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缓缓抬头,墙上灯烛摇曳,韩正清站在牢门槛栏前,穿着一身常服,去了官服配饰。
韩正清扶着槛栏朝里看,牢房中没有点灯,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靠坐在墙角。
韩正清仰头忍住夺眶的热泪,又看向那个人影,道:“先生再来见一见你。”
顾临微微皱了皱眉,先生这个称呼,实在是久违了。
韩正清径直贴着槛栏席地坐下,道:“咱们师徒,似乎的确是无话可聊了。”
顾临没有回答他,他也毫不介意,自顾说道:“我原平生所求不过“问心无愧”四字罢了,行事处世,皆以此为圭臬,不敢有半分僭越。”
“国破前的往昔的数十载,历经风雨、饱尝忧患,倒也未曾做过亏心之事,夜里合眼,总能落个安稳。可谁曾想……”
他缓缓摇头,长须轻颤,“这些年来,我仿若心头扎了根刺,拔不得、抚不平。往后余生,这愧疚怕是要如影随形,时刻啃噬我心。”
“先生我是个文官,没有你们武将那般的钢筋铁骨。”
这刺扎在他心头,他硬受八年,再受不得了。
所以,他一直想着,得得拔了这刺,如此一来,此心亦能安稳,死也算无愧于心了。
顾临紧盯着韩正清,“你究竟想说什么?”
“诶。”韩正清忽然换了个姿势,他微微倾身,“要是有机会,那个姓宋的丫头,你还是带去给你爹见一见。”
顾临神情骤冷,他双唇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正清又道:“我看那丫头好,是个好孩子,比我们萦萦有脑子,你爹娘应该会喜欢。”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临冷声,“你敢动她!”
韩正清愣了一愣,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先生在你心里,已然是个大奸大恶之恩,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可是再思,先生我平生,真的只做过那一件亏心事,你信我。”
角落里发出窸窣的声音,顾临强撑着从黑暗里挪出来。
只一眼,韩正清就湿了眼眶。
他浑身上下都是刑讯过的痕迹,一看就是受过重刑,
他觉得心痛,那是他曾经最得意的门生,也是被他害得最惨的人,这八年来他夜不能寐,应了他当年没有杀他时丢下的那句话,他一旦闭眼,梦里全是向他索命的冤魂。
“他们怎能……怎能……”
“你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顾临说。
韩正清看着他张了张口,没能吐出一个字,眼泪却先一步从他苍老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的确,将他押送回来时韩正清便已想过无数种结果,林玠生了一副铁骨,他不会认罪,所以他们会对他上刑,端看他能撑多久,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即便撑到断气,他也不会认。
韩正清低下头,起先是无声落泪,想要在林玠面前保留一分仅有的颜面,无果,他开始抽泣,最后竟是号啕大哭。
值守的狱卒忍不住探头来看,见他只是哭,又退了回去。
顾临一直看着韩正清,他在这一刻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一面,他是在忏悔?还是在害怕?亦或是在为这个即将丢掉性命的昔日学生而哭泣?
过了许久,哭声渐止。
韩正清扶着栏杆,起身的时候身体晃了晃,他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说:
“再思,再忍忍,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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