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垂眸看了看她的脸,又看向黎明未至的东方,“从前没有那样的心思。”
而今有心观景,却时日无多。他将剩下半句话化成苦涩咽入喉中,最后的日子,他想要陪着她,不,想让她陪着自己,总要留下些永生难忘的回忆。
“要是下雪后再上来就好,雪后初霁,一定很美。”
顾临很想要如往常一般给出承诺,但他没有开口,承诺越多,失望越大。
“看。”他贴着她的面颊,让她面向东方。
宋云禾抬目看去。
墨蓝色的天际被撕开一道口子,柔光似缕,穿过重重云霞而来,映着翻滚的晨雾将大地起伏的脊梁唤醒,缭绕的白雾流淌在起伏的山间。
“是红日。”宋云禾迎着晨曦微眯起眼,开心道:“你知道定安民间有一种说法吗?”
顾临看着她被霞光映红的脸,太过久远的事,他费了些功夫才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红日代表丰收?”
“不是。”宋云禾说:“红日代表新生,看见红日,所有的艰难困苦都会过去。”
顾临笑了笑,“是吗?倒是个吉兆。”
……
顾临不再下山,日日在山上陪宋云禾,偶尔山下铺子里的掌柜上来对账,他倒也不赶人,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什么也不干,光是看着就让掌柜直冒汗。
就这样到了八月中,山下来人传信,那日一切都很平淡,宋云禾送他到山门前,顾临只身下山去见韩正清,傍晚又回到山上。
明日是中秋,他向韩正清多求了一天,团圆日实在不舍得让她形单影只。
中秋那日一早,他便带着宋云禾下山。
中秋集市很是热闹,他们看了杂耍,吃了宴席,放过水灯,这才踏着月色回到山上。
已是深夜,宋云禾侧躺在床上,顾临坐在脚踏边,看着她慢慢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顾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拨出一缕来,静静地坐在原地编成了小辫,匕首一过,那缕黑发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出神地看了片刻,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割断她的头发,若有幸能有第三次,那便是结发为夫妻。
顾临把头发塞入荷包,放在胸口贴身处,取出早就雕刻好的玉佩放在她枕边。
他放的是两块,如若能回来,他便取回一块,如若不能,若她觅得良人,便当作是他的贺礼。
顾临仔仔细细凝着她的脸。
想着府邸有了,铺子有了,有三个忠心的丫头陪着她,至少不是孤身一人,叶冲那里他也交待好了,叶满也快长大了,他带大的孩子,长大了也定然会护着她,不至于让她受人欺辱。
还有什么呢?顾临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得心口一阵阵抽痛才想起来漏掉了什么。
还怕她会哭,是真怕她哭,舍不得。
窗口隐约透进些晨光,卯时已至,顾临倾身吻了吻宋云禾的额头,然后他艰难起地站起来,脚下像灌了铁水,沉得抬不动脚。
最后看了一眼山门,马蹄声踏着晨间的水雾离去。
顾临一口气奔出很远,不知为何,他恍然惊觉般回过头,忽然狠狠勒住了缰绳。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重重落地,霞光万丈洒落在山岗,那人一身素衣,衣袂在风里翻滚,鬓间还别着一朵丧期的白花。
明明离得那么远,他却好似看清了她悲伤远眺的眼睛。
顾临眼睛模糊得一下就看不清了,他垂下头,一夹马腹,马蹄声再起,晨雾里再不见少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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