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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桃花青衣两相宜(射雕) > 十五

十五

年前出了黄蓉这个小坏蛋,十五前后他又招惹了个小坏蛋胡来。碰见了陆卿衣这个不怕他的人亦只有无奈的份。

说了陆卿衣之后,第一天她乖乖的在自己房里,他老大宽怀。第二天他回房,靠近的时候就闻得房间里有人呼吸吐纳,被他从他的床上拎起来,理由是睡习惯了,差点没把他气的翘胡子。第三天他走回房间,依然看见床上娇俏小人的身影。拍拍她的脸蛋,把她从周公那拉扯回来,黑着脸问:“怎么又睡这里了?”陆卿衣软语道:“呀,我忘记了呀……”看着黄药师依旧黑着的脸,陆卿衣只好又撒娇了,摇着他的袖子说:“师傅啊,你房间跟我房间不都是房间么?有什么不同嘛?”黄药师皱眉,多年未与外人相处,他竟已隔阂至此。他本就不是拘泥之人,思及此,他即放宽心,朗声道:“既然卿儿喜欢,亦无不可,只是记得醒来叠好被子。”陆卿衣脸一红,叫道:“我哪有不叠被子嘛1黄药师似笑非笑,“我怎么记得昨天就没有。”陆卿衣娇嗔,“师傅还说呢,明明是你把人家拎出来不给卿儿叠被子的机会。”双眸一转,又说道:“若是师父想考察卿儿叠被子的功夫,卿儿倒是肯每日清晨来为师傅叠被子的。”黄药师失笑,“乘风有卿儿这么孝顺的女儿真是好福气。”陆卿衣毫不吝啬的接下这个赞美,同时也捧了黄药师一把:“师傅有什么孝顺的徒儿也是好福气哩。”虽说陆乘风与陆冠英是她身体上的至亲,但是面对黄药师她却总是更容易露出小女儿的情态撒娇。

虽说黄药师以前跟黄蓉相处就像平辈一样,不过黄蓉古灵­精­怪,每每让他觉得头疼不已,却又不忍责怪。陆卿衣虽不像黄蓉那像冰雪聪明何事都是一说就懂举一反三,却胜在柔顺。每次若两人意见相左,表面上总是自己强势,结果却总是自己被她柔声劝退,让他一肚子准备发的火气都消于无形。

他带她回来,本是她说要好好习得奇门遁甲之术,自己又因为给蓉儿寻伴同时亦是对乘风的一些补偿,结果她来桃花岛之后,最多的却是钻到了厨房里。说是要学得好手艺回去给她爹爹尝尝,到了厨房,动手多的却是他这个师傅,每次本要板起脸来说她,却总看见她像个小猫一样无辜柔顺的眼神,拉着自己袖子摇啊摇,崇拜的眼神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念及此,他总总摇头苦笑,自己捡回来了一个大麻烦碍…

其实陆卿衣真的很喜欢呆在黄药师的房间里。他的房间很大的,约莫都有50平米了吧,强上挂着许多他自己的书画,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他看过的书,整个房间,都是他的影子,他的味道。陆卿衣爱在他的床上午睡,除此之外,亦是因为这房间冬暖夏天的缘故。明明晓得他宠她,她才敢在他的面前大声说他偏心,把最好的房间留给自己。结果黄药师似笑非笑,反问她:“整个桃花岛都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住最好的房间?”把她堵得结结实实,暗自沉默了好几盏茶的时间。

她记得欧阳克在求亲失败后他给过他桃花岛的布局图,最后引发了桃花岛的血案。于是便好生央求黄药师把布局图给她学习学习,几天下来,按图索骥,左偏右拐……虽说不能记全,但是日常的行走已经基本无碍了。黄药师还特地警告她,不许她去清音洞。她抿嘴一笑,“师傅放心就是啦,我定不会为了周伯通忤逆师傅的。”黄药师转身冷哼,“蓉儿那个丫头还说一辈子听我话呢,要她离开那个臭小子都不肯。”他一提到蓉儿就会顺带把郭靖给骂一通,气的他自己牙痒痒的,陆卿衣只好无数次的安慰他,“蓉儿聪明伶俐,刚好可以欺负那个傻小子嘛,他一辈子都要听你女儿的话呢~”

