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牌官令旗一挥,吹响进攻的号角。
鼓声如雷,震耳欲聋,马蹄飞扬,黄沙滚滚。明晃晃的弓驽刀剑,在阳光的照映下散发着刺目的寒光。
“主子,我们回帐吧!”绮儿道。
何轻语默默地点了点头,知道绮儿不想让她目睹那血腥的厮杀过程,往帐篷里走去。
“娘娘!”连贵的声音从左方传来。
何轻语停下脚步,侧目而视,含笑颔首,“连大人。”
“娘娘,是时候回京了。”一个多月的等待,不但耗尽连贵的耐心,也让他感到担忧。
“连大人,你实在太不自量力了。”呼延寒衣提着酒葫芦,从帐篷后面晃晃悠悠地转了出来,脸上挂着一抹坏笑,“你是不可能在言庭羲的眼皮底下,把他的女人带走的。”
连贵怨恨地盯了呼延寒衣一眼,若不是他坏事,何轻语早就回京了,现在他还在这里冷嘲热讽,扭头看何轻语,“娘娘,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
“没错,君子一诺千金。”何轻语挑眉,语气一转,“可惜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女子,不需要一诺千金。”
连贵没想到堂堂汾阳王妃居然会说出这种无赖之言,错愕不已。
“说得好,说得好!”呼延寒衣哈哈大笑,连声称赞。
“更何况现在战事正酣,我的夫君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的夫君,独自回京,我要陪在我的夫君身边,等到打败瓦刺,和我的夫君一起凯旋归来。”何轻语一口一个我的夫君,意思不言而喻。
“娘娘,抗旨不遵是死罪。”连贵沉声道。
“圣旨在哪里?”何轻语明眸流转,狡诈的精光一闪而过,“连大人倒是把圣旨给我看看呀!”
连贵皱眉,“这是皇上的口谕。”
何轻语正颜道:“连大人,我来这里的路上遇到劫杀,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无凭无据,就用一句皇上的口谕,就要我返回南京城,恕难从命。”
“娘娘,你这是有意为难下官。”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何轻语露出遗憾的表情。
“娘娘,军营重地,不许女眷留宿,前些日子,娘娘伤重,才会破例。现在娘娘已经痊愈,再留军营有所不妥。”圣旨连贵拿不出,就用军令来吓唬何轻语。
“连大人是大夫?”何轻语问道。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我痊愈了?”何轻语质问道。
呼延寒衣轻咳了两声,道:“汾阳王妃重伤初愈,身体虚弱,不适宜长途跋涉。”
“连大人,你听到了院判大人的话了,我不适宜长途跋涉,要是连大人非要让我走,万一我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连大人负不负得起这个责任?”何轻语似笑非笑地问道。
连贵眉间浮现一丝薄怒,抿了抿嘴唇,转身忿然离去。
“这个法子可拖不了多久。”呼延寒衣提醒道。
“拖得了一时是一时。”
“我劝你还是早想法子的好,他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呼延寒衣喝了口酒道。
“你刚才说了,他是不可能在言庭羲的眼皮底下,把我带走的,所以,我无须担心。”何轻语笑得轻松。
呼延寒衣叹气道:“言狐狸真是可怜,事事都要操心,一定会早生华发的。”
何轻语上上下下打量着呼延寒衣,眼神怪异,看得呼延寒衣浑身不得劲,“你看什么呀?”
“没想到呀,没想到。”何轻语无限感叹地道。
“你没想到什么?”呼延寒衣不解。
“虽然我没想到你对他有那种想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更不会岐视你的。因为感情有没有对错的。”何轻语一本正经地道。
呼延寒衣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就在他暴发的那一瞬间,何轻语飞快地逃进帐篷内,躲了起来,绮儿、廿二和四个守卫愣了一下,转念明白何轻语话中之意,掩嘴偷笑。
“何……”呼延寒衣顿了顿,“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是不是女人?”
本来呼延寒衣在生气的状态下,都没有失礼地叫出她的名字,何轻语是不打算逗他的,可是在听到他问她是不是女人时,又忍不住想再逗逗他,从帐篷里探出小脑袋,促狭地笑道:“除了瞎子,我想不会有人认不出我是女人。”
“唯女人与小人为难养也。”呼延寒衣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说得对,这世上除了女子,就是小人。”何轻语撇嘴道。
“你这话说的有点……”
“咦,是回营号角,王爷打胜仗了。”
“这么快就打赢了?”何轻语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远远地看去,营门打开,言庭羲带兵回营,似乎还带回几个人,只是相隔太远,看不真切。
“似乎不是瓦刺军。”呼延寒衣皱眉道。
何轻语好奇地问道:“不是瓦刺军,那是什么人?”
“不用猜,等言狐狸过来,一问就清楚了。”呼延寒衣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想不到打仗这么好玩。”
士兵们进了营门,有条不紊得各自散开,言庭羲跟副将交待了几句,就走了过来。
“刚才是什么情况?”走到帐篷坐下,呼延寒衣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女真人。”言庭羲道。
“女真人?”呼延寒衣感到很意外,“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投诚。”言庭羲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若隐若现,“可是麻烦的是我刚才射伤了他们的小公主。”
“嗬,这还真是麻烦了。”呼延寒衣笑得幸灾乐祸,“要是女真帮瓦刺,这场仗可有得打了。”
何轻语不满地瞪了呼延寒衣一眼,问言庭羲道:“那个女真公主伤得重吗?”
“他射出来的箭,能开山劈石,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女人,她死定了。”呼延寒衣摸着下巴道。
“你的医术不是很高明,你快去救她呀。”何轻语道。
“言狐狸,要不要我出手?”呼延寒衣道。
言庭羲眸光一闪,道:“暂时不用。”
“王爷,鲁军医求见。”守卫禀报道。
“进来。”言庭羲道。
“王爷,蒲莎公主不肯拔箭,她吵着要见王爷。”鲁军医道。
何轻语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女真人既然有意投诚,就该派大将过来,怎么会派个公主带兵过来?而且,他们投诚的事言庭羲显然不知情,否则不会用箭射伤公主,现在这公主又吵着要见他,那么这位公主是为何而来,呼之欲出。
“她还有力气吵,看来死不了。”呼延寒衣挑眉,斜眼看着言庭羲,“原来是有人怜香惜玉,手下留情,没尽全力射箭。”
言庭羲不理会呼延寒衣的挑拨之言,对鲁军医道:“叫几个人按着她,把箭拨出来就行了。”
“王爷,那位蒲莎公主尚未出阁,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绮儿和廿二去帮鲁军医。”何轻语开口道。
言庭羲看了何轻语一眼,道:“鲁军医你看到了?”
“是,王爷。”鲁军医退了出去,叫上绮儿和廿二过去帮忙。
“酒喝完了,我出去找酒。”呼延寒衣站起来,提着空葫芦,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
“语儿。”言庭羲目前将何轻语拉入怀中,“不许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何轻语斜眼看着他,“王爷这样说,该不会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吧。”
言庭羲低下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语儿,你又冤枉……”
“王爷,女真使者在营门外求见。”守卫的禀报打断了言庭羲的话。
“我去去就来。”言庭羲在何轻语脸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用膳。”
何轻语独自坐在帐篷中很是无趣,缓步走了出去,想了想,往军医帐中走去。
“主子,您怎么过来了?”绮儿见何轻语进来,问道。
“我没事就过来看看。”何轻语看了一眼沾满鲜血的箭头,倒吸了口冷气,“怎么样,她的伤要不要紧。”
“鲁军医刚说了,公主的伤口虽然深,但是不曾伤及五脏六腑,没有生命之忧。只要调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绮儿如实禀报。
何轻语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打量着躺在床上,因为拨箭而再次痛晕过去的蒲莎公主,年约十六七岁,是个美人儿,女真在北,言庭羲一直在南,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产生交集的?
绮儿把布带扎好,“廿二,你在这里照顾她,我送主子回去。”
“廿二,好好看着她,不要让她有事。”何轻语又嘱咐了一句,才和绮儿离开。
走到半路遇到了呼延寒衣。
“想不想知道言狐狸和女真使者说了些什么?”呼延寒衣摸着下巴,邪邪地笑问道。
“想,”何轻语挑眉,“但是你肯定不会告诉我。”
“错了,我就是来告诉你的,”呼延寒衣微眯双眼,“女真使者说,完颜蒲莎公主仰慕汾阳王已久,女真愿与大汉结秦晋之好,并且可以出兵帮助大汉打瓦刺。”
“这是好事,有女真人帮忙,胜利在望,我们很快就可以回京了。”何轻语笑道。
“你真这么想?”呼延寒衣跟在何轻语后面问道。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汾阳王怎么想。”看着朝这边起来的言庭羲,何轻语淡淡地笑道。
“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谈心,我先走一步。”呼延寒衣逃之夭夭。
言庭羲走了过来,拉起何轻语的手,“娘子,我们回去用膳。”
“好。”何轻语微微一笑。
卷四 第一章
九月的北方.入夜后更添凉意.帐篷里炉火熊熊地燃着.跳跃的火临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沉默着用完晚膳。何轻语拔下金丝攒珠簪挑了挑烛芯,烛光明亮,她缓步走到火炉旁坐下.低着头自顿自地想事情。
“语儿。”言庭羲走到何轻语身旁,挨着她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何轻语抬眸.唇角扬起浅淡笑意,平静地道 :“我在想,我离府巳近两个月,是时候回京了。”
言庭羡眉尖微蹙,昨光闪烁.问道:“呼延那小子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说什么。”何轻语垂脸,睫毛微颤。
“语儿。”言庭羲伸手托起何轻语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我可以肯定他对你说了什么,不许瞒着栽,告诉我,他完竟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快。”
何轻语咬了咬下唇,凝视面前的男人,缓缓地道:“他说蒲莎公主仰慕汾阳王巳久,女真愿与大汉结泰晋之好。”
“你相信他说的估?”言庭羲眯了眯狐狸眼,一抹怒意从眼底闪过,她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何轻语冷哼一声,略带嘲讽地道:“你一向很得女人的青睐,他说的话,由不得人不信。”
“语儿,你吃醋了?”言庭羲唇角扬起,露出欣喜愉悦的笑。
“没有。”何轻语扭开头,下巴脱离他的掌控,断然否认。
“傻丫头,别气鼓鼓的,他在骗你。”言庭羲笑着把她揽入怀里,“我和那位公主是第一沃见面,何来仰慕巳久?她来这里,不是和亲,是来求援。女真发生内乱,诃尔蒙王子希望我能出兵帮他平乱。”
“真的?”何轻语质疑。
“真的。”言庭羲捏了捏何轻语的鼻子,“语儿,你是不是得罪呼延那小子了?”
何轻语眸光微转,“没有。”
“语儿,你应该知道你是骗不了我的。”言庭羲勾起唇,邪邪地笑道。
何轻语嘟着嘴,不太情愿地把下午发生的事简单她说了一遍。
“龙阳之好?”言庭羲盯着面前的小女人,狐狸眼危险地眯起。
“我吃的太饱,要出去散散步。”何轻语用力推开他,想要逃走。
言庭羲一把将她拖入怀里,打横抱起,大步向屏凤后面走去,“娘子,你很不乖,栽耍好好罚你。”
这几天言庭羲顾虑着她的身体,不敢要她,现在看到她如此有活力地惹是生非,没有顿虑了。
“不要,我重伤初愈不适宜……”何轻语抗议的话被堵在了唇齿亡间,言庭羲把他不乖的小妻子拆骨吞下。
一夜鱼水之欢,极尽缱绻。
嘹亮的号角声,整齐的马蹄声,惊醒了梦中的何轻语,睁开眼,帐内光线昏暗,言庭羲不知何时离去,床榻上已然冰凉,微微蹙眉,这晨练的号角声未免太早了些,难道不是晨练,而是出兵去帮女真平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听到帐外马蹄声渐渐远去,何轻语整衣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天色尚早,外面黑漆漆的,这么早就出兵,是去打瓦刺,还是去救援女真?
一阵寒风吹来,何轻语冷的打了个哆嗦,缩了回去,到火炉边窝着取暖。帘子搬开,言庭羲走了进来,看着窝在火炉边的何轻语,笑问道:“娘子,吵醒你了?”
“你没带兵出战吗?”何轻语惊讶地问道。
“去女真平乱,不需要我这个主帅亲自出马的,娘子。”言庭羲扬唇一笑,在她身边坐下,“让罗将军带三万精兵过去足矣。”
“这到也是。”何轻语眉尖微蹙,眸色纠结,“可是我们不是正在跟瓦刺交战,抽出兵力去帮女真平乱,万一瓦刺趁虚而入怎么办?”
“想不到我家娘子对兵法也有涉猎。”言庭羲露出赞许的表情。
“我没看过兵法,谬论而巳,你当我没说。”何轻语自嘲地笑道。
“不是谬论。”言庭羲狐狸眼闪闪发亮,伸手搂着何轻语的腰,“我娘子说的很对,其实不管女真人有没有跟瓦刺人勾结,瓦刺人都会有所行动的,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瓦刺攻打大汉就是为了粮食,打持久战,他们耗不起。
“那你打算怎么做?”
“娘子,我帮你挽头发好不好?”言庭羲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行军打战的事,他不想让她多操心。
“好。”见他不愿深谈,何轻语也不纠缠。
用过早膳,言庭羲去大帐中和副将们商量事情,何轻语闲的无聊,去军帐去看那位蒲莎公主,对于蒲莎公主为何没有随军回女真,何轻语理解是她有伤在身,不能上路。可呼延寒衣持不同意见,“她不是不能上路,而是要留在这里当间谍。”
何轻语斜眼盯着呼延寒衣,冷嘲热讽道:“她不是因为仰慕我家王爷,才留在这里的吗?”
呼延寒衣把头偏开喝酒,假装没听到。
绮儿掀开帐帘,何轻语和呼延寒衣走了进去,听到响声,廿二扶着一名年轻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年轻女子穿着银蓝色绣圆领直身长袍,挽着小两把头,发间戴着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绢花。
“咚”,何轻语听到身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回头看去,掉在地上的是呼延寒衣的酒葫芦,而呼延寒衣脸色发白,嘴唇轻颤,两眼发直,死死地盯着蒲莎公主,像是震惊到了极点。
“喂,你怎么了?”何轻语在呼延寒衣眼前挥挥手。
呼延寒衣的表情由震惊转变成惊悸,由惊悸转变成哀伤,一言不发,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那么哀伤?”蒲莎公主用生硬的大汉官言问廿二。
何轻语也很想知道呼延寒衣为什么在看到蒲莎公主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转身追了出去,绮儿也跟着追了出去。只是呼延寒衣走的太快,她们俩追出去时,他已不知所踪。
“看到呼延大人了吗?”何轻语随便拦下一对巡逻的士兵,问道。
“呼延大人往那边去了。”士兵指了个方向。
“谢谢。”何轻语道了谢,往士兵所指的方向追去,可是在营地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只好放弃,往回走。
主仆俩绕过几个帐篷,抬头看到呼延寒衣和言庭羲站在不远的大树下,而言庭羲正在劝解呼延寒衣。何轻语没有走过去,静静地看了一会,悄声离去。
用午膳时,言庭羲准时出现在帐篷里,何轻语开门见山地问道:“呼延寒衣认识蒲莎公主?”
言庭羲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想了想,道:“他们不认识,蒲莎公主只是长得很像呼延认识的一位故人。”
“只是认识的一个故人吗?”何轻语不相信这么简单,若是这样,昨夜言庭羲不会反对呼延寒衣为蒲莎公主疗伤。
“是呼延的小师妹,他们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后来呼延的师父又收个徒弟,他的小师妹……就嫁给了那个小师弟。”言庭羲简单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这故事听着好耳熟。
何轻语脱口而出:“笑傲江湖。”
“什么笑傲江湖?”言庭羲不解。
“没什么,我在胡说八道。”何轻语笑笑,把竹箸递给言庭羲,“吃饭吧!”
下午,言庭羲没有去大帐议事,拉着何轻语下棋。
“你找别人下行不行?”何轻语不喜欢一直输,那让她有挫败感。
“不行。”言庭羲摆棋子。
何轻语在他对面坐下,撇嘴问道:“你找我下棋,你因为赢了我,觉得有成就感,还是你想把我培养成高手?”
言庭羲看了她一眼,道:“赢你没成就感,我也没打算把你培养成高手。”
“那你找我下棋是为了什么?”何轻语双手支着下巴,虚心请教。
“夫妻情趣。”言庭羲笑弯了一双狐狸眼。
何轻语横了他一眼,把他的两个马从棋盘上拿走,“你让我两个马。”
“好。”言庭羲大方地答应了。
一局没下完,就听到帐外传来跑步声,“王爷,前哨来报,赵将军请您过去。”
“语儿,我去去就来。”言庭羲笑笑,起身走出了帐篷。
何轻语眸色微沉,轻叹一声,将棋子捡进棋盒中,方好,走出了帐篷。营地内并没有异样,士兵们在远处的空地上厮打对练,刀来枪往,拳打脚踢。
夜幕徐徐降临,清冷的月光洒满整个营地,言庭羲身穿玄色盔甲站在帐外,在月光下,盔甲闪着冷冷的寒光,他左手拿着头盔,右手轻轻地搂着何轻语的肩,柔声问道:“娘子,怕不怕?”
“不怕。”何轻语与他并肩而立,抬眸看着远处,那里漆黑一片,隐藏着未知的危险,扬唇浅笑,“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小五,你们几个保护好王妃,不容有失。”言庭羲扫了一眼隐身在暗处的小五。
“是,王爷。”小五严肃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娘子,等我回来。”言庭羲手臂收紧,松开,戴上头盔,大步向前走去,挺拔的身影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在夜幕的笼罩下,将士们翻身上马,离开了军营。留守军营的士兵严正以待,手中的弩弓蓄势待发。
何轻语站在帐篷外静静地等候着,一个时辰后,号角声、战鼓声、嘶叫声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冲天的火光染红夜空。
两军已交战,不知胜负如何?
第二章
明月西斜,晚风凛冽,远处的火光渐渐淡去,夜凉如水,一群马队披星戴月,飞驰而来,站在营门边哨楼上地守卫与来者对上口号,打开营门,留守军营的副将迎了上去。
何轻语远远地看见,担忧地皱紧双眉,却又胆怯地不敢上前去询问情况。
“是好消息。”一夜不见踪影的呼延寒衣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偷袭的瓦刺军大败而归,言狐狸乘胜追击,和罗将军所带的那三万精兵两面夹击,攻打瓦刺的大营。”
“我猜到罗将军带兵离开是诱敌,但是罗将军是怎么甩开那些女真人的呢?”何轻语虚心向呼延寒衣请教。
“用迷|药把他们迷昏就行了。”
何轻语笑着点头,“这个办法的确是简单又可行。”
“那要不要给你点迷|药傍身?”呼延寒衣笑问道。
“要!”何轻语挑眉,“可是你舍得给吗?”
呼延寒衣摸出个小瓷瓶,“送给你,不过希望你用不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轻语斜睨他一眼,“呼延寒衣,你做人要不要这么小气?我就说了一句玩笑话,你就一而再的戏弄我。”
“你这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好心送你迷|药傍身,你说我戏弄你。”呼延寒衣叹气,“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何轻语怀疑地米奇双眸,“这真的是迷|药?”
“千真万确。”
“好,信你这一次。”何轻语接过小瓷瓶,顺手放进袖袋里,“谢谢院判大人的好意。”
“回帐休息,明天早起迎接胜利归来的言狐狸。”呼延寒衣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地走了。
何轻语看到那位姓赵的副将向这边走来,迎上前去问道:“赵将军,战况如何?”
