,令人禁不住心惊胆战。白爷又一脸深情眷宠的模样,只怕这个人便是一把火将这别院烧了,白爷顶多也说句:“仔细火星子溅到手疼。”邬智雄寻思着,这般神仙也似的人物,周身贵气,怕不是自小耳闻目睹,身染其中,寻常人家,断断养成不了。他琢磨来琢磨去,江湖朝野,并无姓林的大家,这个公子到底从何而来呢?他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忙抽自个脸颊唾骂:“日他娘,管他是谁,来了这,便是林公子,是白爷的人!”
他虽为草莽,心思慎密,虽然猜不出这林公子为何人,却深谙林公子定然来头不小。况且这样一个人,孤身出现在白析皓身边,不与外界联系,便有他千万种不可说的缘由。这等缘由,不是自己能探听的,却也不容旁人探听。他打定主意,几日之内,便将别院上下仆役进行了一番清洗。将临时雇佣的统统放回家去,又从附近白家老店调了些可靠人来。邬智雄往日培养的一干弟兄,此时也在别院内做了侍卫,平素里低调行事,一时半会,倒也平静无波。
林凛差人唤他,邬智雄正欲前去,却不曾想临了出了件事,待他忙过了跑到后院,白析皓已经在与林凛施针治疗。这时候不便打扰,邬老大便在外头候着,好容易等到施针完毕,小宝儿才替他进去传了话。不一会,就听得林凛清润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快请。”
邬老大拉拉衣角,走了进去,垂首禀道:“爷,林公子。”
“嗯。”白析皓淡淡应了一句,道:“怎的来得如此之迟?”
林凛靠在榻上,脸色有些疲累,微微一笑,道:“麻烦邬老大跑这一趟,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琴秋琴公子怎样了?”
邬老大迟疑了一下,偷偷瞧了白析皓一眼,白析皓一蹙眉,知他有事,便道:“怎么?有事何妨直说。”
乌老大又看了一眼林凛,方踌躇道:“这个事也不值得惊动爷和公子,只是现如今公子既然问起,我便如实禀报。那琴秋公子,今儿个早上,不知怎的,在棉胎之下藏了一片瓷片,才刚自己割了腕,好在小幺儿们发现得早,又都是铺子里的伙计,三两下给他止了血。”
“什么”林凛募地一下从榻上坐起,呼吸急促,道:“他现下如何?”
“公子爷别担心,死不了。”邬老大忙微笑着道:“那瓷片不比刀子,划拉出来的伤口有限,先下已经止住血了。”
“我要去看看。”林凛翻身要下床,却被白析皓扶着,不禁急道:“析皓,我一定要去看看!”
“我陪你,”白析皓微微一笑,抚摸他的后脊梁,道:“莫着急,人没事呢。”
他说罢蹲下,替林凛穿好了鞋,又将外袍为他披上,这才对邬老大道:“这事一旁伺候的都不知道吧?”
“主人放心,我命那几个小幺儿不得胡说,他们都是本家奴才,信得过。”
白析皓没再说话,却扶着林凛朝屋外走去,林凛面沉如水,一路上沉默不语。白析皓知他此刻心中发怒,也不多说,只半抱着他快步向前。邬老大紧随其后,待到了前院,赶忙一路小跑,过去先喝命小厮们候着。自己侍立一旁,犹豫地看了脸上紧绷的林凛一眼,道:“爷,公子爷,要开门吗?”
“开!”林凛冷声道。
白析皓挥挥手,邬老大忙掏出铜钥,拧开了锁,里面一片狼藉,琴秋仰面卧着,脸色憔悴,身子是不是抽搐一下,双目空洞地瞧着屋顶,垂在一旁的苍白手腕上厚厚包了一层纱布。
林凛大踏步走了进去,一把揪起琴秋,啪的重重给了他一耳光,琴秋眼神发愣,林凛微眯着眼,咬牙道:“你忍不下去了?就差一点,你就忍不下去了?你个孬种!我真是看错你了!”
琴秋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疯了一样将他死命推开,白析皓一步上前,将林凛护在自己怀里,再一个袖风,将琴秋拂到一边,喝道:“你敢碰他?”
“你滚,你们都滚,让我死,让我死!王八蛋,全是王八蛋!”他用手撕着自己衣襟,涨红了脸嘶吼道:“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让我忍?我怎么忍?你让我怎么忍!”他泪流满面,呜咽着道:“你让我怎么忍?不是一下,不是一下就过去,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啊。”
他匍匐在地,刨着棉絮,忽然快速爬了过来,摸着白析皓的脚,抬起脸来献媚地笑道:“给,给我药,求求你,你是神医,一定有法子弄出那样的药是不是,给我,给我,”他忙不迭地解开自己衣裳,努力做着并不熟练的媚眼,道:“给我药,只要你给我药,你要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林凛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伏在白析皓怀里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琴秋却跪着,将上身大半雪白的肌肤全露了出来,乞怜道:“给我药,求你,我挨不住了,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求你……”
白析皓一脚踢开他,担忧地看了眼怀里的人雪白的脸,叹了口气,抚摸林凛的背脊道:“凛,莫要怕,这人药瘾一上,便是这般猪狗不如。那等苦楚不是一般人受得住,你莫要自责。”
林凛猛地抬头,揪住白析皓的衣襟,道:“你能救他吗?”
白析皓痛地皱了下眉,道:“我可用针试试,但这等做法前无古人,也不知有没有用。”
“救他吧,析皓。”林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析皓,眼中浮上一层雾气,摇头道:“人不该是这样的,人活着,不该是这样的。”
白析皓微微一笑,越来越了解到,他爱上的男子,无论何时,均无法在他人的苦难面前转过身去。他点点头,道:“我尽力吧。”
很久以后,当林凛回想起那段帮琴秋戒药的日子,也有些模糊,不太明白当初为何要莫名地将这个孤傲的少年救下,莫名留下他,还一心一意想帮助这个一见面就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这个问题,不只琴秋本人问过,邬老大也问过,白析皓虽然不说,可想必心里,也有些好奇。但林凛自己,却说不出为什么,只觉着这个少年掩饰在骄傲之下的脆弱,令人心疼。如此而已。
“又在此睡着,年纪不大,怎的如此容易打瞌睡?我看你不是十九,而是九十岁的老头子。”
耳边传来那少年悦耳的声音,宛若琴弦拨动,语音绕梁不绝。虽然话里尖酸不耐,可盖在腰腹的毯子却被拉高到下颌处,手臂也被人轻手轻脚地塞进被窝里。林凛淡淡一笑,睁开眼,果然见到眼前漂亮的少年,一身宝蓝色锦袍衬得脸白如玉,见他睁开眼,此时一愕,随即冷了脸,道:“我让小宝儿进来伺候。”
林凛瞧着他迅速地转身离去,笑了一下,真是个别扭的孩子。他此刻这么朝气蓬勃,谁能想象,这孩子便是大半年前在斗室中挣扎匍匐的琴秋?他凭着自己的毅力,硬是戒了身上的药瘾,再佐以白析皓的药石针灸,一身功力,恢复得七七八八。琴秋在恢复功力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趁着白析皓不留神,抽出一把匕首,抵住林凛的喉咙,眼里冒着凶光,几乎就要一刀扎下。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林凛,想杀了这个高洁秀雅,美丽绝伦的男人。但那一刀不知为何,总是扎不下去,直到被白析皓用迷|药击倒,仍然大惑不解。他原本以为,林凛这下,一定会杀他。毕竟,谁能忍受,救回一个人,那个人却恩将仇报呢?
可琴秋又一次估计错了,林凛只是将一个包袱扔到他脚边,正色道:“我有三次机会杀你,却都饶你不杀,这是最后一次,走吧,再有第四次,我定不留情。”
他知道这个美绝尘寰的男人不是在开玩笑,当确定他的身份后,他更加明白,这个男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若他愿意,却能颠覆朝纲,祸乱世间。见他无所动静,林凛又加了一句:“你此后便自由了,爱上哪上哪,去吧。”
琴秋瞬时间懵了,他忽然就得,天下之大,他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想去的。自由太过奢侈,可当它真的到来,你却觉得茫然无措。琴秋低下头,紧紧攥住那个包袱,想了很久,抬头迷茫而老实地道:“我,我不知道上哪。”
那个男人微微笑了,眼底闪烁着柔和的光,宛如看着自己的孩子那般,温言道:“那,要不要先洗浴一番,再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好不好?”
见他不答话,那男人又站起身,全然不顾他,自顾自吩咐下人为他收拾一间屋子,规格比照着“小宝儿”。他知道那是伺候那男人的贴身小厮,说是小厮,却如那男人的孩子一般,平日里被宠得没上没下,半点下人的规矩也无。他还记得第一次跟那男人吃饭,小孩一头扎进自己主子怀里,笑得如此耀眼,如此幸福,那一霎那,他心底有阵暖流缓缓淌过,竟然有些羡慕小孩儿。
此后,他便留在这个自称“林凛”的男人身边,尝试一种全新的生活。他虽然说服自己,留下来,是为了找到更好刺杀的机会,可是这种生活很安静,很惬意,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屈辱厮杀。生活中偶然称其为事件的,不外乎林公子今日多逛了一圈花园,小宝儿今日多背一个药方或一首诗,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令人松弛温暖,不知不觉,竟然在此一住便是大半年。他虽然当着林凛的面,仍然习惯冷着脸,对着白析皓,忍不住要尖酸刻薄。可是心底,却不得不承认,他是越来越挂心这个病弱却美丽的男人,越来越像那个笨笨的小宝儿一样,会因为林凛多喝一碗汤而欣喜,会因为他身子状况稍有反复而担心。
这日,他如常一般,早起练剑,再舞剑,做完一切后,抬头望天,时日已然进入十二月,天蓝无云。此时忽然身边飞过一只野鸽子,琴秋凝神一望,忽而脸色一变,纵身一跃,欲将那野鸽子擒下,可惜身手不够,只能够着一点。那飞禽受惊,急速飞开,琴秋无法,剑光一挥,一剑将那鸽子砍了下来。
随后,他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鸽子尸体,走过,熟练抽出那脚环上绑着的竹筒,从中倒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脸色大变,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走向林凛栖息的后院。
第61章
琴秋住得内院,守院子的侍卫这半年来跟他也算混个脸熟,见了是他,点头打过招呼,便放他进去。他才进院子,却瞧见小宝儿蹲在树下,数地上的蚂蚁玩,琴秋见了这孩子,总忍不住觉着不舒服,像是在污秽之中呆得太久,骤然见到太过干净的人,心中别扭得难受。他不明白,同样挣扎在底层,为何小宝儿就能如此出淤泥而不染,自己却要遍体鳞伤?琴秋眼神一眯,几乎想要动手将这双漂亮的黑眼珠挖出来,却看到小宝儿抬起头,见是他,冲他大大地咧开嘴,笑着站起来,眼神中有单纯的欢喜和怯弱的示好。琴秋皱皱眉头,走过去正要开口,却见小宝儿将食指竖到嘴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地过去,小小声地道:“主子没起呢。”他顿了顿,又道:“白,白爷也在里头。”
琴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白析皓对林凛亲昵不避嫌疑,他又不是瞎子,自然日日撞见。只是在他看来,这世间男子之情爱,不是亵玩,便是利用,再不然,不过贪图美色,玩个新鲜。林凛那等相貌,摆在那,白析皓若不动心,那才是假的。只是这动心中有几分真假,却未可知。琴秋自身遭遇太多不堪,对这等事,难以有所幻想。这个时节,白析皓在林凛屋里能干什么。可想而知。琴秋心里冷笑,枉你白天装得如何深情款款,进了屋,上了床,还不是禽兽一只?
就在此时,却听得屋内传来一阵低喘,不一会,便是几声极力压抑的呻吟。琴秋耳力甚好,立即听出,那是林凛所发。那声音不若平素温润,却透着沙哑和颤抖,竟有说不出的魅惑,那床第之间何等旖旎,可想而知。
琴秋听得一阵烦躁,想也不想,抬脚就往屋里去,没走得几步,却被小宝儿拦住。琴秋冷笑道:“让开,我有要事找你主子!”
“别去,”小宝儿涨红了脸,摇头道:“别去,琴秋哥哥,白神医和主子,那个,不是在欺侮他,是,是……总之你别去啦。”
他年纪毕竟尚小,对这等欢爱之事,也说不来个所以然,只本能觉着,自家主子和白神医在一块,画儿都没那么好看,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好事。琴秋冷笑道:“不是欺侮?那倒是自甘下贱,勾搭成奸?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突然之间,便觉着满腔中的怒火几欲喷出,还没想好,话便脱口而出,声音又大,这两句话登时清清楚楚地传到屋里。他一说出口,登时觉得懊悔,人家的事,说到底轮不到自己置喙。然却听到房门嘎吱一声打开,突然之间,眼前白影一晃,脸上清脆挨了一耳光。他定睛一看,却见白析皓不知何时,已落到自己跟前,一双眼眸底全是寒霜。琴秋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白析皓蔑视一笑,轻声道:“再有一次,你必死。”
他身上笼罩浓厚的杀气极重,便是如琴秋这般骄横,也心底发毛。白析皓又盯了他半天,忽然讥讽一笑道:“我真不明白,凛凛为何一个劲要护着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不过也好,他再护着你,也听不得你才刚那些话,你如此愚蠢,他的耐性也不会太多,到时候我倒要瞧瞧,谁还能救你。”
他说完轻蔑地看了琴秋一眼,转身而去,一句话远远地飘了出来:“进去吧,这一次,又是他救了你。”
琴秋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心境愈加杂乱。他抬起头,发了好一会呆,方慢慢走进内院屋子,推开门,穿过外间,进到里面。迎面而来的仆役丫鬟手捧巾帕漱盂等物罗冠而出,琴秋便明白,林凛已经梳洗完毕。他这才走了进去,空气中虽然点燃了一簇松柏香,却掩不住那淡淡的淫靡之味。林凛靠在榻上,双颊红晕,眼含春水,美得令人无法侧目,分明是一副才承雨露的羸弱疲软模样。琴秋呆呆地瞧着他,忽而觉着,这个人如此美好,能力又强,何必要跟着哪个男子承欢身下呢?他咬牙恨恨地瞧着林凛,一时间,胸口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烦闷。
林凛却眼也不抬,慢条斯理地伸手,小宝儿奉上一锺温热的牛|乳,他垂头吹那上面的热气,慢慢地饮下去。这锺牛|乳直喝了变天,如没见到琴秋这个人似的,顾自将他晾在一旁。好容易喝完了,小宝儿再奉上温水漱口,热帕子擦嘴抹手,这一弄,又是大半天。琴秋被他冷落了许久,才刚挨了白析皓一巴掌那等气势汹汹的愤怒已经退下,涌上心头的,竟然有些许惶恐。他知道自己口无遮拦,刚刚的话,是真的令林凛生气了,惶恐之余,禁不住有些懊悔内疚,呐呐地想张嘴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林凛直待小宝儿弄完了,才缓缓下榻,牵他的手到数案之前,教他临字背书。琴秋瞧着他对小宝儿温言细语,耐性教授,目光中尽是柔和宠溺,心里不禁又气又恨,想着反正你也不待见我,我何必在此自讨没趣呢?他如此一想,又觉着满心凄惶,咬咬下唇,转身欲走。却听得林凛不急不缓地道:“怎么,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了?”
琴秋一个转身,梗着脖子道:“谁,谁没耐性?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不爱在这贴你的冷脸,我走就是。”
林凛站直了身子,一双清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道:“你口无遮拦,随意谩骂,侮辱别人只当家常便饭,如此不懂得尊重旁人,我如何留得?想走便走吧。”
琴秋气得满脸涨红,道:“我,我何尝谩骂你了?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林凛嗤笑道:“自甘下贱,勾搭成奸,这两个词,无论我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与白神医,其间遭遇何事,经历何等风波患难,你一无所知,有何资格下次定论,我俩爱不爱睡一个床,要不要在一起,是我们俩的事,又与你何干?何事轮到你一个外人在指手画脚?还是说,你根本觉着俩个男子在一处,便一定是下贱勾当,一定违背伦理纲常。琴秋啊琴秋,可叹我还以为你高洁风雅,不拘一格,却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食古不化,爱做那无聊之极的卫道人。”
琴秋一急,想也不想道:“你,你明明能力卓著,才华横溢,走到哪不能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又何必,何必一定到依附在此,做那剑不得光的白夫人?”