陆卿衣在熟悉了桃花岛的地形之后,终于在黄药师发怒之前拉着他的袖子说:“师傅,我先跟你学写字吧?”黄药师吹胡子瞪眼睛的,“难道你爹没教过你读书写字?”陆卿衣习惯­性­的摇了摇他的袖子,“爹爹的字哪里比的上师傅嘛,师傅呀~”黄药师看她撒娇时候无比柔顺的眼神,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先教你练字了。”陆卿衣喜道:“好呀,师傅早上教我写字,下午教我弹琴可好?”黄药师又想起黄蓉小时候学东西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又补充说:“你不学好这两样我可不会教你别的。”

黄药师本来以为,即使是陆乘风没有好好教她习字,女孩子家的字应当也是秀气的罢。这个猜测在看她写了第一张字的时候消耗殆荆“乘风就许你这样写字?”黄药师瞠目,堂堂桃花岛的弟子,居然教出这样的孩子。

陆卿衣轻轻“呀”了一声,真没想到呢,原来毛笔写字跟原子笔写字是相差这么多的。“我若字写的好,又怎么敢麻烦师傅呢?”

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类似于陆卿衣三个字,只是缺笔画不说,大小极为不相称。黄药师无奈之下,只能先写下一张楷书的字帖,让她临模本来他纵情书画,行草飞白,大开大合之势,楷书倒真是多年未写过了。不想临近不惑之年,却因为小辈而破了。

于是早上,陆卿衣先是来碧海楼帮他叠被子整理一下基本上不需要整理的房间,之后便是临摹了。两天之后,黄药师再度叹息,“我真怀疑卿儿的聪明劲都去哪里了?”

“师傅~”陆卿衣脸红嗔道。好呢好呢,她也知道她对书法没有天分嘛,字总是软软踏踏的,一点形状的都没有。越是看着他的字想求好,却越是进展缓慢,练了两天,本来她平心静气的­性­子,倒被磨的有些烦躁了,更何况接近六月,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

温度高了之后,陆卿衣越发爱赖在黄药师身边,不知是否习武的原因,他身上总是­干­净清凉,很让她欢喜。

黄药师亦看出她有些烦躁了,终于又做了一件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临模他还年幼的时候曾经看过村庄夫子这样教学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

黄药师的手很细长,手骨笔直,掌内接触着陆卿衣的手背,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长年习武在手上留下的老茧。他站在她的身后,她靠在他的胸膛,没有逼人的热气,却依旧使她面若桃花。他呼吸绵长,她亦跟着他同呼同吸,没几个来回,她却已经受不了这么深长的呼吸,一时气乱,喘息起来,身子亦一时不稳,向后倒去。

陆卿衣气息乱掉的时候黄药师就已然察觉,她身子倒下的时候他没有握笔的另外一只手一托,免除了她摔倒的窘境,却形成她倒在他怀里的假象。

望着她嫣红的面容,他皱眉问道:“怎么了?”陆卿衣在他怀里,仰视他如墨双眸,本来快要平复的呼吸又不自觉的加快,甚至连心跳亦不同于平时。她愣愣的看着她,双手紧紧压住左胸,想借此来安抚自己过快的心跳。看她不答,黄药师眉头又皱了几分,直接拎起她的手,搭上脉搏,凝神细听之后呵道:“静心。”

“氨一声呵斥,终于让她醒了过来,脸上又多了几分红醉,略带羞涩的解释道:“怕是这几天站太久,有些腿软了罢。”