“王妃请放心,王爷大获全胜,稍后就会回营。”
何轻语笑道:“谢谢将军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王妃客气,末将告退。”赵将军礼貌地躬身行礼。
“主子,夜深风凉,回帐休息吧。”绮儿轻声道。
何轻语点点头,转身回了帐篷,一夜无话。
清晨,曙光初露,日出处,红霞似锦,天蓝如水。铁蹄踏起漫天尘土,大军由远至近,高高飘扬的黄牙旗上绣着硕大银色的“言”字,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何轻语可以肯定,一马当先的那个是她的夫君言庭羲。
阳光照在玄色盔甲上,闪着炫目的亮光,言庭羲策马扬鞭,神采飞扬。营地里响起了喜悦的欢呼声,将士们各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言庭羲在何轻语面前勒停了马,缓缓地勾起唇角,笑得蛊惑人心,“娘子,上马!”
何轻语踌躇了片刻,嘴角轻抿,微微浅笑,抬起手臂,伸向他。可是言庭羲无视她伸出来的手,直接俯身将她拦腰抱上了马背,一手将她固定在身前,一手拉着缰绳,夫妻共乘一骑。
喝彩声四起。
何轻语靠在言庭羲胸前,呼吸间全是他沉稳的气息,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唇角露出稍显羞涩的浅笑。言庭羲紧搂着她的纤腰,策马奔驰,马蹄翻飞,尘土飞扬,两边的景致连连后退,耳里只有风声,马蹄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罗将军在配合言庭羲攻下瓦刺大营后,就启程前往女真平乱。呼延寒衣执意随蒲莎公主前往,言庭羲苦劝无效,只能同意。
呼延寒衣翻身上马,把手中的酒葫芦抛给言庭羲,正颜道:“狐狸,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为我担忧。你的事,你要心里有数。”
言庭羲微微扬唇,笑不及眼底,“我知道该怎么做。”
“保重!”呼延寒衣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同日,连贵回京。
送走呼延寒衣,言庭羲回大帐与众将商量接下来的事。自从遇上言庭羲后,瓦刺军就是连战连败,连丢数城,一直退到了阿速江边,驻营顽抗。昨夜那场激战,损兵折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十万精兵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只有主帅兀良哈箬笠带着数千名士兵涉江逃走,无力再战。阿速江大捷令言庭羲百战百胜的战神之名,再一次传扬开来,让敌国将士闻风丧胆。这一役,史书上称之为“阿速江大捷”。
夜,深深,帐外一片寂静,帐内烛灯如豆,何轻语窝在言庭羲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微眯着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可是言庭羲却不断地在骚扰她,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她的锁骨,令她酥痒不已,无法入睡。
何轻语抓住他的手指拨到一边,转眼他又溜了上来,几次反复,摆脱不了,“你不要闹了,我好累,我要睡觉。”
“我不累。”言庭羲又翻身压了上去,狐狸眼在摇曳的烛光下一闪闪的,薄唇勾起蛊惑人心得笑容,“娘子,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好。”何轻语用手抵着他的胸,柳眉微蹙,睡眼惺忪,“你昨天打了一夜的仗,都没休息,为什么还有这么好的精力?”
言庭羲没空回答何轻语的问题,低头伏在她的颈项边,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细嫩的皮肤上,灵活的舌头轻舔她柔软的耳垂,一只手顺着她的背脊,慢慢地向下游移,另一只手按在她挺立的胸前,轻轻地揉着。
“言庭羲,你打的瓦刺溃不成军,不是应该长驱直入,直接打到瓦刺都城去,抓住瓦刺王,让他俯首称臣吗?为什么要主动派人去谈议和?”何轻语按着言庭羲的手,急急地问道。
“快过年了,打打杀杀不好。”言庭羲支起身体,看着何轻语,一本正经地道。
何轻语一愕,撅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娘子知道什么?”言庭羲笑问道。
“飞鸟尽,良弓藏。”何轻语勾起一边唇角,半眯着眼眸,“不想马放南山,杯酒释兵权,就要留下永不臣服的瓦刺这个大外患,这样天顺帝才无法高枕无忧,他才不能下手对付你们这些臣子,剥夺你们手上的兵权。”
“我娘子好聪明。”言庭羲表扬了她一句,低头又去啃她的脖颈。
“你不要啃我,我话还没说完。”何轻语用力将他从身上推开,睁开眼,不满地瞪着他,“我不是聪明,而是你做得太明显了,十个人都看得出来。天顺帝也不例外,他是不可能同意议和的,说不定他会派个监军带圣旨来逼你出兵。”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言庭羲狐狸眼一闪。
“抗旨不遵,可是死罪。”何轻语眸光流转,“王爷可要 考虑清楚哟!”
言庭羲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娘子尚且敢抗旨不遵,难道为夫还不如娘子?”
何轻语苦笑,道:“口谕和圣旨是不同的。”
言庭羲狐狸眼中闪过一抹阴霾,道:“语儿,为了让你回京,他是不会下圣旨逼我出兵。”
何轻语侧身,背对着他,道:“我不跟你回京。”
“什么?”言庭羲目光一凛,声音沉了几分,“语儿,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跟你回京,我又不是你的将士,用不着奉旨回京。再说,我好不容易才从南京城出来,怎么也要四处走走看看,等过些日子再回京。”何轻语把头埋在锦被里,生气地嚷道。
言庭羲伸手将何轻语的身子扳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语儿,你是我的妻子,任何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就算他是皇上也一样。只要有我在,就能护得了你周全。”
“我知道你有能力护我周全,但是我真的很想出去走走看看,我不想坐井观天,困在王府内,看着年华老去,青丝成雪。”何轻语认真地道。
言庭羲研究了一下她的表情,唇角微扬,“明天我们去月牙湖好不好?”
何轻语回视他,轻声道:“好。”
言庭羲笑着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弹指将主火熄灭,拥她入怀,“我不吵你,睡吧!”
何轻语在黑暗里浅浅一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九月的天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一望千里,阿速江平静地向天边流去,在远处与无边的秋色融为一体,群山连绵不绝,落叶萧萧。山路崎岖,何轻语与言庭羲缓步而行,静静地感受着秋风的清爽与周围的美景,身后跟着绮儿等数十名随从。月牙湖在群山之中,秋日照映下,湖面如镜,树影婆娑,空气清新。
“此处景色怡人,若是有舟,泛舟湖上必是幸事。”言庭羲笑道。
秋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的波纹。何轻语拉紧身上的披凤,胡天八月即飞雪,虽然现在还没下雪,可是山上的风还是寒冷刺骨,呵气成霜,“北国风光虽美,可我更爱江南水乡的和风细雨。”
“明年三月我们下江南。”言庭羲笑,“三月景,宜醉不宜醒。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
何轻语眸光微转,“我要到天涯海角去看海。”
天涯海角?
这个地名,言庭羲没听过,但还是笑应道:“好.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我要去钱搪江观潮。”何轻语又道。
“好,我们去观潮。“言庭羲宠溺地笑道。
“我要去看泰山之雄,华山之险,衡山之秀,恒山之奇,嵩山之峻。”
“只要是语儿想去的她方,我都会陪你去。”言庭羲许下承诺,只要是她要的,他就会给她。
何轻语很想为他的话感动,可是,眸色微黯,苦笑一声,道:“汾阳王位高权重,琐事缠身,只怕没有这么多闲暇时日。”
“语儿……”
何轻语伸手掩住他的嘴,目光与他相对,轻叹道: “那些痴话我只是说说而巳,你不必当真,我会随你回京。”
言庭羲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而立,看着群山连绵,糊水泛波,静默不语。
从月牙瑚回到营地,已是掌灯时分,用过晚膳,言庭羲去了大帐,何轻语爬山辛苦,简单沐浴,便匆匆睡下。睡至半夜,迷迷糊糊间被人揽入怀中,是熟悉的气息,伸手抱着他的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安心睡觉。
边境凤光虽然不讨何轻语的喜欢,可言庭羲还是带着她把附近的游玩了一遍。这一日,他们去了离营地三十里地的虎头镇。虎头镇的百姓因避战祸悉数逃进山林,等到言庭羲带兵将瓦刺军赶走,才重返家园,镇内才热闹起来。
虎头镇很小,只有两条街道,交叉成一个十宇。何轻语随言庭羲进镇游玩,战乱刚刚平息,街上路人稀少,没有人去管街边那个头上Сhā着草标,篷头垢面的女子。
何轻语远远看见,道:“王爷,看来你派来安顿百姓的人中饱私囊,居然有人要卖身为奴。”
言庭羲脸色一沉,大步走了过去。
“卖身葬父?” 何轻语柳眉微蹙,看着女子面前的四个字,“这字是你写的吗?”
“是小女子写的。”那卖身女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声音低沉,“小女子的娘亲巳经病逝七日,求公子买下小女子.让小女子的娘亲入土为安。小女子会缝衣做鞋、扫地煮饭,也曾读书识字.绝不会给公寻添麻烦。”
“听你的口音,你并非本地人,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虎头镇?“言庭羲沉声问道。
“公子,小女子的兄长二月出征,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娘亲不愿湘信这个噩耗,非要亲眼证实,小女子无奈只能陪娘亲前来,谁知娘亲半路病倒,走到虎头镇,终靠不治。小女子盘缠用尽,无路无走.才自卖自身。”卖身女哀声道。
“你兄长姓甚名谁?”言庭羲继续盘问。
“何、氏、死。”卖身女一字一顿地道。
“何是始?怎么会取这么个名宇?”何轻语笑道。
卖身女抬起头,长长的头发遮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容貌,“乡下人不会取什么好名字,让小姐见笑了。”
何轻语眼中闪过一林异色,她是妇人打扮,可这卖身女不称她夫人却称她为小姐,而且这卖身女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放在卖身女面前道:“这十两银子你拿去,然后再找个活,也就能养活你自己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身女捡起那十两银子。
何轻悟微愕,明明给银子的是她,卖身女却谢言庭羲,视她为无物,看来这卖身女是被男色所迷,要以身相许了,虽然她能够理解卖身女要改变命运,拼命抓住这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机会,但是她不能引狼入室,淡淡地道:“不必谢了,你既有了银子,就快去安置你母亲的身后事吧!”
“公子给小女子银子,小女子以后就是公子的人,甘愿为奴为稗,伺候公子,还望公子怜惜奴婢,给奴婢一个安身之地。”卖身女起身道。
何轻语眸光微转,道:“妾身恭喜相公收了个贴身使唤的丫鬟。”
“娘子缺人使唤,叫牙婆去寻那知根知底的来使,这外面的人不干不净,哪能随便收人进府。”言庭羲冷冷地扫了卖身女一眼,牵起何轻语的手。
“相公所言甚是。”何轻语跟言庭羲转身离去。
“你要干什么?”绮儿拦住欲跟上来的卖身女。
“奴婢是卖身葬母,公子给了奴婢银子,奴婢就是公子的人,自是要跟着公子。”卖身女礼所当然地道。
“相公,她一心要报恩,你说这可怎么办?”何轻语故意问言庭羲。
言庭羲点点她娇俏的鼻子,道:“银子是你给的,麻烦是你惹的。就有劳娘子你自己解决问题。”
“原来这银子是我给的。”何轻语把手伸到卖身女面前,“罢了,你既不领我的情,那就把银子还给我,你继续跪着,等哪位好心的公子来施舍你银子好了。”
那卖身女呆愣住,显然没想到何轻语会这样做。
言庭羲扬起唇角,看向何轻语的目光里满是赞许之意。
“你既然不肯归还我的银子,就不要在跟着我们夫妻两个,快去安葬你的母亲吧!再用剩下的银子做点小生意谋生,没必要卖身为奴。”何轻语只想打消卖身女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不是真的想把银子要回,放缓声音劝道。
“我不过是一介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会做什么小生意谋生。”卖身女打定主意要跟着他们,跪倒在地上,“求公子大发慈悲,收留奴婢。奴婢无家可归了,只求公子可怜可怜奴婢!”
何轻语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这样厚颜无耻的卖身女,真是世间少见,冷笑道:“施舍了银子给你葬母,你还不满足,还心生叵测,惦记上恩人的相公,真是可恶之极!我要再容忍你,就是好心没好报,让天下心怀善意的人心寒!来人,把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拖到衙门去,打她五十板,要她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是,主子!”随从们应道,上前要去抓人。
那卖身女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手直直地抓向了何轻语。何轻语惊骇之下急忙向后退避,突觉腰间一紧,就听到言庭羲在耳边道:“别怕。”
话音未落,言庭羲已将她揽在身后护着,又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向卖身女,将卖身女踢出了数米远。
第三章
卖身女被言庭羲踢得蜷缩在地,“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和鲜血一起吐出来的还有个小桃核。两个随从上前将她架起,拨开她脸上的长发。
“静儿!”虽然静儿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双眼凹陷,但是何轻语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脱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静儿斜睨着何轻语,昔日眉睫间那抹淡淡的愁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怨恨的戾气,“何轻语,看到我很让你吃惊是吗?”
言庭羲面无表情地扫了静儿一眼,侧身柔声对何轻语道:“娘子,让十七她们先送你回营休息。”
“好。”言庭羲不想让她管,何轻语也无意Сhā手,微微一笑,乖顺地带着绮儿廿二和四个护卫转身离去。
“六郎!”静儿娇滴滴的声音九曲十八弯,让刚走没多远的何轻语打了个哆嗦,扯紧披风,疾步逃走。
马车沿着山路不急不缓地向前行驶,精致的黄铜暖炉把这里熏得暖暖的,何轻语斜倚在软垫上,看着不定摇晃的车帘发呆。
“主子,我们真的回营吗?”廿二看着马车头也不回的驶出虎头镇,忍不住地问道。
“不回营,你想去哪里?”何轻语挑眉问道。
“王妃您不想知道王爷是如何处置静夫人吗?”廿二看着何轻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想知道。”何轻语眸底闪过一抹异色,静儿从鹰潭庄出来,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虎头镇,不去军营寻言庭羲,在镇上假扮卖身葬母的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阴谋,她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知道原因,可是言庭羲要她回营,她只能顺他的意,不去过问,不去追根究底。
“可是……”廿二话没说完,嘴就给桃酥给堵上了。
绮儿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吃你的桃酥,不要在这里聒噪不休了!”
廿二从口中把桃酥拿出来,不甘愿地呶呶嘴。
何轻语知道绮儿和廿二都是一番好意,坐起身来,道:“廿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句话你可曾听过?”
“奴婢有听齐先生说过。”廿二点头道。
“王爷让我们回营,就是这个意思。”何轻语唇角微扬,淡然浅笑,侧身撩开窗帘,注视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初冬时节,花儿凋零,野草枯黄,树桠光秃秃的,入目一片荒凉景象。
廿二看着绮儿,绮儿眸色微沉,轻轻摇头,车内一片静谧。回到营地,何轻语懒懒地不想动,让绮儿和廿二去准备晚膳,她顺手拿起一本兵书,靠着火炉旁翻看,只是她素来不喜欢看这类的书籍,没看多久就犯困,迷迷糊糊地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朦胧间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轻语睁开眼,见言庭羲大步走了进来,微微眯起双眸,道:“王爷,回来了!”
“你困了就去床上歇着,怎么睡在地上?”言庭羲几步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受寒生病可怎么好?”
何轻语从他怀里站起身来,道:“切身不困,妾身在看书。”
言庭羲看了眼滑落在地上的兵书,轻笑道:“看书看到和周公对弈去了。”
“王爷饿了吧?妾身去叫绮儿把晚膳送进来。”何轻语整了整衣襟,抬脚往外走。
言庭羲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进怀中,在她耳边叹道:“语儿,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妾身不曾胡思乱想。”何轻语垂睑,睫毛微微颤抖。
“你若不是胡思乱想,又怎么会唤我王爷,自称妾身?”言庭羲收紧双臂,将她圈在怀中,“语儿,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处置她,而是你重伤初愈,我不愿你为这些琐事烦心。”
何轻语眸光微闪,道:“我是睡觉睡迷糊了,用错了称呼而已,我才不会为这些琐事烦心。”
言庭羲笑笑,没有出言拆穿她的谎话,只是紧紧地搂着她。静儿的事情,两人再没提及,从这天以后,何轻语就再没见过静儿,她是生是死,皆不得而知。
军营的日子过得平静,连续阴了数日后,天色放晴,冬日可爱,何轻语带着绮儿在营地里散步,听见不远处的几个将领在说话。
“过几日,钦差应该就到了!”
“我们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这次要不是王爷,我们就不会这么快解决战乱。”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议和谈不拢,又要开战,不能回京与家人团聚。”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谈不拢?”
“就是,不可能谈不拢的,皇上这次派出了杨小候爷,郑衍大人和谢柘大人来谈,肯定能谈拢。”
几个将领渐渐走远,何轻语眸光微转,一朝天子一朝臣,郑衍和谢柘巳然成了朝中新贵,与杨贽一样成了天顺帝的股肱之臣。
十月初一,小雪,凌晨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中夹杂着雪粒子,打的帐篷沙沙作响。何轻语在言庭羲怀里醒来,听到外面的声响,口齿不清地问道: “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言庭羲亲了亲她,拉好锦被,“天还没亮,外面在下雨,我们再睡会。”
这么冷的天气,确实更适合盖着被子睡觉,何轻语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在言庭羲怀里蹭了蹭,又睡过去了。言庭羲低头看看象小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熟睡的妻子,幽深的墨瞳里满是柔情,唇角勾起一株甜蜜宠溺的微笑。
雨声渐稀,马蹄声由远至近,越来越请晰,是什么人在这样恶劣天气赶路来军营?言庭羲双眉微蹙,狐狸眼精光一闪。
过了一会,帐外传来绮儿低低的声音,“王爷。”
言庭羲看了看在熟睡的何轻语,小心起身,给她拉好锦被,披上长袍,走到帐帘边,沉声问道:“什么事?”
“启禀王爷,京中来人,请您过大帐去接旨。” 绮儿道。
“让他们等等,我更了衣就过去。”等言庭羲慢条斯理地梳洗更衣,出现在大帐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来宣旨的是杨贽、郑衍和谢柘,同朝为官,杨贽是兄弟,郑衍是连襟,说了几句客套话,言庭羲率众将在香秦前跪下接旨。
天顺帝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圣旨,加封言庭羲为太子少保,众将皆有封赏;第二道圣旨,任命言庭戏为正使,杨贽、郑衍和谢柘为副使,与瓦刺共商议和事项;第三道圣旨,是对言庭羲先斩后奏,派兵帮助女真平乱之事的既往不咎。
言庭羲接了旨,就留在大帐内和杨贽三人商量议和的事。
何轻语睡醒,抬手揉揉双眼,伸个懒腰,起身唤绮儿进来伺候。绮儿端来热水侍候她洗漱,然后换上崭新的粉紫绣芍药绒面出风毛对襟长袄子,金黄镶边白绸绣金竹叶立领褂手和深紫马面裙,端庄雅致。
何轻语打量身上的衣服,诧异地问道: “这套衣裳是哪来的?”
“是太妃让郑大人从京里带过来的。”绮儿道。
“郑衍到军营了吗?”
“巳时就到了,同行的还有杨小候爷和谢大人。”绮儿为何轻语挽了个百合髻,Сhā上了一对点翠镶红玛瑙凤头步摇,银鎏金五翅镶宝珠丹凤簪和赤金点翠蝴蝶,耳边戴着金丝垂珠水滴长耳坠。
“绮儿。”何轻语伸手把那对凤头步摇拔了下来,“我在军营,不是在南京,不用戴这么多首饰在脑袋上。”
“王爷设午宴款待小候爷他们,主子不打扮漂亮点怎么行?”绮儿又把凤头步摇又重新Сhā好,“主子,把华胜也戴上吧!”