林凛有些愕然,定定地看着琴秋,忽而目光变得柔和,喃喃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他微微一笑,温言道:“我与白爷,好些事你不知道,难怪会这么问,现下我不能一一作答,只说一句,你放心。”
琴秋抬起头,咬着唇道:“我有什么不放心。”
“我知道,你看着我,有时就像看你自己一般。”林凛温和地道:“这等感觉不独有偶,我也如此,把你救下,只因看到你,就如看到我的从前。境遇虽不尽相同,可当中那种种不得已,身不由己,疲于奔命,夹缝求生,你虽不说,我却都明白。”
琴秋诧异地抬起头。
“至于我现下的状况,一是这身子中的毒还未清出,离不得白神医;二是,便是我自己,也离不开他。”林凛笑了起来,目光坦荡地看着琴秋,道:“我无法与你细说,这等感情,到底为何,我只能告诉你,这世上谁都会逼迫于我,唯独他不会;这世上谁都可能背弃我,唯独他不会。因为我信他。”
“你就这么笃信?”琴秋的口吻,忍不住尖酸起来。
林凛笑而不答,拍拍琴秋的肩膀,道:“有时候,就算被骗过,也不意味着,从此便愤世嫉俗,不再信任何人。”他看着这个目光闪烁的少年,忽而柔声道:“好了,你还没说,这大清早的,跑来我这作甚?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琴秋别扭地道:“没事。”
“说罢,”林凛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忽而道:“或者,你要说的事,与我有关?”
琴秋想了想,终于面露不耐地道:“反正,就当还你人情好了。你听着,我,我先前在的地方,成员彼此之间,乃用信鸽递信。这种鸽子模样与寻常信鸽不同,因而不会认错。”
林凛微眯了双目,道:“你今早看到一只?”
琴秋点头,道:“是,而且我将之打了下来,取得了信函。那信用暗语组成,一般人即便寻获,也认不得里头的意思。可刚巧,是被我拾得。”
“然后呢?”
“我便打开来瞧了,那里头讲,”琴秋迟疑了一下:“老虎与鹰打架,让猎人准备好绳索棍棒,准备抓老虎。”
林凛脸色微变,道:“你的意思是……”
“老虎是当今圣上,鹰指凌天盟。”琴秋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道:“这个话的意思,应该是京城那位爷,这回是痛下决心,要彻底除了凌天盟了。”
林凛手有些发抖,道:“抓老虎……”
“御驾亲征。”琴秋偷偷地瞧了他一眼,道:“八成,是这样。”
“天子出京则不祥,他疯了。”林凛喃喃自语。
琴秋道:“皇恩莫测,或者,这位爷嫌京城的太平日子过腻了,想玩玩剿匪,也未可知。”
“不是。”林凛苦笑了一下,道:“如此说来,那猎人的意思,便是要待两败俱伤,得那渔翁之利了?”
琴秋为微叹了口气,默认不答。
“果然,若我是乱臣贼子,此番确为谋反弑君的好机会。”林凛皱眉道:“不但将罪名推给凌天盟;事完了,还能以国仇之名,彻底灭了这个流寇组织,一举两得,倒也省事。”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琴秋抬起头,踌躇了一下,终于道:“我,我来这前,有用信鸽报过跟踪厉昆仑的事。我信中提及,发现一事或可牵制于他。这大半年没有下文,估计那些人,也以为我死了。只是,现如今那位爷出京,厉将军必定陪同。厉将军文韬武略,举世无双,这样的人在那位爷身边,想抓老虎的绳索再牢靠,也难保不出岔子。因而此时除掉他便是当务之急。那么,这样一来,我大半年前报的消息,便会显得有用,会惹他们派人追查。这信鸽飞跃此处,可见取道过启泰的,这附近定然有他们的人,按他们的本事,要查到此处,恐怕不难……”他顿了顿,终于面露焦急,道:“总之这里,恐怕是不能呆了。”
林凛静默不语,却定定地看着琴秋,忽而冷声道:“琴秋,你说的他们,到底指谁?”
第62章
琴秋抿着嘴不答,脸色青白,面上神情隐忍而痛苦,握着拳的手微微颤抖。林凛见他如此,知他定是想起往事的不堪之处,心中一软,便缓了口气道:“罢了,不愿意说便不说。”
琴秋撇开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均再度埋葬,哑声道:“或许,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原原本本,但现下不行。”
林凛了然一笑,道:“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
琴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总之是住不得了,需得尽早打算才是……”
“不急,”林凛笑笑,道:“我自有主张。”他站了起来,走到琴秋身边,道:“昨日院中的腊梅是否多了几个花骨朵。我们一同去瞧瞧?”
琴秋一愕,立马摇头道:“别,上会你要赏月,硬拉着我作陪,回来受了寒,姓白的足足瞪了我三日,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我这脸上挨的一巴掌,这回还疼呢,你别害我。”
林凛呵呵低笑,道:“一道走吧,我替析皓向你陪个不是了。放心,有我呢,他不会动你。”
“你干嘛不叫他作陪?我自己还一大摊子事呢。”
“他哪里有你好玩?”林凛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你才华横溢,性情孤高,说东必定向西,指鹿必定为马,小可佩服得紧呢。”
琴秋气急道:“你,别想了,我定然不陪!”
“走罢,我命人给你安琴在水阁里,上回你不是想要那时信的调子么,我这会心情好,给你写了便是。”林凛不待他说完,携了他的手,向外踏去。
“时新调子也不能令我折腰,喂喂,你拉那么紧作甚?”
“时新调子只为你助兴,哪是令你折腰?快随我去了,好多着呢。”
“别拉,好了好了,好歹狐皮披风披了再走不迟,回头伤了风倒霉的还不是我?你那个小宝贝呢?要用他时必定不在,真不知你素日怎么调教奴才的……”
琴秋一路唠唠叨叨,却心甘情愿让林凛牵着往外走。小宝儿也不知打哪冒出,笑呵呵地跟着来,三人并数个仆役跟着,到池子上的水阁里又弹又吟,又闹又笑,直玩了半日。到了午膳,索性连饭都摆在那处,吃了方罢。
饭后林凛身子疲弱,需睡中觉,琴秋并小宝儿将他送了回房,看着他换了衣裳,躺到床上,放退出回去。林凛作弄琴秋这等别扭孩子,原是比作弄析皓要来得开心,玩的时候不觉着累,一粘枕头,方觉疲累异常,忍不住沉沉睡去。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有一双手温暖地拂过自己的脸颊额头。林凛也不睁眼,伸手握住那只手,嘀咕了一句:“析皓……”
耳边传来白析皓低笑声,随即,两片温热柔软的嘴唇贴了下来,仔细轻微地啄过他的脸颊,眉心,鼻端,最后落在他的唇上。林凛微微笑了,轻启双唇,回应这如雨丝般轻柔的吻。白析皓一声喟叹,加深了这个吻,激烈却不失温柔地侵入他柔软的内壁,舌头灵活地与之交换唾液香津,缠绵悱恻了良久,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这么吻下来,林凛早已气喘吁吁,睡意全无。他睁开眼,贴着白析皓的额头平复喘息,方蹙眉低语道:“下回,你能不能别这般唤醒我?”
“不成,难得你睡着才老实。”白析皓又吻了一下他被亲红的嘴角,笑着看他。
林凛瞪了他一眼,爬了起来,倦怠地道:“白神医,又要施针么?”
“是,”白析皓微微一笑道:“时辰到了,药浴桶都备好了。”
林凛点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抱入屏风后,再解开衣裳,抱入备好的热腾腾药桶中。这大半年来,每隔两日,便要如此治疗一番,他早已熟门熟路,习以为常,便是赤身祼体对着白析皓,也全无尴尬。面子上白析皓是他的大夫,病人与大夫之间,赤祼身体接受检查,对他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人而言,没什么不妥;里子内他与白析皓此刻关系亲昵,近乎情人,又信任依赖,已成习惯,在自己最亲密的人面前宽衣解带,在林凛的观念中,并无什么需要羞怯的地方。他向来坦荡,为人如此,对待情爱也是如此,何曾会扭捏作态,做那等闺阁小女儿之状?
林凛全身侵入药中,背上微觉痛痒,那是白析皓熟练而轻巧地为他施针,他闭目养神,再度想要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恍惚间,却听得白析皓柔声道:“凛凛,好了,起来吧。”
林凛勉励睁开眼,却接触到白析皓担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强打精神道:“啊,今儿个倒挺快。”
“半个时辰了。”白析皓叹了口气,将他从捅中捞出,拿温水洗涤,再用柔软的巾帕擦拭干净,这才将他抱回被窝。那被窝暖融融的甚为舒服,林凛抬头问道:“熨过了?”
“是,”白析皓侧身钻入被子,将他揽入怀中,道:“你不是最怕冷么?”
“有你这个人体暖炉,还怕什么。”林凛将头埋入他怀中,呢喃道。白析皓身形瘦高,瞧着单薄,实际上却健硕,胸膛温暖如火,冬天里抱着,确实像个暖炉。
白析皓轻轻摩挲着他的背脊,柔声道:“乖,趴着躺好,我为你揉揉|茓道。”
“嗯。”林凛乖乖趴着,白析皓撩起他的单衣,沿着背部|茓道一路往下,他的手温暖干燥,力度拿捏准确,又佐以内力,不一会便令林凛舒服地忍不住呻吟出声。白析皓一顿,手掌情不自禁贴上他的肌肤,顺着美好的线条来回抚摩,流连忘返。他的手情Se意味越来越浓,抚慰之处,专挑林凛敏感的地带再三徘徊,等到那手终于环过背脊,轻轻逗弄胸前茱萸时,林凛实在忍不住,轻颤着道:“析,析皓,停,你,你怎么又……”
“我想你。”白析皓低哑着声道,炙热的唇贴着他的耳后颈项,来回亲吻。林凛微闭着眼,一阵阵酥麻自背脊椎爬上,忍不住喘息连连。白析皓轻抬他的下颌,吻了过去,在那唇上辗转反侧,林凛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浑身无力,朦胧之间,觉着他的手灵活地顺着腰际往下,钻入裤裆,熟练地覆住那出。
“不……”林凛打了个哆嗦,越发软在他怀中,断断续续地道:“析皓,别……”
“莫怕。”白析皓温柔却不带拒绝地揉捏手中稚嫩的器官,在他耳边边亲边道:“早起替你按摩,倒让琴秋那猴崽子误会了去,现下来次真的才不亏。”
林凛又好气又好笑,正待反驳,浑身一颤,那快感却如潮水一般涌来,想要训斥的话,到得嘴边,变成一连串细碎的呻吟,不一会,便在白析皓娴熟的技巧下溃不成军,颤颤巍巍攀爬上高峰。
Gao潮过后的疲软令他伏在枕上,歇了好一会,才渐渐缓回来。抬眼一看,却见白析皓忙忙碌碌地拿帕子擦拭手上的白浊,又替他拉好衣裳,盖上锦被。那俊朗的眉目之间,分明有隐忍和无奈,林凛心中一痛,拉住他的手。
白析皓回头一笑,道:“乖,好好睡,晚膳时分,我再唤你。”
“你,”林凛斟酌良久,方道:“你不需要么?”
白析皓一呆,随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笑得越发温柔,俯身贴着他的脸颊道:“我如何会不需要,几乎每时每刻,我都恨不得想要你。”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名言自己的欲望,林凛颇为赧颜,紧抿嘴角,道:“那你为何……”
“你的身子还不能经受欢爱。”白析皓微微一笑,吻吻他的鬓角,道:“调养了这大半年,原也有些好转,只是离那痊愈,却尚有距离。你体内的毒素应当清除了七八分,只是先前日积月累的,体质损耗大,我不能……”
“我可以用手,”林凛看着他,坦荡地道:“情yu一事,人所皆有,不能让你老这么难受。”
白析皓低笑起来,戏谑道:“用手,你会么?”
林凛脸上一红,的确,他前世今生,连替自己纾解欲望的次数都甚少,更别提为别人,之前试过几次,弄到手酸欲折,白析皓也没有舒缓的意思,林凛不明白,为何一样的手Yin,白析皓做来,令人沉沦销魂,可他做来,总也不得要领。
白析皓见他这模样,便已猜着他心中所想。暗叹了一声,将林凛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笑道:“惊采绝艳的林公子,可算有一样不精通,我心甚慰啊。”
林凛苦笑道:“可这样,你,你怎么办?”
“凛凛,”白析皓正色地道:“这不是做买卖,讲究不缺斤少两,童叟无欺。”他缓和了口吻,略有些感伤道:“你若连这等事,都觉着要给我一个公平,我真是,情何以堪。”
林凛一惊,立即道:“不,我没这意思……”
“不说这个了。”白析皓安抚地摸摸他的额头,道:“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这里虽有温泉,然地处寒湿,一到冬季,阴寒多雨,与你身子恢复不利。我琢磨着,咱们不日得迁往更南边才是。”
林凛眼神微眯,迟疑道:“你,你听到我与琴秋的话了?”
白析皓一顿,强笑道:“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
“析皓,”林凛拉住他的手,微笑道:“你记得,萧墨存已死了。”
白析皓看着他,慢慢浮上一个温柔的笑来,他俯身吻了吻林凛的唇,厮磨了一阵,道:“我知道。”
“那,我带着琴秋可否?”林凛忽而笑了起来。
“为何?”白析皓微微皱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猴崽子身后,不知要牵涉出什么人。”
“朝廷里头瞧着那把椅子的,不外两三股力量,”林笑笑道:“他便是不说,我也略能猜到是睡。”
“可我担心,这人在身边,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也可能会有想不到的好处,”林凛笑道:“况且,我们好不容易让他人模狗样地活着,再不管他,万一又回到那等不堪境地,岂不枉费了白神医一番医术?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原因。”
“什么?”
“迁往南边,路途遥远,你和小宝儿甚为没趣,我要带着他路上解闷。”
白析皓呵呵笑了起来,宠溺地道:“小宝儿那笨孩子就算了,我怎的也算没趣了?”
林凛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待我太好。”
白析皓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眼底有痴迷,有沉醉,有满满的爱怜深情,他抚摩那精致的脸颊,低声道:“还不够好,你值得更好。”
第63章
白析皓言道天寒迁南方,并非只为躲开那看不见的麻烦,实在此地冬日极寒,又兼有冬雨冰雹,非北地鹅毛大雪凛冽寒风,却湿冷入骨,更为难熬。才入十一月,几场雨下了来,屋里便必须整日烧着炭炉,绝不适宜林凛身子调养,可巧白家药铺,往南的生意做得比北边大,从启泰一路南下到百越之交,几乎各大城镇,均有一号“春晖堂”。白析皓才入了冬,便命邬智雄往南边寻一处安静庄子,路途遥远,全凭铺子间药材运送往来送信传递消息。一直到这几日,邬智雄方在阜阳镇以南,桂湖镇以北,一个叫庵溪城的地方,寻到一处庄园。
庵溪城地处南边,与启泰等地隔了峡岭重山,四季如春,物产丰富,当地也盛产温泉,实为一富庶之乡。白家药铺南边最大一间“春晖堂”,便设在此处,无论病人疗养,过冬散心,均为上上之选。新买的园子交由当地白家的老管家黄柏森亲自操办,这人服侍了白家三代家主,为人最是老练狡诈,不然也不会将一家小小的春晖堂,开成南边最大一家药铺。白析皓一听是黄柏森办事,不由未语先笑,摩挲着林凛的肩膀道:“这下可放心了,要到了少了一样东西,我揪了黄老儿的胡子。”
此番上路,要带的人比之前多了许多。林凛、白析皓不必说,其余小宝儿、琴秋、邬智雄并随性伙计仆役侍卫车夫,十多二十人浩浩荡荡,用了四辆马车,十多匹马一同上路。为了掩人耳目,白析皓本欲将一行人扮成富商出游,林凛笑道:“不若做回你的老本行,伙计小幺们反倒自在,也不易出纰漏。”
白析皓一听有理,携林凛上路,本就要同时备着许多药材,这下索性装了两车,Сhā上“庵溪—春晖堂”字样,徐徐上路,天冷路滑,白析皓恐林凛累到,命底下人且行且停,一天倒有半天在领略风光,停下歇息,底下人纷纷念佛,均觉着与东家出门,从未如此悠闲。
这一日,上得管道,竟然下起微雪。两边重山相掩,宛若屏风。林凛悄悄地掀开车窗帘子,却见那一路景色奇妙,远处山岭岩顶皑皑积雪,而路旁丛林却石色绿润。屏住呼吸,似乎还能听得林间有流水淙淙。白析皓在身后瞧着他,见他看得高兴,也不加阻拦,只挪过去,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将一只小巧暖炉,放入他手中。
林凛见状带笑道:“我在京师府里,也有好些手炉,各种材质花样,精巧得紧。锦芳将这些东西四下散放着,天冷了,我走到哪,都能抱上一只,周到得很。”他的思绪飘渺起来,轻声道:“她不知现下嫁了人,过得如何。失了我的音讯,也不知急成什么样。”
白析皓当日曾随他一道南巡,认得那聪慧美丽的女子,当下笑了安慰他道:“京师里谁人不知这位华阳郡主精明强干,尤胜男子,更兼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凛黯然道:“这都是虚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到底了,还是夫妻恩爱,和睦幸福的好。我听闻李梓麟寡母并不甚喜这个媳妇,只怕日后要撺掇着儿子讨小纳妾,我又不在,锦芳身旁,一个能为她做主的人都没有。”
白析皓笑道:“你若这么不放心,我多命人打探她的消息告知你便是。要不,我去给李梓麟下个药,命他立下不得纳妾的字据,否则不为他解毒,任他肠穿肚烂,七孔流血而死?”
