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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血雨溅花红 > 第十五章情困玉女心

第十五章情困玉女心

这样高华的气质!

这么美的情­操­!

几乎综合了一切的理想,一切的美于一身——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竟然不能去爱她,这该是何等的遗憾!何等的懊丧!

桑南圃站起来,扶着那枝青竹杖步向窗前——

推开了窗户——黄花留住斜阳一刹那,人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忽然体会出这种黄昏的悲哀。

一种莫可奈何的悲哀!

“姑娘……你可以回去了。”

出乎意料的无情!

令人寒心的冷漠!

这样的一句话,会在此时,此刻,由面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奇書網整理提供]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谭贵芝蓦地一呆,那张原本因为羞涩而现绊红的脸,刹那间变为苍白。

“梁大哥……”她口中讷讷地道:“你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姑娘!我很感激你!”他面向着窗外,慢慢地说:“今天上午我想了很久,我们不宜来往?”

脸­色­一白,她上前一步,道:“为什么?”

“因为我忘不了家仇!”

“……”谭贵芝黯然地垂下了头。

“所以……我们终久会变成仇人。”

“不——不会——永远不会的!”贵芝呜咽着哭泣起来。

桑南圃冷冷地道:“会的!”他转过身子来,“所以,与其那时白刃相加,不如现在生疏一些的好。”

谭贵芝打了一个寒噤,说道:“梁大哥——”

“你还是叫我桑南圃好——”他冷笑着说:“这里还没有人知道我姓梁,一想到我姓梁,我就忍不住……”

他的身子似乎由于过于激动而抖动了一下。

谭贵芝一阵子难受,由不住又垂下了头。

她知道他是对她有情的,要不然他不会三番两次地救自己,不顾­性­命地去救自己。

想一想,这该是何等的感受?又是如何的一腔悲哀!

她不相信他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

可是,也难说,只需要看看他愤怒时的那双眼睛就知道了。

“话”已经说得太明白了。

彼此可说得上“心有灵犀一点通”。

轻轻叹了一声,她悄悄地步出。

桑南圃道:“姑娘还是由窗户走较为方便。”

谭贵芝顿了顿,道:“也好!”

说完,就掉过身子改向窗前走过来。

桑南圃道:“姑娘也许饿了,我带了一点吃的……”

他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纸包,这时缓缓地递过去。

谭贵芝伸手接住窘笑了一下,道:“是什么?”

“八宝饭。”

“好!我爱吃!”

细细的眉毛挑了挑,含着浅浅的笑脸,她陡地穿窗而出,轻若桐叶般地飘身直下。

桑南圃惆怅地看着她,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残阳下他看见她天真地回过身来,向自己招手。

风飘着她的长发,原野已有了绿意,一种迤逦的意态美,就这么,她一径地去了。

院子里笼罩着惆怅,说不出的萧索之意,想不到离家这段日子,竟然会生疏至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陌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几个护院师傅远远站在廊子下,聚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谭贵芝一径走过来。

那几个人乍一看见了她,俱都现出惊喜之­色­,老远的就有人嚷着:“大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

大厅门开,彩莲穿着一身大红,快步跑过来道:“哎呀……我的小姐——”

她喜得像只小鸟似地跑过来,拉住了谭贵芝的手。

“我的小姐——你可是回来了……老爷想你都快疯了!”

谭贵芝苦笑了一下,挣开了她的手道:“你这个丫头命真长。”

彩莲涎脸道:“是吗——老死不了,小姐,你可是瘦多了!”

谭贵芝萧索地道:“哪能不瘦呢!没死已经是好的了。”

“快别说这些话了,阿弥陀佛!”她合着手说:“现在你回来了,一切可都好了。”

“娘还好吧?”

“太太?”

“嗯——”谭贵芝听了一声,可就发现到彩莲的脸­色­不大自然,“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太太还好?”

“太太……”彩莲点着头,道:“还好!只是不大爱理人,昨天一个人儿关着门哭了一夜。”

谭贵芝轻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彩莲跳了一下,道:“八成是惦记着小姐你,现在你回来了,她老人家可就好了,走——我们去看她去!”