“不要了,天气好冷,贴在额头上凉冰冰的。”何轻语找理由拒绝。
绮儿想想也是,就没有坚持。何轻语喝了一碗参汤,穿上大红色孤裘斗篷,笼上手炉,袅袅婷婷地往大帐走去。雪雨虽停,寒意不减,带着湿气的凛冽北风,吹到脸上,如刀剜般生疼。远远的看到四个人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何轻语眸中一亮,好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身穿玄袍的言庭羲,俊逸不凡;身穿紫袍的杨贽,贵气优雅;身
穿青衫的郑衍,文质彬彬;身穿蓝衫的谢柘,温润如玉。四个各有特色的男人,皆是人中龙凤,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
四人看到走过来的何轻语,不约而同地伫足不前,表情各异。何轻语上前见礼,明眸流转间,华丽无限,唇边笑靥,如鲜花绽放,先向郑衍道谢,然后对谢柘道:“柘三哥,好久不见。”
谢柘眼中百绪一瞬而过,扬唇微笑,温和的语气一如往昔,“是,我们许久未见,语妹妹好吗?”
这旧日的称呼,让言庭羲眸底染上一株恼意,抿紧唇角。杨贽斜眼看着言庭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郑衍似乎没有觉案这其中的暗潮,面色不改,道:“语姐姐,老祖宗听到你在途中遇袭受伤,很是担忧。”
何轻语向郑衍投去感激她一瞥,道:“语儿真是不孝,让外祖母担忧。如今语儿重伤巳愈,待回到京中再去给外祖母请罪。”
听到谢柘的称呼,何轻语已知不妥,郑衍以妹婿的身份出言化解,让那个称呼显的不是那么突兀,只可惜言庭羲却不这么认为,不等他们再有所交谈,道: “娘子,你重伤刚愈,别站在风口上,栽送你回帐休息。”
言庭羲边说边上前揽住何轻语的肩,不等她出言反对,就强行将她带走。一进帐篷,言庭羲就松开手,看也不看何轻语,转身一言不发地又走了出去。
何轻语愣了一下,抚额叹气,就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而巳,他需要这么生气和介意吗?
午宴,小器、占有欲强的言庭羲不肯让何轻语和谢柘见面,她没有去大帐赴宴,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六酱》翻看,可心思全不在书上,惦记着火炉上醅着的桃花酒,闻着阵阵酒香,咽着口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是沈先生特意让郑大人带来送给主子的,主子想饮几杯都行。”绮儿不惧壶柄烫手,直接将酒壶从热水提出,满满斟上了一盏,奉到何轻语面前。
何轻语接过酒盏,先闻味道,酒香扑鼻,浅啜一口,甘醇的温酒暖胃暖身,惬意地眯着眼,道:“对酒当歌,人生……”
“干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粮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杜鼓。凭雅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大帐那边传来嘹亮的歌声,唱的是辛弃疾的《永遇乐》。
“主子,这下要酒有酒,要歌有歌。”廿二笑道。
何轻语笑笑,仰首饮尽杯中酒。
绮儿道:“主子,慢些饮,喝太急容易伤身。”
“不妨事。”何轻语仗着几分酒量,提壶自酌自饮。大帐那边唱罢《永遇乐》,又唱起苏轼的《念奴娇》,皆是豪迈之音。
一壶酒喝去大半,何轻语脸染上徘色,眸光迷离,添了几分醉意,听大帐那边的歌声己止,摇晃着站起身来,“我们也来唱一首好不好?”
“好。”绮儿和甘二不愿扫她兴。
“路遥遥行遍万里山河,会知心能有几个?刀剑里笑看风云变色,谁胜谁负谁晓得。浪滔滔数尽悲欢离合,放得下能有几个?邀清风明月对酒当歌,醉三分悠然自得。不管今夕身处于何方,酒入肠豪恃万丈。尽管世俗仍笑我痴狂,恩或怨都由我扛。天苍苍豪情气壮山河,得与失又算什么?刀剑里笑看凤云变色,我行我素我自乐,人匆匆犹如红尘过客,名和利又算什么?邀清风明月对酒当歌,醉一回人生几何!”何轻语触动心弦,眼中泛起氤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绮儿担心地上前扶住步伐凌乱的何轻悟,将她扶回榻上,“主子,休息一会吧!”
何轻语酒意上涌,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四章
何轻语醒来时,天色已暗,帐内烛光如豆,静悄悄的,只是床榻上多了个男人。借着昏暗的烛光打量身旁熟睡的男人,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蹙眉轻叹,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小心地扯出被他压在身下的裙摆,趿鞋起身下榻。
“你要去哪里?”言庭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醒了。”何轻语回头,见拥被坐起的言庭羲两眼通红,“喝醒酒汤没有?”
“不喝,我又没醉。“言庭羲逞强,”喝醉的是那三个小子,他们才要喝醒酒汤。”
“你是起来用膳呢,还是再睡会?”何轻语问道。
“我再睡会。“言庭羲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外面在下雪,你别到处乱跑。”
何轻语愕然,他是帕她去看谢柘吗?啼笑皆非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道:“这大晚上的,我能去哪?”
“大白天也不能到处乱跑。”言庭羲闷闷地道。
对言庭羲这种幼稚的乱吃醋行为,何轻语很是无语,懒得搭理他,径直走了出去,叫人去传晚膳。王爷王妃都没用晚膳,这伙房的火就一直没敢停,吃食都预备着,不过片刻就送了进来。用过晚膳,何轻语在帐篷里踱步消食。
“主子,热水已备好,是现在送进来吗?”绮儿轻声问道。
何轻语瞄了眼屏风后面,言庭羲在睡觉,把他叫醒,让他回避,似乎不太好,想了想,道:“送进来吧!”
两个士兵把满是热水的木桶抬了进来,绕到屏风后将木桶稳稳放下,行礼退了出去。绮儿在木桶里洒上花瓣,甘二将干净的中衣放在一旁,悄声退了出去,守在帐外。
“王爷?言庭羲?”何轻语试探地轻声唤道。
言庭羲侧卧在榻上,没才应声,见他是真的睡着了,何轻语放心地宽衣入浴。整个身子泡进散发着淡淡梅花清香的温水里,舒适地闭上眼睛,靠在浴桶边,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
“娘子,让为夫伺候你林浴可好?”言庭羲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带着酒味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何轻语惊地睁开双眼,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胸,恼怒地指控道:“你装睡!”
“娘子很美,无须遮掩。”言庭羲勾起唇角,轻薄地笑着,迅速地脱下中衣,他身下的灼热,早巳整装待发。何轻语红着脸侧开目光,不敢去看他健硕的身体。
何轻语娇羞的模样,取悦了言庭羲,他眸色渐浓,抬腿跨进浴桶,随着他进入,水和花瓣漫出桶沿。何轻语无处可藏,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站起来,扰豫间,他火热的身躯已然靠了上来,俯首在她颈间轻啮。
“不要。”何轻语抓住他的手,气息不稳地道。
“你要的,娘子。”言庭羲一手托着她的后颈,垂首吻住她的唇,另一只手伸进她并紧的两腿之间。
“你还没用膳,你先用膳好不好?” 何轻语垂死挣扎,拭图让男人离开。
“娘子比膳食可口。”言庭羲不为所动,用行动证实他的说法,挑何轻语身上细嫩敏感的她方咬了下去,麻麻的感觉,让何轻语不由自主地颤栗,红唇微启,逸出细碎的娇吟声。
浴桶的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洒了一地,任谁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云雨歇,水惭凉,言庭羲不急着穿衣,跨出浴桶,回身把何轻语从水中捞起来,细细她帮她把身上的水拭干,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盖上锦被,再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把浴桶提了出去。
在寒冷的冬天欢爱是要付出代价的,第二大早上,何轻语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发冷,把锦被裹的严实。言庭羲把鲁军医拖来为她诊脉,鲁军医说她感染风寒。
何轻语一听这话,气恼,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泡在水里,为什么就她一人生病,他为什么就没事?
言庭羲打发走鲁军医,在床边坐下,摸着她的滚烫的额头,轻声问道:“除了头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生病?”何轻语恨恨地瞪着他,虚弱地嚷道。
言庭羲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是我不好,你别说这么多话,好好休息。”
一会绮儿端着药进来,何轻语挣扎着想要坐起,言庭羲伸手将她抱起,让她倚靠在他怀里,从绮儿手上接过药来说是要喂她。
言庭羲盛起一勺递到何轻语嘴边,何轻语嘟嘟嘴,凑过去喝,又苦又涩,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言庭羲又盛起一勺,“乖,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喝了三口,何轻语实在受不了这种凌迟的痛苦,伸手夺过药碗,抬头咕咚咕终一口气把药喝了下去。
“苦死我了!”何轻语接过绮儿递过来的松子糖,含在嘴里,总算把那苦味给压了下去。
言庭羲扶她躺下,给她盖上锦被,道:“好好睡一觉,发个汗,明天就会好的。”
“嗯。”何轻语闭上眼睛,渐渐睡去。言庭羲并没有离去,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何轻悟。
知道何轻语生病,杨贽、郑衍和谢柘过来探望,言庭羲客气地道谢。男女有别,谢柘不能到何轻语床边问候,看了眼屏风,眸底的忧色尽现,沉默地退出帐篷。
郑衍跟在谢柘后面退了出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子建,陪我下盘棋。”
谢柘看了他一眼,道:“好。”
杨贽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背影,眯了眯眼,精光闪过。
午时停了雪,瓦刺的费哈罗亲王派使臣前来递交国书和送络言庭羲等人的礼物,定下明日到虎头镇外议和,两国各带兵六百,护卫亲兵以两百人为限,可带刀剑护身,不能带弩弓。这些事,言庭羲一概不理,全交给杨贽三人,他守在何轻语床边,寸步不离。
何轻语一觉醒来,已过了申时,烧退了下来,头疼稍减,只是全身还是没有力气,哑着嗓子喊道:“绮儿。”
“语儿。”言庭羲从床位冒了出来,“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你去叫绮儿进来。”何轻语坐起身来道。
“不用叫绮儿,我来就行了。”言庭羲扯起锦被包着她,“你是不是要喝水?还是饿了,想吃东西?”
“哎呀,我。”何轻语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我要净手。”
言庭羲愣了一下,道:“我抱你过去。”
“不要,你还是叫绮儿进来帮我吧。”何轻语不愿意。
言庭羲不容分说,抱起她走到小隔间,小心地把她放下,道:“我就在外面,你好了叫我。”
何轻语赶紧解决好问题,又在旁边的木盆里洗了洗手,喊他:“言庭羲,我好了。”
言庭羲进来,重新将她抱回床上,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不烫了,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生病了,除了喝粥,还能吃什么呀?”何轻语撅嘴。
“等你病好了,我打野味烤给你吃。”言庭羲柔声哄她。
“你会烤吗?” 何轻语鄙夷地问道。
“你不要小瞧我,我的手艺很好,会让你垂涎。”言庭羲大言不惭,用锦被将何轻语包成粽子,“我端粥过来给你喝,你别乱动。”
无法动弹的何轻悟乖乖地点了点头,等了一会,言庭羲就把白粥端了进来。白粥的味道恰到好处,软而不腻,清而不淡。言庭羲喂何轻语喝完粥,扶她躺下。
何轻语浅笑道:“没事了,你去忙吧,我继续睡觉。”
“我没事要忙。”言庭羲帮她掖好被角,没有告诉她,明天他要去虎头镇和瓦刺钦差议和,会有好几天不在营中。
黄昏,寒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雪势极大,枯枝负荷不了积雪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在寂静的夜里传的极远,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方停,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言庭羲悄悄起身离去,吩咐绮儿好好照顾何轻语,便和杨贽等人去了虎头镇。
两国正使副使及随从进入镇衙内,言庭系一行坐在东首,费哈罗等一行坐在西首。四天后,唇枪舌战,武力威慑,总算谈妥条款。因大汉是战胜国,这次的议和,大汉占了极大的便宜,不但比战前多了四座城池,赔银三千万两,还定下三年一贡。
“怎么站在外边等,万一着凉又病倒了怎么办?”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营门外的何轻悟,言庭羲催马上前,在她面前翻身下马,皱眉轻声责备她,顺手把斗篷的兜帽给她戴上。
“我才没那么弱不禁风。”何轻语撅嘴,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病,这次生病也是拜他所赐。
“是,我家娘子很强壮。”言庭羲一边哄她,一边将她带回了营帐。
这天下午,去女真平乱的罗将军凯旋而归,呼延寒衣也跟着回来了,同行的还是女真的大皇子苫尔贴、蒲莎公主和几个大臣。
言庭羲在大帐设宴款特苫尔贴一行,费哈罗亲王一行也是座上客。费哈罗亲王带了女儿同行,女真这边的蒲莎公主,海别郡主和蒲莎公主都是云英未嫁,不方便混在大帐内与男子同坐,何轻语在帐篷内另设宴请她们,只是没想到的是,呼延寒衣会出现。
何轻语愣了一下,道:“你该击大帐。”
呼延寒衣毫不避讳地在蒲莎公主身边坐下,道:“我要在这里陪蒲莎。”
“呼延大人,这里全是女眷,请你自重。” 何轻语蹙眉道。
呼延寒衣无视何轻语,殷勤地给蒲莎夹菜。蒲莎合情脉脉地看着呼延寒衣,也为他夹菜,娇滴滴地道:“你也吃。”
“王妃,他们是情人吗?”看两人亲密互动,海别郡主眨着大眼睛问道。
“我也不知道。”何轻语苦笑,呼延寒衣把蒲莎公主当成替身,并不是什出好事,这只会让他的心病加重。
呼延寒衣和蒲莎公主旁若无人的表演恩爱,海别郡主兴趣盎然的看戏,宴会气氛显得很诡异。
第五章
宴罢,四个士兵进来把桌子抬了出去,绮儿往熏炉里丢进几片梅花香球,轻烟袅袅升起,淡淡清香驱散了饭菜留下的那抹腻腻的气味。
何轻语简单地梳洗一番,刚要绕到屏风后面休息,言庭羲掀帘进来了,寒风随即潜入,吹的烛火明明暗暗。
言庭羲身上带着浓郁的酒味,何轻语微微蹙眉,上前去扶住他,“又喝醉了?”
“没有,我极少喝醉,你放心。”言庭羲把手搭在何轻语的肩膀上,带着醉意的狐狸眼,在烛光的映衬下,眸色如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盅惑人心的笑。
见他步履还算稳健,何轻语没再多问,扶他在榻上坐下,转身给他沏了杯热茶,又叫绮儿端来热水,词候他净面。
言庭羲胡乱地擦了把脸,握着何轻语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柔声问道
“语儿累不累?”
何轻语微微挑眉,浅笑道:“不累。”
“瓦刺议和谈妥,女真内乱已平,我们要回京了。”言庭羲语气里透着几分沉重,毕竟觊觎何轻语的是皇上,半路派人劫杀她的是太后,大汉朝最为显贵的两个人。
“知道了,我会打点好行装的。”何轻语面色平静,难题已存在,回避不了,那么就坦然面对,最惨的结局,不过是一死。眸光微闪,她又不是没死过,彼岸花、忘河都已见识过,不过尔尔。
言庭羲凝视着何轻语娇俏的容颜,眸光闪烁,瞬间释怀,长臂一伸,将她按入怀中,“语儿,谢谢你来军营探我。”
何轻语一愣,垂睑,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既已结发为夫妻,自当相互扶持。
十月初九,大吉,宜出行。
言庭羲率六万精兵起程回京,杨贽三人、女真的苫尔贴兄妹和呼延寒衣同行。一路上走官道,每到城镇,言庭羲停下来,带何轻语玩上几天。行程缓慢,如同龟行,杨贽又是心急又是头痛,偏偏其他人不以为然。
这一日黄昏抵达济南府,山东承宣布政使司指挥使设宴款待言庭羲一行人。大厅用紫檀嵌五彩琉璃屏风隔开,屏风外摆了八桌,言庭羲等人居中,山东大小官员作陪,呼延寒衣不知躲到哪里去,不见踪影。
屏风内摆了两桌,何轻语居中,左手是指挥使夫人,右手是布政使的夫人,作陪的是其他官员的夫人。另一桌,蒲莎公主居中,指挥使和布政使的两个女儿分居左右两侧,其他官员家的小姐作陪。
酒过三巡,正戏开锣。指挥使拍了拍巴掌,十名女子鱼贯而入,娇声给言庭羲等人行礼。这十名女子,是指挥使送给言庭羲等人的礼物,她们腰肢轻摆,靠向那些男人。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但声音却听的一清二楚。
权贵互送美人,是寻常之事,可是,在座的人当中,只有言庭羲是携妻同行。何轻语眸光微闪,当着她的面,给她的夫君送侍妾,是没把她这个王妃放在眼里?还是受人指使,故意为之?抿唇浅笑,举箸夹菜并不动怒,静观言庭羲的表现。
指挥使夫人和布政使夫人对视一眼,脸上笑容不减,向何轻语举起杯,道:“妾身再敬王妃一杯。”
“夫人客气。”何轻语举杯饮尽杯中酒,明眸流转,笑靥如花,仿佛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毫不介怀。
何轻语在屏风这边轻松应时,屏风那边,美女娇滴滴殷勤劝酒,言庭羲狐狸眼斜睨着那女子,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地时指挥使道:“大人好意,本王心领,只是家有悍妇,本王惧内不敢收下此女,还请大人收回。”
言庭羲的拒绝,让谢柘微微动容,眸色忽沉。杨贽眯了眯眼,异色一闪而过。
何轻语听到悍妇两字,持箸的手一顿,微微挑眉,这男人居然用败坏她的名声的方法拒绝,真是太过份了。
指挥使一愕,道:“王爷说笑,下官听闻王妃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与王爷府中的姬妾相处甚好,怎会是悍妇?再说王爷身份尊贵,多收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实属应当。”
那女子极有眼色,盈盈下跪,道:“王爷!珍儿仰慕王爷多时,珍儿愿为奴为婢词候王爷左右。”
言庭羲对珍儿的表白充耳不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道:“本王府中丫鬟人数众多,不需要从这大老远的带人回去。”
“王爷,珍儿是真心仰慕您的!求您留下珍儿。珍儿愿侍奉王爷身侧,此生不渝!”珍儿眼中含泪,道。
言庭羲再不肯理会珍儿,举杯道:“各位同饮一杯。”
被言庭羲如此无视,珍儿的眼泪夺眶而出,道:“王爷,您为什么不要珍儿?珍儿自认不比您的王妃差。”
言庭羲脸色一沉,狐狸眼寒光闪过,“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王妃,岂是尔等可以相提并论的?你这么想男人,本王就如你所愿。”唇边露出残酷的冷笑,“来人,把这个女人送到城中最大的青楼去,入贱籍,永不准赎身。”
厅中众人面色巨变,没想到言庭羲会这样不给指挥使面子,不但动怒,还重重地惩处珍儿。珍儿闻言,花容失色,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她所求的富贵,不但成了天上浮云,她还要入贱籍,成为卖笑的娼妓,这让她无法接受,“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两个士兵上前将她拖了出去,听到珍儿的哀号,另外九名女子被吓的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言庭羲对珍儿的处罚着实是太重了些,何轻语心中不忍
,可是现在的情况,她不能出言求情,只能硬着心肠不予理会。
在座的夫人品级皆低于何轻语,对何轻语的淡漠的态度不置一词,优雅地保持沉默,而蒲莎就没这么多顾忌,出言指责,“王妃,看你是如此的美丽高贵,可是你的内心怎么这么的阴暗,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那女子她倾慕王爷,有什么错?你怎么能任由她流落到那种肮脏的地方?”
何轻语没想到蒲莎会跳出来打抱不平,更没想到她会说出一番这么混账的话,愣了一下,眉梢上挑,道:“照公主的意思,本宫应该大度的让她进门了?”