林凛噗嗤一笑,脱口而出道:“有这等药?你先将药与解药一并给我,我喂了你吃,先试试药效……”他忽而意识到这话暧昧十足,禁不住脸上一热,呐呐地道:“那,那个,说笑罢了,你莫要当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将他拥紧,像用力要将之揉入胸膛中一样,在他耳边亲昵地道:“凛凛凛凛,你是在担心么?你放心,世上哪还有一味药重过你?我早已泥足深陷,无药可救了。”
林凛推开他,横了一眼,却忍俊不禁,最终还是被他拖进怀中。他微闭上眼,靠着白析皓温热的胸膛,那以往空空荡荡的心底,仿佛因着这些话语,浮上来一些酸楚与悸动。他侧过身躯,伸手主动环住了那人的腰肢。白析皓大喜,将他搂得更紧,嘴唇一路吻了下来。正满心甜蜜间,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邬智雄的声音:“爷,天色已晚,前边小幺儿去打探了,有一处土地庙,尚还干净,不若今晚便在那打尖歇息,您看如何?”
白析皓正亲得起劲,被人如此一打扰,有些不耐,沉声道:“你做主便好。只是夜间守防,需得小心。”
“是。”
一行人复又上路,不一会,便到达那处土地庙中。那庙宇简陋得紧,只一处并不宽敞的屋舍,进得去,里面光秃秃,当中两尊泥塑神像,一男一女,均鹤发童颜,憨态可掬。一个大的香炉,内里又不少香灰,看来香火还不错,只是连个庙祝都没有,想来不过周边村落民众凑份子建的。林凛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帽子遮住大半个脸,方与白析皓下了车,一同携手进了去,里头早已燃气一堆温暖的火,伙计仆役们忙着烧饭煮汤,小宝儿在一旁单独支了个汤婆子熬药,一边忙着烧火,一边絮叨叨地与身旁的琴秋说话。琴秋仍然一脸高傲,待理不理,见到林凛,眼睛一亮,站了起来,这边小宝儿早已开心地唤了声:“主子。”扔下药罐跑了过来。
林凛摸摸小孩的头发,微笑道:“今日乖不乖?”
“乖啊,”小宝儿微微仰着头,指了那堆火道:“我给主子熬药了,过得半个时辰就能喝了。”
林凛笑骂道:“旁的事怎不见你怎么上心?功课做了不曾?方子背了多少?”
小宝儿低头嗫嚅道:“背了……”
“背给我听听,就从白爷给你那本《伤寒杂病论》开始吧。”林凛道。
“啊?”小宝儿垮了脸,道:“主子……”
白析皓笑了起来,拥着林凛的肩膀道:“得了,别难为这猴崽子,你明知他瞧那本书,倒有一多半字不认得。”
“字倒认得半的,”小宝儿小小声地补充道:“可连起来,不笑得啥意思……”
众人闻言,俱是哈哈大笑。邬智雄在一旁凑趣道:“公子爷,这也是没法子的,小宝儿是认得字,可奈何字不认得他呀。”
林凛笑着将小宝儿揽入怀中,见小孩羞愧得将脸埋起来,不由怜爱地摩挲他的发顶。还一会,等众人不笑了,小宝儿方偷偷地抬起头,抓了林凛的衣襟,怯生生跟着他走到火堆边上。底下早有人备下了一个舒适软垫垫在地上,林凛盘膝坐了,略觉疲倦,小宝儿挨着他,不时看几眼那火上的药。琴秋表情颇有些气闷,但见林凛疲态尽显,也不好说什么,便跟着坐下。白析皓命人将干粮热汤奉上,众人分吃了,外头山风甚烈,庙里却烧得暖融融,令人心头备感温暖。白析皓照顾林凛吃了些东西,过了好一会,方命小宝儿倒了药,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口一口地喝下药。
这边有伙计扫出一片干净地方,铺了稻草,将铺盖展开,请白析皓等过去安寝。白析皓抱了林凛过去,将他平放之上,盖好被子,微笑道:“睡吧,将就一晚上,明儿个到了前边镇子,咱们再好好歇息。”
林凛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却不言语。白析皓温柔亲亲他的额头,道:“莫怕,我在此守着。”
他的嗓音低沉温柔,这么久以来,早已成为一剂有效的安神之药。林凛眼皮渐重,慢慢地要陷入梦乡。就在此时,忽而听见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守在外头的侍从大声喝道:“谁?”
来者却不答话,只立即传来一阵兵刃相加的声音,以及侍从们疾声怒喝。林凛一惊,不由攥紧白析皓的手,白析皓安抚地拍拍他,笑了笑,抬头朝邬智雄使了个眼色。邬智雄会意,立即拔刀掠了出去,一旁的琴秋说了句:“我出去瞧瞧。”便也站起冲去。
己方加入两名好手,形势骤然扭转,不一会,便听见一阵兵刃落地声,随即是传来几声痛呼,邬智雄啐骂道:“日你姥姥,兔崽子刚刚挺横的呀,继续横啊。”
“走狗!鹰犬!要不是爷爷先受了伤,哪里轮到你这走狗狂吠!”
那人未及骂完,便传来一声闷哼,想是邬老大抬脚踢了他哪处,却听得琴秋冷冰冰地道:“一刀一个宰了干净,省得后面还来同伙。”
那人大骂道:“以多欺少,老子死也不服!便是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们这帮走狗!”
白析皓正听得眉头皱起,忽然发觉握着的手变得冰冷颤抖,他忙转过头去,却见林凛掩在斗篷下的半张脸遍是雪白,牙齿狠狠咬在嘴唇上。他吓了一跳,忙将林凛抱入怀中,拍着他的背脊道:“凛凛,凛凛,莫怕,有我在,莫怕。”
林凛在他怀里颤抖着,抬起脸,哑声道:“外面,外面那个人的声音,我,我听过。”
白析皓脸色一峻,道:“你认得是何人?”
林凛闭上眼,又睁开,往昔的点点滴滴,骤然重现心头。他点点头,惨淡一笑,道:“他,他是凌天盟的人,原为归远堂副堂主,后来做了我的,我的侍卫长,再后来,又是他将我,从京师拜堂的新房内弄出来,此人姓赵,叫赵铭博。”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庙内吵吵嚷嚷涌进来一堆人。白析皓眉头紧锁,抱着林凛,将他护在自己臂弯之中。抬头一看,只见邬智雄领着一帮侍从,推推搡搡带进来几个人。白析皓眼神甚好,一眼就瞧见被抓的人中,有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虽然带了伤,可无所畏惧。白析皓喝道:“将人带进来作甚?”
邬智雄本欲请功,却见白析皓抱着公子爷,一脸阴沉。再看那公子爷低伏在爷怀中,仿佛不堪惊扰,这才警醒,自己真是蠢。公子爷那般羸弱,哪里能见这等场面,他忙躬身应是,回头挥手命将那几个人带出。却在此时,听见“呀”的一声轻喊,被抓的人中为首那个,忽而叫了起来:“小宝儿,你是小宝儿?你不是,不是上京了么?怎会在此处?”
小宝儿怯生生地道:“赵,赵大哥——”
第64章
这声“赵大哥”听得白析皓面色一沉,原本不欲杀人灭口,这下却非如此不可了。他一边温柔地抚慰林凛,一边朝邬智雄递了个狠厉的眼神,空出来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在颈部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邬智雄会意,挥手命侍从们将人拖出去,然而一碰赵铭博的胳膊,他却疯狂挣扎起来,一路喊道:“稍等等,等一下,我与那孩子说两句话,就两句!”
邬智雄抬眼问询白析皓,白析皓一脸不耐,正那眼瞪他,却觉得怀中人渐渐止了颤抖,微微露出脸来,想来也颇好奇赵铭博要说些什么。白析皓转念一想,这人顷刻之间,变为刀下亡灵,且坐坐好事,听他说说又无妨?他面色稍霁,略点了点头,邬智雄道:“停,让他说。”
赵铭博虎目含泪,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宝儿,哑声道:“小宝儿,公子爷,公子爷你送往京师了?”
小宝儿不惯撒谎,局促不安地垂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襟,满心害怕,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乱说。
他这模样,瞧在赵铭博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以为他心中悲恸,垂头泣泪。赵铭博两行泪缓缓流了出来,哽咽道:“公子爷,说来还救过我一命,想不到,却如此下场,虽是不得已,可到底,是我凌天盟对不住他。他,他生前嘱咐我照应你,我也无法做到。”
小宝儿垂头不语,心里却想,我才不要你照应。
赵铭博继续道:“你,你想来心里有恨,我也无话,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盗走他的遗骸……”
小宝儿猛地抬起头,一双圆圆的黑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他攥紧小拳头,大声道:“我才不是盗,主子本就不是你们那的,他病成那样,你们,你们那么多人还逼他,还说要糟践他,我都瞧见了的,你们,你们全是坏人!”
赵铭博愕然,道:“怎会有人要糟践他,大当家那般待他,至今心魂俱伤,……”
“大当家又怎样?”小宝儿气得脸色通红,抖着身子喊道:“别以为我年纪小,听不懂你们的话,不晓得什么叫膑刑。我如今读书识字了,晓得那是大当家带着头,领着人要挖主子的膝盖骨,我亲眼所见,主子不从,这才,这才,”他说得激动,忍不住泪水滴落,哭着骂道:“你们瞧不起我,骂我阉狗,呜呜,不给饱饭吃,不给暖衣裳穿就罢了,可主子那么好的人,你们怎么很得下心那么对他,呜呜,坏人,全是坏人……”
那段不堪的遭遇借由这孩童的口中道出,林凛禁不住眼前一阵发黑,那能令人窒息的黑暗与痛苦扑面而来。他畏缩在白析皓怀中瑟瑟发抖,头埋进他的胸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白析皓一言不发,用力抱紧怀中的人,尽力抚慰他,眼底全是怒火。就在此时,却听得边上的琴秋一声冷笑,手一挥,银光一闪,赵铭博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右膝之处尽是鲜血淋漓。他惨白着脸,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尤带微笑的俊美少年,却听琴秋悦耳轻缓地道:“啊,不好意思,一时手快,刺穿了你的膝盖骨。都是小宝儿不好,你不知道我最喜欢听人论刑罚,一听就手痒,忍不住要跃跃欲试么?”
膑刑
小宝儿吓得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巴,不敢作声。琴秋似无疑地瞥了白析皓那边一眼,接触到白神医怪他多管闲事的眼神,笑得更为开心,踢踢赵铭博的伤处,道:“怎样?滋味如何?放心,我技术很好,没伤到你的筋,伤好之后,没准你还能行走呢。”
“你,你是何人?”赵铭博苍白着脸,道:“有种,一刀杀了我。”
“我本来想的,”琴秋笑眯眯地道:“只是听了你适才的话,忽然觉得特别恶心。”他俯下身,轻柔地问道:“你知道我恶心什么吗?”
赵铭博哑声无语,琴秋咯咯笑了起来,在他衣服擦拭了自己剑上的血,道:“我最恶心的,就是明明害了人,还要装对他好,明明杀了人,还要一脸悲恸欲绝。对了,忘了告诉你,你们逼死那个,恰好本少爷瞧着很顺眼,这一剑,是我替他还给你们的。”
赵铭博脸色颓败,黯然无语,待到邬智雄命人将他们几个凌天盟众架走,他也不做挣扎。一等这些人被带走,白析皓一甩长袖,袖风中夹杂着尖利之物扑面向琴秋击去。琴秋忙闪身避开,却听身后墙壁哧的一声,又听叮当一声响,被一枚铜钱击穿一个深深的小洞。琴秋怒道:“姓白的,你什么意思?”
“多事。”白析皓冷冷地道:“下回再如此自作主张,我定不轻饶。”
琴秋还待回骂,却知道自己武功与之相差甚远,只得嘀咕着做回火堆边。这里林凛抬起头,颤颤巍巍地坐直了身子,微微叹了口气,对小宝儿道:“傻孩子,过来。”
小宝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一头扎入他的怀中。他小小的心中,又怒又怕,又惊又吓,早不知转了几个来回,此时尽数释放出来,哭得哽噎难言。林凛也是一脸惨淡,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是我不好,让你一个孩子早早见着这些不堪之事,真是委屈你了。”
小宝儿哭着拼命摇头,他不心疼自己,他心疼的是林凛,心疼的是这高洁如月,温润如玉的人,合该被人小心呵护,却偏生要受那等苦。林凛长叹一声,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道:“都过去了,我忘记它,你也忘记,好不好?”
他抬起头,擦干小宝儿脸上的泪水,正看见火堆那边,琴秋嘟着嘴,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林凛微微叹息,朝他招手道:“你也过来。”
琴秋踌躇了一会,终于期期艾艾地过去,林凛冷冷地瞧着他,道:“蹲下来。”
琴秋老大不乐意的蹲了下来,却被他啪的一下,打到脸颊。这巴掌并不重,可琴秋立即跳起,骂道:“喂,我替你出气呢,你还打我。”
林凛喝道:“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出手。凌天盟对不住我的人多了,你要一个个去刺穿人家的膝盖骨么?也不想想,今日是你侥幸得手,若在平时,以赵铭博的身手,你能讨得了好?那姓赵的,在凌天盟中不过二流人物,尚且如此,其余的,你如何招惹得起?我千辛万苦救了你,可不是让你去当莽夫,便宜了别人!”
琴秋不服气道:“我惹得起一个便算一个,畏畏缩缩,不是小爷的做派。”
林凛不怒反笑,道:“你个小崽子,有什么做派可言?过来。”
琴秋摸着脸,气呼呼地不理他。
林凛放缓了口吻,道:“过来,你看小宝儿,比你乖多了。”
琴秋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宝儿,凭什么听你的”之类,一面不情愿地挨近林凛。林凛摸摸他的脸,道:“疼吗?”
琴秋瞪了他一眼,垂头不做声。
林凛叹口气:“我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只是我好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好容易觉得日子舒坦,人活得有意思。你就当为了我,别去搅和了,不管是凌天盟,还是京师那些人,我不是惹不起,而是受够了,你明白吗?”
琴秋脸上有所动容,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林凛转身,握着白析皓的手,正色道:“你也一样,析皓。我知道,你心中此刻,比他们俩要更为愤怒,只是往事已矣,我不作无谓的纠缠,你也不要,行吗?”
白析皓目光闪烁,却微微一笑,揽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自然依你。”
“那,那几个人,都放了吧。”林凛疲倦地靠在他肩上,淡淡地道:“赵铭博在凌天盟中位置不高,却身受信赖,此刻在此,定是有要事。你听他适才口口声声鹰犬走狗,定然以为我们是朝廷之人,他身上又带伤,那么朝廷跟凌天盟两班人马,应该均离此不远。若我们在此杀之,一来引人注意;二来,没得便宜了厉昆仑他们。咱们一行,本就好手不多,难道要等到人杀将过来,乱了手脚不成?”
白析皓蹙眉道:“这……”
“让小宝儿去做这顺水人情。”林凛微微一笑,道:“小宝儿与那赵铭博有旧,又认了他凌天盟二当家作哥哥,求情放了他们,也是说得通。小宝儿,你过来。”
小宝儿愣愣地挨过来,林凛摸着他的小耳朵,教了他一套说辞,道:“你便说还没进京,便被上头追究,差点丢了小命。琴秋与我有旧,路过之时,顺手救了你的性命,因他是药铺少东家,你便跟了他,这才随了押运药材的人南下。你也不愿赵大哥再受伤对不?去放了他们吧。”
小宝儿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找了一通,林凛奇道:“你又作甚?”