说着拉着谭贵芝的手就跑。

谭贵芝停住没有动:“老爷呢?”

“老爷正在跟好些人谈话呢。”

“都是些什么人?”

“是青海来的一个姓余的,还有胡大爷他们。”

“姓余的?”

“矮矮的个子,听说本事很大。”彩莲说,“还带着三个徒弟,架子大得很,就住在咱们这里呢。”

贵芝想了想,实在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正想跟着彩莲去母亲那边,就见一个小厮由厅门内跑出,老远地叫道:“小姐,老爷有请!”

谭贵芝皱了皱眉,悻悻地走过去。

那小厮道:“老爷在客厅,请小姐去见几个客人!”

贵芝道:“知道啦!”

客厅里乱哄哄地坐着好些个人。

谭雁翎坐在上首,他旁边是胡子玉,还有一个矮老头,背后背了个大斗笠,穿着怪样的人。

另外座头上还有三个高冠长服的年轻汉子——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谭贵芝忽然惊觉到父亲老多了,两腮深陷下去,也显得瘦多了。

胡子玉也是一样,老瘦多了,睁着一对黑黝黝的窟窿眼——敢情已经瞎了。

房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注视着她。

谭贵芝本来对于父亲很不谅解的,可是此刻乍一看见他老迈的形骸,由不住心里一阵子发酸,差一点哭了出来。

“爹——”她叫了一声,两行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直淌了下来。

谭雁翎大步走过来,拍着她的背道:“好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

谭贵芝一眼看见了胡子玉,扑过去道:“胡大叔,你的眼睛……”

“瞎啦——”胡子玉苦笑着说,“姑娘,你……也受委屈了。”

谭贵芝呆了呆,怔在了当场。

“都是司徒火那伙子人下的手!”胡子玉说,“这笔仇,我们一定要报!”

这时座头上那个矮老头,发出了火­鸡­似的一阵子笑声。

“这就是老谭你那位千金?嘿嘿……好!漂亮极了!”

一面说着,谭雁翎乃向女儿介绍道:“这是青海来的余烈,余伯伯,上前见过!”

“余伯伯!”谭贵芝不大甘心地福了一下。

“好——好——”

余老头又像火­鸡­般咯咯有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余伯伯三位高足你也见过!”

谭贵芝又福了一下。

只见三个长衣汉子其中之一,仿佛很眼熟,那汉子正自睁着一双大眼怒瞧着自己—

忽然那汉子大吼一声,猛扑过来,一掌直向着贵芝头上击下来。

举座皆大吃了一惊——

谭贵芝倏地扬起右腕,实实架住了他落下的手掌。

姓余的矮老头见状即声道:“鲁赤班!你这是­干­什么?”

那汉子也擅汉语,“鲁赤班”是他青海上称的名字。

这时只见他怒声道:“这个女人就是早晨点我|­茓­道的人,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谭贵芝忽然想起来早上劫马伤人之事,原来被自己定|­茓­手法所伤的那个人,竟会是他,一时间脸上觉得怪不自在的。

余烈怒声叱斥道:“胡说,这是谭家千金,你不要胡说八道!”

那个叫“鲁赤班”的又看了一旁的谭雁翎一眼,自己大概也有些拿不准,将信又疑地愤愤退开身子。

谭贵芝心里内愧,可是当着父亲以及各人面前,却也不便承认。

谭雁翎奇怪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余烈嘻嘻一笑道:“老哥是这么回事,小徒今晨骑马回来,途经冰河附近,为一女寇夺了马匹,还用重手法点了他的|­茓­道,如非后来是我路过冰河,只怕一条­性­命早就完了。”

“有这种事?”

谭雁翎眼睛转向女儿,谭贵芝只得装糊涂到底,闷不吭声。

余烈哈哈笑道:“当然不会是令千金做的事,坐!坐……我们还是谈正经事要紧!”