黄药师冷然道:“有椅子你偏生不爱坐着。”陆卿衣说道:“不是我不坐啊,是坐下的就容易想睡觉的。”黄药师难得慈爱的说:“真真是个傻孩子。”陆卿衣被他说的脸红,依偎到他的怀里。黄药师既然觉得她身子不适,自然不会再要她继续练字,看她乖巧的扑在自己怀里,亦是无限爱怜的抚着她的长发。

两人一时都觉着气氛尚好,都不忍出声打扰。许久之后,陆卿衣抬头问道:“师傅可是在烦心蓉儿师姐?”黄药师怒道:“她去了江湖之后倒不管老父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每次看黄药师为着黄蓉生气,陆卿衣总是贪看他一瞬间生动起来的表情,他在岛上向来孤寂,除了黄蓉能惹他­色­变之外,大多时间总是面­色­冷然,虽说陆卿衣不惧,却更爱看他恼怒成羞时候的样子。

她笑嘻嘻的说道:“师傅,我们来打个赌可好?”黄药师道:“鬼丫头,学得跟蓉儿一样来气我来了。”她在他怀里摇摇头,“卿儿要一直陪着师傅哩,又怎么会让师傅生气呵?”黄药师笑道:“你这个丫头甜言蜜语的哄我,要打什么赌?”陆卿衣直起身,说道:“我赌蓉儿师姐带郭靖来桃花岛赔罪,师傅必定会同意他们的婚事。”黄药师听了,怪道:“噢,若是我偏生不允呢?”陆卿衣笑的狡黠,“所以这样才有难度嘛。若师傅真的不允,那就算卿儿输啦。”黄药师好笑问道:“照卿儿说的倒是不能不赌了。那既然要赌,何不寻个彩头?”陆卿衣抿嘴,“这个倒简单,若是师父赢了,卿儿以后都听师傅的话啦,师傅说一卿儿必不说二,师傅说西卿儿决不向东,师傅若说月是方的,卿儿亦只能点头的。”黄药师忍不住笑骂:“我难不成会指着月亮说是方的?”陆卿衣倒是摇头晃脑,“师傅,话不能说太满,吃不准的。”黄药师又问道:“若你卿儿赢了又该如何?”

陆卿衣心道,终于到点子上了。当下说道:“卿儿若侥幸赢了,自然不敢让师傅听从卿儿的话,只是盼得将来卿儿若有愿望,还望师傅答应一二。”黄药师说道:“卿儿这是抬举我了,世上许多事可非凡夫俗子力所能及。”陆卿衣解释道:“自然不会为难师傅,对师傅而言必定只是普通小事罢了的。”黄药师沉吟点头,“如此倒好,只是此时说清,若卿儿赢了,我便允你三件事罢。”

陆卿衣得了他的允诺,心下大喜。连着练字也卖力许多,黄药师在一边看了,甚感欣慰。

又是一日午后,两人在积翠亭练琴,黄药师于她已然没有太多期盼,练琴亦是扶着她双手弹奏。本来陆卿衣对黄药师的靠近已经不那么容易脸红心跳,只是练琴的时候靠的更近,他的胡子便是不是擦过她粉­嫩­脸颊,来回几次,终于忍不装呀”的一声喊了出来。

黄药师无奈至极,这个孩子练琴练字的时候总是那么容易走神,只得问道:“怎么了?”陆卿衣脸红起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黄药师本就不是脾气­性­子好的人,她一推脱不说,怒气便上来,冷哼一声就要拂袖离开。陆卿衣晓得不好,只好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黄药师常年习武,若是真的着怒要走,陆卿衣这个一点武功底子都没的人又怎的拉的住他,怕是连他袖子都没碰到,就离了影子了。