“找点止血的药,”小宝儿怯怯地道:“他们,他们几个都受伤了。”
琴秋没耐烦地别过脸去,林凛微笑起来,对白析皓道:“白神医,赐药吧。”
“不行。”白析皓眼睛里尽是寒意,摇头道:“我不找他们麻烦,但从此往后,也决不医凌天盟的人。”
林凛知他甚为坚决,便不再多话。小宝儿没有药,只好找了件旧衣裳,跑出去为那几人作了简单包扎,又将适才林凛教他的话说了一通,这才将赵铭博等几人放走。
被这么一折腾,众人尽皆疲惫,草草打了个盹,翌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便匆匆上路。林凛后来虽面色淡然,白析皓却知道,昨夜那么一闹,他仍是受了惊。那往事犹如梦魇,非顷刻间说能忘怀,便能忘怀。到了凌晨,林凛便发了低烧,时睡时醒。白析皓一诊,便知他这等是心绪波动所知,虽无大碍,可仍心疼不已。只得在马车上拥了那人,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好好歇息。
白析皓抱着林凛,不知不觉也眯了会,正睡梦间,忽而听得一阵异响。他内力深厚,一听之下,立即清醒,募地坐了起来,将林凛好生放在枕上,自己稍微推开马车车门,沉声道:“邬智雄。”
邬智雄正在车外骑马,闻声立即纵马上前道:“主人,何事?”
“你瞧瞧,后面谁追着咱们。”
邬智雄一惊,忙调转马首,果然见其后一阵黄沙滚滚,一人飞马赶来,膝盖处的血渗透厚厚布层,显是又经过一场恶战。他马上又伏有一名男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赵铭博一见车队,犹如饥渴之人乍见水源,眼神一脸,冲上来道:“小宝儿,敢问一声,小宝儿在何处?”
小宝儿在另一辆马车上,听到有人喊,便应了一声,掀开车帘,钻出脑袋来。见到赵铭博,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赵,赵大哥,您,您怎的又回来了?”
赵铭博急切地道:“小宝儿,你,你停一下,我有话说。”
邬智雄不耐地道:“他娘的,你怕死的么?昨儿个是有人求情才放了你,别想着今儿个运气又会很好。”
赵铭博急得眼眶都红了,喊道:“小宝儿,你说,你们是运药材的对不?随行可有大夫,能否救救他,你,你恨我们不打紧,可不能恨他,他可一直待你甚好,还当众认了你做弟弟,你走后,也多次寻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将伏在马背上的那名男子拖了起来。只见那男子年纪不大,相貌也算英俊,却脸色青灰,双目紧闭,居然是那跳脱睿智,不羁狡诈的凌天盟二当家徐达升。
第65章
小宝儿一见徐达升的脸,“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攀着车窗框子,探出头来,惊呼道:“怎,怎么会这样?他,他这是怎么了?”
赵铭博心急火燎地道:“总之一言难尽,你们同行间可又大夫不曾?若无大夫,那急救解毒的药,寻一些来,也好让二当家撑久一点,我快马加鞭,赶往附近城镇去。”
小宝儿骇白了一张小脸,瞧着徐达升灰白的脸色,心中矛盾异常。若说大夫,当世之上,谁人及得上白析皓,可若求白神医救徐达升,别说他不会救,便是救了,若给主子惹来无穷尽的麻烦,可怎生是好?可若看着这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却又如何忍心?当初他虽处处作弄自己,可对自己,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好,更遑论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认自己做弟弟,还保了自己一命。后又幸得他帮助,方能将主子从那个地方运出来,说到底,这人,也是救了主子的啊。小宝儿思及此,犹豫地看向邬智雄,道:“邬老大,我,我想……”
邬智雄见他这个模样,已知这孩子动了恻隐之心。他浓眉一皱,喝道:“不要痴心妄想,赶紧着打发了人是正经!”
小宝哭丧着脸,道:“可,可是……”
赵铭博察言观色,已然料定这车队当中,不是有大夫,便是有灵丹妙药,要不然小宝儿这笨孩子不会露出这般神情。他当机立断,嘶声痛呼道:“小宝儿,你真要见死不救么,你瞧清楚了,这可不是旁人,这是你哥啊,是疼你护着你,当着众弟兄的面球你一命的哥哥啊。”
小宝儿脸色煞白,却再不迟疑,一个咕噜从马车跳了下来,踉跄着扑到林凛和白析皓所在的马车边上,跪下哭道:“白爷,白爷求您救他,求您救……”
“闭嘴!”白析皓怒气冲冲,几乎就像从车上跳起,一把掐死下面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奴才。他低头一看,还好林凛适才服用了安神药物,又在发烧,此刻睡得迷迷糊糊,并未被惊醒。他拍了拍林凛,俯身轻吻了一下那光洁的额,打开车门,悄然无息地下了车,又一甩手,将车门牢牢关上。这才负手,冷冷地大量那赵铭博并他手里的徐达升,啪的一下,袖风一动,将小宝儿一下甩了个跟头,压低嗓门骂道:“吃里爬外的奴才,脑子烧糊涂了?为这便宜哥哥,正经主子也顾不上?”
这话骂得太重,自小宝儿跟在林凛身边,周围众人,冲着林凛的面子,对他都和颜悦色,便是白析皓御下极严,心狠手辣,但爱屋及乌,对小孩儿却也处处留情。今日是他头回如此疾言厉色训斥小宝儿,小宝儿一呆,立即明白自己真是糊涂了。世上诸种事,却哪里及得上主子安危要紧?他有愧又怕,不敢多说,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赵铭博一见车内下来这人,白衣华发,相貌却如此英俊不凡,更兼姿态飘逸出尘,小宝儿才刚唤他白爷,脑子里忽然如被雷劈中一般,想起江湖传说的那人,心里不由砰砰直跳,也顾不上其他,立即抱着徐达升仓惶下马,颤声道:“敢问,敢问您是否神仙医师?”
白析皓冷睨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只说了一句:“上路。”便欲返身回车上。赵铭博岂肯放过机会,双膝一软,跪下喊道:“神仙医师,求您救命啊,求您救救我们二当家,只要您就得他,凌天盟上下莫不感恩戴德,任您差遣。”
若是旁人,听得凌天盟三个字,也得卖些面子,毕竟这两年,凌天盟名声颇响亮,寻常人得罪不起,可他偏偏遇到的是白析皓,不提凌天盟还好,一提这个名头,白析皓眼中便闪着怒火,转身邪佞一笑,道:“凌天盟啊,原来尊驾来自那里。也罢,只是我问诊,需得病人答应我一个条件,此乃规矩,你可有异议?”
赵铭博大喜过望,忙道:“只要您救了他,凌天盟上下必定报您大恩。”
“我说,你去拿沈慕锐的脑袋来,我便救了此人。”白析皓眼里尽是寒霜,一字一句地道。
“好主意,一命抵一命,原也公平合理,童叟无欺。”琴秋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在一旁拍手笑道:“白爷此番做的好买卖。”
白析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只,我今儿个心情好,做个赔本买卖。你若割了沈慕锐的脑袋,我不但救这人,连带你膝盖的伤处,都给你治好,保管你伤愈之后,一身轻功,毫发无损。”
“哎呦喂,这敢情撞上血本大甩卖了,我说这位仁兄,你何必多想,要占白神医的便宜,可是一百年遇不上一次,还不赶紧着答应?”琴秋笑得幸灾乐祸。
赵铭博煞白了脸,一言不发从地上站起,硬邦邦地道:“不救便罢,白神医何必消遣于我。告辞!”
白析皓冷笑道:“别怪我不提醒你,这人中的毒可是大内皇家所用,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恩赐解药,便只要我能救他。你便是策马扬鞭,纵横三千里,怕也只能等死。”
赵铭博一顿,脚步险些踉跄,却堪堪站定,牵过马,道:“我凌天盟中人,绝不出卖弟兄,更不会背叛首领,换自己苟且偷生。若果然如此,二当家也死得其所。”
白析皓眼神微眯,哼了一声,道:“是吗?”语气中尽是鄙夷不屑。
赵铭博心头一怒,正待辩驳,却又想到盟内众人,确实良莠不齐,青年时满腔的热血,尽皆想着建功立业,到得如今,看着那位凌天盟出生入死的徐达升尚且如此,不觉有些心灰,叹了口气,道:“告辞。”
此时,却听见边上,小宝儿怯生生地道:“赵大哥,让我,让我再看看徐哥哥好吗?就看,就看一眼。”
赵铭博知道白析皓袖手旁观,多半是与首领有隙,倒也不干这小奴才的事。若徐达升真如白析皓所说,只有等死的份,那此番,与这小孩便是死别了。他见过徐达升力排众议,硬是保下这孩子的一幕,也见过他闲暇之时,多方打听这孩子下落的举动,知道小宝儿在徐达升心目中,怕也与他人不同。心下一软,不觉点头道:“好。”
小宝儿奔了过去,近看徐达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未说话,泪水便先流了下来。他与徐达升并非有多厚交情,只是当日在凌天盟,也就这个人真心待他好过,他从小被人欺侮惯了,但凡有人待他好上一分,自是恨不得拿十分来还别人,更何况看到那人命在旦夕呢?小宝儿蹲下来,伸出小手,想摸徐达升,却又不敢,终究只能揪住他的衣角哀哀哭泣。鬼使神差的,他稍一用力,却见徐达升散开的衣襟中,露出系在脖子上一根红绳,顺着红绳往下看,却见绳子拴住一角荷包,那样式,分明当日自己给他的。
小宝儿一见之下,心头大痛,再也忍不住,奔回去噗通一声跪在白析皓脚边,磕头哭道:“白爷,我求您了,求您了,救救徐哥吧,求您救救他吧,呜呜,救救他吧,若没有他帮着,当初我又如何能将主子偷出来?求求您,瞧着主子的面子上,救救他吧……”
白析皓这才想起,此人原是那放行的徐二当家,如此说来,他对林凛,倒也有间接地相救之恩。他面色稍霁,道:“不是我不愿救,只是我立过誓,决不救凌天盟中人,也罢,此人若同意脱离凌天盟,我自然施救。”
小宝儿高兴地转过头,对赵铭博道:“赵大哥,你替徐哥答应了吧。”
他小孩子想法,完全不懂得,对徐达升这等人而言,让他离了凌天盟,还不如杀了他痛快。赵铭博一脸苦笑,道:“小宝儿,你,你不用求了,白神医这两个条件,我和二当家,宁死都不会应承。”
“愚忠迂腐!”琴秋一声嗤笑,凉凉地道:“小宝儿,别人要死,你千万别拦着。由着他们去吧。”
小宝儿茫然无措地站起,看看那毫无声息的徐达升,看看一脸寒霜的白析皓,再看看幸灾乐祸的琴秋和无计可施的赵铭博,忽觉得心里一片冰冷。他垂下头,默默走到徐达升身边,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减到那低垂的眼睑上,突然间,那眼皮一动,小宝儿只顾自己伤心,却也没加端详,再哭了一会,却听见身下一个嘶哑的声音,微弱地道:“小,小宝儿?谁,谁欺负你了,告诉,告诉哥哥。”
小宝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徐达升不知何时,竟然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他又惊又喜,颤抖着手,握上徐达升的手,呜咽道:“徐,徐哥哥,你,你醒了?身上,身上可痛?”
“我,我是做梦么?”徐达升断断续续地道:“竟然,竟然梦见你这,笨孩子。”
“不是梦,不是,”小宝儿贴着他的手哭道:“我在这里,小宝儿在这里。”
“真,真的?”徐达升的眼神渐渐有些清明,挣扎着转头,看了看四周,渐渐有些明白,哑声道:“你,你为何哭,为了,我么?”
“对不住,对不住,”小宝儿流泪摇头道:“我,我劝不了白神医救你,白神医说,他不救凌天盟中人,哥哥,你,你不若离开凌天盟吧,那地方有啥好,除了你,都是坏人。哥哥,你快答应白神医,答应了,他就能救你,你就活过来了。”
徐达升轻轻地笑了,勉力抬起手,摸上小宝儿的脸颊,低声道:“若,有命,有朝一日,我,我会答应你,离开,带着你,逍遥江湖,但,不是,不是现在。”他歇了一会,方继续道:“没,关系,生死在天,能见着,你,我知足了。”
他竭力说完,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慢慢闭上眼,又沉入昏睡当中。赵铭博长叹一声,弯腰正欲将他弄上马背,小宝儿大喊一声:“等等。”
众人皆是一惊,却见小宝儿跑到白析皓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道:“白神医,小宝儿一直随着您学习医术。我虽然笨,常常不懂书上所言,但,我,我能治旭哥哥么?”
“你,你要治他?”白析皓忍俊不禁,道:“你连伤寒杂病药方,都背得七零八落的,居然口出狂言。”
“让我试试。”小宝儿挺直了腰板道:“让我带上徐哥哥,没准,我能行呢?”