说着目注谭贵芝,道:“老夫本来预备动身去救姑娘和嫂夫人,现在你们相继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谭雁翎点点头道:“想不到那位桑先生竟然是一位埋名隐姓的奇人……这一次若非他搭救,你和你娘只怕……”

一旁的胡子玉道:“那位桑先生可回来了?”

谭贵芝摇摇头:“不知道……”

胡子玉冷冷地道:“东翁,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人以涌泉,这位桑先生的大恩不可不报!”

他在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色­,颇有弦外之音的意味。

谭雁翎微一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说到这里,他转看余烈道:“余兄,司徒火等栽了这个筋斗,我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日内就会大举来犯,老兄却要多留点意呢!”

余烈一声怪笑,道:“那是再好也不过,我的方天戟也该发发利市了。”

谭雁翎皱了一下眉道:“话虽如此,司徒火这个人我很清楚,这个人不可轻视,老兄也不可过于轻敌。”

余烈咯咯笑道:“谭老哥你放心,司徒火哥儿几个我知道没一个好惹的,可是这一次他碰见了我余烈,我要他尝尝我青海朱灵山的‘摄魂砂’!”

谭雁翎知道余烈有一种自炼的独门暗器“摄魂砂”十分狠毒,曾经施展过一次,把前往青海教访问的客人“天南七友”一举成歼——

那一次战况很惨,七友死了六友,剩下一个双目失明重伤而遁。

因为这一次的关系,余烈的“摄魂砂”出了名。

也因为这一次余烈的­阴­狠为人为武林中人所深知,大家认为他心狠手辣,不够道义,敬鬼神而远之。

“人”是坏到不可交,可是“摄魂砂”的厉害,却也被举世公认为最厉害的暗器之一。

谭雁翎这时乍一忆及到这种暗器的厉害不禁内心大喜,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那余烈遂即自吹自擂起来,把自己吹得真正是举世无双。

谭贵芝勉强坐在那里乏味已极,抬头一看,看见小丫鬟彩莲正在隔着窗子向自己打手势,她就借故站起来向外步出。

谭雁翎站起来,走过去道:“你哪里去?”

贵芝道:“去看看娘。”

二人说话时已走到了门前,避开了厅中各人。

谭雁翎十分沉重地道:“也好,你娘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芝眼圈一红,低下头道:“娘没有告诉您?”

“没有呀!”谭雁翎一怔道:“发生了什么事?”

贵芝摇摇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

谭雁翎重重叹息一声,他仍然还是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回来了就好了……”他说,“你先上你娘那边去一趟,晚上我想让你娘陪我上桑先生那里去一趟。”

“去桑……大哥那里?”贵芝显然吃了一惊。

谭雁翎道:“听说他受了很重的伤,我想去谢谢他,一直都小看了他!”

“我看不必了!”谭贵芝冷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他不愿意人家知道他会本事!”

“那又为什么?”

谭贵芝心里由不住笑了笑,心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把桑南圃真实的身份说出来。

她甚至于怕和父亲的眼光相接触。

缓缓地低下头,她什么也没有说。

谭雁翎忽然笑了一下,拍着她肩膀道:“好吧,好好劝劝你娘去吧!”

房间里燃点着檀香。

缕缕的轻烟里,陶氏异常宁静地注视着女儿——

她好像心情很好,身上的一件衣服新换过的——是淡红­色­滚着绣花小边的那一种,这件衣服她一向很少穿,在贵芝的印象里,好像母亲只穿过一次。

她的头发也像是刚刚梳过一样,奇怪的是在发边还戴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这种打扮,使得贵芝颇为吃惊。

陶氏的脸也重新擦了些胭脂,细细的眉毛描得浓淡适宜,看上去简直像个新嫁娘一般的娇丽。

贵芝心里奇怪得很,可是看见母亲高兴,她也高兴。

她原本担心母亲经过这番棱辱之后,可能会滋生短见,现在总算放心了。

“娘!是你叫我?”

“不错。”陶氏说:“我听说你回来了,桑南圃的伤要不要紧?”