“王妃,你现在是很年轻美丽,王爷对你有几分迷恋。可是你又能挡得住多少人?过几年,等你人老珠黄时,而王爷却光彩依旧。那时候,王妃你还能拒绝王爷纳妾吗?所以,当妻子的要大度。”蒲莎一副为何轻语好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道。
“本宫认为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让人,唯自己的夫君,绝不与人分享。她敢觊觎本宫的夫君,死有余辜。”何轻语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
何轻语这番话传到厅上,满座无声,她悍妇之名已然坐实。言庭羲长身而起,拱手道:“今晚多谢大人设宴款待,时辰不早,本王明日还要陪王妃去兴国寺拜佛,就先行回驿站休息,告辞。”
何轻语在屏风那边也起身告辞,扶着绮儿的手,在众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蒲莎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王妃喝酒了?”言庭羲见何轻语脸泛桃色,笑问道。
“喝了几杯。”何轻语笑道。
“你酒量浅,几杯就醉。我抱你回驿站。”言庭羲说着就伸手将何轻语打横抱起,大步向门外走去。被言庭羲拦住了视线,何轻语没有看到谢柘眼中那一抹而过的痛色。
指挥使等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言庭羲早已经出了大厅,向府门外走去,众人追出去相送。
进了马车,何轻语斜睨言庭羲一眼,叹气道:“我的名声全被你败坏了。”
言庭羲伸手将她抱到怀里,笑道:“败坏你名声的可不止我一人。”
何轻语伸手在他腰间扭了一把,“你明明有别的法子拒绝,为什么要用这个法子?”
“只要能解决问题就行,至于是什么法子,又有什么关系,而且经过今夜之事,再没人敢把心思动在这上面来,会少很多麻烦。”言庭羲眸光一闪,笑道。
“你做的这么绝情,就不怕你的倾慕者难过吗?” 何轻语问道。
言庭羲手一动,把何轻语调转过来,幽深的墨瞳直视她的双眼,眸色柔情似水,道:“语儿,我年少轻狂的事,已成过往,今生唯愿与你相守到老。”
何轻语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愿能如他所言相守到老。
兴国寺建在风景优美的千佛山上,殿宇亭廊错落有致,苍松翠拍点缀其间,钟声盈耳,香烟缭绕。
知客僧将众人引进大雄宝殿在寺内东侧,殿内正中莲花宝座上,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塑像,两侧菩萨、罗汉侍立。南无观世音菩萨塑像在择迦牟尼塑像背后,面东而立,左右侍童子两个。
进宝刹,求好签。两个知客僧恭敬地将两个檀香木雕琢而成的签筒,分别奉给何轻语和蒲莎。何轻语接过签筒刚要摇动,突听外面传来歌声,“求佛求佛,诚心跪求神佛,赐我富贵赐我寿。求佛求佛,诚心跪求神佛,佛法无边渡世人。求佛求佛,诚心跪求神佛,你也求来我也求,世人难见神佛面
,原来只是一场空。”
“何人在外喧哗?”杨贽喝问道。
知客僧双手合十道歉,“是主持收留的一个疯癫和尚,他隔三差五都会乱唱一起,请施主见谅,不要与他计较。”
何轻语心念一动,放下签筒,“夫君,我们去见见那位大师。”
“是个疯癫和尚,还是……”言庭羲话还没说完,已被何轻语拉着往外走。
杨贽等人自是步步紧随,一同出了大雄宝殿。
殿外一棵大村下坐着个满脸皱纹,身上的衲衣满是污垢的老年和尚。
“阿弥陀佛,大师有礼。”何轻语双手合十向他行礼,“请问大师法号?”
那和尚起身,双手合十还礼,“哈哈哈,老衲法号三哈。”
“见过三哈大师,刚我听大师所唱,心生感触,前来向大师讨教。”何轻语道。
“哈哈哈,老衲犬字不识,担不起施主请教。老衲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施主。”
“大师客气,大师请提问。”何轻语恭敬道。
言庭羲等人见状,面面相觑。
“哈哈哈,世人求佛念阿弥陀佛,观音执佛珠,口中念什么?”那和尚问道。
何轻语微微一笑,道:“观音执佛珠,口中也念阿弥陀佛。”
“哈哈哈,你既已知,又何须来见我?”
“知即是不知,见即是不见。”何轻语挑眉道。
“哈哈哈,万事皆无定数,你无须在意,随欲而安,下山吧!”和尚说罢,起身就走。
“谢大师指点。”何轻语垂睑道。
和尚疾步快行,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哈哈哈,不必谢,不必谢。忘川河畔惜花人,痴情难留叶落花谢。奈何桥头孟婆汤,轮回转世前情尽忘。”
何轻语脸色微变,追了上去喊道:“大师请留步!大师请留步!我还有事向大师请教。”
那和尚越走越快,片刻间就在何轻语眼前消失不见。何轻语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娘子,那和尚疯言疯语,不知所云,不可信,你不要放在心上。”言庭羲忧心皱眉,柔声道。
“语妹妹,这些和尚最爱故弄玄虚,你别太在意。”谢柘出言相劝。
“找没放在心上,也不会在意,我们下山吧!”何轻语笑笑道。
“我不下山,我还没求签呢!”蒲莎不依,嚷道。
“蒲莎,不要胡闹。” 苫尔贴皱眉,瞪了她一眼。
“谁胡闹了,我就是要求了签再下山。” 蒲莎气乎乎地道。
“那就求签再下山。”何轻语怕苫尔贴训斥蒲莎,闹出不快,忙打圆场道。
一行人又重回大殿,蒲莎摇出第六十三签,此签是中签,签文上写道:“女娲氏炼石,签诗:昔然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若然寻得原针在,也费工夫也费心。
”
蒲莎看不懂,问知客僧,“这是什么意思?”
知客僧双手合十,道:“签是女施主所求,这签中之意,女施主心中自明,小僧不敢妄断,阿弥陀佛。”
这兴国寺是不解签的,呼延寒衣没有同来,苫尔贴对这也是一窍不通,蒲莎不好去问言庭羲等人,只好蹭到何轻语身旁,“王妃,你给我解释吧,我看不懂。”
何轻语接过签,看看,道:“我也不会解签,我把这女娲氏炼石的故事说给你听,你自己再琢磨,好不好?”
蒲莎倒也好说话,点头道:“行。”
众人离开兴国寺,何轻语边走边说,蒲莎听的津津有味。
第六章
几声脆响,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绽放,五颜六色,形态各异。蒲莎仰面观看,笑靥如花。呼延寒衣站在她身旁,烟花绽开湮散都在一瞬之间,映得他的脸明明灭灭,乌黑的眼眸看似平静,却有着难掩的迷离,在烟火的照映下,更显的幽深难测。
何轻语站在廊下,微蹙眉尖,她还记的第一次见呼延寒衣时,他喝醉酒在南京街头燃放烟花。放烟花于他应是有特殊意义,是他与他小师妹曾经经历过的事,曾经留下着美好回忆。而今他放烟花哄蒲莎,是想从蒲莎身上重新找到当时的感觉,还只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他小师妹的影子?看着笑的那样开心的蒲莎,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几分悲伤之色,但愿蒲莎永远不知道她只是别人的替身,真相远比欺瞒更残忍。
听到何轻语的叹息声,言庭羲将手搭在她肩上,楼着她,柔声道:“等回到京城,我找烟花刘给你做烟花,保证比这些更漂亮。”
他的误会,她不想解释。何轻语侧目而视,道:“烟花虽美,瞬间即逝,不能常久。我不喜欢,你要送,就送我金子。”
言庭羲一愕,哑然失笑,道:“好,回京后,我打面大金牌送给你。”
“夜深了,我们回去休息吧!”何轻语不想再看那虚假的情深意切,转身离去。
言庭羲扫了一眼呼延寒衣,眸底似有嘘唏,转身随何轻语而去。夜凉如水,更鼓声远远的传来,听不真切。晚风拂过,叶落无声。烟花绽放,散尽无痕。
昨日因那疯癫和尚打扰,众人没有去趵突泉游玩。既然到了济南,断没有错过之理。这趵突泉是七十二名泉之首,泉水分三股而淌,泉水清澈见底。在趵突泉附近,还散布着金线泉、漱玉泉、洗钵泉、柳絮泉等三十多个名泉。
一路行去,泉水淙淙流淌,景色怡人,众人流连忘返。欣赏完诸多美景,众人转回趵突泉旁的泺源堂。泺源堂本有茶女为他们泡茶,可何轻语兴致所至,要亲手泡茶。言庭羲自不会拗她意,含笑任她玩耍。众人依次落座。
堂中燃着几盆火,烘得屋内温暖如春。何轻语表情恬静安详,宛如幽谷中盛开的兰花,清雅脱尘。烧水、洗杯、投茶、冲水,动作轻柔和缓。随着热腾清泉的洗涤浸泡,她的心情如同茶叶般舒展开来,尘世间的喧嚣纷争在这一刻都已远离,只余安宁祥和。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盖上茶盖,何轻语呤道。
苫尔贴和蒲莎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泡茶过程,看何轻语动作优雅,玉指轻拈,如行云流水一般,眼满眼都是惊奇和赞叹,直到何轻语把茶端至他们眼前,两人才如梦初醒。
何轻语将茶杯递到呼延寒衣面前,道:“酒可宁心少饮有益,茶能醒脑常喝无妨。”
呼延寒衣眸光一闪,接过茶杯,抿唇不语。
何轻语端起面前的茶杯,抬眸扫过众人,微启樱唇,道:“诸位请用茶。”
杨贽三人左手端着杯托上的茶杯,右手掀起茶盖,观茶叶,碧绿的茶叶杯中绽放,茶水明绿清亮,映着白瓷,赏心悦目。闻茶香,清香扑鼻。饮茶水,清爽回甘,齿颊留芳,直沁心田。
苫尔贴赞道:“好茶!好水!好景致!”
“翠叶烟腾冰碗碧,绿芽光照玉瓯清。”杨贽吟道。
谢柘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细细品味,眸色清亮,淡然一笑,道:“莫道醉人唯美酒,茶香入心亦醉人。”
郑衍轻笑一声道:“尘滤一时净,清风两腋生。”
“我不会说这些,不过王妃姐姐您泡的茶真好喝,你泡茶的动作也很好看,你能不能教我?”女娲的故事,让何轻语和蒲莎公主的关系变的融洽。
“当然可以。”何轻语浅笑道。
“谢谢你王妃姐姐。” 蒲莎开心地笑道。
在济南赏景游玩了数日,在杨贽的一再催促下,言庭羲总算愿意起身回京。出了城,一行人走得不算太慢,可傍晚时遇到了一场大雨,官道上泥泞难行,错过了投栈的机会,刚到戌时,天黑尽,只得寻了处平整的地方升起了篝火,就地歇息。
在路上睡的太多,夜深,何轻语躺在马车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蹑手蹑脚地穿上锦袍,掀开车帘,悄声下了马弃。守在马车旁打盹的廿二睁开了双眼,
“主子,有什么事?”
“嘘!小声点,别吵醒王爷。”何轻语船上狐裘斗篷,“我睡不着觉,出来走走,你继续守在这里,别管我。”
“主子,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好吧!”廿二不放心。
“不用,我就在这附近走走,四周都有士兵在巡逻,没事的。”何轻语执意不让廿二跟着。
“那您提着灯笼照亮。”廿二取下马车边悬挂的灯笼,递给何轻语。
何轻语接过那盏素色灯笼,信步闲庭,晚风轻拂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绕过几棵大树,迎面遇上正在散步的谢柘。
“语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谢柘关心地问道。
“柘三哥就知道说人家,你不是也没睡。”何轻语笑道。
“我是男子,熬夜不妨事,你是女儿家,熬夜伤身。”谢柘正颜道。
“柘三哥又瞧不起女儿家了,你可别忘记,当年抛子儿,你和构二哥,连输我九回呢。”何轻语骄傲地道。
忆起年少趣事,谢拓莞尔一笑,道:“是是是,我家语妹妹比男儿强,可是再强还是要睡觉,要不然就不漂亮了,到时候哭鼻子,可就哭不回来了。”
“柘三哥,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用小时候哄我的方法哄我了。”何轻语娇嗔地道。
“是,语妹妹长大了,可是长大了也要睡觉。乖,柘三哥送你回去好不好?”谢柘笑着哄她。
“不要,我睡不着,出来走走,等走累了,我就回马车上睡觉。”何轻语道。
“睡不着?是不是白天在车上睡多了?”谢柘皱眉问道。
何轻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拓三哥睡不着的原因是什么呢?
谢拓脸微红,举拳掩嘴,轻咳一声,小声道:“我喝多了茶水。”
何轻语哑然失笑,道:“品茶品茶,以品为主,饮为次,谁让你牛饮的。”
“坐在车中无事,跟子延品茗对弈,一时不察就喝多了。”谢柘解释道。
何轻语脸上的笑容更浓,道:“那他怎么不出来散步?”
“他……” 谢柘指着何轻语身后,“他来了。”
何轻语回头一看,郑衍走了过来,衣摆染着几根杂草,眸光微转,知道郑衍去干什么去了。
“语姐姐,你怎么在这?”郑衍惊讶地问道。
“我睡不着,出来散步。”
“语姐姐也喝多了茶水?”郑衍以自度人。
何轻语笑笑,道:“你们继续散步,我困了,回去了。”
“我送你。”谢柘忙道。
“不用了,我有灯笼可以照亮,就不耽误你们了。”何轻语挥挥手,转身就走。
“谢兄,夜深,该歇息了。”郑衍挡住欲追上去的谢柘。
谢拓眸色微黯,道:“徒然相识未嫁时。”
郑衍脸上闪过一抹同情,道:“寒风凛冽,久站无益,不如回马车,我们再对弈几局,熬过这漫漫无眠之夜。”
谢柘微微颔首,两人并肩而行。
何轻语慢慢地往回走,猛然发现,今夜无眠的人还真多,不远处的树下,呼延寒衣正在喝酒。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过来闲聊几句。”就在何轻语要从他身边走过时,呼延寒衣突然开口道。
何轻语盯了他一眼,想了想,走了过去,在另一棵村下坐着,“你想聊什么?”
“何轻语,若是让你选,你会选谁当你的良人?”呼延寒衣开门见山。
何轻语蹙眉,道:“假设性的问题我不回答。”
“为什么?”
“明知故问。”何轻语不悦地横了他一眼。
“言狐狸是不是你的良人?”
何轻语缓缓地道:“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要倚赖一生的良人。”
呼延寒衣嗤笑道:“何轻语,骗别人就算了,不要连自己都骗。”
“你这个人真是莫明其妙。”何轻语恼怒地站起身来。
见何轻语起身要走,呼延寒衣道:“别生气,我讲个故事当赔罪。”
何轻语怀疑地盯着他,虽然不相信他嘴里会说出什么好故事,但是还是坐了下来,“说吧。”
“有四十位法师在禅堂闭关,就破生死关的最后一天,从门外闯进了一个女子,她要为每位法师穿一双供奉的僧鞋。这个女子很美,当她为每位法师穿上僧鞋时,四十位法师无不为她姣美的笑脸、柔软的双手、婀娜的身姿和沁人的幽香迷惑,都暗自想:‘要能与此女相伴一日,死也足矣!’当这女子为所有法师穿好僧鞋,准备离开禅堂时,却发现禅堂的门被锁死了。女子不解,问老禅师为何要将她锁在禅堂内?老禅师回答她道:‘宁搅千江水,莫动道人心!你今天搅扰了我禅堂内四十位法师的道心,你还打算活着走出禅堂吗?’那女子向老禅师解释,她无意扰乱道人心,她只是来布施僧鞋,是法师们见色动心,不是她的错。老禅师不为所动,道:‘放你出去很简单,但你得把一样东西留下,’那女子问是什么东西?老禅师要她留下的是她的命。那女子委屈地问老禅师‘为什么要她的命?’老禅师答道:‘因为你今天种下一个恶因,就会有这个恶果。’”呼延寒衣斜眼看着何轻语,“你认为这个女子该不该死?”
果然是不怀好意。
何轻语听明白呼延寒衣这个故事的意思,眸色沉了几分,她讨厌这个故事,就象那女子说的,她无意扰乱道人心,她只是来布施僧鞋,错的是那些见色动心的法师们,凭什么把错怪在女人身上!脸沉如水,冷笑道:“我也说个故事给你听。”
呼延寒衣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洗耳恭听。”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可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他奄奄一息,行将死去。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他。僧人到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休掩埋了。书生疑惑间,镜中景色一变,书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那瞬间。书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释道:“你看到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吗?那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
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从床上坐起,病愈。”何轻语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呼延寒衣,“缘尽,就该忘记。料结在过去本来就是错,而某人不但不知错,还要错上加错,扰乱人家少女芳心。无心动了道人心的女子要死,那些有意为之的人就更该下十八层地狱。”
呼延寒衣剑眉深锁,薄唇紧抿,微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男人不喜欢伶牙例齿的女人。”
“肤浅的男人才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何轻语针锋相对,不想再跟他做口舌之争,何轻语起身离开。
“何轻语。”呼延寒衣喊道。
何轻语停步回头。
“蒲莎不是小师妹。”呼延寒衣望着夜色深沉的天空,神色凝重,“我没有混淆二者,也绝对不会用谁来代替谁。所以,你不用为蒲莎打抱不平。”
“是吗?”何轻语冷冷地挑眉,不相信他的话。
“信不信随你。”
“呼延寒衣,骗别人就算了,不要连自己都骗。”何轻语原话奉还,拂袖离去。
第七章
何轻语回来的很及时,言庭羲一觉醒来不见她,正要下车去寻她,见她回来,跳下马车,迎了上来,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呆在马车上睡觉,到处乱跑,万一受寒生病怎么办?”
何轻语伸手挽起他的臂膊,笑盈盈地道:“我穿了狐裘斗篷,一点都不冷。”
言庭羲握了握她的手,暖暖的,这才放心地把她抱上马车,替她解下身上的狐裘斗篷和大红绣牡丹的长袄,再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拉上锦被盖好,狐狸眼微微眯起,唇边逸出一抹坏笑,问道:“语儿,不如我们来做点事好不好?”
“做什么事?” 何轻语不解。
言庭羲轻笑出声,抬腿压在她的身上,搭在她腰间的手不安分起来。
“不行!”何轻语着急,翻身要挣扎,“这在车上呢!”
“别动。”言庭羲伏在她耳边坏笑,“你一动,这车子就会晃得更厉害,到时候让人误会我们在里面打架,掀开帘子一看,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看到什么。”
“言庭羲,除了这个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何轻语满脸绯红,又羞又恼。
“语儿,你应知我非柳下惠。”言庭羲灵活的手指从她衣摆下探了进去,隔着柔软的肚兜轻揉她的胸,“美人在怀,焉能不心动?”
“言庭羲,不要闹了啦!这是在车上,快放开我!”何轻语按着他做乱的手,他的嘴唇停在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令她身子不由的轻颤,气息不稳地向他哀求,“不要闹了啦!会被别人知晓的,快放开我!”
“箭已在弦上!”言庭羲把手抽出来,支起身休,苦着脸看着身下满脸红晕的妻子,“娘子,你好狠的心!”
“等明天进了城,我……我都随你就是了,今天就放过我,好不好?”何轻语抬手抵在他的胸前,娇喘吁吁地道。
“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言庭羲狐狸眼一亮,唇边露出阴谋得逞的坏笑。
“你……你这个坏蛋。”一不小心就上了他的当,何轻语恼羞成怒,伸手在他的腋下,寻他最细嫩的肌肤,用力掐了一把。
“哎哟,语儿,你要谋杀亲夫!”言庭羲低声痛呼,呲牙梨嘴。
“哼!”何轻语冷哼一声,把他椎开,背转身子,不肯理他。
言庭羲眉开眼笑地凑上去,轻啄她的脸颊,伸手将她圈入怀中。何轻语挣扎了一下,见他搂的紧,只好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清晨,天刚亮就整顿行装重新出发,马车不急不缓地在官道上行驶。何轻语窝在马车里,懒懒地靠在软垫上,无聊地翻着从济南书店里买来的那本《鸾凤传》。绮儿坐在对面,用小银锤敲核桃给她吃。
马车忽停了下来言庭羲钻了进来,“看的什么?”