白析皓暗叹一声,知道这孩子被林凛成天教着什么“自信”“个性”弄昏了头,摸不清状况,便敢如此胆大妄为。白析皓正待训斥,却听见车厢壁极为轻微敲了一声。目光转柔,随即返身上车,不一会,又翩然下车,脸色已经平和,对小宝儿道:“如此,你便带上吧。那个人,必须走。”
小宝儿已知,定是林凛替自己说了情。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赵铭博跟前,认认真真地道:“把徐哥哥给我吧,好不好,我总能试试,总强过跟着你等死。”
赵铭博一咬牙,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他将徐达升交到小宝儿臂膀中,道:“你可要尽力,他的命,交给你了。”
小宝儿点点头,道:“我晓得。”
第66章
此后徐达升便与小宝儿同车,琴秋瞧不得小宝儿侍弄这所谓的“徐哥哥”模样,几次三番动了神不知鬼不觉将徐达升弄死的念头。他也不是与这人有多大的仇怨,只为着说不出的缘由嫌恶凌天盟众,恨不得手刃为快。他又不是白析皓,自持身份,不屑对一个重伤之人动手;也不是林凛,秉性仁厚,始终觉着人命关天。一路上便屡屡造些事故出来,次数一多,连小宝儿都觉得不对劲,怎的徐大哥昏睡不醒,却仍有那许多意外。明明拉到下颌的被子,一转身会莫名其妙盖到口鼻之处;明明车轱辘坏了,中间的铁杵能反弹飞进车厢里,差点就扎中徐大哥。小宝儿满心疑惑,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时刻不离徐达升身边,盼着能看住他就好。
可小宝儿终究是个孩子,精神头不足,难免有两头兼顾不得的时候。林凛冷眼旁观,只稍加推测,便知是琴秋在捣鬼。次日,他便命邬智雄再雇多一辆细软的马车,将小宝儿与徐达升安置在那车里,命琴秋过来伺候自己日常用药等事。琴秋尽管嘴里嘀咕,嫌弃林凛多事,可心里头,却还是因能近身接触这个美若朗月的男子而有些莫名欣喜。故此也不多言语,兴冲冲地狱小宝儿学些煎煮汤药之事,他人聪明万分,又有心为之,学起来比小宝儿强了不知多少倍。用不了多久,便是白析皓,一瞧那汤药成色,也不由点头表示赞许。琴秋自幼长在那等烟花之地,与人打交道,自有他一套法子。若是瞧不上眼的,他自然是那冷若冰霜,千金买不来一曲的琴秋公子,可林凛是他暗地里心折的人,这功夫便是下了十足十,吹拉弹唱,高雅诙谐,无所不能。林凛与他在一处,原本就话多投机,这下更显亲厚,脸上的笑容,也因而多了许多,白析皓对林凛宠溺万分,恨不得拿天下至好与之,看着琴秋一路与他吟唱玩闹,虽说有些不悦,可与瞧着林凛脸上的笑容那般欣喜相较,这等不悦,却也可压下。更何况,他知道琴秋这等小角色,原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且当给林凛找了玩伴了。
他们这里玩玩闹闹,却苦了小宝儿。他那日情急之下,求白析皓留下徐达升,原没有细想,只是看不得有人在他跟前无助死去。就如小时候,爹爹要卖他养的小鸡小羊,他要哭泣一场那般。如今事过一想,却焦灼难眠,一方面固然不知如何医治徐达升,另一方面,林凛自那日以后,便命邬智雄传话不用他伺候,这等冷遇,直比打他骂他,更令他难受万分。小宝儿偷偷地侧耳倾听,那边车上,不时传来琴声笑声,若在往日,自己自然能得以靠在主子怀中,看他形状美好的唇吟诵一些虽然听不大懂,却令人分外感动的诗词句子。可如今,主子却不再待见自己,徐大哥又一日比一日昏迷不醒,便是喂下多少药,也不见好转,反倒面色青白,唇色泛紫,脸上笼罩一层死气。他又孤独又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抱着双膝,埋头哀哀地哭泣。
也不知哭了多久,鼻端却闻得一阵饭菜香味,肚子里饿得唧咕乱叫,这才想起,又到晚饭时分。他抬起头,擦擦眼泪,跳下车。便是自己不吃饭,可车里的病人,也得设法喂些粥。小宝儿转下身,这夜正宿在野外一处平地,伙计们烧了好大一簇火,许多人熙熙攘攘,聚在一处,烧火用饭,热闹非凡。他一眼望过去,便瞧见自家主子,仍是罩着白狐大裘,斗篷帽子拉得甚低,只瞧见半边精致的下颌轮廓。饶是如此,仍见超凡脱俗,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跳脱而出,白神医照例护在主子身旁,脸上带着温柔如水的微笑。小宝儿隔着火堆,愣愣地瞧着,觉着自己与主子之间,隔着仿佛千山万水,不知如何方能跨越这层鸿沟。就在此时,却见琴秋盘膝而坐,一尾七弦琴横在膝上,手腕一挑,一曲从未听过的动人旋律,在夜色中晕染开来,那旋律如此优美,却又平易浅近,四周原本吵吵闹闹的人,渐渐都静了下来,倾听这难得一闻的调子。
小宝儿安静蹲着,心里原本平复的悲伤又被勾起,不由得湿了眼眶,小小声地呜咽起来。正哭得伤心,却忽觉四周安静了下来,他茫然抬头,却见琴秋不知何时,已经住了琴,而原本听琴的众人,齐刷刷瞧向自己。小宝儿窘得红了脸,畏缩地道:“对,对不住,我,我回车上吧……”
白析皓眼神冰冷,看得小宝儿愈发害怕,琴秋与邬智雄等人瞧着她的视线锐利中带着鄙夷,似乎仿佛在说,这不顾主子的狗奴才,怎么有脸出来。小宝儿心痛如刀绞,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下来,他又急又愧,也不敢抹眼泪,站起来倒退着道:“我,我这就走了……”
他正要转身就跑,却听琴秋噗嗤一声,笑道:“我早就说了,这傻子必定会躲起来一个人偷着哭,你还不信,怎么样,输了吧。快快,将那时新调子的曲谱给我写了。”
林凛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我原以为教了这许久,该有些长进的,却不料,遇着事,这孩子还是一脸藏头捏尾的模样。”
小宝儿呆呆地回头,却见适才冷眼看他的众人,均面露笑意,琴秋更是促狭地朝眨眨眼。那边主子已然站起,朝自己伸出了手,又好笑又好气地道:“还愣着作甚,过来吧。”
小宝儿扁了嘴,却禁不住哭着扑进了林凛的怀里。林凛抱住她,摸着他的头发温言道:“傻孩子,不是教过你,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吗?你既然觉着救你徐家哥哥是对的,便是我反对,也该坚持自己才是啊。”
“可,可我不要您不理我,呜呜,小宝儿不要您不理我……”小宝儿揪住他的衣襟,哭着道。
“我何尝有不理你,”林凛笑了起来,抬起小孩的脸,擦去他的眼泪,道:“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却要问你,若是明知救了这个人,会给我带来祸患,你还救吗?”
小宝儿呆了一呆,道:“我,我先救了,若他害您,我,我再拼命护着您便是。”
“若你护不了呢?”
“那,那,”小宝儿急了,道:“那便是再难,小宝儿也会保护主子的。”
林凛呵呵低笑,回头看了白析皓一眼,轻声道:“你呢?”
白析皓剑眉一扬,走上前握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以为你知道。”
林凛与他相视而笑,一手揽了小宝儿,一手拉了白析皓,欣慰而坚定地道:“有你们俩在我身边,前路便是风雨飘摇,我又何俱之?”
白析皓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林凛淡淡一笑,低头对小宝儿道:“救人这件事,你原没有做错。徐达升与你有救命之恩,若你真的对他见死不救,我反倒要质疑,我教出的孩子,怎的薄良至此。但你处理这个事,却又有错,知道错在哪吗?”
小宝儿愣愣地摇摇头。
“你错在不量力而为。”林凛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你决定救人,便应当是靠你自己来解决,若要依靠他人,你便不该做这等决定。你现下老实告诉我,你就得了徐达升吗?”
小宝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白神医有他自己的原则,你不该心存侥幸,不尊重他的意愿,老觉着他冲着我面子,能为你网开一面。”林凛口气略微严厉,道:“这次也不例外,别说白神医发了誓,便是他要破誓,我也决不允许!”
小宝儿白了脸,呐呐地道:“我,我知道错了。”他片刻后,又抬头,着急道:“但,这样的话,徐大哥怎么办?他,他快不行了……”
“傻子,你徐哥哥既然在我们眼皮底下,林凛又怎会让他有事?”琴秋嗤笑一声,道:“你这几日喂他的汤水中,早已下了不同分量的解药,不然,以你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他能撑下来这几日?”
“主子……”小宝儿眼眶一湿,嗫嚅道:“我,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林凛但笑不语,只摸摸他的头。
小宝儿忽而想起一事,抬头道:“可,可您不是说,不让白神医治疗徐哥哥么?”
“是啊,”林凛点点头。
“这,这解药……”
“白神医的誓言是,不医治凌天盟一人。”林凛笑了起来,道:“却不是说,不告诉我,中那个毒用思墨能不能解。”
小宝儿心头一震,知道那名为“思墨”的丸药,乃是白析皓当日相思成狂,远走北漠,搜索了数十种味珍贵药物,为林凛炼制的药。那药原料本就珍奇难得,再经由第一神医之手炼制,其成品只得八枚,珍贵之处,可想而之。后来林凛被白析皓救活,身子损耗过大,思墨药性已然不算对路,因而搁置着没用。却没想到,这几枚丸药,于今日救了徐达升的命。小宝儿哽咽难言,又担忧又感激,半响才道:“主子……”
林凛微微一笑,道:“莫要再说了,药炼制出来,便是要救人的,救谁不是救,”他转头对白析皓道:“白神医,你说呢?”
白析皓板着脸道:“东西送给你,便由你处置,不用问我。”
小宝儿想了想,规矩地冲白析皓躬身行礼,道:“多谢白神医。”
白析皓侧身不受他这个礼,冷冷地道:“我瞧着凌天盟中没一个顺眼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思墨是有解百毒之效,却未必能消弭百毒。那个徐达升吃了这个,只是保命,那一身功力能恢复几成,就靠他自己的造化。”
小宝儿点点头,道:“能活着就谢谢老天爷了。”
林凛笑了笑,道:“傻孩子,吃了晚饭不曾,快去吧,回头再将我那里剩的几枚思墨都拿去,徐达升的毒,估摸着这几天,也解得差不多了。”
林凛并没说错,徐达升过了两日,真的醒了过来。小宝儿欢喜得眼都笑眯了,徐达升见着他,却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单纯的快乐。看这个笨小孩如此为自己忙上忙下,纵使明白他仅是出于一片好心,徐达升心底,也涌上一股暖潮,直盼着这样简单的日子,便这么长长久久过下去也不赖。然而他毕竟是精明异常的人,不用几日,便推测出自己身上这解了半截,却不痊愈的毒,实质上乃神医白析皓的手笔。他从未见过白析皓,却对他颇有耳闻,也知晓他当日痴缠晋阳公子,终于又黯然离去的事。如今晋阳公子已死,依着白析皓的为人,若为自己解毒,那便绝对不安好心。可几日下来,又不见对方有何动静,他素来艺高胆大,也不着急,忽而想起一处自己忽略的关键之处。
这一日,徐达升趁着小宝儿喂自己喝粥,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小宝儿,白神医真是仁心仁术,不仅收留了你,还救了我,这样的好人,你几时给我推荐一下呢?”
小宝儿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个,白神医不喜欢旁人打搅。”
“我瞧着他成天闷在那车上,也极少见他下来,这神医,莫非脸长得不尽人意,抑或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别瞎说。”小宝儿道:“白神医很好看的。”
“哦?”徐达升挑了眉毛,笑道:“有你徐哥哥好看?”
小宝儿认真地道:“白神医比不上主子好看,却比徐哥哥又好看一些。”
徐达升气闷道:“男子汉大丈夫,要那绣花皮囊作甚?”他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来,你原先那个主子,确实长得不错,我听说,京师里奉他为‘天启朝第一美人’,倒没说错他。”
“那是啊,”小宝儿得意地笑道:“主子不仅好看,人也特别好,还叫我读书写字……”
“是吗?”徐达升眼睛微眯,轻声道:“我记得,他死以前,不是说精神不济,教不动你,这才送你去学堂吗?难道他死了以后,魂魄还能回来教你?”
小宝儿哑然,霎时间白了脸。
徐达升心里一软,缓了口气道:“小宝儿,莫要瞒我了,放心,我此刻真的高兴你家主子尚在人间。你告诉我,若真想隐姓埋名,冲着这救命之恩,我便当什么也不知道。但若他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而不是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你便转告他,徐达升欲求见一面。”
第67章
林凛靠着车子窗棂,穿着家常月白云纹锦袍,黑玉一般的乌发士子髻,垂绦梳得一丝不苟,精美如玉的脸庞上带了一丝戏谑,手里擎着白瓷官窑茶盏,吹着那上面的热气浮沫,饮了一口,淡淡地道:“他说,若我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便要见他一面?”
车帘半卷,邬智雄恭敬地站在外头答道:“正是。”
“小宝儿呢?”
“小宝儿啥也没说,只道若你对主子不利,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凛笑着摇头,道:“傻孩子,他当个个如他那般胆小呢,徐达升那等人,刀口上蘸血过日子的,活人都不怕,何况死人?”
邬智雄凑趣笑道:“那也是小崽子一片忠心不是。”
林凛勾起嘴角,轻声道:“小宝儿若不对我忠心,当日也不会拿手去刨坟堆将我弄出来。”他转了转茶盏,道:“现下这孩子定然惶恐不安,不晓得自己会给我招来多大祸患。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只盼他从此能学着,做事之前谋定而行,也是一种进步。”
琴秋坐在一旁,翻了白眼道:“一个小崽子也值得你如此费心,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
林凛瞧了他一眼,温言道:“你不知道教一个孩子,让他吃点教训,比长篇大论的训斥来得有效。小宝儿秉性纯良,对谁都心存善意,这固然难能可贵,然也容易惹祸上身。他自己吃惯了苦,有时也不觉着旁人恩将仇报,有何不好。但若殃及他人,尤其是我,那他肯定会心急如焚,比我还难受。”
“于是便得到教训了?”琴秋不以为然地拨动了膝盖上的七弦琴,道:“为了小宝儿,惹来了徐达升,这可如何善后?”
林凛默然不语,转头看了邬智雄,道:“邬老大,你觉着,我该这么做?”
邬智雄想了想,道:“若公子恕了小的僭越,小的便有两句话,正待说上一说。”
“邬老大何必客气,”林凛将茶盏递给一旁的琴秋,淡淡地道:“林凛一生阅历甚浅,若说有点主意,不过照本宣科,在你这等老江湖面前,只是班门弄斧。邬老大肯指点一二,林某诚惶诚恐尚且不及,何来僭越一说?”
这几句话说得邬智雄高兴起来,笑道:“公子爷过谦了。如此小的直言便是。那徐达升非一般人物,江湖上人称‘智多星’的,凌天盟这些年壮大扩建,其人功不可没,况且此人为人仗义疏狂,口碑甚好,兼之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实在是个劲敌。”
琴秋听了,撇撇嘴道:“真这么厉害,怎的又像死狗一样,还得靠林凛赐药才活下来。”
林凛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噤声,缓缓道:“乌老大的意思,是这人精明练达,骗不得;口碑甚好,杀不得;而又艺高胆大,怕也胁迫不得;这么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对付,还真是头疼啊。”
琴秋“铛——”的一声拨弄粗弦,冷冷地道:“怕什么,我为他弹一曲摄魂夺魄曲,叫他乱了心神便是。”
邬智雄却不接话,只看着林凛,他知道此人定当胸有成竹,自己适才所说,不过是他做的一番试探而已。果然,只见林凛微微一笑,按了按额角,正要说话,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邬智雄一回头,却见白析皓负手快不过来,他忙躬身行了礼,白析皓一言不发,掀了车帘子上去,对琴秋道:“下车。”
琴秋不服气地道:“凭什么,我跟林凛还有话要说。”
白析皓冷声道:“再呆着,我让你从今往后,都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琴秋眼里闪过一丝惧意,白析皓心狠手辣,没准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嘟嘟囔囔地下去,回到自己车上。白析皓坐了上去,气闷地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嘚你总护着?”
林凛挪过来,坐到他身边,笑看着他的脸,戏谑道:“白神医突发雷霆之怒,小可是否需要回避,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白析皓想板着脸,却终究一笑破功,他伸过手,将林凛一把拉入怀中,抱着他咬着耳朵,一路吻下去,一边低语道:“还不是你这条鱼挑起的,快过来让爷解解馋。”
林凛被他没头没脑一顿亲吻弄得有些气喘,靠在他怀里,挪过脸,断断续续道:“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白析皓一顿,揽着他,握着他的手,把玩那一根根白玉般的手指,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们即刻动身吧,走了这一月有余,可算快进入庵溪界内。”
林凛眼中光芒一闪,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早起说去见这附近镇子的伙计,可是听到什么了?”
白析皓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没有,莫多心,只是想着苦了你,这一月多均在路上,风尘仆仆的,我心疼罢了。”
林凛将头靠在他肩上,微笑道:“哪里,这等游山玩水的苦,我倒想再多尝尝。”
白析皓笑了起来,吻了吻他的额角,抱着他喟叹一声,喃喃地道:“凛凛,凛凛,我的凛凛,这是难为你了。”
这一声声呼唤中带了说不出的珍爱、疼惜和对未来的恐慌,林凛偎依在他怀中,如何听不出来?他想了想,轻声道:“析皓,我觉着自己是个懦夫。”
“何出此言?”
林凛垂头,停了一会,方道:“我瞧见赵铭博,竟然害怕不已,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白析皓不说话,只是低头,温柔地吻着他。
林凛笑了一下,道:“我原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心底也该放开,却不曾想,只一个赵铭博,便将我打回原形。”
白析皓摇摇头,柔声道:“你已然做得甚好了,莫要太过苛求。”
林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当日的事由,错综复杂,到得最后,也难说谁对谁错,每个人均有其不得不为的理由和责任。有些事,便是我,也不知原委。但见见一位故人,顺带着,回顾一下过往诸事。只是,我孤身一人,”他笑了起来,有些赧颜道:“我一个人,略嫌胆小,难眠有些气馁,不若你陪我,行吗?”
白析皓握住他的手,道:“若你不愿,我自有法子,护着你远离这些,你不用逼自己。”
林凛摇头笑道:“非也,该来的,总是会来。徐达升有句话说得对,如此避走江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无愧天地良心,”他顿了一顿,沉声道:“便是我想走,也要令那些人,心甘情愿地,让我走。”
白析皓恍惚之间,似乎又见着当日那惊采绝艳,震惊庙堂的晋阳公子。他一阵惶恐,抱住林凛不撒手,脱口而出道:“凛,不要离开我。”
林凛一顿,坐起身,微笑着吻上白析皓的唇,他的唇有些冰凉,却触感绵软,宛若春天枝头细嫩的花瓣,在白析皓唇边轻轻触碰,犹如轻巧的翅翼,撩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白析皓一愣之下,随即反客为主,重重地吻了回去,将心底隐约的不安,化作炙热而占有的深吻。缠绵良久,方恋恋不舍离开,白析皓哑声道:“这,这是你的承诺?”
林凛喘着气,眼里柔和氤氲,泛着水光,道:“是。”
白析皓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啄着他润泽的唇,低声道:“小心,此后不是你说放手,便能放手的了。”
林凛笑着回吻他,道:“你也小心,你若放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他顿了顿,道:“被人当棋子耍弄,一次就够了,你明白么?”