“已经脱险了!”

“那就好!”陶氏脸上带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一直在担心他……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无面目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了!”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谭贵芝红着脸垂下了头,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恨,恨爹、恨娘、恨自己。

“孩子!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陶氏含着浅浅的笑容道:“除非你甘心平凡一辈子。”她侃侃地道:“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抓到些什么,挣到些什么,你一定相对地也会失去些什么。”

“我知道,娘!”

“你知道?”陶氏摇摇头道:“我看你是不知道,不过慢慢你就会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桑南圃跟你谈了些什么?”

“他要报仇——”

“他是应该的!”

贵芝一愕,道:“您是说……愿意他……”顿了一下,接道:“桑南圃是一个很冷酷的人,他说得到做得到!”

“他是应该的……”陶氏慢慢垂下头,眼泪在眸子里打转,“他怎么说?”

贵芝说:“他说可以原谅您……却不能放过爹。”

陶氏脸上带出了一丝苦笑。

“他真的会原谅我?”陶氏摇着头道:“不——他不会的!”

谭贵芝道:“他说,娘会自己惩罚自己!”

陶氏呆了一下,喃喃道:“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你爹现在已经疯了——他自己在做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我与他总算是夫妻一场,不忍心看着他自掘坟墓!”

“爹爹请了一个姓余的,听说是专门为了对付司徒火那一伙人……”

“有什么用?”陶氏冷笑了一声,道:“即使是赢了司徒火那个人,也赢不了桑南圃,桑南圃不会让他趁心如意!”

谭贵芝呆了一下,道:“桑南圃……真的会向爹下手?”

“会的!”陶氏道:“只有你才能救他!”

“我?”

“不错。”陶氏冷笑道:“因为你对他有恩!”

谭贵芝呆了一下没说话。

“记住孩子。”陶氏嘱咐她道:“你爹是爱你的,也只有你能救他……可怜他!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但是他必须要得到这种报应……”

谭贵芝忽然打了个哆嗦——

“我死了以后……把我被棱辱的事告诉他!”

“什么?”谭贵芝眼睛睁得极大。

“桑南圃算得不错,我会自己惩罚自己……的!”

说着,她的手从衣袖里忽然抽出了一口刀——

“啊——不——”谭贵芝大叫了一声,猛地扑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她刚刚扑过去的一刹那,陶氏手中的刀已经迅速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谭贵芝吓得全身颤抖了一下,大叫了一声,用力把刀拔出来,红的血立刻把粉红­色­的衣裳染满了。

“天……”谭贵芝用力抱住了母亲身子,“娘——娘……为什么?您这是为什么?”

陶氏身子已经倒下去了——

“记住……只有你能救你爹……”陶氏紧紧握住女儿一双手,“你虽然爱桑南圃……

他也爱你,但是……那……那……”

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口气接不上,顿时一命呜呼。

谭雁翎失魂落魄地赶到了现场,眼见得一副凄凉景象——爱妻已死,女儿昏倒一旁。

丫鬟彩莲正自一声声哭叫着。

恁他铁打的汉子,也挺受不住。

他只觉得膝头一软,痛呼了一声:“锦壁——”踉跄着摔倒在地。

像是梦一般的,谭雁翎呆呆地坐在窗前,滴滴老泪挂在花白的胡子上。

女儿已经告诉他了——

陶氏因生前被司徒火等人轮流棱辱,因而无颜苟活而自尽。

谭雁翎聆听之后,两度昏厥,醒来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独自在窗前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缓缓地起身,步出。胡子玉呆痴地跟在他身后。

门口前站满了人。

家里的几个护院,所有的男女佣人,人人面有戚­色­,如丧考妣。

谭雁翎吩咐一个亲信的护院,道:“把门钉死!不许任何人走近这间屋!”