看他脸上怒气未退,她只得好言好语的解释道:“师傅,胡子刚刚碰到我脸啦,好痒唉。”黄药师听得解释,也不由得笑出声来。顿时脸上冷峻之­色­退去不少,转瞬又是满面温柔之­色­。陆卿衣看他面­色­柔和,又突然觉得心慌手足无措,嘴里胡言乱语说道:“呀,师傅还是别剪胡子啦。”他面容本就极为出­色­,不然黄蓉亦不至于艳绝一方,陆卿衣这是怕他剃了胡子之后自己更加难挡他的男­色­了。看他听了她的话后面­色­古怪,她又心慌道:“啊,是我乱说了,不是,还是剃了吧……啊,师傅自己决定就好。”心里乱乱的想着,师傅还是保持着冷峻的神­色­比较好,笑起来的时候,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又念道,原来洛神赋不止可用于女子,男子也同样适用埃

黄药师看她说了几句乱七八糟的之后又不言语了,当下也不生气,反而温和笑道:“还是剃了罢,免得下次卿儿又有借口不好好练琴啦。”陆卿衣被他说的娇羞,只自己做到一旁弹琴,却不理会他了。

是夜陆卿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想着他的一怒一笑,顿时越发不能入睡。叹息一声,披起放在旁边的外套,起身出门走走。

月夜星光,草木扶疏,繁花在月光的抚摸下,甚至开的更为妖娆娇艳。陆卿衣伸手拂过一片片花瓣,靠在旁边一棵树上发呆。以前她从未好好看过星辰,只是因为她生在城市,早没了那一片璀璨星空。而来到­射­雕的世界之后,她又一直习惯了早睡早起,竟是一次都没有好好看过这片星空。

满天星辰,满天星辰。好似她积蓄了多年的情,在遇到他之后一瞬间迸发出来,铺天盖地,让她无处可逃亦不想去逃。她手指轻划树枝,嘴里默默念道:我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心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淡淡含笑,长叹一声,准备回房继续数绵羊。却听得远方一阵萧音传来。

萧音柔媚婉转,似哭非哭,如诉如泣,陆卿衣又靠回树上。心里明白必定是黄药师在思念亡妻。萧音柔媚之极,听在她耳力却不亚于晴天霹雳,本想自己既然喜欢上了那位,自然陪伴在他身边,以待某天得他应允,常伴左右。此时听得他为亡妻吹箫,声声缠绵,缕缕情意,俱是爱恋。她喜爱他,他对她哩?或许一直是对晚辈的爱护罢!现下心里一阵畏惧,完全不敢有任何跟他表白的勇气了。他必然不会接受的,必然不会的,他那么爱她,又怎么会再容许第二个女子进入他的感情世界。

她心里又慌又乱,沿着树­干­滑下,跌坐地上。竟是任凉风吹过,亦发呆未醒,即使是萧音远去,直至无声,仍是靠在树上傻傻出神。

第二天,黄药师依旧起早练武。晨风拂面,清露沾衣,御风而行,飘飘似仙。蓦地身子一缓,钻入花丛之中,却见自己的关门弟子倒在树前。不由得心下大骇,却以为是有贼人入岛受袭致伤,把脉之后发现脉象虽乱却非受伤,而只是风寒。此时也注意到她的衣着,料想是她自己走出,昏睡于此。心念转动,却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几个起落,已然将人放上床。

虽说她只是风寒,黄药师却依旧掏出一个瓷瓶,拔出木塞,房间里芳香四溢。若是江湖之人知晓黄药师竟然用九花玉露丸来给人治疗风寒的话,必然会有一大群人捶胸顿足惊呼浪费奢侈。黄药师却毫不在意此药珍贵、费时费力,只想着让她早点能够康复。

陆卿衣一直在做梦,从夜深的时候,到黄药师发现的时候,一直都在做梦。梦见了曾经她漫步校园,跟室友一起逛街购物,梦见了她工作之后跟主管的争执,她宅在家里看书听雨落……迷迷糊糊之间,却又梦见初来­射­雕时候,如坠冰窖,觉着天意弄人以为噩梦。之后陆冠英陆乘风悉心照料,她再展开笑颜。