白析皓抱紧他,坚定地道:“我愿以身家性命,交付你手,无需疑我。”
“那我也以身家性命,交付你手。”林凛在他耳边道:“你也,无需疑我。”
白析皓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抬头深吸一口气,道:“凛凛,我好生欢喜。”
徐达升对晋阳公子并无好感,当日目睹他服毒自尽,顶多也是心存惋惜而已。他有太多其他的责任和顾虑要考虑,对晋阳公子祸国殃民的长相,又一直存了男色不祥的念头,也没留多少余地考虑过那个人的立场和问题。然而今日变故甚多,已经迫使他不得不思索,这个由着倾国倾城貌的男子,对整个时局而言,到底有多大影响力。
他推测得不错,晋阳公子才学倾世,这样的男人,哪怕他再谦和温良,也有与生俱来的高傲,那便不是避世或隐姓埋名能够满足的。他甚至设想过,这个男子,活着心底,也有属于自己的野心和权力欲望。因此他抛出“堂堂正正存活于世”的诱饵,那男人便无法拒绝。只是,当他再一次走到那死而复生的晋阳公子面前,接触到那双平静无波,却洞悉睿智的美眸,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忐忑,有些没底,仿佛哪一部分关键的东西,他忘了考量一般。
然而徐达升毕竟是见惯风雨的人,稍一转念,他便上前行礼抱拳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徐达升在此谢过晋阳公子了。”
林凛微微一笑,道:“二当家无须客气,便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倒地不起,林某也断无见死不救之理。况且,救你之人,乃秋宝小童,制药之人,乃神医白析皓,林某不过在其中穿针引线谈不上救民大恩。”
这两句话,二人将那关系撇得干净。徐达升言下之意,是你救的是徐达升个人,可作为凌天盟二当家,该怎样,他还会怎样;林凛的意思是,我只不过举手之劳,救你不是因为你乃凌天盟什么人,只不过因为你是个人。
徐达升站直了身子,笑道:“原来公子改姓林,想必晋阳公子,也是尘封往事了。这里先恭喜公子大难不死,那一位应是大名鼎鼎的白析皓白神医,久仰久仰,徐某所中之毒,全赖神医妙药,此等仁心仁术,真令人敬佩万分。”
白析皓立在林凛身后,淡淡地道:“徐二当家此言差矣,我不救凌天盟一人,给你解毒的药,是林公子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就我而言,见死不救如家常便饭,当不起仁心仁术之名。”
这等硬邦邦的拒绝之语,听在徐达升耳里,不禁有些悻悻然。他清咳一声,道:“无论如何,徐某能捡回这条命,终究是欠你二位的情。”
林凛笑了笑,道:“二当家甚是多礼,按说凌天盟欠我的情,也多了去了。若一一算起,也不知猴年马月方能结清,不若大家一笔勾销,不必再提,您说呢?”
徐达升微眯双眼,心里有些愕然,以往见识的晋阳公子,温文尔雅,便是明知被欺瞒利用,却也全无一句责难。全不料他会在此刻,如此轻描淡写那些往事。他心底叹了口气,说到底,凌天盟终究是欠了此人的,其后水陆道场种种事端,撇开身份立场,徐达升私心里也觉着,首领做得有些不地道。若是他的爱人身受众人责难,他便是拼了命,也容不得旁人轻慢半分,但沈慕锐有恃无恐,到底是伤了这人的心。他黯然道:“公子所言极是,我盟此前所为,是有些违背侠义之道。徐某惭愧,公子若能一笔勾销,自然最好。”
他话音未落,旁边却被一人冷冷地道:“只是违背侠义之道吗?”
徐达升循声望去,却见一美貌少年,手持长笛,走了过来,面上尽是鄙夷之色,尖刻地道:“只怕是假仁假义,伪善做作,以多欺少,倚强凌弱吧。”
徐达升冷冷一笑,张嘴驳道:“这等赞誉,凌天盟愧不能受。各为其主,各谋其政,谈不上假仁假义,伪善做作。至少以多欺少,倚强凌弱,更谈不上,晋阳公子当日在我凌天盟,奉为贵宾,吃穿用度,均是上上之选,更不要提千金寻方,万里寻药种种事宜。”
林凛脸色有些发白,伸出手去,如溺水之人那般,紧紧抓住白析皓的手。白析皓忙将他揽入怀中,顺着他的背脊安抚,眼神锐利扫向徐达升。徐达升却无所畏惧,说到此处,索性说开道:“林公子,你只知水陆道场一幕,伤心失意,却不知首领为此,费了多少苦心。他一心一意,想着你能光明正大,进入我盟。为此不惜得罪刑堂主事,向底下弟兄恩威并施。只求能在水陆道场,将你与众人心里那个疙瘩都给解了。至于膑刑一事,我打包票,首领事先一无所知。他同意行刑,也不过做做样子,给底下兄弟们一个交代,动刀那人乃首领一手提拔的亲信,怎么可能真的剜去你的膝盖骨?只是你伤心之下,却不肯看那微妙之处……”
“闭嘴!”白析皓一掌击出,生生将徐达升逼退好几步,喝道:“颠倒黑白,巧言令色,你可真不愧是凌天盟二当家!”他身形一晃,举掌向徐达升头顶拍出,狠声道:“我本不欲杀你,可你自己找死,怪得了谁?纳命来吧。”
徐达升中毒之后,武功大打折扣,避了几下,却力不从心,他心里一横,大声道:“你杀了我不打紧,只是不日朝廷与我盟便会追踪到此,你以为凭着一己之力,能保得住心上人几天?”
第68章
徐达升此言一出,白析皓的手不禁一顿,这一下千钧一发,徐达升已瞅准机会,运臂格开,勉强提起内力,往后退了三四尺。就在他心下一松之时,忽觉颈部一凉,微一侧头,却见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才刚手持长笛的美貌少年冷笑地看着自己,道:“徐二当家,这回,你该认栽了吧?”
徐达升呵呵大笑,毫无惧意,眼睛却看着白如纸的林凛,朗声道:“林公子,便是白神医能护得住你,那你呢,又能不能护得住白神医?”
他眼力何等厉害,才刚几下动静,便已瞧出白析皓固然对林凛深爱之至,而林凛望着白析皓的眼神,也信赖眷恋莫名。普天之下,唯有这白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而林凛劫后余生,对一心相救之人由感激转为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徐达升此刻孤注一掷,赌的就是白林二人之间的深情厚谊,果不其然,林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愈发衬得目若点漆。边上那持剑少年狠声骂道:“放屁!你有空操心旁人,不若多想想自己的小命吧。”
他手一送,剑刃递进几分,徐达升脖颈立即渗出鲜血来。就在此时,却听得林凛沉声道:“等等。”
徐达升心中一喜,果然见林凛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白析皓奔回他身边,欲要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明明是羸弱到令人心尖生疼的病美人,却一步一步朝自己坚定而有力地走了来,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眸中,酝酿深不见底的情绪。被这样的眼睛盯着,便是徐达升见惯腥风血雨,却也禁不住有丝忐忑不安。他定定地看着林凛慢慢走到跟前,正待开口,却见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忽而淡淡一笑,正在徐达升疑惑不解之际,却听得“啪”的一声清脆响起,林凛抬手,往自己脸上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林凛到底非练武之人,久病体弱,这巴掌的疼痛对徐达升这等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见其间的蔑视和愤怒,却令徐达升先是愕然,继而大怒,他强压怒火,盯着林凛道:“林公子什么意思?若不想听徐某讲些真话,一剑刺下来便是,何需自己动手?只是你便是杀了我又有何用?”
“你错了,”林凛盯着他,道:“我非畏惧什么朝堂追击,凌天盟阴魂不散。我这巴掌,是替小宝儿打的你!”
徐达升心中如遭撞击,眼角一扫,似乎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树从后面,哀伤而不知所措瞧向这里的眼光。
林凛缓缓地道:“我原本念着,水陆道场之上,你力排众议,救下小宝儿的恩情,这才明知麻烦不断,仍默许小宝儿救了你。因为我想教这孩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非禽兽,要有恻隐之心。可是,你今儿个,却让小宝儿学了另一样,教得真是精彩。”他啧啧摇头,目光中尽是怜悯,忽而扬声道:“小宝儿,出来!”
那树丛后,悉悉索索地转出一个瘦削身影,眼角红肿,呆呆地看着徐达升,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般。随即,小宝儿低下头,乖巧地跑到林凛身边,林凛一声叹息,将那孩子揽入怀中,低头柔声道:“回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好吗?”
小宝儿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中尽是自责忧愁,轻声道:“主子,我们会被抓回去吗?”
林凛微笑看着他,道:“不会。”他摸着孩子的头,对徐达升缓慢地道:“我会竭尽所能,让他们无法如愿以偿。”
徐达升脸色有些铁青,直勾勾盯着小宝儿,哑声唤道:“宝儿……”
小宝儿垂头不理,徐达升心里烦躁不安,原本巧舌如簧的人,此刻却在这瘦弱的孩子面前,显得笨嘴拙舌。他想要解释,想要诉说,想要辩驳,想要那孩子理解自己的不得不为的立场和原则。可那些大道理,在那看到小宝儿低垂的眼睫下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竟然显得如此缺乏无力。徐达升霎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又哑声唤了一句:“宝儿……”
小宝儿抬起头,黑雾雾的大眼睛里含着水,怯生生地看着他。徐达升顿觉心如刀绞,想抢上一步,却被琴秋的短剑逼迫着。他伸出手,颤声道:“宝儿,大人的事,与你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你只需信我,信你的徐哥哥决不会害你,只会待你好便行……”
小宝儿摇摇头,轻轻打断他,道:“徐哥哥,我知道你决计不会害我,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害主子。”小宝儿悲伤地看着徐达升,道:“主子,主子在凌天盟那会,吃的穿的,是想不到的好,但,但那有何用,他最后,不还是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吗?你,你那样说,我,我真宁愿,”他顿了顿,眼泪流了下来,却仍口齿清晰地道:“我真宁愿自己,当日不救你,就那么看着你死。”
小孩的声音太过悲伤,掺杂了那成|人的无奈,林凛心中大痛,忙将他搂入自己怀中,转身过去,柔声安慰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让小宝儿渐渐止了哭,林凛犹不放心,命邬智雄过来,将那孩子牵了,好生送回马车上去。他做完这一切,已是疲惫,靠着白析皓坐下,冷眼看徐达升一脸颓丧,眉目之间,似有所动,便也不打扰,只朝琴秋做了个手势,命他收起剑来。琴秋老大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听,收了短剑,朝徐达升呸了一声。徐达升愣愣地想着心事,竟然对此等挑衅充耳不闻。
“给二当家收拾下脖子上的伤吧。”林凛淡淡地对琴秋道。
琴秋撇撇嘴,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抛了过去,骂道:“便宜你了,上等伤药,用了赶紧的还我。”
徐达升苦笑着接了,到得此时,也无需疑心那药是真是假。他揭开盖子,却是一盒如上好胭脂般的药膏,芬芳扑鼻,抹了一点在伤口上,立即渗入皮下,不仅止血,而且伤口处有淡淡的清凉,痛感减轻不少。徐达升待要多闻闻那个药膏,却被琴秋劈头抢回去,斥道:“一点点就够了,你当狗皮膏药不要钱么?”
徐达升看了那少年两眼,方转头对林凛道:“我想单独与你说两句。”
林凛瞧向白析皓,微笑道:“析皓,可以吗?”
白析皓一言不发,走过去出手如电,扣住徐达升脉门,道:“记住,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徐达升冷笑,低声道:“你真放心?要知道,若我家首领在此,断然不会放他一人。”
白析皓挑了眉毛,勾起嘴角,同样低声道:“所以,你家主子终究失去了他,而我,才是最后得到他的人。”
徐达升气闷不语,白析皓邪邪一笑,松开手,翩然走远,顺带看了琴秋一眼,琴秋无法,也只能怏怏走开。
徐达升待他二人离去,定定看着林凛,冷声道:“你赢了。”
林凛淡淡一笑,道:“你我又不过招,也非较量,何来输赢一说?”
徐达升微眯双眼,道:“小宝儿为何在此处?你莫要推脱完全不知。”
林凛摇头道:“便是我安排的,才刚那些话,也是你自己所说,我并无逼迫于你。况且,以你凌天盟一贯作为,宝儿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你完全可以罔顾他的伤心失意啊。”
徐达升咬牙道:“千百万人,我只看这孩子高不高兴,有没有受委屈,你明明算准这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凛默然,看着他的双眸不禁流露出悲伤和凄惶。
徐达升心中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不爱听,我也要讲,其实,其实首领他,并非如你想的那么无情。你死以后,他差点走火入魔,一身武功,险些全毁,我与盟中诸位护法,轮着为他运功疗伤,可他一心想随着你去,竟然有大半的时间,萎靡不振。后大病一场,昏迷的时候,只喊你的名字……”
林凛痛苦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哑声道:“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徐达升皱眉道:“首领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险些因你毁了,你就只有这四个字?”
林凛倏忽站起,怒道:“萧墨存已然为他搭上一条命,他还待怎样?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旁人就该如蝼蚁轻贱么?况且,凌天盟凝聚他一生心血,这份野心只要还在,便是死一百个萧墨存,又算得了什么?你莫要告诉我,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里醉生梦死,凌天盟群龙无首,乱成一锅粥,然后再将这笔帐,算到我头上来。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沈慕锐决不是这等人,便是他真那么软弱,那他也是个成名人物,他就该为自己的行动,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这个事有多狠绝还是有多愚蠢,都是他自己犯下,与旁人无关。还是说,你凌天盟上下,现如今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了?”
徐达升张嘴欲驳,却被林凛抢过话,步步紧逼道:“你跟着沈慕锐一手一脚,创建凌天盟,个中艰辛,自然不为外人道哉。你二人又亦师亦友,情谊深厚,因而你处处为他考虑,样样为他说话,不惜为此颠倒是非,罔顾人心良知,我都可以理解。然是非公道,却不是你巧舌如簧,口若悬河便能纠正过来。你老实告诉我,莫非你夜里做梦,从未见过那枉死的人脸?莫非你站在他们坟头,能拍着胸口说一句,他们的死,都与你无关?”
徐达升脸色发白,退了一步。
林凛笑了起来,目光中却又说不出的悲伤,道:“连我都不能,更遑论你?这件事是这样,我与沈慕锐之间的事,便更是如此。”他负手站立,迎着微风,凛然道:“情爱一事,原可窥见世间难得的高洁美妙,却也可瞥见人心深藏的丑陋鄙薄。沈慕锐,我并不恨,却也,不能再回头。”他转头看徐达升,忽而淡淡一笑,道:“你说,千万人中,只愿看小宝儿笑,只在乎那孩子开心与否,那么我问你,若有一天,凌天盟非要献出小宝儿方能保得大业,你献,还是不献?”
徐达升愣住,想了想,握拳道:“我决不允许!”
“可惜,沈慕锐却会啊。”林凛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因此,你便是再三再四告诉我,他在萧墨存死后,过得有多惨,如何追悔莫及,如何痛不欲生,我也只有四个字,那又如何?”
第69章
林凛这番话,在心底其实思量过千百回,每每念及往昔,痛苦愤怒,伤心彷徨之余,却也禁不住要问,为何前生今世,两次爱恋,均如此惨淡收场?他扪心自问,自己并非那等多情种子,动心颇难,然而一旦有情,那便是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维护去经营。那日常相处,一点一滴,全是真心。他从不曾想过,在情爱中自持高人一等,抑或自负自恋,不顾对方。无论是前生的曹诗韵,抑或今世的沈慕锐,均是曾经放在心尖上的爱人,何尝有过一刻忽略轻慢?但为何总是这样,掏出一颗真心,却总也换不来对方同样的热忱与信赖?莫非无论现代古代,自己看上的人,偏偏与自己的情爱观念,总也南辕北辙,无法沟通。到底,是自己不合时宜,还是造物弄人,此事古难全,总也无法可想?
林凛想起沈慕锐,心底难耐苦涩难当。他虽将徐达升辩驳得哑口无言,自己胸口却憋闷得慌,想起自己在那黑暗绝望的日子挣扎之时,曾不只一次,想冲到沈慕锐前,大声质问他,为何你不能如我爱你那般爱我?为何,明知我受不住那些,却还要将我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但如今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却已明明白白将答案摆在那里。沈慕锐不是白析皓,不是徐达升,他本来,就不是符合自己情爱期待的那种人。他不是不爱自己,他只是,在野心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而已。那场爱恋,尽管有美好,有惆怅,有痛苦,也有愤懑,但最终,却不得不归入无奈,犹如两条相交后越走越远的直线,两个人,注定奔向不同的前方。
那么,便且让他保有自己的选择吧,而我,也必将有我自己的选择。林凛负手而立,仰望天空,那阴霾之间,隐约露出一线蓝天。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垂头粲然一笑,静默一会,须臾抬头,晶亮的眸子直视徐达升,道:“好了,徐二当家,你我道不同,然却可相与谋,与其费思量如何利用林某,不若直言相告,看看咱们能否各取所需,您说呢?”