那个护院答应了一声,谭雁翎就同胡先生一道来到了大厅。

——大厅内灯火辉煌,人声混乱,显然又有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谭雁翎那张原本赤红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片青白,“怒”、“恨”、“悲”、“仇”,已经使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厅内坐的是钱、刘、林、李、许、王……十几家皮号的老板。

谭雁翎一进来,大家都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

大家已坐下来,人人互望了一眼,他们是来告急求助的,可是临时听见了谭雁翎丧偶的消息,一个个都吓呆了。

大树将倒,栖身其上的猢狲将也不能自保。

人人思危,满座无欢。

大家的眼睛全部都盯视着谭大老板——

这时胡子玉才小声向东翁报告道:“那批皮货失手以后,生意已经做不下去了,我看暂时把应天、江南的七家皮号先关了吧!”

谭雁翎黯然地点着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一个人都听见了。

空气顿时沉寂了下来。

七家皮号的老板,也都像宣判死刑一样都垂下了头,人人噤若寒蝉。

谭雁翎紧紧咬着牙,道:“我们现在面临可怕的敌人,对方是要把我们弄垮,这几个月,我本人损失惨重——”

苦笑了笑,他讷讷接下去道:“我可以向大家宣布,我破产了,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

大厅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北京的钱老板青着脸站起来,往前赶了几步,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道:“东翁……

救救我一家老小……我……”

谭雁翎冷冷地道:“钱掌柜的你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

钱老板哆嗦着道:“是是!”

他颤抖着站起身子来,谭雁翎把头埋在手心里——

闭着眼睛,他低低地唤着:“锦壁……”眼泪溅落了下来。

爱妻的凄然而逝,这个打击太大了,那一刹那在他心灵深处投下的­阴­影,使得他失去了原有的明智与果断。

紧紧咬着牙齿,睁开眼睛,他暂进又面临到此一刻的现实。

“我说到哪里?”他转脸问胡子玉。

胡子玉道:“钱掌柜的那号买卖。”

谭雁翎点头道:“钱掌柜的你放心,那块‘白魔王’的皮子,我总算弄到了!有了这块皮子,我们还大有可为!”

大家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钱老板苍白的脸一时间也有了血­色­。

“谢天谢地……有了这块皮子,我们总算得救了!”钱老板眼巴巴地道:“就请东翁快快赏下来,我好马上进京里交差,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谭雁翎道:“现在还不能给你!”

“为……为什么?”

“因为一交到你手里,你就没命!”

他说的当然是司徒火那一伙子人,钱老板当然心里也有数,一时噤若寒蝉就不吭声了。大家眼睛都亮得很。

连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的。谭家生意的连锁倒闭,胡子玉的失去双眼……

谭雁翎妻子的死,青草湖马场失火,几十条人命的死亡……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很显明的必定是有一个厉害的实力集团,有意地在执行着一项任务。

那任务就是要致谭某人于死地。

任何人——只要是谭雁翎这一方面的人,都有被对方致死的可能。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一想到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忽然又感觉到生命比生意更宝贵了,人人面有悸­色­!

谭雁翎站起来道:“大家暂时住在这里不要离开,今天、明天,最多后天,一切都会有一个大转变,不是我们完,就是敌人完,我们双方总有一方面在这两天完蛋——你们先下去吧!”

大家呆了一下,正要起身告辞,忽然跑进来一个听差的,向谭雁翎道:“启禀大善人,霍先生回来了!”

“哪个霍先生?”

“啊——”胡子玉道:“快请!”

遂即与谭雁翎道:“东翁连霍先生都忘了?是‘老皮通’霍九呀!”

谭雁翎摇摇头,窘笑了一下,似乎还是没有想起来,他讷讷道:“我忘了!”

胡子玉长叹了一声,想不到谭雁翎的神智突然混乱到如此地步。

他提醒道:“东翁不是要鉴定那块白魔王的皮子么,怎么连霍九都不认识?”

谭雁翎这才恍然记起来——

他连遭大故之后,神智屡现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时显然他又忆起霍九是什么人了。

“快请!”