何轻语合上书,给书名给他看。绮儿掀帘坐了出去。
言庭羲看看书名,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道:“这些书以后少看,教坏人。”
何轻语俏皮地笑道:“写的是公子小姐后花园幽会的故事,这才子佳人配成双,男才女貌成伉俪,可是一段佳话。怎么会教坏人呢?”
言庭羲在何轻语身边坐下,拿过书抛到一边,道:“这些书都是那些穷酸秀才找不到妻房,胡乱编出来骗人的,你这也信。”
“谁信了,我不过是坐在车里无聊,看着解闷而已。”何轻语撇撇嘴,拿起小银锤敲核桃。
她刚敲出来桃仁,言庭萧就伸手拿过去吃了。何轻语蹙了蹙眉,问道:“你不在外面骑马,上车来做什么?”
“上车来陪你。”言庭羲靠在软垫上,狐狸眼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何轻语,“免的有人晚上又出去闲逛,说故事给别人听。”
何轻语斜眼看着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问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也说了个故事给我听呢?”
“呼延他是一番好意。”
“是,他当然是一番好意。”何轻语脸色一沉,冷冷地道。
言庭羲听何轻语的口气不对,“语儿……”
“我没有胡闹,言庭羡,你既然疑心于我,就给我一封休书,休了我,另去娶贞洁如玉的大家闺秀为妻。不必拿话来刺探我。”何轻语怒道。
“语儿,夫妻之间,若连互相信任都不能够,还谈什么其他。”言庭羲用力将何轻语拖进怀中,紧紧地抱着,“语儿,我不曾疑你。我承认,我是很嫉妒谢柘和陈烁,因为他们从小就能陪伴在你身边,而我错过了你的童年。”
何轻语眸光微沉,叹道:“他们只是哥哥。”
“我知道,你若对他们有意,就不会千里迢迢去战场寻我,这些我都知道的,可是当我听到你昨夜与谢柘谈笑风生时,我还是忍不住妒忌。”言庭羲把头埋在何轻语的肩上,“语儿,我要你答应我,你今生所有岁月,都由我参与,只能由我参与,再无旁人。”
何轻语微微动容,侧转身子,看着言庭萧清亮的双眸,沉声问道:“言庭羲,我自是可以许你,可是你呢?你能许我吗?”
言庭羲与她的目光相对,道:“言庭羲此生惟愿与何轻语琴瑟和鸣,相伴到老。”
何轻语眸底神色变了又变,道:“言庭羲,异日你若负我,我就永不见你。”
“我绝不负你。”戾言庭羲低头吻住她唇。
何轻语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不停地颤栗,离京城越来越近,她的心就越不安。这一路的平静,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已过小寒,天气越来越冷,杨贽天天象催命一样催众人快走,弄的每天都象在急行军。
自那天后,言庭羲白天都陪何轻语在马车上待着,两人或看书,或下棋,看书下棋累了,就卷起车窗,看看沿途的风景。
这一路上,何轻语没有很刻意地回避谢柘,只是她与言庭羲出双入时,亲密无间,没有再单独相遇,自然也就不会“谈笑风生”引某人不快。而呼延寒衣,她则是故意避开,对于讨厌的人,她从来不会自找不痛快的。
每次进城,当地的大小官员就会设宴款待、送礼、送美女,言庭羲、谢柘、郑衍和呼延寒衣婉拒了礼物和美人。这一路行来,那些个副将,参领身边多了两三个女人,为了安置这些女人,马车增加十数辆。
这些女子大都很安分,只有极少数的人争风吃醋,吵闹不休。当然这些人是不会闹到何轻语面前来的,而她之所以会知道她们的事,全靠蒲莎这个爱打听的多嘴婆。不是今天这个把辣椒粉放进这个的胭脂盒,就是明天那个把脏东西丢进这个的衣裳里。
何轻语听后,连连叹息,女人啊,只会将怨恨发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却忘记了造成这种原因的男人,那才是真正应该怨恨的人。
十二月初一,大寒,天色阴霾,北风呼啸,寒气逼人。大军在京城十里外驻扎,言庭羲率将领、亲兵和杨贽四人以及苫尔贴兄妹先行进城,何轻语在绮儿和廿二的陪同下稍后一步,回王府。
南京城内热闹依旧,繁华依旧,七月炎夏离城,十二月寒冬回京,景色依旧,是否人面全非?何轻语生出近乡情怯之感,神色紧张,不停地揉搓着手中的丝帕,等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看到迎出门来的太妃,心一下就安宁了,也不等人扶,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母妃,我回来了。”
“语儿。”太妃的眼泪夺眶而出,唇边却带着笑,一把抱住何轻语,“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何轻语用那块皱巴巴的丝帕给她拭泪,道:“母妃,语儿好想您。”
“母妃也很想你。”太妃抚摸着她的脸,“听到你重伤昏迷,可把母妃急死了。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全好了,连一点伤疤都没留。”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估啊!”太妃双手合十,“明儿,我要去护国寺还愿去。”
“语儿陪母妃一起去。”何轻语笑道。
“好好好。”
“太妃,王妃,门口风大,还是回房再聊吧!”张嬷嬷趁两人说话的空隙Сhā嘴道。
婆媳俩相视一笑,携手回房。何轻语平安归来,秦嬷嬷、采薇等人欣喜若狂,拥上前来给她行礼。她们还告诉何轻语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府中的几位姬妾和住在蒹葭院内的那位玉芝小姐在五天前,被太妃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了。
何轻语眸底涌起很复杂的神色,脸上并不见喜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去备热水,我要沐浴。”
采薇和子衿时视一眼,疑惑不解。不敢多说,去准备热水,伺候何轻语沐浴更衣。
第八章
为了给平安归来的儿子媳妇洗尘,言世臣和太妃特地置下晚宴,而郡主也携夫带子回来,全家和乐融融地团聚在一起,喜笑颜开。而那几个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更是逗得大人们笑得合不拢嘴。
言庭羲因在宫宴上饮过酒,家宴上,就免了,陪着五个姐夫闲聊,家宴上关于那些分别的焦虑和团圆的欢欣等琐琐碎碎的叙话无须细说。
家宴结束,言庭羲拉着何轻语往隰桑院走,寒冷的冬夜,北风凛冽,从温暖的屋内走出来,被冷风一激,何轻语打了个哆嗦,言庭羲感觉到,笑着张开斗篷将她裹在怀里,隔绝了外边的寒气。
回到隰桑院,采薇和绿穗伺候两个人洗漱后就退了出去。何轻语爬进来被窝里。言庭羲把中衣脱下,光着上身爬了上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半晌开口道:“语儿,我们生个孩子吧!”
何轻语脸色微变,这几个月他们都很亲密,可是她却始终没有身孕,蹙眉,眸底浮现淡淡的忧色,道:“言庭羲,你说我是不是怀不上孩子?”
“不要胡思乱想,你一定能怀上我们的孩子的。”言庭羲翻身压着她,狐狸眼微眯,薄唇上弯,坏坏地笑,“我们努力些,肯定能三年抱两。”
“你还不够努力吗?”何轻语撇嘴,眸光微转,“该不会是你太努力,所以才怀不上吧?”
“什么话,是我们不够努力。”言庭羲身体力行地开始努力。他的唇吻过她的耳垂、鬓角、脸颊,落在红润的樱唇上,吮吸着撷取他最爱的甜蜜与芳香。
屋内一片旖旎景色,浓浓撩人春意。
第二天言庭羲一早去早朝,虽然他动作很轻,但何轻语听到响声,还是醒了,只是浑身乏力,便躺在床上懒得动。言庭羲唤采薇几个进来伺候,换上朝服,又坐回床边,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语儿,我上朝去了。”
“嗯,路上小心。”何轻语闭着眼睛道。
“你再多睡会,我差人去跟母妃说,你不用过去请安。”言庭羲柔声道。
“不用了,给母妃请安后,我还要去看外祖母。”何轻语躺不住了,拥被坐起,推了推坐在床边的言庭羲,“你快去上早朝,别误了时辰,让人以为你居功自傲。”
“我下朝后去外祖母那儿接你,我也拜见一下外祖母。”言庭羲笑道。
“你有空就过来,太忙就算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等拜年时在过去也是一样。”何轻语拢了拢松散的头发,“外祖母不会介意的。”
“没什么可忙的,我们说好了,你在那等我。”言庭羲郑重其事地道。
何轻语笑,嗔怪地斜了他一眼,“知道了,真是罗嗦。”
言庭羲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笑,起身出门自去。
何轻语沐浴更衣,用过早膳去给太妃请安,婆媳闲聊了几句,何轻语出门坐马车往徐府去见徐母。
昨日,何轻语一进城,就遣人到徐府来报了平安,可毕竟没见着人,徐母心一直悬着,这会子见到何轻语安然无恙站在面前,喜极而泣,搂在怀里不肯撒手。
好不容易劝住徐母收泪,众人坐下来闲聊,何轻语把沿路游玩的地方说了一番,听的徐氏姐妹羡慕不已。正说着,徐侦回来了给徐母行礼,见何轻语在座,笑道:“我猜着你今天必过府来看老祖宗,特意过来见你的。” 何轻语刚要说话,徐倩笑道:“二姐姐怕不是特意过来见语姐姐的,是担心语姐姐忘记把礼物送给你吧!”
“五妹妹,你也真是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拆穿我。”徐侦假装生气,伸手轻拧了徐倩一把。
“哎哟!”徐倩夸张地大叫,躲到李氏身后,苦着小脸向她告状,“大伯母,二姐姐她欺负我!”
众人皆笑了起来,说她恶人先告状。又说笑了一会,秦氏进来说宴席已摆好,请众人入席。徐母左手边坐着何轻语,右手是徐侦,李氏妯娌一席,秦氏、詹氏和徐氏姐妹一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用罢午膳,何轻语徐侦等人围在徐母身边说笑,申时正,言庭羲过来了,见两人相处融洽,徐母备感欣慰。晚宴人数更多,更加热闹,说说笑笑到戌时方散。
接下来的几天,何轻语过的十分的忙碌,腊月初三,陪太妃去护国寺还愿。腊月初四,命人给醇王府送了些过年的东西和这一路上买的土特产。腊月初五,去胭脂坊看沈燕如。腊月初六,是六公主的生日,备了份礼,差人送了去。腊月初七,承恩候家的老夫人病逝,换上素服,和太妃拜祭了一回。腊月初八,腊八节,所谓过了腊八就是年了,一早起来吩咐厨房熬腊八粥,给族中各房送去,给太妃请安,回院子和采薇几个腌腊八蒜。到晚间,言氏一族的男人们去祠堂祭祀先祖,用煮好的腊八粥敬门神、敬灶神仓神、敬土神。
因国丧,府中养的戏班子解散了,没戏可听,坐着瞌瓜子,闲聊了几句,就各回各房,洗洗睡下。
腊月初十,苫尔贴兄妹到府做客,苫尔贴由言庭羲招呼,杨势、郑衍、谢柘和李景明做陪。何轻语就把徐伈、徐倩以及族中四五个与蒲莎年龄差不多的小姐接进府来陪客,吃吃喝喝,下棋玩牌,闹了一天,到黄昏时方散,宾主俱欢。
腊月十六,立春。何轻语托病未参加宫里举办的迎春祭祀,回来这么久,天顺帝和太妃没来找她麻烦,她已觉万幸,所以没必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引起他们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彼此假装没事发生。
腊月二十日,处理好王府俗务,打点上上下下过年的新衣,何轻语和言庭羲抽空去趟何家老宅,安抚府中的上下人等,顺便跟各大掌柜、庄头吃饭,开表彰大会,发发红包。
腊月二十二日,苫尔贴和蒲莎起程回女真,何轻语前去相送,见蒲莎双眼略有些红肿,关心地问道:“昨夜没睡好?”
“王妃姐姐,谢谢你!”蒲莎上前搂着何轻语,真诚地向她道谢。
何轻语愣了一下,伸手抱着她,笑道:“为朋友送别,理所应当,不用谢。”
“姐姐,我不是为这个谢你,而是谢谢你跟呼延说书生未婚妻的故事。”
何轻语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你都知道了。“”
“呼延昨天来找过我,他承认一开始是因为我长的象他的小师妹,才接近我的。可到后来发现我和他小师妹是不同的,他现在喜欢的是我,不是我这张脸。他说都是你用那个故事点醒了他,让他知道珍惜眼前人。” 蒲莎看了眼在跟苫尔贴说话的呼延寒衣,羞涩地抿唇浅笑,“姐姐,谢谢你,以后你就是我蒲莎的亲姐姐。”
何轻语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然后呢?”
“他已经跟大汉皇帝请旨,明年三月,他会去女真迎娶我。”蒲莎一脸幸福,脸上有好看的红晕,“我大皇兄已经答应说服我父王。”
这个结果不在何轻语意料之中,怔了怔,道:“恭喜你。”
“谢谢姐姐。”蒲莎眉眼弯弯,“等我嫁到大汉来,姐姐要教我泡茶。”
“好。”何轻语应道。
“蒲莎。”苫尔贴扬声喊道。
“姐姐,我要走了,再见。” 蒲莎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撩开窗帘冲何轻语挥手。
何轻语举起手,轻轻地挥动。
言庭羲要送苫尔贴兄妹出城,吩咐护卫送何轻语回府,翻身上了马,随队而行。
“汾阳王妃!”何轻语扶着绮儿的手上马车呼延寒衣在身后喊道。
何轻语回头看着他,“院判大人,有什么事吗?”
呼延寒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没有自欺欺人,王妃又如何?”
“人的内心谁都猜不透,你是不是真的那样想,谁又知道。”何轻语不屑地笑道。
“我记的王妃曾说过事实胜于雄瓣,这句话真是深得我意。”呼延寒衣长笑一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何轻语哂笑,这人真是莫明其妙。
腊月二十三,新帝登基第一年,依例封印,在宫中设宴,宴请皇亲国戚和二品以上的朝臣及家眷,何轻语依日托病没有出席,虽然这方法很消极,可是也想不出别的好法子,只好能避则避,让这件事随着时间慢慢的淡化。
夜色浓重,数十盏琉璃灯将大殿内照亮如白暂,鎏金香熏炉内升起袅袅轻烟,空气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乐工们奏起了悦耳的音乐,歌舞伎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宫女们侍立一旁,上菜,倒酒。
天顺帝和太后高居玉阶之上,天顺帝身穿绣五爪金龙的大红色常服,头束金冠,狭长的丹凤眼眸光流转,如冠玉的脸上因多喝了几杯酒,增添了一抹绯红,整个人显得更加魅惑勾人。
在场的未婚的贵女们都偷偷打量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如今这后宫中不但后位悬空,四妃之位贵妃、贤妃之位尚无主。东瀛公主和子占据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齐婉凝则被封为丽妃,居四妃之末,原三皇子府的旧人也一一封了位份,纵是这样,后宫的主位还有大半的空缺。众女都企盼着被皇上看中,飞上技头变凤凰。春心涌动,满脸潮红,不知是酒醉人还是人更迷人?
天顺帝心情愉悦,笑满面,谈笑风声,频频向众人举杯,引的那些朝臣们趋之若骜,贵女们媚眼如丝,秋波频送。
而另一个让贵女们心动不已的就是坐在左首位置上的言庭羲,现在纷阳王府只有一个正妃,两侧妃、四夫人虚位以待,若能得到位高权重的汾阳王青睐,荣华富贵也是享之不尽。只是言庭羲与天顺帝的态度截然相反,他对那些贵女们送来的秋波,视若无睹,一手执银箸,一手端着银质酒樽,自顾自地品尝着美酒佳肴。
酒过三巡,大殿里一片热闹和谐的气氛,这时殿中出现两个容貌相似的妖娆女子,她们身上薄如蝉翼的红色舞衣,在烛光照射下,仿佛是透明的,曲线玲珑的身体一览无遗。贵妇贵女们纷纷皱眉,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神色,而男人们大多都睁大了双眼,色迷迷地看着两女。
两个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玉臂轻举,纤腰摆动,姿态撩人。一曲舞罢,两个女子并没退下,而是跪在殿中。
“言爱卿,觉得这两个姐妹婆色如何?”天顺帝问道。
言庭羲狐狸眼一闪,起身道:“皇上,臣有些不胜酒力,恐驾前失仪,恳请皇上准许臣告退。”
天顺帝没想到言庭羲会回避他的问题,眼中闪过一抹怒意,道:“汾阳王妃没有随行,爱卿在跟上无人照料,联甚感担心,不如就让这两姐妹陪爱卿回府,沿路照顾,联也好放心些。”
“谢皇上赏赐,臣告退。”言庭羲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精光。
天顺帝唇角勾起一抹得意地笑,只是这笑却没维持多久,就在散了宴会,他送太后回宫安寝的途中,传来汾阳王遇刺的消息,只是言庭羲安然无恙,可他赏赐给言庭羲的那两个女子却身中数箭而亡。
天顺帝大怒,狠狠地飞起一脚,将摆放在廊下的腊梅尽数踢翻。“哐啷哐啷”连声数响,花盆碎裂,那些含苞欲放的话儿被踢残,纷纷凋落折断。侍卫和太监宫女们见他动怒,识趣地低头敛目退到远处。
太后上前,道:“皇儿,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是不会被美色所迷的,若是你执意要夺他妻,只怕他会狗急跳墙,举兵造反。”
天顺帝神色肃穆,眉宇间有着很浓的杀气,盯着廊下的灯笼,久久不语。
“皇儿,天下女子多的是,没必要为了一个何轻语弄的君臣反目。”太后劝道。
“母后,联已经说过了,除了何轻语,联谁都不要。”天顺帝不悦地道。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无奈,问道:“那皇儿按下去打算怎么做?”
“两个不行,联就赐他十个,联就不信,他不肯写休书。”天顺帝一意孤行。
“若是十个也不行呢?”太后冷冷地道。
天顺帝不语,眸光闪烁,难看的脸色在烛光的照映下更显阴沉。
太后轻叹一声,道:“哀家倒有个主意。”
天顺帝怀疑地看着太后,“母后的主意是什么?”
“呼延寒衣上旨要去女真求娶蒲莎公主,言庭羲是他好友,就让他跟呼延寒衣一起去女真。只等他离京,哀家自有办法让皇儿你如愿。”太后沉声道。
天顺帝皱眉,“母后,您不会……”
“好了,夜已深,哀家要休息,皇上也回宫吧!”太后打断他的话,拂袖回宫。
天顺帝目送太后远去后,在侍卫和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回了寝宫。
宫外,言庭羲也返回了隰桑院。何轻语还没睡,见他回来,迎上去帮他脱下锦袍,惊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言庭羲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中衣上沾染上了鲜血,淡笑道:“这不是我的血。”
何轻语撩开他的衣裳,没有伤口,这才放心,问道:“这血是谁的?怎么会沾染到你身上?”
“皇上赐了两个美人给我,在路上我把她们杀了,一不小心沾了点血。” 言庭萧口气就象杀了只鸡那么平常。
何轻语目瞪口呆,“你说什么?你你你,你把谁杀了?”
言庭羲勾起一边唇角,道:“皇上赐给我两个美人,我把她们杀了。”
“为什么?”
