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允熥环抱着顾盼君的手臂，既未用力收紧，亦未稍有松懈，维持着那看似波澜不惊的姿态。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如往常一般，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不见丝毫涟漪。

他微微启唇，轻声问道：“为何？”

声音低沉，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悠悠回荡。

顾盼君并未即刻回应，而是轻轻从朱允熥温暖的怀中挣脱出来，莲步轻移，朝着寝殿门口走去。

来到门口，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外候命的宫女太监，声音清晰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与皇上有要事相商，你们都退到远处去。”

稍作停顿，她又补上一句，语气愈发冰冷，仿若寒冬腊月的霜雪：“但凡有人擅自靠近寝殿三十步，杀无赦！”

此言一出，在场的宫女和太监们瞬间脸色煞白。

平日里，皇宫娘娘向来对下人宽厚仁慈，从未对宫中的宫女太监施以重罚。

哪怕他们当真犯了过错，娘娘也不过是轻言训斥一番，而后和颜悦色地告诫他们下不为例罢了。

正因如此，坤宁宫内的宫女太监们，在侍候娘娘时，并未有那种寻常侍候上位者时的紧绷与拘谨。

在这坤宁宫，气氛总是相对轻松自在，时常能听到欢声笑语，与其他宫殿中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生怕犯错，致使宫中氛围压抑紧张的情形截然不同。

然而今日，娘娘竟如此明言，对擅自靠近者杀无赦，这般严厉的命令，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刹那间，坤宁宫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紧张的气息弥漫开来。

宫女太监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匆匆离开寝殿门口，去到外面警惕地守着，生怕有人误闯了这“禁区”。

众人心里都清楚，皇后娘娘平日里为人再怎么和蔼可亲，那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真要是把她逼得动了杀心，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故而，宫女太监们听着娘娘那冰冷刺骨的语气，哪里还敢有半分冒犯的念头。

实际上，这寝殿极为宽敞，且隔音效果甚佳，即便站在寝殿门口，也很难解听不到里面的只言片语。

可今日所议之事非同小可，顾盼君行事谨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下达了这般严苛的命令。

吩咐完之后，她转身回头，再次朝着朱允熥走去。

在距离他身旁三尺之处，缓缓屈膝，跪了下去。

“臣妾出身平凡，乃一介平民。承蒙陛下不嫌，册立臣妾为皇后，方有今日之尊荣。”

顾盼君声音轻柔却坚定。

“若不是陛下，臣妾恐怕还在那偏远乡村，困于一方天地。”

她轻轻摇头，感慨万分。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世间女子，大多命运多舛。”

“身家性命，皆由男子主宰。”

“更何况臣妾出身低微，本就注定难以触及心中所想，无法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若未遇见陛下，到了婚嫁之年，家中也不过是将臣妾许配给乡野村夫。”

“运气稍好，或许能嫁给那读过几日书，却并无真才实学的酸腐秀才，那便算万幸了。”

“可臣妾自幼读书，心思也跟着书一起野了，自小便心比天高。”

“若真被迫委身于那些臣妾瞧不上的男子，为他们生儿育女，臣妾宁愿一死了之。”

说到此处，顾盼君眼中闪过决然，随后又转为温柔。

“幸而，臣妾遇见了陛下。”

“命运眷顾，臣妾竟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陛下身为当今圣上，更是千古难遇的圣君，见识与学问，古今无人能及。”

“在臣妾心中，陛下亦是臣妾的救命恩人。”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一转，幽幽叹息，宛如空谷幽兰。

“可正如陛下在化学典籍中所讲，世间万事万物，皆为‘等价交换’。”

“有得必有失，此乃世间至理。”

“臣妾承蒙陛下垂爱，获皇后之位，也该有所付出。”

顾盼君抬头，美眸望向朱允熥：“龙椅上，坐的是圣人，龙椅下，跪着的才是妻子子。”

“陛下欲推行新学新政，臣妾心中明了。”

“臣妾亦深知，朝堂之上，有诸多大臣极力反对。”

“致使陛下有所顾忌，难以果断决策。”

“陛下若要推行新学新政，必定要冲破重重阻碍。”

“若能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让反对者不敢肆意妄为，自是最佳。”

皇后神色平静，缓缓道：“臣妾出身平民，在朝中毫无根基。”

“然而，臣妾毕竟贵为皇后。”

“陛下欲成就千秋霸业，臣妾虽能力有限，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但也愿献祭臣妾一家，以此让朝中再无人敢公然反对新学新政。”

“臣妾让哥哥反对新政新学，正是出于这般考量。”

顾盼君语气轻柔却透着决然。

“陛下若有所需，尽可将臣妾的哥哥推出去祭旗，以儆效尤，为新政新学的顺利推行扫除障碍。”

“糊涂至极！”朱允熥听闻此言，猛地站起身来，袍袖随着动作烈烈翻动，大声说道：“如此重大之事，你怎可擅自做主，竟丝毫不与朕商议？”

“朕欲推行新学新政，诚然不假，可又怎能让自己的妻子，牺牲自身与家人来成就朕的抱负。”

“若真如此行事，朕还算得上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又何谈成为千古名君？”

朱允熥的声音微微发颤，紧握住拳头，似有满腔郁闷之气，无处发泄。

“新政新学，乃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的大事。”

顾盼君仰头直视朱允熥，眼神倔强如昔，道：“总归要有一人承担骂名。”

她的手攥紧了衣角，似是在给自己鼓劲。

“若臣妾不挺身而出，那便只能使陛下背负骂名。”

“陛下乃千古圣君，更是臣妾心中最倾慕，最敬仰的夫君。”

“臣妾实在不忍见陛下，为了天下苍生，遭受万世的指责与骂名。”

顾盼君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坚定：“臣妾和家人，承蒙陛下浩荡恩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理当为陛下，为这江山社稷，做一番事情。”

“陛下在这本化学典籍上也曾明言，‘等价交换’乃世间万事万物永恒不变的本质。”

“臣妾一家，又岂能一味接受恩宠，却不付出丝毫代价？”

她微微仰头，神色庄重：“这，便是臣妾一家该付出的‘交换代价’。”

顾盼君顿了顿，明亮的眸光直直望着朱允熥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

“陛下欲推行新学新政，必然要有所牺牲。”

“臣妾大兴宫殿，耗费钱财无数，广选民间女子入宫，蛊惑君王，早已背负骂名，不在乎再多这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