霍九已经进来了。

——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小个头,眯眯眼,白白的皮肤,很重的书卷气息,他腋下夹着一个绸子小包儿。

进门之后,先向谭、胡二人行礼请个安,口称:“大善人——胡先生——”

在座的这些皮号负责人,他都熟得很,分别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霍先生是谭府当年雇用的总文案先生,因为他­精­于鉴定各类皮货的贵贱真伪,腹内又熟记百兽的异态典故,是以在皮业界中,被推为惟一具有权威­性­的鉴定人物。

“老皮通”霍九坐定之后,脸上神情很是紧张的样子。

谭雁翎看着他,恍惚地道:“霍九你回来得正好……这几个月生了很多事,你可知道?”

霍九沮丧地道:“都听说了!”他咬了一下手,接下去道:“对方的心也太狠了……

东翁你老人家千万要自己保重……唉……这真是太不幸了!”

“现在我手下的皮货行,因缺货供应,已经十九都关了门,只剩下京里的‘翠华轩’一家,还勉强支撑!”

霍九拱拱手道:“东翁所见极是,‘翠华轩’是做紫禁城的买卖,关系东翁的信誉最大,应该维持!”

谭雁翎长叹了一声,转向胡子玉说道:“子玉,去把那块皮子拿来!”

胡子玉答应了一声,退下去。

霍九心存好奇地问:“东翁莫非得到了什么珍异的皮子么?”

谭雁翎叹息了声,缓缓也点着头,道:“现在我们上下的命脉,全都在这块皮子上了!”

霍九一怔,问道:“什么皮子,这么珍异?”

一旁的钱老板道:“霍先生,是那传说已久的‘白魔王’呀!”

霍九顿时一惊,面有喜­色­地道:“东翁是说已经取到了这块皮货?”

“不错!”谭雁翎叹息了一声道:“为了这块皮子,几乎倾家荡产才购到手中,为了慎重起见,还在等候着你的最后鉴定,你鉴定过以后,就交给钱老板拿到京里去供给皇上。”

“是是……”霍先生喃喃地道:“这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听说圣上对这块皮子盼望已久,呈上去必蒙重赏——”

说话时,胡子玉已返回,手里提着一个紫藤箱子,大家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只箱子上,因为箱子里的这块皮子,都直接的与每个人有关系。

最紧张的是钱老板,因为他的身家­性­命都有赖这块皮子的庇护,哪能不紧张得要命?

箱子搁在了大理石方桌上。

霍九也打开了他的小布包。

布包里是一套鉴定皮货的工具,包括小刀,小剪子,几种药水,还有一只特制的水晶放大镜。

箱子打开了——

雪白的一大块熊皮。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霍九为怕脏了皮子,特别戴上了一副手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皮子拿了出来,“呼啦”一下子抖开来。

每个人脸上倶都现出了一种希罕的表情,微微发出了一片赞赏声音。

霍九未鉴定之前,先皱了一下眉头,他两只手用力地搓着这块皮子,又在鼻子下嗅了一下。

顿时,他的样子显得很紧张——谭雁翎慌忙问:“怎么?”

霍九摇摇头,拿起一根针,小心在皮子上打了几针——

然后他又分开了毛面,仔细地拿起水晶镜,透视着皮毛的里层。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霍九看着看着,脸上原有的一番异采忽然消失了。

他颓丧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九头垂得很低,紧紧地咬着牙,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他两腮上的肌­肉­在剧烈地跳动着。

良久——

他抬起脸看着谭雁翎,苦笑地说:“东翁这块皮子是向谁洽购的?”

谭雁翎心里的激动,更甚于霍九,他脸都白了。

“——‘赛吕布’盖……盖雪松,怎么!莫非这块皮子是……”

霍九冷笑道:“快找他来!”

一旁的胡子玉傻着脸道:“他早就……”

谭雁翎忽然闪身来到了霍九跟前,当胸一把,把他抓了起来。

“说——怎么回事?”

霍九抖着声音说:“东翁受骗了……是假的!”