徐达升心里打了个突,眼前此人,精明睿智,几令人无以遁形,他原本谋划着,如何以首领的现状感动林凛,令他有恻隐之心,从而令此人自觉相助。却不料林凛一句“那又如何”,早已将那来路堵死。本以为毫无希望,不但劝不动林凛,还搭进去小宝儿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正暗自懊悔,却不料峰回路转。到此地步,徐达升已无从选择,与其谋划欺瞒,不若和盘托出,倒还可能如林凛所说,各取所需为好。他一咬牙,坦言道:“不瞒你说,凌天盟此刻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能不能度过这一关,我也不好说了。”
林凛皱眉道:“不是冗部尽去,精锐独存,正整顿修养,再待个三五年,必成大气么?”
“原本是这样没错,可谁曾想,出了变数。”徐达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林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变数在哪?”
林凛想了想,突然间心里一震,睁大双目,摇头道:“不,这不可能!”
“世上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徐达升苦笑起来,索性道:“凌天盟利用了萧墨存,实非狭义之举,但如今这番,却也因着萧墨存,吃尽苦头。”他叹了口气,道:“皇帝,皇帝发了疯,竟不顾江山稳固,国泰民安,将南部驻军,尽数调集,围攻我凌天盟。想我盟内虽然好手不少,可现如今如何抗衡朝廷千万铁骑?”
“可,可刘丞相、御史大夫等一干人看着,如何会同意皇上颁布此等旨意?”林凛喃喃地道:“那朝堂之上,能人甚多,贤臣也不少,不可能放任他如此独断专行……”
徐达升恨恨地道:“狗皇帝去岁广推新耕,又去朝中陈弊,丰收连连,仓廪充实,一派清明。他拿下京师地方好些权臣世家杀鸡儆猴,那朝中势力,这一年变化多端,早已不是你见着的模样。如今朝廷上一派遵皇,他在此时,昭告臣下攘外安内,号令一出,莫有不从。你。你那恩师刘昌敏,倒是劝阻一番,却被狗皇帝罚了三月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林凛茫然道:“怎会如此?他,他调集南边驻军,万一南疆告急,北边豺狼虎视眈眈怎么办?这,这皇帝不该如此昏聩。”
“怎会如此?莫非你真猜不到他怎会如此?”徐达升盯着他,脱口而出道:“你,他是因为你!”
林凛瞬时间觉得手脚冰凉,耳听得徐达升有些迟疑地道:“狗皇帝晓得你,在水陆道场上那一幕,他原本就视我盟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下更是恨之入骨。据我盟线报,厉昆仑奉你的骨灰入京,当晚便被皇帝召入宫中,也不知问了什么。皇帝发了雷霆之怒,责令廷杖厉昆仑三十棍,待厉昆仑奄奄一息从棍子下逃生,他又一道圣旨颁道其府内,擢升厉昆仑二品虎豹将军,统率南部各军。也就是说,他从一年之前,便开始谋划,如何引兵攻打我盟了。”
林凛困难地闭上眼,听徐达升继续道:“狗皇帝原就卑鄙无耻,此番又筹谋良久,举国之力来倾覆凌天盟,收买、反间、悬赏、酷刑、杀戮无所不用其极,短短数月,我盟已经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他又一鼓作气,带兵南下,御驾亲征。士气焉能不振?我盟众多为武林中人,武功再高强,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又有何用?”他口气黯然道:“我万般无奈,只得带剩下的部众杀将出来。只想不到,狗皇帝麾下大内高手却也不少,连皇家药物都用上,要不是遇上你们,我只怕真要交代在这里。”
林凛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淡淡地道:“沈慕锐呢?”
徐达升顿了一顿,道:“我与首领与混战中被冲散,至今下落不明。”
林凛盯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讥讽一笑,拱手道:“徐二当家,此乃你凌天盟与朝廷的恩怨,与林某无干,恕在下不愿趟这浑水。”
徐达升急道:“你,你怎的不守信用?”
“我几曾应承过你什么?”林凛勾起嘴角,道:“二当家是老江湖了,如何会轻信一个,你一贯瞧不起的人?”
徐达升怒道:“你分明是有意套我的话。”他眼中精光一闪,藏在身后的手掌,就想悄然出击。
林凛却在此时,后退一步,淡然笑道:“二当家,奉劝你莫要轻举妄动,我打包票,白析皓离此不超出十尺,且手扣毒药,你难道想试试,是你身手快,还是他独步天下的轻功快?”
徐达升手握拳头,终于放松,堆了笑道:“哪里,林公子多虑了,在下原来是客,如何会对主人不敬?”
“二当家盖世英雄,自然言之凿凿,光明磊落。林凛只是瞧不得那等恩将仇报,倚强凌弱的小人,随便说上一说而已。”林凛转身施施然而去,慢慢地道:“说我不奉陪了,二当家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个若有空,不妨将这几日的药钱吃饭钱算算,虽说我们不至于见死不救,可也是小本生意,比不得凌天盟家大业大,不能让我们喝西北风不是?”
徐达升气得七窍升天,却瞥见不远处那一抹白色身影,知道林凛所言非虚,兼之自己此时武功只剩下不到三成,深恐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得按捺不动,眼睁睁地瞧着林凛走向白析皓,两人携手上了车。自己落了个没趣,遂回去车上,闷头大睡。
这里白析皓握紧林凛的手,将他抱了上车,关好车门,随即将这人牢牢扣在怀中,只抱紧不语。他才刚虽离了一段距离,然到底放心不下,心里挂着那边,他有内力深厚,林凛与徐达升的对话,一五一十,尽数入了他耳。他心底欢喜,却又禁不住忧虑,怀中这人太过美好,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肖想着。皇帝与凌天盟,哪一方都不好对付,他不过一介江湖游侠,便是真的与这人心心相印,那相濡以沫的日子,又能过多久?白析皓一声率性随心,却在认识这人之后,尝遍世上种种说不得的苦,此刻更兼患得患失,不知明日如何,不知心上人对自己,是真的倾心以待,抑或感激信赖,万众头绪,一齐涌上,白析皓何尝有过这等时刻,不禁一声长叹,紧了紧胳膊,仿佛唯有偎依一起,方能将心中所虑,稍事减轻。
林凛伏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觉得心里骤然平静安乐。他微微仰头,只见白析皓凝望着自己,眼眸中有如水深情,却也有说不出的惶惑和忧虑。林凛稍微一想,便明白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抚摸白析皓的脸颊。他的手略嫌冰凉,却温润如玉,拂过白析皓的脸颊轮廓,不说一语,却道尽了心底的眷恋、怜惜、珍爱与庆幸。两人凝视良久,白析皓忍不下去,一把攥紧他的手,放在唇边如噬咬般狠狠吻下。
林凛“啊”的一声轻呼,白析皓缓和了攻势,转为轻柔厮磨,细细舔吻。林凛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身,支起身子,主动吻上了他的脸颊。
白析皓一笑,托起他的后脑,覆上嘴唇,深深回吻,使出浑身解数,辗转缠绵,不一会,便让林凛晕头转向,身子软弱春水,瘫在他怀中。白析皓顺着他的颈项一路轻咬下去,引起他一阵轻颤,到达衣襟之处,忽而停下,抱起他,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不要离开我,凛凛,不要离开。”
林凛张开双臂,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坚定地道:“莫怕,我不会离开。”
白析皓摇头道:“依着你的性子,最易被人胁迫,我担心……”
林凛打断他,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微笑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用来胁迫我,那边是你。”
白析皓眼睛一亮,道:“当真?”
林凛笑着吻了他的额角,道:“自然当真。”
白析皓呵呵低笑,道:“那么如有一日,我成了你的累赘,你千万记着,我宁愿死,也不愿你因我而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
“你不会死。”林凛果断地打断他,笑道:“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拍拍白析皓的肩膀,轻笑道:“相信我,我知道我们的敌人,他们却未必清楚我。”
白析皓点点头,眼神粲若明星,笑道:“我信你。”
林凛颔首,靠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道:“我也信你。”
“凛凛,”白析皓吻吻他的眉眼,柔声道:“那徐达升,你为何戏耍于他?”
林凛募地睁开眼,冷笑道:“徐达升狡诈异常,那话中一半真一半假,令人防不胜防,只是他忘了,我远要比他更了解敌对双方,又怎会被他所骗?”
“他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瞧他火烧眉毛的模样,凌天盟这番遭难估计不假,不然,赵铭博也不会将他丢给一个陌生孩子。”林凛缓缓地道:“只是沈慕锐又岂是坐以待毙之流?若真如他所说,朝堂兵马如此神勇,皇帝早先又何须出那等下策来灭他总坛?”
第70章
白析皓默然,只搂紧了林凛,半响后,忽而柔声道:“莫要再想那些了,早点安歇吧。”
林凛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今儿晚上有人烦心,但不是我。你瞧着吧,至多明天,徐达升就得熬不下去。他留在此处,不是没有缘故的,已然耽搁许多时日,再不弄出点结果来,他可怎么跟自己交差?”
白析皓拿手掌挡住他的眼睛,温柔地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你现在先睡,今日够累的了。”
林凛拉下他的手,微笑着,软软地道:“你陪我。”
他难得如此软语央求,白析皓怎肯拒绝?将一旁车内的枕被拉过,脱了外头大衣裳,将林凛置于臂弯之内,侧过锦被盖住二人,柔声道:“睡吧。”
林凛钻入他怀中,阖上眼,点点头,低声道:“你要陪着。”
“知道了。”白析皓微笑应答,抱紧怀中的人,吻了吻他长长的睫毛,心中只觉喜乐安宁,不由喟叹一声。
这一觉本为小憩,然冬日之时,两人相拥而眠的感觉太好,林凛不觉均沉沉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他身上被褥厚实温暖,迷迷糊糊地听着马车嘀嗒行走在石板路上,四下俱静,只有马蹄声声,分外入耳。他颇有些疑惑,忽而想到,自上路以来,白析皓忧心他的身子,总是行道迟缓,悠哉游哉,从未发生过半夜赶路的事。林凛这下彻底清醒,他慢慢爬起,披上狐裘,推开车窗,外面夜凉如水,冷月如霜。
他一有动静,边上立即有人纵马上前,道:“你醒了?怎不多睡会?”
林凛抬眼一看,却是琴秋,一身宝蓝缎短袍,衬得脸白如玉,脸颊上倆团冻胭脂一般的红晕,越发显得秀美俊俏,英姿勃发。
林凛道:“析皓呢?”
琴秋撇嘴道:“就知道问他,前边跟那邬老大鬼鬼祟祟商量什么呢。”他戏谑一笑,道:“没准知道你现如今行情好,商议着把你卖了,换两个盘缠。”
林凛微微一笑,道:“要卖我,只怕还得搭进去无数医药钱,谁肯做这蚀本生意?若是说行情,谁人及得上你?谁家陌上少年郎,玉面傅粉兰馨香。”
琴秋听他称赞自己相貌,登时容光焕发,欢喜地咯咯下了起来,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不过,只要这手不残,就总有口饭吃。”
“怎么,你还想操琴一辈子?”
琴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浅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自小习乐,除了这个,余者尽皆不会,其实,若能做一辈子琴师,我也甘愿,只是如今,却到何处去做呢?”
“谁说没地方,”林凛笑了起来,道:“我跟前不是少了个弹琴解闷的?只是你好歹给点面子我,那些太难听的,就别拿出来荼毒我的耳朵,可好?”
琴秋嗔怪地瞪了林凛一眼,想板起脸,却禁不住嘴角要王上勾起。他看着月光下,林凛那张如梦如幻,难描难画的脸,心神一荡,脱口而出道:“你若愿意,我便为你一辈子抚琴又何妨?”
林凛一呆,随即神色一凛,正待说什么,琴秋却已知自己造次,涨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道:“那,那个,白神医与邬老大商量得也忒久了,我拍马上去,偷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再告诉你。”
林凛还来不及回话,琴秋已然微夹马肚,纵马越过前去。林凛微微蹙眉,看着那孩子标枪般笔直的背影,良久方放下车帘。林凛这一生,最不欲欠人情债,当日一个厉昆仑,已令他歉疚良久,如今怎堪再招惹一个琴秋那样的少年?只是这少年心气甚高,为人既单纯,然又偏颇,且身后又扯着无数谜团,实在不能在此时放手命他离去。林凛心下烦闷,裹紧身上的狐裘,正想着,却听得马车吱嘎一声听了下来。
林凛正待出身询问,却听得车外小宝儿怯生生的声音道:“车夫大哥,我,我给主子送个手炉,可,可以吗?”
那个车夫还没作答,林凛已扬声道:“快让孩子进来吧,这么冷的天,仔细别冻着了。”
不一会,便听得车厢门嘎吱一声推开,小宝儿掀开暖帘,钻了进来,手里捧着林凛日常抱着的手炉,眼睛哭得肿肿的,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林凛张开双臂,微笑道:“傻孩子,缩在那算什么回事?快过来。”
小宝儿勉强笑了笑,小心地将鞋子脱了,蹭过来,挨着林凛。林凛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解开狐裘,将那孩子冻得冰凉的身躯裹进去,低头柔声道:“怎么了?大半夜的,睡不着还是怎么着?”
小宝儿捧起手炉嗫嚅道:“我,我给主子送这个来。”
林凛接了过去,却转手塞到小宝儿怀中,搓着他冰凉的手微笑道:“你抱着。这个车白神医早做个改进,四下都是密不通风的,车下烧着炭,我不冷。”
小宝儿呆呆地靠着他不说话,林凛知道这孩子满腹心事,只不知如何诉说,也不催促,只揽紧了小孩瘦削的肩膀,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小宝儿轻轻地道:“主子,您,您会讨厌小宝儿吗?”
“怎么会?”林凛搂着他,柔声道:“若是讨厌你,又怎会让你进车里来?你瞧瞧,这同车几十号人,除了白析皓,可就只有你进得来这里,对不对?”
“可是,我,我做了错事。”小宝儿垂头,愣愣地道:“徐哥哥,我,我不知道他是坏人,可他,他对小宝儿很好,我不知道……”
林凛叹了口气,温言道:“小宝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有自己生活的环境,有自己关于是非曲直的一套看法。好比你在宫里的师傅,平日里待你们这些小崽子甚为刻薄,可你说过,他却也曾在大太监要责罚你的时候拼了命替你求情。好比昔日你见过的二等侍卫王福全,他曾背叛过我,害我甚苦,却也在关键时刻,帮我出宫,甚至不惜拼上仕途前程。再好比白析皓白神医,你看他如今待我,那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我们相遇之初,他却很不得害我身败名裂。依你看,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小宝儿茫然地皱着小眉头,老实地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林凛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发道:“再比如说,你讨厌凌天盟,觉着里头没一个好人。可你要知道,那里面,却不乏为兄弟两肋Сhā刀,牺牲自己,把活命机会留给旁人的热血汉子;你喜欢邬老大和这些伙计,却不知道,他们大多手蘸人血,甚至会在瘟疫饥荒,坐视时疫蔓延也要挣那昧心银子,那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宝儿眼睛慢慢亮了,道:“主子,我有些明白了。”
“真聪明,”林凛呵呵低笑,道:“你徐哥哥,对你,对凌天盟,那是没话说,重情重义,敢作敢为,是有担当的好汉子。至于对其他人,”他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道:“他既觉着凌天盟最重要,那自然事事以凌天盟的利益为主。便是为此要利用他人,伤害无辜,也顾不上那许多。不过,”林凛摸摸小宝儿的头发,道:“你觉着,你主子我,是那等乖乖任人欺侮的么?”