“难道娘子想让为夫把她们带回来?”言庭羲挑眉反问道。
“当然不是,只是你也没必要杀了她们啊!毕竟是两条人命。”何轻语不忍地道。
“不能带回来,又不能杀掉,那娘子教教为夫.该怎么做好?”言庭羲牵起何轻语的手,将她带往浴室。
何轻语蹙眉想了想,道:“可以把她们安置在我开的店子里,我就不用花钱请人了。”
言庭羲一愕,轻笑出声,道:“我家娘子这方法好,下回皇上再赏赐我美人,为夫就全交给娘子处置。”
“皇上好好的为什么赏赐你两个美人?” 何轻语问道。
言庭羲眸光一闪,道:“有功之臣赏赐美人珍宝是常有的事。”
“既然是常有之事,你为什么要杀了美人?把皇上赏赐的美人杀了,可是大罪。”何轻语斜眼看着言庭羲。
“皇上赏赐不能辞,可家有悍妇,我左右为难,就出此下策了,砚在想来,才知是大罪。娘子,若是皇上问罪.怎么办?”言庭羲语气故作惊慌,脸上却满是笑意。
何轻语瞪他一眼,撇嘴,道:“你满嘴慌话,没一句真的,我不问了。”
言庭羲脸上笑意更浓。
何轻语这时发现站在浴室门外,用力甩开言庭羲的手,道:“我已轻沐浴过了。”
“娘子,为夫不胜酒力,手脚没力气,没办法沐浴,就辛苦娘子伺候为夫沐浴一回好不好?”言庭羲一把抱住何轻语,嬉皮笑脸地请求道。
言庭羲平时沐浴是不要婢女贴身伺候的,何轻语对他这一点是很满意的,“我伺候你可以,但是你不许动手动脚。”
“保证不动手动脚。”言庭羲长叹一声,“让你生病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老是内疚。”
何轻语抿唇浅笑,和他一起走进了浴室。
第九章
腊月二十六日,雪后初睛,淡金色的阳光照映在皑皑白雪担透着丝丝冷意,凉风吹过,树技上积雪簌簌飘落。寒冬腊月,葱泷院腊梅却开得极繁盛,何轻语邀言庭羲去院中赏梅,言庭羲欣然应邀而至。
琼亭四周垂着半透明的天青色丝幔,阻拦了亭外的寒风,人坐在亭中,又能影影绰绰看到外面的景色,别有一番趣味。亭内还燃着两盆火,驱散了寒意,温暖如春。
何轻语奉茶至言庭羲面前,盈盈浅笑,问道:“你尝尝看这味道与别的梅花茶可有什么区别?”
“原来娘子今天邀我来此,意不在赏梅,而是要我当个试茶客。”言庭羲恍然大悟。
“那你喝还是不喝呢?”何轻语挑眉问道。
“喝,当然喝。”言庭羲掀盖品茶,茶汤碧绿,茶香浓郁,浅啜一口,在嘴里回味,徐徐咽下,微微蹙眉,低头又饮一口,细细品味。
“如何?”何轻语问道。
“果然与别的梅花茶不同,这茶更清洌爽口,茶中不止有梅花和茶的香气,还有别的味道,只是我品不出来。”言庭羲展眉一笑,“你老实说,在这里面还放了什么?”
“这泡茶的水是荷叶上的露珠,母妃前几天送给我一瓮。”何轻语笑的眉眼弯弯。
这荷叶上的露珠收集起来十分的不易,在立夏之后立秋之前,每天日出前去荷瑭收集,而太妃总共就收集了两瓮,这一下就送给何轻语一翁。言庭羲叹道:“我家娘子还真讨人喜欢!”
“怎么你嫉妒啊?”
“是,我很嫉妒。那日我跟母妃央求了半天,母妃连一壶都舍不得给我,你却能得到一瓮。母妃真是好偏心!”言庭羲长吁短叹,“母妃如今是有了媳妇不要儿子了。”
“你又不爱泡茶,把荷露给你,是暴殄天物。”何轻语举杯到唇边,浅吸香茗,果然清洌爽口,齿畔留香,沁人肺腑。
“王爷!王爷!”卢五勇惊慌的声音传来。
“何事如此惊慌?”言庭羲沉声问道。
“王爷!皇上、六驸马和杨公子来了,已进二门。”卢五勇禀报道。
言庭羲和何轻语惊愕不已,天顺帝不期而至,所为何事?是为了腊月二十三日那天的事来兴师问罪吗?
“王爷,请快些出迎,再慢了,圣驾只怕就到葱泷院了。”卢五勇焦急地催促道。
“采蔽子矜快去回太王太妃,语儿……”言庭羲皱了皱眉,现在回避显然太刻意,而且也没有必要,他的妻子由他守护,任何人都休想夺走,“语儿你随我去迎接圣驾。”
何轻语眸光微沉,他若有心要见她,她怎么都避不开的。
言庭羲拉着何轻语往外走,远远地就看到身穿宝蓝色便服的天顺帝大步向这边走来,李景明和杨贽紧随其后,在三人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和六个随身侍卫。
“臣接驾来迟,请皇上怒罪。”言庭羲上前跪迎,何轻语亦在他身旁跪下。
“是朕做了不速之客,言六哥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天顺帝含笑上前扶起言庭羲,还用了往日的称呼,有意接近彼此的距离。
“谢皇上!”言庭羲谢恩起身。何轻语站起身,向后退了半步,站在言庭羲身后,低眉敛目,摆出内宅女子应有的谦卑姿态。
天顺帝的目光从何轻语身上扫过,细长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何轻语穿着一袭绛紫色绣腊梅的薄棉长袄,袖口领口点缀着长长的银狐毛,衬得她玉面桃腮,雅致无双,乌黑的秀发挽成随云髻,只簪了根翡翠梅花簪和几朵如指粒大小的腊梅花,人清雅如兰,风姿飘透出尘,宛若月中仙子初降凡间。
天顺帝数月不曾见何轻语,此时一见,只觉得他后宫那些女子皆不及她分毫,唇角勾起一抹温柔地微笑,道:“多日不见语妹妹,今日一见,妹妹虽清减了许多,不过这容貌风姿却更胜从前。言六哥有如此美眷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皇上谬赞,内子薄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远不及淑妃娘娘、丽妃娘娘雍容华贵。”言庭羲谦恭地道。
何轻语保持沉默。
“她们不过是珠宝首饰堆出来的雍容华贵,这世间最美莫过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天顺帝意有所指。
“池上芙蓉虽美,却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还是雍容华贵的牡丹好,可以养在庭前把玩。”言庭羲以花喻人。
“言六吾言之有理。”天顺帝神色不改,笑着抬脚往葱泷院走去,“早就听闻汾阳王府的腊梅与醇王府的蔷蔽并称京中双绝,可往年朕琐事缠身,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今日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持意过来赏赏这满院的腊梅。有些花欣赏就好,不用移栽到自家庭院。”
天顺帝此言,让言庭善和何轻语愣了一下,难道他已经放弃了?
满园的腊梅恣意绽放,梅香清雅。沿着小径在花间缓步而行,周身索绕着淡淡的香味,沁人肺腑。
走进凉亭,天顺帝见亭中石桌上摆着四碟精致的糕点和两杯犹有余温的残茶,眸底恨意转瞬即逝,勾起唇角,笑道:“原来言六哥和语妹妹在品茗赏梅,朕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两位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
何轻语领着婢女们撤下残茶和糕点,行礼退出凉亭,去准备新茶。言庭羲向左一步,拦住了天顺帝的视线,不让他的眼神追随何轻语而去,笑道:“让皇上见笑,臣与内子是闲极无聊,见雪后初睛,景色怡人,就学那些文人举子来此品若赏梅,其实象这种之事,臣这等粗鲁武将根本无法体会其中的意境,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言六哥,朕与你幼年相识,你是什么性情,朕清楚的很,用得着拿这样的谎话来敷衍朕吗?”天顺帝斜眼看着言庭羲,似笑非笑地问道。
“皇上,臣这番话不是谎话,更不是要敷衍皇上,而是臣的谦虚之言。谦虚为贤,臣以成为贤臣为愿。”言庭羲应对如流。
天顺帝正颜道:“六哥你不但是我大汉的贤臣,更是良将,是朕的股肱之臣!”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言庭羲眸光韦姗,低头道。
这时,言世臣太妃已匆匆赶来,远远的言世臣就高声请罪,“老臣见驾来迟,请皇上怒罪!”
“王叔快快请起。”天顺帝笑着扶起言世臣,“朕一时兴起,闲逛至此,打扰了。”
“圣驾亲临,蓬荜生辉。”言世臣满脸堆笑。
婢女们奉上新茶和干净的糕点。何轻语走到言庭羲身后,垂手站立,目不斜视,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静如水。
天顺帝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进来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何轻语说过一句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可能和何轻语交谈,更找不到机会单独与她相处,眸光微转,道:“北宋卢梅坡有诗言,‘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请俗了人。日幕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现在有梅有雪,我们可不能做俗人,就以咏梅为题赋诗,如何?”
天子之言无人敢有异议,众人应制所做的诗,皆是奉承之言。见太妃也做了一首七言绝句来应景,何轻语知无法推托,冥思苦想之下真让她想起一道诗,吟道:“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天顺帝如愿以偿听到了何轻语那如同甜糯般的声音,喜笑颜开,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敢做的太露骨,稍稍赞了两句,又坐一会儿,起身回宫。
言家一家四口送天顺帝出门,看着他上马车远去,才各自回院子用午膳。
“他今天过来,是不是表示他已经想通了?”何轻语一边拨拉着碗里的饭粒,一边问道。
“那日他知道我杀了那两个女人,他发了很大的火,踢翻了十几个盆栽,后来太后劝住了他。他不是个昏君。”言庭羲夹了些放在何轻语碗里,“多吃一点,你这么瘦,怎么给我生孩子。”
何轻语皱着眉,把菜又夹回去给他,“这些我不爱吃,你不要夹给我。”
“不许挑食。”言庭羲把菜再次夹进何轻语碗里,见她又要夹过来,利诱她,“你把这些吃了,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何轻语斜眼看他,道:“我不信你。”
“为何?”言庭羲诧异。
“你说打个大金牌送给我的,回来这么多天了,别说大金牌了,我连个小金牌都没看到。”何轻语撇嘴,“她们说的对,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我现在就把一百两银票给你,金牌在过年之前一定送到你面前。”言庭羲从袖袋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何轻语。
何轻语看在银票的份上,闭着眼睛,把那些菜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咽了下去,小脸苦成一团,“好难吃,好难吃。”
“这些吃了对身体有好处。”言庭羲哭笑不得。
“我知道,可是真的很难吃嘛!”何轻语嘟了嘟嘴,连吃了几口喜欢吃的菜。
言庭羲哄她吃了些,也就不再强迫她继续吃。
现在天黑的早,怕晚上睡不着觉,何轻语用过午膳,没有去午睡,散了发髻,穿着半日的藕荷色印花交领长袄倚在窗边绣花,长长的青丝用晶莹剔透的喜鹊登梅白玉簪随意地挽成松散的发髻,发髻间丝丝缕缕散落的秀发垂到肩膀上,隐约露出后颈的白暂肌肤。
言庭羲在伏案做画,画的就是倚窗绣花的何轻语,“娘子,看看为夫画的如何?”
何轻语见画上的她体貌如同真人一般,“仕女图很漂亮,就是……”何轻语欲言又止,低头继续绣花。
“娘子,为何不把话说完?”言庭羲眸光一闪,问道。
“仕女图是很漂亮,就是真人没有图好看,可惜了。”
“这是娘子原先要说的话?”言庭羲眉问道。
“当然。”
“难道娘子不是想说,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曾入过王爷的画中?”
“你别乱揣侧,我才不会那么说呢。”何轻语不肯承认。
“娘子不想知道有多少女子曾入过为夫画中?”言庭羲将画放回案上,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想。”何轻语向另一边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真不想?”言庭羲忍着笑,凑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的脸。
“真不想。”何轻语嘴硬地道。
“可是我很想告诉娘子,有多少女子曾入我的画中。”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何轻语斜了他一眼,“嘴巴长在你脸上,你想说就说,难道我还能拦住你不成?”
“不多不少,有三位曾入我的画中。”
“是吗?”何轻语冷哼一声,手拽紧绣绷。
言庭羲伸手抓住她的柔荑,紧紧地握着,不让她挣脱,轻声道:“娘子在佛堂看到的那幅观音大士的画就是为夫的手笔,还有母妃屋中悬挂的那幅赏花图,是母妃四十岁生日时我画的。”
何轻语抬眸,看着言庭羲满是戏谑味的狐狸眼,眸光一转,问道:“你画一幅画能卖多少钱?”
“不知道,没卖过。”言庭羲挑眉,“你要把我的画拿出去卖?”
“本来我想开个药膳店,可是我不喜呼延寒衣为人,在没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之前,暂时不开了。先开个书画坊,专门卖你们这些官员的字画,肯定能赚大钱。”
“除了我,你还打算卖谁的画?”
“我大舅舅,三舅舅,四舅舅,儒大哥,伃二哥,五妹夫郑衍等等人的画。”何轻语数着指头道。
“陈烁擅画花草,谢柘喜画山水,他们的画也可一卖。”
“醇王如今势弱,没人会去讨好他,他的画暂时没市场,不考虑。谢柘在应天府,公事繁重,无暇作画。倒是李景明和杨贽的画位高权重,可以卖到好价钱。言庭羲,你与他们私交甚密,应该知道他们比较擅长画什么吧!”何轻语假装没有听出言庭羲话里那淡淡的酸味。
“李景明喜画美人,杨贽擅画松梅。”
“李景明也喜欢画美人,那你们谁画的比较好?”何轻语搁下绣棚,认真地问道。
“我不喜欢画美人,我喜欢画奔腾的骏马。”
“观众人所擅画的东西,我觉得还是我家夫君心胸最开阔。”何轻语笑盈盈地道。
言庭羲幽深的眼中染上一抹笑意,欣然接受她的奉承。
第十章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大年夜。过年没什么新意,照例进宫朝贺,天蒙蒙亮,何轻语就起来按品大妆,穿上大红绣金鸾凤祥云纹的大袖翟衣,罩上金绣团凤文的褙子,肩上披着绣金祥云飞凤的霞帔,腰系玉革带,头上戴着重重的双凤衔珠鸾凤冠。
“我的脖子都要被压断了!”何轻语扶着脖子抱怨。
言庭羲已穿戴整齐,走过去,屈指刮了何轻语鼻子一下,笑道:“这身衣裳天下不知道多少女人想穿,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轻语斜睨他一眼,撇嘴道:“这衣裳谁爱穿,给谁穿,我才不稀罕呢!”
“是是是,我娘子不稀罕,可我稀罕,这衣裳还就给娘子穿,别人穿不给。”言庭羲嬉笑着凑到何轻语面前,嗅了嗅,“我家娘子好香。”
“走吧,别让父王母妃等我们。”何轻语扶着采薇和子矜的手,颤颤巍巍地走出院子,坐着软轿到府门,下轿换车,一路招摇地进宫朝贺。
天顺帝尚没立后,后宫以淑妃为尊,众外命妇去端宁宫晋见淑妃。在宫女的引领下,何轻语扶着太妃沿着游廊缓步而行,天色阴霾,北风呼啸,大白天,廊下也点着灯,大红灯笼连绵蜿蜒,仿佛没有尽头。廊边摆放着含苞待放的水仙花,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地随风飘散。
婆媳两人随女官走进一间宫室,里头已坐候着四位穿戴着一品诰命服饰的贵眷,是博陵王王妃和世子妃、东瓯王王妃和世子妃。见太妃进来,四人起身见礼。
何轻语品级高于四人,但年纪小于四人,微微屈膝还礼,扶着太妃落座,六人刚寒暄了几句,外面走进一位女官,朗声道:“请诸位移步长乐宫。”
何轻语心里一沉,长乐宫是太后居处。在宫中,不便多言,六人安静的随着宫女起身去往长乐宫。端宁宫离长乐宫有一段距离,六人养尊处优,又都穿着厚厚的朝服,顶着重重的凤冠,走的气喘,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好不容易才走到长乐宫。宫女进去通报后,六人鱼贯而入,跪拜行礼,恭首肃立。
何轻语微侧脸颊,转动视线,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殿内情形。殿内坐着众多身穿宫装和诰命服饰的女子,徐母、李氏等人也在其中,太后居上首,次座是淑妃和子,不见丽妃齐婉凝。
太后笑对刚进来的六人,道:“丽妃新学了种泡茶方法,哀家便邀淑妃一起来见识见识,尝个鲜,倒累得几位多跑一趟。”
何轻语等六人连忙谦恭相应。
太后笑盈盈地给太妃等人赐座,何轻语和两个王妃谢恩落座,今日进宫的品级高年纪大的太多,两个世子妃就只有站着的份。何轻语暗呼万幸,藏在厚厚裙摆下的双脚总算可以休息一下。
太后和蔼可亲的跟众宫妃命妇交谈着,何轻语Сhā不上话,也不想多说,低头无聊地数着身上的金丝银线,突听到有人喊道:“汾阳王妃,纷阳王妃。”
何轻语一惊,抬眸看去,是太后在喊她,忙起身应道:“妾身在。”
“哀家听闻汾阳王妃刚随大军从边境回来,可有此事?” 太后问道。太妃和徐母等人皆是一惊,脸色微变,没想到太后会选在这个时候,当着众多外命妇的面兴师问罪。
“回太后的话,确有其事。”众所周知的事,何轻语没办法否认。
太后眸底寒光一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汾阳王妃,你可知罪?”
“妾身知罪。”何轻语双膝下跪,低头认错。
何轻语承认错误,却不请罚。太后微眯了眯眼,好个滑头的丫头。殿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有担忧,有害怕,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太后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地盯着何轻语久久不语。
长久的沉默,让殿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的压抑,众人都有些忐忑不安,何轻语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不信太后敢要她的命。
汾阳太妃和徐母等人不便出言求情,其他外命妃以博陵王妃的品级最高。博陵王和汾阳王唇齿相依,折了汾阳王的面子,于博陵王并无好处。
博陵王妃笑笑,开口道:“太后娘娘,这……”
“博陵王妃不必求情,哀家知道事出有因,汾阳王妃是思夫心切,才会千里迢迢地赶赴边境的。”太后打断博陵王妃的话,语气稍顿,“虽说情有可原,但毕竟是犯了错,不罚难以服众,这样吧!这本《女诫》你拿回去,熟读,每日抄写百遍。”
“妾身遵旨。”何轻语松了口气,没想到太后这么轻易就饶过她,双手举起,接过女官递来的《女诫》。太妃和徐母对视一眼,不明白太后为何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
“起来吧!”太后抬了抬手。
“谢太后。”何轻语起身退回原处坐下。
这时,齐婉凝领着一群宫女从内殿走了出来,宫女手中均端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茶盘,盘上放着汝窑天青色茶碗。
齐婉凝给太后行礼,亲手奉茶给她,笑道:“母后,请尝尝味!”
太后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微微蹙眉,笑道:“你们也尝尝看。”
何轻语接过茶碗,看茶汤的颜色,象是在现代喝过的奶茶,再品品味道,微微扬眉,还真是奶茶,只是牛奶放太多,没有茶的清香,光剩牛奶的膻味。
“怎么样?” 齐婉凝笑问道。
“味道不错,很好喝!“在座的没一个傻子,谁都不会说实话惹她不快,对怪味奶茶是赞不绝口,却不再喝第二口。
“这大过年的,事情多,哀家也不留诸位了。” 太后笑笑道。
众外命妇起身行礼,正要退出去,太后又道:“哦,对了,前儿高句丽进贡了几枝上好的人参,哀家听说汾阳王妃在回京的路上生了场大病,就它赏给纷阳王妃补身子吧!”
众外命妇皆是一愣,这算怎么一回事?刚罚又赏,这上位者的心思还真难以捉摸。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给颗糖,何轻语一脸平静地谢恩,和太妃徐母等人一起离开长乐宫,向宫门外走去。何轻语在宫门口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言世臣父子,还有多日不见的醇王陈烁。
身穿正一品亲王朝服的陈烁,显成熟稳重,只是面容削瘦,眉宇间更带着一故忧郁。刚才在长乐宫里,何轻语没有看到醇王太妃,上前见礼,关心地问道:“烁哥哥,干娘她还好吗?”
陈烁笑道:“母妃她身体还不错,只是昨天贪嘴吃了几个柿饼,今天早上有些腹泻,就没进宫朝贺。”
“请大夫看过没有?”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陈烁道。
“这就好,过几天我再去看干娘。”
“好。”陈烁看了一眼站在马车边的言庭羲,“这里风大,快上马车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何轻语向马车走去。陈烁目送她上了马车远去,才转身上车回府。
何轻捂一上马车,刚要坐下来,言庭羲伸手把她抱到腿上,何轻语看着他绷着的脸,微做挑眉:“怎么吃醋了?”