谭雁翎一反手,把霍九摔出了丈许以外,扑通摔在了地上。

如非是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只这一下怕不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霍九由地上爬起来,一连串地叫着唉唷,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谭雁翎却有如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一下子坐了下来——

他忽然又站起来,怒声道:“绝不能是假的,霍九你再仔细看看!”

霍九瘸着腿走过来道:“东翁……一点不错,这是假的!”

“胡说!”谭雁翎道:“我亲眼看见了那个独角才付的钱,还有你不是说过这白魔王颈上有一圈红毛么?”

“不错,可是这块皮是伪造的!”

说着,霍九遂即取了一块棉花,由一个小瓷瓶里倒了一点药水,然后用力的在那块红颜­色­地方擦了几下。

他脸上的冷笑表情,更加显著。

拿起棉花来看了一下——大家也都看见了,棉花变成了红­色­。

这颜­色­,显然是经过人工染上去的。

谭雁翎全身酥酥地起了一阵子战栗。

“完……了……一切都完了!”

说时他用力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掌力贯穿大理石面,一个掌形的石块掉落在地上。

霍九进一步说道:“真的白魔王皮毛之内有逆鳞,刀剑不入,这畜生生平因仅食百花之蜜,故而身有异香,这些却不是可以伪造得来的!”

说着连连摇头叹息,道:“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在就好了!”

谭雁翎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那是一种凝结着闷而嘶哑的吼声。

随着这声吼叫之后,突然张嘴涌喷出一口鲜血。

他身子向前一栽,顿时就昏了过去。

钱老板紧随在他后面也发出了一声叫声,瘦长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一时之间,举座哗然!

一切的希望,似乎都为着那块假的白魔王皮子荡然无存。

谭家上下,每一个人看上去都了无生­色­,人人面现忧愁。

天空凝结着黑沉沉的云块,不时地有闪电亮上一亮,响雷在紧紧包裹着的厚厚云层里响着。

不久,豆大的雨点劈劈剥剥地由天上散落下来。

“皮大王”谭雁翎独个儿的在院子里走着,他那张早已失去人­色­的脸,不时地泛出自我嘲弄的笑容。

有时候他停下来,抬头对着天,喃喃有声地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有时候他又低下头饮泣着,涓涓的老泪,如同于天上的雨点,一颗颗散落在地面上。

雨水把他全身都打湿了。

天约莫在四更左右时分。

东方隐隐地有一点点白­色­,并不意味着天亮了,也许天本来就是那个颜­色­,只有间歇连续的闪电,时明时暗,才使得眼前的一切看上去更清晰。

一条人影拔空而起——

也许是正当闪电的时候,所以看上去才会那么清楚。

那人显然是身负有极高的轻功绝技,否则的话他万万不能向着沾有雨水的琉璃瓦面上落足。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衣,好像头发很长。

身子甫一落下来,遂即迅速向着瓦面上伏下来。

闪电再亮,这人的一双湛湛眸子,正在注视着一个人——谭雁翎。

眸子里的光辉,常能显示出一个人内在的意图。

眼前这个人,如果说有什么意图,那就该是仇恨、仇恨、无比的仇恨!

这个人也并非是什么陌生的人,他就是“怪鹅”孙波。

他那双眼睛注视谭雁翎——

却又有另一个人注视着他——

这个人立在楼身之下,借着弯延出的一角飞檐,遮挡住他的身子。

换句话说,他可以看见孙波,而孙波却看不见他。

这个人——桑南圃,本来全部的注意力也是在注意谭雁翎,后来孙波来了,使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改向孙波。

雨渐渐下大了。

可是院子里的谭雁翎仍然没有返回去的意思,一任雨水浸湿了他全身,浸湿了他的头发。

这个时候,当然谁也不会无故出来,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他。

闪电很久没有再亮,院子里也就越加显得黝黑。

当闪电再亮的时候,伏在屋脊上的孙波显然已经失踪了。

谭雁翎踌躇地走到了廊下,那里悬着一盏油纸的气死风灯。

灯笼在风里打着转儿。

谭雁翎由走廊的这一头慢慢地向那一头走过去,他的背影移过不久,“怪鹅”孙波已神秘地现身在他身后。

立在檐下的桑南圃不觉冷笑了笑,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笑里的涵意。

孙波满头长发皆为雨水打湿了,油光水亮地披在肩上,背后的一对判官笔,不知何时已分持在手中。

自从他方一现身的当儿,桑南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很明显他是想猝然向谭雁翎行刺。

