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焯了解八爷的性情,他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儒雅凡事好商量的样子,可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是绝对不会轻易反悔的。
见八爷已然打定主意,他该劝也劝过了,作为一个臣子,该尽的责任也尽到了。他无意再随波逐流,“微臣不才,不堪为八爷所用。”
他是打定主意不帮八爷写这份折子。
八爷沉吟良久,满眼含笑道:“原本我还觉得府里其他几位先生也可以起草这份折子,经先生这么一分析,我现在倒认为这折子非先生起草不可。
他的理由很是简单:“如你所言,皇阿玛对此次保荐储君一事定是用心用计,那我更需要一个中立之人替我起草这份折子。你有三个理由,我也有三个原由非你不可。其一,你身份特殊,虽位居重中之地,却无实权;在朝中你也算无门无户,无关党派之争,李光地虽是你的恩师,可你与他关系平常,并不过分热衷,此为二也;其三,上次你举办集会一事,由四爷为其开脱,你从大狱里出来还能官复原职。你虽是我府里的,却得四爷相助,皇阿玛定觉得你在诸位皇子中无偏无向,意愿最为中肯。加之,你任职南书房,深得皇阿玛喜爱——由此可见,没有比你更适合起草这份折子的人选了。”
两个男人对峙,他们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黑影,映得月色都黯淡无光。
久久的沉默在何焯的开口中结束——
“何焯请八爷赎罪!”
他是打定主意不锳这趟浑水。
八爷仍是那般谦和地笑笑,“此事本王也不强求。”
当真?何焯不得不怀疑,先前看八爷强势的态度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呢?
八爷反剪着双手走到门口,站在门槛边,他悠然道:“我知道,先生定觉得此事于你而言有些可怕。可你知道什么更为可怕吗?
“可怕的是,我出生后,皇阿玛嫌我的生母出身低微,将我交由大阿哥胤?的母亲、惠妃那拉氏教养。可怕就是,无论惠妃怎么偏私大阿哥,人前人后我仍要装作与惠妃感情甚亲。
“可怕的是,我的生母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我前去祭奠母亲,我的亲兄弟竟在我命太监呈给皇阿玛的礼盒中放了两只将死的老鹰陷我于不孝、不忠、不臣、不敬之地。
“可怕的是,明明是莫须有的罪名,皇阿玛却在众臣跟前言明自此与我——父子之恩绝矣!
“可怕?生在帝王之家,可怕的事本王经历太多了,这些可怕已经成了日日的生存之道,我又何惧之有?”
他的话说到头了,八爷走出书房,太监跟着关上了门。独自留在房内的何焯暗想,好端端的,八爷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很快就明白八爷为什么跟他说那些了。
因为,自八爷离去以后,他再没能踏出那间书房半步。
门外的侍卫死守着那道房门,三餐有人给他送进来,衣裳被褥也摆放好了。他要看什么书,喜欢什么东西,吩咐一声就得了,立即有管事的去办。
只是,他不得出那道房门半步,也不可能和外界联系。就连他声称要跟大姑娘打声招呼,也被管事的委婉地劝道:您还是安静地在房里歇歇吧!
他被软禁了。
他被八爷软禁了,八爷是想就此逼他就范啊!
见不到外头的人,他也通知不了大姑娘。旁人一定以为他在八爷府上做事,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去向。那道保举的折子是万万写不得,这样下去,迟早八爷是要动手收拾他的。
该怎生是好呢?
要是能联络上何夫子,倒还有个人帮他想想办法,出出主意。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再说,自那日一别,他和何夫子已成陌路之人。
正埋头想着自己的心思,门忽然从外头打开了。这几日除了伺候的丫鬟、太监,加上管事的,他没见到旁人。此厢来的,竟是个他万万想象不到的人物。
“是你?”
何焯万料不到竟在此时此地见着喏喏小姐了。等一下,她发髻盘起,这是……
“要吃些茶点吗?配上茶,滋味刚刚好。”
她将食盒中的茶点一样样地端上桌,竟满满地摆了一大桌的,“这都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每一样都是你喜欢的。得知今日可以为你送些茶点,我打昨夜起便开始准备,这才能在这时候就做出这么些来。这些茶点……有北方的,也有南边的,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滋味。你好好尝尝,细心品品,有不惯的跟我说一声,我再重新做来。反正……反正我们多的是时间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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