“是,我吃醋,你为什么要跟他眉目传情?”言庭羲脸黑黑地道。
“你在乱说什么,我只是把他当哥哥打个招呼而已。”何轻语撇起嘴,“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没有,找相信你。”言庭羲搂紧她道。
“那不就行了。”何轻语搂着言庭羲的脖子,“你既然相信我,以后就别再说这样的话。”
“语儿,你叫陈烁哥哥,叫谢柘哥哥,为什么叫我王爷,叫我言庭羲?就不肯叫我哥哥?”言庭羲对那个称呼很介怀。
“言庭羲,你确定要我叫你哥哥?”何轻悟眼底浮起狡黠的笑意。
言庭羲狐狸眼微闪,“你这么问,定有古怪,我不回答。”
“你是只狡猾的狐狸。”何轻语凑过去,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脸上笑意更浓,“兄妹是不会做这个的,你还要做我的哥哥吗?”
“不要。”言庭羲勾起唇角,抱着她向后倒在软软的锦垫上,一个翻身,抬腿压在她的身上,墨瞳的深处燃起欲望之火,轻啄她的樱唇,“叫我。”
“王爷!”何轻语知道他不喜欢她叫他王爷,可是她偏要故意逗他。
“不,不是这个。”言庭羲稍稍用力咬了下她的唇。
“言庭羲。”何轻语挑眉,脸上满是促狭地笑。
“也不是这个,重叫。”
何轻语眸光流转,“逸之!”
“语儿,你这么不乖,找要重重地惩罚你。”言庭羲解开她的玉革带,手探了进去。
何轻语按着他的手,“不要,还在车里呢!”
“那就乖乖叫我。”言庭羲没有继续进攻。
“夫君!”何轻语拉长音,可那娇嗲嗲的声音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要,太肉麻了!”
“一点都不肉麻,我喜欢,乖,再叫一声来听。”言庭羲笑弯了狐狸眼。
“不要,快起来了啦,一会马车停了,人家看我们这样子,会怎么想我们啊?”何轻语用力地推他,“还不快起来整理一下你的衣服。”
从皇宫到汾阳王府并不远,言庭羲不敢真的做些什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翻身倒在软垫上平躺着,嘴角上扬,坏笑道:“我们就这样子下车,我看谁敢多嘴。”
“你是厚脸皮,我不是。”何轻语坐起来,低头把玉革带系好,又把揉搓的褶皱慢慢的抚平,“快起来。”
言庭羲坐起来,看着何轻语帮他抚平揉皱的衣摆,笑问道:“你在端宁宫怎么耽搁那么久?”
何轻语小脸垮了下来,道:“没去端宁宫,被太后召去了长乐宫,我还被太后罚抄《女诫》。”
“为什么事罚你?”言庭羲眸色微沉。
“我去边境找你,又随大军回京。违反军规,她只罚我抄《女诫》,已是手下留情,而且她还赏了几枝人参给我,算是堵上我的嘴,让我心甘情愿受罚。”
“你会乖乖受罚?”言庭羲怀疑地看着她,上次太妃罚她跪佛堂,她可是阴奉阳违。
“为什么不呢?”何轻语挑眉,“练练字也好呀!”
言庭羲微眯双眼,“我才不信,你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何轻语俏皮地笑笑,“佛曰不可说,你就别问了。”
言庭羲宠溺地捏了捏她小鼻子,“淘气。”
马车在言氏祠堂前缓缓停了下来,接下来是祭祀先祖。繁琐的仪式过后,言庭羲和何轻语返回隰桑院,简单的吃了点糕点。
绿穗和缃儿上前帮何轻语解开玉带,脱下霞帜、褙子和大袖翟衣,卸下钗环,散了发髻,褪去手腕上的金镯玉镯。只穿薄袄的何轻语觉得一身轻松,按了按酸麻的脖子,问道:“好累,有没有热水?我要沐浴。”
“回王妃,热水准备好了。”何轻语的习惯,采薇几个是知道的,不用她吩咐,早就备好热水。
等何轻语沐浴回来,言庭羲不在房里,“王爷呢?”
“王爷去隐铭居了。”采薇道。
何轻语掩嘴打了个呵欠,“我睡会,申时叫我起来。”
“是,王妃。”采薇和绿穗词候何轻语在床上睡下,垂下帐幔,悄声退了出去。
到申时,何轻语换了身露草色绣团花纹圆袍,挽着凌虚髻,一根紫玉长簪斜斜地Сhā在发髻上,发髻中是牡丹花钗,披上大红织锦斗篷,抱着手炉,往门外走去。
“王爷回来了!”门外小丫鬟道。
门帘一响,言庭羲走了进来,接她一起去吃年夜饭。吃了年夜饭,守夜,子时接神踩岁,回房歇息。
正月初一,依例又是进宫朝贺。这一次没有节外生技,顺顺利利的去端宁宫见淑妃和子,离宫回府。何轻语回府没到一个时辰,宫里来人,是长乐宫的女官,是来收她抄写的《女诫》。
何轻语没有抄,无有东西可交。
“明天请王妃交两百篇。”女官也不多言,行礼离去。
何轻语抚额叹气,认命地叫来添香缇儿。缇儿磨墨,她和添香埋头抄《女诫》。
初二到初五,何轻语就在抄写《女诫》中渡过。
初六,徐府请客,何轻语留添香在家抄《女诫》,她匆匆赴宴,匆匆而归。
初七,醇王府的管家上门,醇王太妃病重,要见何轻语。
何轻语大惊失色,和言庭羲匆匆赶往醇王府。这么多年,醇王太妃待她不薄。
第十一章
何轻语在言庭羲的陪同下匆匆赶到醇王府,一脸憔悴,两眼通红,身上锦袍皱成一团的陈烁迎了出来。看着陈烁这狼狈模样,何轻语一阵心酸,急声问道:“干娘怎么样?”
“她喝不进药,情况不太好。”陈烁声音沙哑,面带忧色。
何轻语顾不得多问,疾步往醇王太妃居住的院子走去。陈烁对言庭羲道了声失礼,让王府管家在厅前陪他,匆匆而去。
卧室内燃着暖炉,暖烘烘的,还夹杂着浓郁的药味,两个婢女守在床边。何轻语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床上昏睡的醇王太妃,一惊,不过数月不见,太妃比上次见面更清瘦,脸色苍白,皮包骨头,原还有些花白的头发已然全白。看她这样,鼻子不禁一酸,眼眶微红,喊道:“干娘!”
陈烁凑到太妃耳边连叫数声,醇王太妃双眼紧闭,人事不知,无奈,只好道:“母妃,语妹妹过来看您来了。”
醇王太妃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语儿来了?语儿在哪里?在哪里呢?”
何轻语握住她的枯瘦如材的手,道:“干娘,语儿在这里。”
“语儿!”醇王太妃嘴角颤抖,黯淡无神的眼睛微亮,“语儿,你来了!”
“是,干娘,语儿来了。”何轻语和两个婢女把醇王太妃扶起来,拿着靠枕垫在她的身后,让她半坐半躺着,“干娘,是不是有话要跟语儿说?”
醇王太妃喘了口粗气,“留语儿在这里陪我说话,你们都下去。”
“母妃,您先喝了药,再跟语妹妹说话好不好?”陈烁趁机把药端了过来。
何轻语不等醇王太妃拒绝,接过陈烁手中的药碗,盛起一汤匙,递到醇王太妃唇边,“干娘,语儿伺候您喝药。”
醇王太妃抬眼看了看陈烁,张开嘴,把那碗药喝了下去。见太妃喝了药,陈烁如释重负,带着两婢女退出房,掩上门,守在门外。
“干娘,您要跟语儿说什么?”何轻语扯出丝帕拭去醇王太妃嘴边残留的药渍,轻声问道。
“语儿,这件事,我放在心里许久,我一直没脸说出来,现在我快死了,也该告诉你了。”醇王太妃苦笑,人将死,其言也善。
“干娘!”何轻语蹙眉,“您不要胡思乱想,喝了药,您的病就会好的。”
“我们不说这个。”醇王太妃握着何轻语的手,“语儿,你知道先帝为什么会把你指给汾阳王吗?”
何轻语眸子闪过一抹异色,淡然道:“干娘,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语儿,这件事是醇王府对不住你,你爹娘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我们不但没有照顾好你,还害了你,是烁儿的父王说服先帝,将你嫁给汾阳王的。”醇王太妃痛苦地皱眉,手紧紧地拽着衣襟,“每每想到这个,我就于心难安。死了都无脸去见你爹娘。”
“干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您不要再为以前的事郁结于心,好好养病。”何轻语安慰她道。
“他待你好吗?”
何轻语扬唇浅笑,“他待我很好,今天他陪我一起过来的。”
“你们和和美美的就好!”醇王太妃轻轻拍了拍何轻语的手,“我也就安心了。”
何轻语见她脸色苍白,双手冰冷,劝道:“干娘,您刚喝了药,还是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等您病好了,再跟语儿说。”
“不,语儿,干娘知道你过来一趟不容易。”醇王太妃拽进何轻语的手,“语儿,干娘有一件事要求你,你能不能答应干娘?”
何轻语微微垂睑,掩去眸底复杂的神色,道:“干娘,有什么事您说,能办到的语儿一定替您办到。”
“醇王府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烁儿他秉性善良,从小到大只知读书,不懂俗务。这几个月要不是你派人照顾打点,这府中早就乱成一团。”醇王太妃长叹一声,“他父王倒是一死了之,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苦苦度日。京城是是非之地,烁儿不能留在这儿。语儿,干娘求求你,让汾阳王帮帮忙,想个法子让烁儿离开京城,我不求他富贵荣华,只求他平平安安活到老。”
何轻语一惊,抬眸看着她,“干娘,烁哥哥如今闲散在家,不问朝堂只是,皇上怎么还会对付烁哥哥呢?”
“就因为他闲散在家,不能出仕,才更能说明皇上根本就没有把那件事放下来,他迟早是要杀了烁儿出气的。”醇王太妃道。
帝王多疑,尤其对那些曾叛逆过他的人更是猜忌。何轻语不敢说醇王太妃太过杞人忧天,只是汾阳王府情况比醇王府又好得了多少呢?天顺帝何尝又不忌惮言庭羲?轻叹一声,道:“这件事,我会跟王爷说。”
“好,语儿,我就把烁儿托付给你。”醇王太妃紧紧地握着何轻语的手,“你替我好好看着他。”
何轻语眸光微闪,道:“干娘,这个重任,我承担不了。”
“语儿!”醇王太妃猛然睁大双眼,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直接。
见醇王太妃一心求死,何轻语心念急转,“干娘,烁哥哥已经没有父亲,您怎么舍得就这样抛下他不管,让他孤苦零丁的活在世上?您要疼他的话,就应该好好活着,看着他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而不是将他托付给我这个外人。”
何轻语刻意在“外人”两字上落下重音,醇王太妃浑身一震,手中不禁用力握紧,捏得何轻语的手生疼。何轻语不好强行把手抽出,微蹙眉尖,忍着痛,道:“干娘,您想过没有?四皇子谋逆之事,常山王阖府无一幸免,您和烁哥哥为何可以重返醇王府?烁哥哥为何可以袭王位?”
醇王太妃皱眉,若有所思。
何轻语看她脸色,似有所动摇,继续劝道:“皇上在当皇子时,干娘待他不薄,他顾念旧情,没有问罪您和烁哥哥,又怎么会秋后算账?说句不好听的话,您若不在,或许皇上会有动烁哥哥的意思。可是只要您在,皇上看在您的份上,是不会动烁哥哥的。”
醇王太妃眸色山说不定,半晌才微微颔首,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所以干娘,您就不要胡思乱想,放宽心,把身体养好,等烁哥哥娶妻生子,你就含饴弄孙,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何轻语松了口气,扶她躺下,给她盖好锦被,“好好地睡一觉吧!”
醇王太妃久病在身,刚才又说了那么多话,倦意袭来,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何轻语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轻叹一声,掖了掖锦被,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语妹妹,母妃她跟你说什么了?”见何轻语出来,陈烁迎上前问道。
“没说什么,干娘已经睡下了。”何轻语抚了抚鬓角,“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干娘,我明天再过来。”
陈烁点了点头,“谢谢你能过来,我送你出去。”
“烁哥哥,你不要这么客气。”何轻语垂睑道。
两人默默地走回大厅,言庭羲已喝完三杯茶。说了几句客套话,言庭羲和何轻语告辞出门上了马车回府。
“醇王太妃的病情如何?”言庭羲舒服地躺在软垫上问道。
“没什么大碍,心病而已。”何轻语淡淡地道。
言庭羲狐狸眼一闪,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想不到我家娘子是她的心药,药到病除。”
何轻语抬眸看着他,表情严肃,“言庭羲,你有没有想过远离朝堂?”
“有。”言庭羲微眯着眼,“朝堂上盘根错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让人生厌。可是现在我已泥足深陷,想要全身而退很难,很难。”
树欲静而风不止。何轻语神色微黯,道:“醇王太妃想让你帮忙,让陈烁嫩安然离京。”
“你答应了?”
“没有。”何轻语白了他一眼,她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言庭羲坐起身来,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她怕皇上对付陈烁?”
“是。”
“陈烁手中无兵无权,只有他知趣,不惹是生非,结党营私,皇上不会动他的。她的忧心没有必要。”言庭羲唇角弯起一丝嘲讽的冷笑,“陈烁这个闲散王爷,会做的很安稳很长久。”
“那你呢?”
言庭羲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抱着她的纤腰,道:“我这个王爷会做的更安稳更长久,等我儿子长大,就让他袭王位,我当太王,你当太妃,我陪你四处走走,好不好?”
何轻语侧脸看着他,微微一笑,“好。”
“语儿,你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我们要在一起,直到我们都老去。”言庭羲郑重其事地道。他知道何轻语从边境回来后,就没放心过,有时半夜还会从梦中惊醒。
“言庭羲,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不可失信于我!”
“我言而有信,语儿要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我,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你也要答应我,不管我们的亲事是天赐良缘,还是阴差阳错,既然你已嫁给我,你就永远不许从我身边走开。”言庭羲眼底一片清明,字字清晰,缓缓地将子一个一个地敲进何轻语心里。
“我答应你,我不会从你身边走开。”何轻语靠近他的怀里,听到他沉稳的心跳,纷乱的情绪渐渐平定。
第二天,何轻语依约去醇王府,言庭羲被李景明和杨贽拖出去,没有同行。醇王太妃的精神较昨日好了许多,陈烁忧色稍减,再三向何轻语道谢。
何轻语谦让了几句,告辞离去。陈烁有些不舍,可何轻语已为人妇,不好出言留客,语气里带着几分期盼,问道:“语妹妹,明天你还过来吗?”
“明天?”何轻语迟疑了一下,醇王太妃很依赖她,非要她喂药不可,“明天我过来。”
“好。”陈烁喜形于色。
何轻语转身上了马车。
“叫他把马车转去胭脂坊。”何轻语想着过年还没给沈燕如拜年,时辰尚早,不如顺路去一趟,“到玉如斋时停一下。”
采薇掀开一角,“主子要去胭脂坊,在玉如斋门前停一下,主子要买东西。”
“是。”车夫拉着马头拐了个弯,穿过小巷往胭脂坊驶去。
玉如斋有家新开张的酒楼,李景明摆了桌酒席,请言庭羲和杨贽等人。酒席设在二楼当街窗边,从窗口望去,可以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站在玉如斋的门口,抬头就能看到坐在酒楼上的客人。
言庭羲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个酒杯,含笑浅啜。何轻语从玉如斋出来,抬头就看到了他。采薇也看到了,“主子,是王爷。”
何轻语知道言庭羲出来跟李景明应酬,没太在意,只是她刚要上马车,却发现窗口出现了一个穿红衣的妖娆女人,笑盈盈地靠近言庭羲怀里,向他劝酒。言庭羲没有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就着她的手,饮下了那杯酒。何轻语脸色微沉,男人的话,果然就如天上的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不可信,不能信。
言庭羲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随意地看向窗外,看到了站在马车边的何轻语,微微挑眉,推开靠在身边的女子,跟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就站起身,离开了窗口。接着从窗口探出几张脸,有何轻语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主子。”采薇担忧地看着何轻语。
何轻语淡淡一笑,向酒楼门口走去。言庭羲已从二楼下来,赶到了门口,“语儿,这酒楼是初六开的张,李景明请大伙儿来尝鲜。”
“哦,我也想尝尝这里的味道。”何轻语嘴边勾起浅淡的笑。
“好。”言庭羲笑,牵起她的手,将她带上了二楼。言庭羲把何轻语安置在他原先的座位上,命人另外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她的旁边。
酒桌边有九个人,七男两女。男的,何轻语认识其中的三位,李景明、杨贽和陈煀,另四位看着面熟,可是喊不出名字,想来也在朝中为官。两个女子,一着红衣,一穿绿裳,何轻语都不认识。
第十二章
那两个女子显然不认识何轻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猜测她的身份,在听到李景明等人起身称呼她为汾阳王妃时,两人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异色。
何轻语将两女眉梢眼角带着的一股风尘味的妖媚风情,再看她们身上的衣服,就知道她们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应是青楼画舫的姑娘,斜眼看着言庭羲,男人就是这样,纵然家中有如花美眷,他照样在外面寻花问柳。
何轻语没有询问两女的身份,而言庭羲也没打算为何轻语介绍那两女的身份,命小二送上新茶,亲手为何轻语倒了一杯,殷勤地送到她面前,道:“娘子,这是上好的龙井。”
“谢谢王爷。”何轻语笑盈盈接过茶杯,浅啜一口,入口甘醇鲜美,是上好的龙井茶。
“这泡茶的水是从无锡运来的惠山泉,王妃是好茶之人,觉得这茶如何?”杨贽问道。
茶叶翠绿,茶汤通透明亮,色如杏绿,香馥如兰,入口甘润爽口,“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是上品龙井的基本特征,缺一不可。再用天下第二泉冲泡,更是香气袭人。
“这茶当然是好茶,只是可惜了!”何轻语摇头轻叹。
“有什么可惜的?”红衣女子柳眉一挑,“难不成我们连着这上品龙井都不能喝吗?”
红衣女子身份低贱,自惭形秽,非常在意别人的话,总会听出别的意思来。对红衣女子尖锐的问话,何轻语只是淡然一笑,没有介意她的无理,轻轻阁下茶杯,道“梅有骨而竹有节,水能言而茶能语。茶是修身怡情之物,只宜于清风明月之下,邀三五好友,在山水之间,闻其香品气味。所以这茶虽是好茶,水虽是好水,可在这喧嚣的酒楼,却品不出其‘意’来!”
酒桌上有片刻的静默。
陈煀笑道:“听闻王妃师从夏先生学茶道,乃是品茗的高手,今日听王妃一席话,才知传闻不假,王妃果然对饮茶之道颇有见解。”
“世子客气,我只是从先生那里学了些皮毛,不敢说有什么见解,只不过会喝茶而已。”何轻语谦虚地道。
“喝茶之人知茶源,奴家请教王妃,可知在古籍中这茶有哪些称呼?”那绿衣女子一双妙目凝视着何轻语,笑盈盈地问道。
言庭羲皱眉,眸底闪过一抹怒意。
何轻语目光从绿衣女子脸上掠过,停留在高几上那已绽放的水仙花上,微微一笑,道:“茶经有云,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叶如丁香,根如胡桃。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在其他古籍上,茶还可以称为诧、皋芦、瓜芦、水厄、过罗、物罗、选、姹、葭荼和苦荼。”
学茶道,首先就要知茶源和茶地称谓,绿衣女子的这个问题,没能难住何轻语。绿衣女子媚眼微眯,道:“‘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急如飞雨洒轻尘;三碗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奴家曾在书中见这三句话,却不知其意,烦请王妃为奴家解惑。”
“这三句是皎然大师所言,道理简单明了,姑娘连这都不知道?”何轻语本不想与她计较,可这女子太不知趣,斜眼看着她,“姑娘究竟向本宫请教,还是要存心考本宫?”