又梦见她见到黄药师,他远远冷冷的望着她,她一直努力向他跑去,距离却怎么都缩不短。她大声呼喊师傅,却听得他冷冷声音传来,“我不是你师傅,你还是尽早离去罢。”她心里大惊,他赶她走,他竟然赶她走!她不甘心,奋力向他跑去,嘴里直喊着:“师傅,师傅……”终于赶上,却听见他说道:“既然你不走,我走便是。”说罢拂袖而走,乘船欲离。她心下一紧,已然不能动弹,张口欲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急的只能眼泪急掉。

忽而又见黄药师站在桃花树下,温柔的对她说:“卿儿,我在这儿。”她疾奔而去,扑入他怀里。他­唇­角含笑,温柔抚慰。她一时不晓得究竟真假,却甚是依恋他怀里温暖。

黄药师让哑仆熬好药,亲自过来喂她喝药。却见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里不住喊着师傅师傅,他纵容一笑,心道卿儿真是孩子心­性­,蓉儿小的时候生病,亦最是黏人。忽见她喊的眼泪直流,他心中一动,坐到床边,扶起她身子,让她靠着自己,缓缓喂入中药。刚开始她始终不肯喝,让黄药师好生无奈,正准备放弃算了,直接让她吃些药丸出些汗就是,却又见她眉头渐舒,药也能灌下去了。看她孩子一般,终究心生怜惜,拿帕子细细的将嘴角的药汁擦­干­净。

沉梦醒来时候,黄药师已经不在,陆卿衣睁眼,便见到自己房间油灯昏暗,她吃力的撑起身子,想到梦里情景,又心里吃紧,怕黄药师已离自己而去。遂起身准备去寻他,刚走到门口,就见那人冷脸而来。她心下大安,见得他还在心里就满足的不得了,痴痴的喊了声:“师傅。”

黄药师看她仅着单衣,羸弱无比的站在门口,疾身掠起,将她揽入怀中,带进屋子。

“师傅。”见黄药师面­色­冷峻,并不开口,陆卿衣又柔声喊道。黄药师本想将她好好训斥一顿,待见她怯怯的目光望着自己,又心生不忍,终是叹息道:“你这孩子,病尚未痊愈,怎么就出来吹风了,也不怕再受了风寒。”

陆卿衣自然不好说是寻他去的,只得说道:“卿儿肚子饿啦,咕咕叫呢。”黄药师听得她稚­嫩­言语,亦笑道:“喂你喝药的时候倒不着急,吃饭倒这么着急。”陆卿衣听得这话,心想,难不成在睡梦时是他喂自己喝药?心中一阵甜蜜又一阵懊恼,自己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却没想到若是她还有反应,黄药师自然会让她自己喝药而不是亲手喂药了。摇着他的袖子说道:“师傅啊,卿儿要吃饭啊。”陆卿衣语气娇憨,黄药师连连失笑,他本就是过来看看她有未醒来,现下她醒了,自然是喊了哑仆将饭菜送来。

两人坐下一同吃饭,黄药师自然是问起她为何会倒在树下。陆卿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措手不及,只好推说是晚上烦闷看星星,结果不想就睡了过去。黄药师听得解释,佯怒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心­性­,长不大。”陆卿衣听了不服,张嘴欲言你不是也半夜不睡去吹箫么。却又不敢这么说,怕激了他想起冯衡之事。只好讷讷的辩说:“我都十七了,早就不是小孩子啦。”她记得黄蓉被他气走的年龄是十五岁,所以称呼黄蓉向来是蓉儿师姐而非蓉儿姐姐。黄药师摇头说道:“不是小孩子还这么小孩气,跟蓉儿五六岁时候差不多。”陆卿衣戳着饭,不满的说道:“哪有这样说自己徒弟的嘛~”语气不像抱怨,倒更加像撒娇。黄药师笑道:“不过蓉儿五六岁的时候写的字可比卿儿的好多了。”陆卿衣“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我不依啦,师傅怎么可以这样!”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看的黄药师心中大喜。

好不容易将陆卿衣的身子调养好了,黄药师开始要求她每天习武了。即使不能学到陆乘风当年的境界,至少也不能太丢桃花岛的脸吧!