“自然不是。”小宝儿笑了起来。
“那你还不放心?”林凛淡淡笑着道:“而且我瞧着,日后你徐哥哥,没准得为今日做出的事后悔,也许,已经在后悔,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此时此刻,也由不得自个。”
小宝儿轻声道:“那么,主子,小宝儿救他,到底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傻孩子,你还不明白?”林凛捏捏他的耳垂,笑道:“善恶尚且无法截然分辨,何况对错乎。你只需问你自己的心就够了。”
“什么是,问自己的心?”小宝儿怯生生地问。
“就是,你若不救他,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日后想起,会不会懊恼,会不会难过?”林凛柔声道:“若会,那便救,若不会,那便不救。好了,莫想那么多,乖乖回去睡吧,你这个年纪,若睡不够,可是长不了个,莫非你愿意一辈子当矮冬瓜?”
小宝儿撒娇地将脸埋在林凛怀中,这几日悬心的难题,终于得解,心头宛如放下一块大石,他忽而想到一事,抬头道:“主子,那个徐哥哥,好些事,小宝儿不明白。”
“什么事?”
“他为何要在树后面刻东西啊?”
林凛一惊,强自按捺自己,笑道:“哦?他刻写什么东西?”
“这样的形状。”小宝儿那手比划着,巴扎着眼道:“主子,他刻的是什么?”
林凛只觉一阵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脸色不由凝重起来。小宝儿见他半天没动静,惴惴不安地问:“主子,那,是小宝儿不能问的吗?”
“不是,”林凛冷笑着道:“那是,你徐哥哥自以为的保命符,只是,到底是保命还是催命,却由不得他了。”
小宝儿见林凛脸色骤然冷了几分,不由有些害怕,犹豫着道:“那是不好的东西吗?”
林凛低头,摸摸小宝儿的头发,沉吟片刻,道:“宝儿,你现下下车,去帮我办几件事。”
“主子您吩咐。”
“第一,出去让他们停车,不用走了;第二,铺上炕桌,摆好笔墨;第三,过半个时辰后,你把那个徐哥哥邀过来,”林凛淡淡道:“我与他,是该好好聊聊了。”
小宝儿一脸狐疑,但仍乖巧地应道:“是。”
小宝儿出去不到一会,车队即停了下来。琴秋心急,嘀嗒着催马过来,喊道:“为何停下?”
林凛也不掀开帘子,只在里面口气淡淡地道:“大冷天的,睡觉要紧,明日再赶路也是一样。”
“可是……”
“有什么疑仪,明日再说,现在统统回去睡觉!”林凛喝道。
这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威严,琴秋纵使满心疑虑,却也默然听从,下了马,正待回自己车厢,却见一人白衣华发,翩然而至,正是白析皓。只见他板着脸,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双目狠厉若鹰,琴秋做过杀手,对这等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亟欲结束某人性命的杀气。他心里莫名一紧,白析皓顾及林凛羸弱,怕吓着他,向来不愿在他面前动手杀人,当初自己那般挑衅,白析皓居然也网开一面。可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不顾一切,动了杀机?
琴秋还未开始说话,却见白析皓直直朝他走来,严峻地道:“琴秋,呆会你不得离开凛凛半步,这个给你。”
琴秋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袖箭箭筒,他正疑惑,想要摆弄,白析皓一把按住他,压低嗓门道:“这里面有我提炼的毒物迷|药,解药在另一端,共有两枚,你自服一枚,另一枚给凛凛,记住,务必保住他的性命,你能起誓吗?”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琴秋脸色大变,急急问道。
“有敌人来了,”白析皓盯住他的眼睛,狠声道:“我决不让凛凛再度落入他们手中!你能起誓誓死护卫他周全吗?”
琴秋只觉一股气往上涌,点头坚决道:“我能!”
“好!”白析皓看着他,微眯双目,恶狠狠道:“若你有违此誓,我若活着,定追你到天涯海角,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决不会放过你!”
琴秋毫不示弱,挺起胸膛道:“你莫要以为,只有你能为他去死,我也能!”
白析皓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无奈,眷恋地看向林凛的马车一眼,毅然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见林凛的声音,清朗温润响起:“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的么?”
白析皓一震,回头,却听车门嘎吱一声推开,林凛身披狐裘,月光下宛若仙人,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柔柔看向自己,温言道:“析皓,你便是这么信我么?”
第71章
便是瞧着千百万次,这个人,你仍会被他所吸引,为他所沉迷,每看多一遍,心底那份浓郁到化不开的甜美、酸楚、忧郁、欣喜,便会多加一倍,在那夜夜同眠,日日相伴的日子里,总恨不得,将整个一生化为一日,抑或,将某一刻,延迟为一生。
于是,你明白,你对此人,是爱之甚深,怜之甚且,那么强烈的情感,经过漫长时间的沤染,逐渐深化成为一呼一吸间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逐渐落实到穿衣吃饭,衣食住行,逐渐回到每一个细节,每一杯为他倾倒的茶,每一件替他披上的衣裳,每一个,注视着他而焕发的,微微的笑脸。
更遑论,那柔软的身子拥在怀中,是何等满足惬意;那细长如玉的手指,把握在掌中,是何等喜乐无限。
白析皓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人,怎么可能看够,怎么可能心满意足。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跟他说;还有那么多的明日,想要与他一起过。他满心酸楚,却温柔一笑,上前将林凛的斗篷理正,低声道:“怎的出来了?夜这么冷,快回去。”
林凛看向他,淡淡地道:“我若不出来,怕被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转手了都不知道。”
“凛凛”白析皓伸臂欲抱他,却被他侧身躲开,白析皓叹了口气,道:“当下情形,非你所想……”
他尚未说完,却见林凛脸色笑容尽褪,沉声道:“当下情形?当下什么情形?白析皓,我只听见,你想临阵脱逃,抛下我?”
“我怎么会?”白析皓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那你适才对琴秋所说,是什么意思?”林凛怒道:“是谁信誓旦旦,是谁言之凿凿?现如今,你居然想出尔反尔,我不是警告过你,那等话一出口,你若敢离去,我定不放过你么?”
“不是,凛凛,”白析皓上前,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奋力拥入怀中,痛切道:“我不愿离去啊,只是,只是……”
“只是现下情势危急,你便想也不想,要舍车保帅?甚好!”林凛抵住他的胸膛,低吼道:“白析皓,有什么情形非要你如此舍生忘死?非要你在做这等罔顾旁人的所谓牺牲?我早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你他妈的就是不信我?”
白析皓有心辩解,怎奈此刻却不是辩解的时机,他心下惶急,深恐再弄不走林凛,便错失良机,只得左手拥着他,右手悄然举起,欲点上他的昏睡|茓。却在手落一刻,只听凌空一阵风响,手指被一柄玉笛格开。就在此时,琴秋开口道:“白神医且慢,听林凛说下去无妨。”
林凛一呆,已明白适才白析皓所欲为。他一把推开白析皓,冷声道:“白析皓,咱们的事,过后再算,现下你要做的,便是老师告诉我,来的是何人,有多少,情况如何?”
白析皓见他一脸寒霜,瞪着自己的双目尽是怒意。这人一贯被自己宠着护着,一颦一笑,均能牵扯自己的喜怒哀乐。如今见他一贯淡然温和的面目乍现怒火,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惴惴不安。他叹了口气,道:“邬智雄昨日发现,徐达升一路悄悄留标志,今日便察觉,有人马悄悄儿跟上咱们。对方人数不明,但全是高手,武功倒在其次,观其模样,倒是个个擅长围追堵截,尽褪颇有章法。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早已注意到咱们,这一路潜伏,隐藏甚深,只等着同伴到齐,方可伺机下手。我放人数虽多,好手却少,此地易攻难守,只怕待他们一集合,便危急万分。凛凛,”他深切地看向林凛,道:“你先随琴秋去,我领着邬智雄等断后,危机一过,立即便寻你们去。你忘了,我轻功独步江湖,胜负尚且难分,然保命却绝无问题。”
林凛盯着他,道:“若只是寻常人等,你何须出此下策?你老实说,来的到底是谁?”
白析皓苦难地看着他,一双眸子内隐含坚定和不舍,林凛咬牙喝道:“不就是沈慕锐吗?你怕他什么?”
白析皓一惊,失声道:“凛凛……”
林凛摇头道:“析皓析皓,你既知徐达升暗地里留了标示,自然疑心会招来沈慕锐。这人武功盖世,你当日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率众而来,你更加忌惮。试问半夜追踪,这等事若朝堂为止,便是厉昆仑亲临,你又何惧之?况且,你心底,始终忌讳他,始终放心不下我,是也不是?”
白析皓与他,好容易有些两情相悦,如今也渐渐尝到两人作一处那等欢喜甜美,只是当初目睹沈慕锐与萧墨存神仙眷侣的模样,对他刺激太深,便是明知林凛性情刚毅,绝不拖泥带水,可也禁不住忐忑不安,不知道两人真个相遇,以沈慕锐之强势温存,以林凛之宽厚仁和,会不会再有可能?因而这些日子以来,所忧虑的,倒有一多半,是怕二人旧情复燃。他的心思隐藏甚深,此刻却被林凛一语道破,不由尴尬赧颜。林凛看这平素潇洒倜傥惯了的人,此刻竟然老脸微红,心里一软,叹了口气道:“析皓,你真真多虑了。”
白析皓默然不语,林凛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温言道:“你的心我晓得,你安排的计策,却招招玉石俱焚,没有必要。咱们便是真个撞见沈慕锐,也用不着走到这步田地,更何况,今晚来的,未必是凌天盟一派。”
“什,什么?”
林凛压低嗓门,道:“你听我说,你只知道,此间有两方势力,会追踪围捕咱们,却忘了,这;两派中任哪一位,均不会对咱们痛下杀手。若我所料不差,星夜前来的,却是准备来要咱们性命的。”
白析皓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道:“我白析皓,岂是他们想杀便能杀的!”
“对,我要的,就是你这等气势。”林凛微微一笑,道:“呆会人来了,你无须客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只要牵绊住这些人多一会,甭让他们靠近我的车,咱们便有生机。”
“他们是谁?”
“嘘,”林凛悄声止住他,道:“马上你就能知晓。信我,好么?”
白析皓如何能拒得了,凝视林凛如此璀璨夺目的美眸,便是立时溺死其间,又有何妨?他忽而温柔一笑,他明白了这人心中所想,不管他的计策为何,他所要的,都是与自己共同进退的勇气。他心间霎时间柔软起来,伸手默然将林凛拉入自己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了。”
林凛微微一笑,反手拍拍白析皓的后背,松开他,转向琴秋,扬声道:“劳你将徐二当家带来,这解救为难的事,现摆着一个行家在此,没得我们班门弄斧去。”
“是。”琴秋点了点头,立即施展轻功,飞向另一辆马车。
“那么,你也去做点准备吧。”林凛柔柔看着白析皓,道:“小心着些,你若有点闪失,我便是将那帮人千刀万剐,也补不回来。”
“放心。”白析皓侧过去,吻吻他的脸颊,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来的敌人数目不多,却也不少,个个着夜行衣,脸上带着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对眼睛,伙计们手持的火把一照,倒真是眼露凶光,犹如恶狼,悄然无声地从几个方向呈半圆状慢慢围上。白析皓冷哼一声,朝邬智雄瞧了一眼,邬智雄会意,照着江湖规矩上前道:“几位夤夜来访,却不知是有何贵干?”
那领头的却一言不发,只简单朝身后众人做了一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众黑衣人训练有素,立即上前,持刀便杀。这帮人个个手法老道,一望便知是个个乃行家里手。然白家老号此次随车的众位伙计,却多绿林草莽出身,武功纵然不高,却也不是容易打发之流。见此状也使出兵刃,迎敌而上。
这里兵器碰撞铮铮不绝,不一会便杀声此起彼伏,林凛车内一派祥和,车顶上吊着一盏精巧的莲瓣罩灯照在伏案运笔不缀的人身上,如同为他笼上一层光晕,徐达升冷眼瞧着,却也不禁暗叹,此生所见这么些人,若论相貌风姿,当无人能及得上他,只是这一路下来,瞧着他凄苦难当,倒有一多半,是因这张脸而来,若可以选择,又有谁家好男儿,愿意长成这样,累人累己呢?徐达升这么一想,却也对林凛有所怜悯,那心中一贯抵触的情绪,不由缓了下来。
过不多时,只听得车外传来一声惨叫,却是己方侍卫所发。依偎在林凛身边的小宝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徐达升瞧不过眼,开口道:“宝儿,来哥哥这边,放心,有哥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
小宝儿虽惊惧不定,却拒不肯亲近徐达升,反倒挨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凛。徐达升不觉沮丧,再瞧林凛一脸波澜不兴,便道:“林公子不怕么?”
林凛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有何可怕?”
“这可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此番定是接了死命令来的,不将你们尽数杀尽,绝不会罢休,你难道一点都不怕?”徐达升愉快地笑着道:“便是你一点都不怕,难道,你不担心白神医在外寡不敌众?”
“你放心,白析皓旁的本事没有,打走狗却是一等一的。”林凛淡淡地道:“况且,你都不怕,我又何忧?”
“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徐达升嘿嘿低笑,道:“他们要杀的是你,与我何干?”
“是么?”林凛放下笔,托起纸张,稍稍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道:“既是格杀令,怎么可能漏了你?徐二当家武功剩下不到三成,却如此有恃无恐,这等胆识,林某佩服之余,却不觉有些疑问。”
徐达升笑得有些僵硬,岔开话题道:“啊,你听,又有人惨叫。嗯,叫声半道嘎然而止,显然被补上致命一下,这人死定了。”
林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二当家,咱们做个交易吧。”
“我沦为阶下囚,如何有资格与林公子做交易?”徐达升笑呵呵地道。
“哦,原来如此,那是林某孟浪了。”林凛慢慢地卷好手中的纸张,微笑道:“我本还准备着一个计策,要帮二当家自那两难的境地解脱出来,却原来是我弄错,二当家早已一蹶不振,甘心与我一道等死,那也好。琴秋,”他转向坐在一旁,对徐达升虎视眈眈的少年,笑道:“劳驾你,将二当家扔出去,顺便高喊一声,凌天盟徐达升在此,看看这帮人,对咱们的兴趣大点,还是对二当家兴趣大点。”
“是。”琴秋应了一声,摩拳擦掌的便想过来。
“林凛!”徐达升恨恨地盯着林凛,道:“谁他娘的再以为你是柔弱病美人,谁就瞎了狗眼!”
“多谢美誉,琴秋,扔吧。”林凛微微颔首,朝琴秋使了个眼色。
琴秋站起,一步跨过,一把揪住徐达升的后领。徐达升苦于被白析皓点|茓封住内力,那三成武功,也将使不出,他一生跋扈,何时受过这等憋屈,当下气红了脸,大吼一声:“慢!”
琴秋停了手,林凛笑道:“二当家,怎么又转了主意?”
“他娘的,算你狠!”徐达升啐道:“先说说,那两难困境是怎么回事,你有何计谋?”
“俱在此处,”林凛晃动了手上的纸卷,微笑道:“若外头伙计们再有一人受伤,我立即亲手毁了它,而且可以保证,宁愿死在外头杀手手底,也不便宜你们凌天盟!”
徐达升咬牙,一拍大腿道:“奶奶个熊,你要再戏耍老子,老子定飞鸽传书,将你未死之事,报上总坛朝廷,到时候,你们四个冤家,倒也可凑成一桌,斗牌取乐了。”
林凛眼睛一亮,点头道:“徐达升,你果然没泄露我未死的秘密。”
“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徐达升骂道:“好容易将首领哄的像回人样,要知道你还没死,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愤愤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引信,拿火石点燃了,凑到窗外,放出五颜六色的烟火,回头道:“放心,我的人一路跟着,赶过来也就一会功夫!”
林凛略撩开窗帘,见到外面刀光剑影,厮杀不断,黑衣人固然个个武功高强,凶悍异常,然邬智雄领着一帮侍卫,却也视死如归,毫不畏惧。一时半会之间,还分不出胜负。敌方尚有三人站在一旁掠阵观战,人影晃动中白析皓一身白衣,风姿临仙,份外惹眼。只听得一声长啸,那站立的三名黑衣人中,有两名疾声扑向白析皓。这下,便是林凛这等不懂武功的看了,也知道这两人,必是敌方的佼佼者,特地挑了对付白析皓的,人影晃动之间,一时半会的,白析皓却也讨不到好去。他眼角一扫,却见那站立一旁的黑衣人首领,蒙面之下一双眼睛歹毒万分,看得他心中一突。
“怎么了?”琴秋道。
林凛沉吟片刻,道:“我觉着,这帮人蒙面遮掩身份,许是因为,我们认得。”
他话音未落,却见那黑衣人首领,忽然纵身一跃,直直扑向自己这辆马车来,林凛大惊失色,向后一倒,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已然刺道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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