绿衣女人脸色微变,站起身,低眉敛目,道:“奴家不敢,奴家是真心向王妃请教。”
何轻语斜了她一眼,无意与她多言,侧身看着言庭羲,低声问道:“王爷,您点的拿到红羊挂枝,还没有送上来吗?”
“应该快好了。”言庭羲回视她,轻声作答,然后扬声吩咐侍从,“同安,去催催,看王妃要的红羊挂枝做好了没有?”
“是!王爷。”守候在旁的同安立即领命而去。
“王妃怎会知道红羊挂枝是这里的招牌菜?难倒王妃已经光顾过了?”陈煀笑问道。
“刚才上楼时,王爷告诉我的。”何轻语微微浅笑。
说道吃的,李景明来兴趣了,Сhā嘴道:“这里可不止红羊挂枝这一道好菜,还有红烧猩唇、烩熊掌、暖寒花酿蒸驴肉、红焖猴脑、清炖虎鞭......”
“咳咳咳。”杨贽和言庭羲的咳嗽声打断了李景明的话。
李景明掩住嘴,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有这么多好菜,那你们请慢用,我就不打扰了。”何轻语优雅地站起身,礼貌地道。
“我送你回府。”言庭羲站了起来。
“王爷有酒席,怎好让朋友相待?”何轻语微微垂睑,“王爷请留在这里喝酒,不必相送,妾身可自行回府。”
对何轻语的建议,言庭羲不予采纳,拱手道:“各位,慢用。”
何轻语也不多言,含笑向众人微微颔首,跟着言庭羲下楼,上了马车。
“生气了?”言庭羲问道。
“生气?”何轻语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不以为然的浅笑意,“生什么气?”
“刚才只是逢场作戏......”
“我知道,你在逢场作戏。”何轻语打断言庭羲的话,“男人在外难免会逢场作戏,我是不会在意起那些逢场作戏的。”
“是,我家娘子最聪慧大度,不像那些不知人情世故的庸俗女子,只会乱吃醋。”见她明明在意,却偏要嘴硬,言庭羲狐狸眼一闪,忍着笑故意逗她。
何轻语看了他一眼,撅起小嘴,侧身用背对着他。
“语儿,你真生气了?”言庭羲挪到她身边,伸手把她扳过来,“那两个女人是李景明带来的,我总不能把人赶走是不是?”
“你是不能把人赶走,可是你可以拒绝她向你劝酒,更不应该让她靠近你的怀里。”何轻语狠狠地用指头戳他的胸口,“沾了一身的胭脂味,臭死了。”
“她什么时候靠近我的怀里了?”言庭羲一脸被冤枉的表情。
“我在楼下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想否认?”何轻语拿眼瞪他,都抓了现行,还敢顽抗,太过分了!
“你看错了,她没有靠近我的怀里,离我还有很远。”言庭羲肯定的道。
在楼下其实看得不太真切,难道是错位?何轻语眸光微转,怀疑地再次确认,“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我没有碰过她,也没让她碰到我。”
何轻语盯着面前的男人,眸底神色变了又变,呼出一口气,道:“姑且相信你这一回。”
言庭羲凑到她面前,想要亲她,何轻语往后靠在车厢上,微眯了眯眼,威胁他道:“言庭羲,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让别的女人碰你,或者你碰别的女人,以后你就不许再碰我。”
言庭羲笑,伸手把她圈在怀里,在她耳边道:“我小气又霸道的娘子,为夫遵命。”
“是啊,我小气又霸道,你是不是后悔碰了我,不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是不是想反悔啊?”何轻语冷笑道。
“是,我后悔了。”言庭羲抱着她向后倒在软垫上,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低头在她唇边轻啄一口,“非常非常后悔,我后悔成亲后,那么晚才碰你。”
“言庭羲,你既然碰了我,你就别想再碰别的女人,你要敢碰别的女人,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言庭羲看着她清亮的墨瞳,那里映着他的影像,好笑地问道。
“我就阉了你,再去找别的男人,给你戴绿帽子。”何轻语恶狠狠地道。
言庭羲睁大双眼,道:“娘子,你的心好狠!”
何轻语冷哼一声,道:“凭什么你们男人就可以在外贸寻花问柳,朝三暮四,夜夜笙歌,我们女人就要呆在家里以泪洗面,倚门盼夫归?”
“我不会寻花问柳,更不好朝三暮四,夜夜笙歌。”言庭羲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有你一个就够烦了,我哪敢去招惹别的女人。”
何轻语嗤笑道:“你招惹的女人还不够多吗?我可喝了八杯妾室敬的茶。在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红颜知己,说不定哪天就跑出一堆人来给我敬茶,喝得我反胃。”
“娘子,不待这么翻旧账的。我都已经把她们送走了,现在就你一个。”
“呦,好委屈你是不是?那你把她们接回来好了。要是还嫌少,既再纳上十几二十个,我保证没意见。”何轻语冷笑道。
“语儿,以前的事,你到底还要介意多久?”言庭羲眸底闪过一抹无奈,“纳她们非我所愿,送走她们,我是心甘情愿的。语儿,昨天我说的话是真的,你要相信我。这一生,除了你,我的眼里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我......”何轻语紧紧地咬着下唇,在他把姬妾送出府,妥善安置好后,她已经学着慢慢放下,只是还差那么一点,才会不时拿出来说道说道。
“语儿,你是我的妻子,是要跟我相守到老的人,我不会做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弄得家无宁日。”朝堂上的纷争,战场上的杀戮,让言庭羲厌倦,他不愿家中也硝烟弥漫,妻妾争宠。
何轻语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介意你过去的事,我会相信你。”
言庭羲吻吻她的脸颊,翻身仰躺在软垫上,问道:“你去玉如斋做什么?”
“从醇王府出来,我看时间还早,就道玉如斋买了一套头面去看沈先生。”何轻语坐起身,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襟。
“醇王太妃没事了?”言庭羲微微挑眉。
何轻语看着他,道:“她像个小孩子,要哄才肯喝药,所以明天我还要再去一趟。”
“好。”言庭羲勾起一边嘴角。
“你吃醋了?”听他声音有些不对,何轻语眨眼问道。
“吃醋?”言庭羲坐起来,好笑地看着她,“我会吃醋?难道我还比不过那个书呆子?”
何轻语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马车在王府门外停了下来。话题到此为止,两人下了马车,先去给太妃请安,再回隰桑院休息。正月初九到正月十四,何轻语每日都会去醇王府看望醇王太妃,哄她喝药陪她聊天。在何轻语精心照料下,醇王太妃痊愈,又能起身打理内务。
“语妹妹,谢谢你。”陈烁诚恳地向何轻语道谢。
这几天,这是陈烁对何轻语说的最多的几个字,何轻语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对他的客气,有些无奈,笑笑道:“明天我要进宫,就不过来了,你好好照顾干娘。”
“我知道,我明天也会陪母妃去宫里赴宴。”陈烁道。
“好,那我先回去了。”何轻语笑着转身向府门外走去。
“语妹妹。”陈烁喊道。
何轻语停步回头,眸光清亮地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我我......”陈烁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想......请你吃饭,谢谢......你这么多天对我母妃的......照顾。”
“不用了,烁哥哥,干娘对我那么好,我照顾一下干娘也是应该的。”何轻语笑,明眸流转,“等你成亲的时候,再请我吃饭好了。”
陈烁脸上的红晕褪去,低下了头,“卧室不会成亲的。”
何轻语皱了皱眉,“烁哥哥,别说傻话。”
“是真的,我是不会成亲的。”陈烁抬头看着何轻语,眸底有着悲伤的神色,“我唯一想娶的人已经嫁给了别人,我还能娶谁?”
何轻语黯然垂脸,弱水三千,他只愿取一瓢饮,即使她已为人妇,他仍固执地站在原处等候。她要如何劝他放弃这无望的等候?
“语儿!”何轻语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回头,看到穿着绯色朝服的言庭羲大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何轻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要下雪了,我来接你。”言庭羲笑着向陈烁点了点头,牵起何轻语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掌中。
“我们走吧!”何轻语拉着言庭羲向门外走去,没有回头看陈烁一眼,行动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她只能这样残酷的让他认清事实,她和他永远都没有可能。
陈烁脸色惨白,双手紧握,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闭上了双眼,掩藏起眸底的痛苦神色。
第十三章
铅云低垂,北风强劲,眼见大雪将至。车行至半路,那雪果真纷纷扬扬落下,前日落的雪还堆积在路边,雪上添雪 大地一片银白。
车内虽烧着暖炉,还是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何轻语缩在言庭羲怀里,抱怨道:“才停了一日的雪,又下了。”
“农夫不是说瑞雪兆丰年,这下雪是好事。”言庭羲用厚厚的狐裘紧紧地包着她,像孩子一样把她搂在怀。
何轻语撇嘴道:“已经立春,下的是春雪,不是冬雪。冬雪丰年,春雪讨嫌。”
“还有这说法。”言庭羲挑眉,“你听谁说的?”
“我听我......”话到嘴边,何轻语及时改口,“我听庄头们说的。”
“庄头们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言庭羲颇有兴趣的问道。
“干吗?”何轻语挑挑眉,“要考我?”
“没有,我家娘子知识渊博,为夫是特意向娘子请教。”言庭羲戏谑地笑道。
何轻语斜眼看见他脸上戏谑的笑,眸光微转,道:“这可是庄家人才有兴趣知道的是,难不成我家王爷打算去当农夫?”
“不当王爷,当农夫也不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言庭羲狐狸眼一闪,“那娘子愿不愿意当农妇?”
何轻语笑,“妾身自当夫唱妇随。”
言庭羲脸上笑意更浓,低头亲了亲何轻语的额头。车轮咯吱咯吱地碾过雪地,挂在车前的琉璃风灯被风吹的摇晃着,发出悦耳的叮咚声,一路温馨的回到家中。
一夜风雪,到了翌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何轻语穿着银红色圆领棉袍,捂着手炉站在窗边,屋外大雪漫天飞舞,寒风刺骨,天地之间银装素裹。
采薇捧着Сhā着几支红梅的花瓶,,走了进去,是何轻语站在风口上,道:“王妃,您只管站着风口上吹,一会冻病了,要喝药,您可别叫苦。”
“说得好,昨儿还有人嫌下雪不好,今儿就不顾寒冷,站在风口上看雪。”言庭羲带着一身雪花,在屋外笑道。
“谁看雪了?”何轻语撇嘴,“人家在想事。”
“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出神?”言庭羲解下斗篷,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何轻语斜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在想某人一上午上哪里去了?”
“我去寻花问柳去了。”言庭羲斜靠在软榻上,狐狸眼里满是戏谑的笑。
何轻语见花瓶里那枝红梅约三尺高,纸条遒劲有力,旁有一枝纵横而出,约有二尺长,枝头上十树朵红梅,或含苞欲放,或花吐胭脂,着实美观好看,凝眸一笑,道:“这红梅是王爷折的?”
“在下踏雪寻梅,摘来花儿送美人,不知此花可合美人心意?”言庭羲勾起唇角,露出蛊惑人心的坏笑。
何轻语摘下一朵半开的红梅,斜Сhā在鬓边,偏着头俏皮地笑道:“此花甚合本宫心意,有赏。”
“那美人要赏在下什么?”言庭羲含笑问道。
何轻语目光扫过屋内,采薇早已关上窗退出了房,笑盈盈走到他面前,弯腰在他唇边轻啄了一下,刚要直起身子,却被言庭羲一把搂住了纤腰。
“娘子,这个奖赏为夫很喜欢。”言庭羲含着她的唇,愉悦的声音从唇齿间流出,幽深的墨瞳异彩闪烁。
言庭羲灵活的舌探进何轻语嘴里,这个吻由轻柔变得火辣。何轻语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身上的衣服何时被解开的也不知道,只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从衣襟处伸了进来,才猛然清醒,用力推开他,“不要,午后还要进宫赴宴。”
“晚些去没关系。”言庭羲打横抱起她,疾步走向卧室,比起去应酬那些人,他更愿意吃掉他的小妻子。
皇宫那无聊的宴会晚些去更好,何轻语娇笑一声,伸手去解他的衣襟,随他一起沉溺在满室迤逦的春色中。等两人用过午膳,沐浴更衣赶去皇宫,已经是申时末酉时初。雪停风住,寒意不减,皇宫灯火通明,殿内济济一堂。
“臣赴宴来迟,还请太后、皇上恕罪。”言庭羲带着何轻语向前行礼道。
“不知言卿因何事耽搁,以至于赴宴来迟?”天顺帝的目光停留在何轻语的身上。何轻语穿着粉紫绣绿萼梅的圆领出风毛对襟长袄,挽着朝云近香髻,发髻左边Сhā着赤金五福合和如意簪,右边是碧玉镶珠金凤簪,凤嘴衔着长长的流苏,额间梅花花黄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眼如画。
何轻语羞红了脸,这话要怎么回呀?
言庭羲面不改色地道,“回皇上的话,只是一些家务事。”
“是什么家务事?”天顺帝细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抹恨色,何轻语脸上那可以的红晕,让他隐约猜到言庭羲是因何事来迟。
“大雪压倒了院中的树,险些伤了人。微臣和内子在处理这件事,所以来晚了。”言庭羲的谎言顺口就说了出来。
“是呀,今年的雪下得太大,哀家宫中有好几棵树被压弯了腰,看来要让人清清这积雪,免得压倒伤人。”太后看了天顺帝一眼,笑盈盈地Сhā嘴道。
太后警告的眼神,让天顺帝没有再追问下去。言庭羲和何轻语在宫女的引领下落了座。
皇宫酒宴,丝竹悠悠,轻歌曼舞,好一派歌舞升平景象。一曲歌罢,丽妃齐婉凝突站起身离席,莲步轻移到天顺帝面前,盈盈行礼道:“皇上,妾身有个提议,不如行个酒令,输了的人就捡自己的喜好,或歌或舞或诗或画,为大家助兴,如何?”
酒过三巡,天顺帝脸带醉意,伸手扶起齐婉凝,笑道:“爱妃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我们就行个。”语气一顿,侧目看着太后,“母后觉得行个什么令好?”
“就行个简单点的女儿令,今天过节喜庆,那些悲呀愁啊离得就不许说,只说喜、乐、家、妆四字。”太后心中甚是不喜齐婉凝这个提议,可是天顺帝同意了,她不好驳皇帝的面子,只得同意,虽心中不喜,脸上是半点不露,依旧笑如沐春风,只是那笑不及眼底。
两宫发了话,诸王及家眷们不敢有异议。天顺帝命宫女拿来象牙骰子,淑妃和子是东瀛人,他怕她不会行令出丑,就让她当了令官。
和子摇动骰子,揭开盅,三四六,共十三点,越过太后、天顺帝,从酝王数起,这一数就数到博陵王世子袁弼的面前。
“女儿喜,琴瑟相鸣两相和;女儿乐,与君共剪西窗烛;女儿家,绿杨深巷日西斜;女儿妆,朝起对镜容颜俏。”袁弼饮了令酒,“十八香。”
摇骰子,揭盅,数数,点到的人有能说出来的,也有说不出来,说不出来的,而那些嫔妃们多半都借口说不出来,或歌或舞,借机打动那高高在上的君皇。
天顺帝一手端着金樽,一手揽着齐婉凝,慵懒地靠在龙椅上,微眯的丹凤眼,死死地盯着与言庭羲低声说笑的何轻语。
“一四六,十一点。醇王爷请说令词。”和子笑道。
陈烁放下玉箸,道:“女儿喜,梁上巧燕唱新词;女儿乐,觅得佳婿填颜色;女儿家,春满何城故园情;女儿妆,情人眼里容颜好。”饮了令酒,“一箩金。”
“五六六,十七点。”和子报出数,这一点点到了何轻语,“请汾阳王妃说令词。”
天顺帝松开齐婉凝,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期盼。何轻语想了想,道:“女儿喜,喜鹊枝头闹春意;女儿乐,闲伴夫婿赏红梅;女儿家,画阁朱楼开锦绣;女儿妆,满身兰馨扑人香。”饮了令酒,“一斛珠。”
何轻语顺利过关,与言庭羲相视一笑。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天顺帝恼怒抿紧唇角。太后一直注意着他,怕他失态,笑道:“这令就行到这儿,今日上元佳节,火树银花,真正是灯明月明的好精致,御花园内已悬好花灯,诸位去御花园内赏灯猜谜吧!”
御花园内被近百盏彩灯照得亮如白昼,那干枯的树枝上,宫女们用五彩丝绢扎出桃杏、牡丹、芍药,春意盎然。而早在数天前光禄勋就开始准备花灯和烛火,将宫中的各处宫殿和园子装点得五光十色,美不胜收。更加准备了各种精巧别致的花灯和灯谜,装点御花园,准备好猜谜灯会,供皇上、太后、各位娘娘、诸王、王妃们欣赏游玩。
何轻语和言庭羲十指相扣,沿着小径缓步而行,两人只赏灯不猜谜。
“王爷,博陵王爷请您过去一下。”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向言庭羲行礼道。
言庭羲微皱眉,这个时候,博陵王找他做什么?不好多问,牵着何轻语的手,让小太监领路,去找博陵王。没走多远,一个宫女拦下了他们,道:“女婢槿宁给王爷王妃请安,王妃,徐太妃娘娘请您过去坐坐。”
刚才在宴会上,徐佩没有出席。槿宁是徐佩身边的宫女,何轻语进宫见徐佩都是由她通传,笑道:“王爷,你去见博陵王,我去见太妃娘娘。”
“好,你在甘棠宫等我,一会我去接你。”言庭羲道。
何轻语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虽槿宁而去。小径上的积雪虽早被宫人们清扫干净,可是路面冻得有些滑,走起来须加倍小心。何轻语低着头走得小心翼翼,一阵北风吹过,斗篷翻飞,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环顾,发现这并不是去甘棠宫的路。
“站住,你要带我去哪里?”何轻语停步,厉声问道。
第十四章
“奴婢要带王妃去甘棠宫见徐太妃娘娘啊!”槿宁笑盈盈地道。
“你撒谎,这根本就不是去甘棠宫的路。”何轻语一脸懊恼,后悔轻易相信她,变得进退两难。
“王妃,这是另外一条去甘棠宫的路。”槿宁笑道。
“是谁让你来的?太后还是皇上?”何轻语直接问道。
槿宁眼中精光闪过,“王妃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请随奴婢来吧!别让太后娘娘久等。”
知道是太后要见她,何轻语反倒心安,淡淡一笑,道:“走吧!”
何轻语被槿宁带进了一间暖阁内,屋内香薰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御花园的喧嚣没有传到这里,屋内宁静而祥和。太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妾身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何轻语恭敬地向太后行礼道。
“不必多礼,起来,坐下吧!”
“谢太后。”何轻语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在太后左边紫檀坐墩上坐下。
“语儿啊!”太后的声音很轻柔。
太后的这个称呼,让何轻语很是吃惊,站起身来,道:“太后如此称呼妾身,妾身深感惶恐。”
“你别这么拘谨,这里又没有旁人,不要守那些什么规矩!”太后笑着招手,“来,到我身边坐下。”
“是。”情况与预想的不一样,太后慈祥的就像是一个母亲,如果不是肯定上次的劫杀是她派的人,何轻语真会被她迷惑,微微皱了皱眉,满腹疑惑地走到太后身边坐下,揣测着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语儿今年多大了?”太后笑眯眯地问道。
“回太后的话,妾身今年十七岁。”何轻语垂睑答道。
“十七岁,真是好年华。”太后抓起何轻语叠放在腰间的手,看了看,“十指尖尖尖如笋,难怪抚琴抚得那么好听,真是生了一双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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