谭雁翎是否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很费解,不过桑南圃并不认为如此。

总之,他认为眼前即将有好戏可以看了,自己的确可以作一个完全中立的旁观者。

经过这一次重伤之后,他看上去憔悴多了,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他的功力有所减退,只要由他那双光华闪烁的眸子来推测,当知他内敛的功力是惊人的。

孙波以轻快的步伐踏进走廊,身法之轻快,即令桑南圃眼中看来,也是够惊人的,可是面对着谭雁翎如此大敌,孙波却不敢丝毫大意。

因此他的身子甫一现身,遂即立刻掩饰在一根廊柱后面。

他身材瘦高,立在柱子后面竟然丝毫不显。

遂见谭雁翎缓缓地转过身子来,由廊道的那一头又慢慢地走过来——

老人经过连番大难之后,简直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只见他散发蓬松,被雨水淋得透湿,一双惺松的眼睛肿泡泡的,眼珠子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像是神智错乱的样子,每走一步,他就会停下来思索一阵子。

他嘴里一直像吟经似地喃喃诉说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些什么。

柱子后面的“怪鹅”孙波,比拟着手里的一对判官双笔,像是神情十分紧张的样子——

他眼睛全神贯注着谭雁翎,不时收着小腹。

明眼人如桑南圃一看即知,孙波正在储积着内力,以待时机来到时突然出手一击!

桑南圃站立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人。

谭雁翎喃喃地诉说着什么,一双肿胀朦胧的眼睛,在附近凝视着,忽然他呆了一下。

他本来是向孙波掩藏的那个方向走过去的,可是忽然顿了一下转过了身子。

孙波紧张地向前又扑进了两根柱子,他的一双手仍然高高举着那对判官双笔,保持着原来不变的势子。

判官笔的双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足可以想象出何等的锋利。

前面的谭雁翎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两只手交互地Сhā在肥大的袖统子里,深深地低着头,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在完全旁观者如桑南圃的眼睛里看来,他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已至一触即发地步。

孙波的表情,表示他双笔上已贯足了内力,即将出手袭击。

谭雁翎虽然表情呆痴,但是桑南圃却认为他也有足够的防范能力。

闪电再亮——就在此一刹那,孙波身子已如同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他手掌内的一对判官笔,一上一下,一点后心一扎左肋,随着孙波的身子奇快如电地扎过去。

也就在此一刹那,谭雁翎忽然振动右腕,把一袭为雨水所浸湿的外衣抖了出来。

原来他早有防备!是以在孙波蓄势以待的时刻,他也同时把内力贯注在那件长衣之内。

只听得“叮当”两声脆响。

长衣卷住双笔的一刹那,双方都运足了力量向两下一扯。

“波”地一声,有如弓弦一般地响了一声,双笔和长衣扯得笔直。

两张狰狞的脸,相距不足一丈,彼此怒视着——

对于孙波来说,确实是不胜惊愕,他简直想不通对方怎么会看穿自己身法的。

二十年前金兰换帖的拜把兄弟,也是今日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尤其是近来数月,双方累压在内心的愤恨太多了,屈指难数。

现在,当他们彼此脸对脸时,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谭老儿……”孙波一嘴牙齿咬得吱吱地响——“今天晚上,你死期到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谭雁翎只是睁着那一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千般恨、万般恨,只瞧瞧他这双眼睛就知道了。

“凭你!嘿嘿……哈哈……”

说着说着,这个老头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的神智果然有了问题。

神智有问题,可并不代表武功也有问题,面对着孙波,谭雁翎眸子里显露出无比杀机。

“孙老三,”他讷讷地说,“这些日子你们­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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