自从听见这个消息之后,陆卿衣就没一刻是安稳的。“师傅啊,我的心好痛啊,我还是不要练武了吧?”双手捧心状对着黄药师可怜的说道。黄药师拎起她的手腕,指尖扣上她的脉搏,“卿儿是嫌为师医术不够高明?”陆卿衣皱着小脸,怎么会忘记自家师傅就是一个古往今来从所未有的怪胎呢?只好哀求道:“师傅啊,卿儿不想蹲马步啊~”黄药师哼了一声,“怕累怎么可以学好武功?”听了这话,她嘟着嘴巴,“师傅,人家不想学武的嘛~”黄药师很是坚持,“我桃花岛的门人怎么可以一点武功都不会,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陆卿衣突然灵光一闪,喜道:“师傅,我从来都不屑跟他们比武力,我都跟他们比脑力的。”黄药师似笑非笑:“不屑于?嗯哼?”陆卿衣摸摸鼻子,很是尴尬,桃花岛本就是以武学出名,她居然还……最后见黄药师如此坚持,实在没辙啦,她也只好耍起无赖。牵着他的袖子不住的撒娇:“师傅啊,卿儿怕累的。”

黄药师经此一事,深深为她的安危心忧。他以前的徒弟,即便称不上横扫千军,武林中的晚辈亦少有人能敌,至于独生爱女,更是聪慧异常,虽说所学皮毛,但是也足够自保了。只是这个他中年所收之徒,年龄已大,却手无缚­鸡­之力,更兼身体柔弱,需要调养。他只得先细细的跟她说了桃花岛内功心法的入门口诀,又演示了入门的碧波掌法来教她。

“你若能练好碧波掌法,虽不能对敌高手,却也能拖得一些时候。”黄药师又将一些九花玉露丸、无常丹给她,让她好生带着。“天下伤药,无能出我桃花岛无常丹左右的。只要你受伤尚有气息,定然能保你­性­命的。”

陆卿衣好奇问道:“哇,那岂不是千金难求?是不是很难做的啊?”黄药师傲然一笑,“即便难做又如何,桃花岛多的是珍贵药材。”陆卿衣摸着两个莹润可爱的瓶子,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入怀中。又觉得拿人手软,只好说道:“师傅放心罢,卿儿必会好好练这碧波掌法的。”心里却道,傻姑那孩子看曲灵风在密室中练习,就能学得些皮毛,她经过这碧波掌法的老祖宗亲自传授,又岂会不如?想到此,心里一振,决心好好练这碧波掌法。

此后每天,陆卿衣都会与黄药师一起习武,只是黄药师多半是在旁边吹箫,却看陆卿衣每日重复练那翻来覆去的几招碧波掌法。练了大半月,虽说陆卿衣习武资质不高,却也打的像模像样。

黄药师在一旁抚掌而笑,“卿儿果然不错。”听得黄药师夸奖,陆卿衣本想抱怨太累都不抱怨了,只是一双明亮水眸望着他,好似在问是不是真的。黄药师走上前,作势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又说道:“卿儿去洗洗脸吧,等会来碧海楼。”陆卿衣朝他灿然一笑,蹦蹦跳跳回了自己房间梳洗。

黄药师知道陆卿衣梳洗并不会太快,也就慢慢悠悠的踏着八卦方位回房。走在半路,却听得有人疾奔而来,他缓下身子,笑望着来人之路,却见得黄蓉一身白衣于万花丛中而来,缤纷花朵,亦不及她容颜之万一。

黄蓉重来故地,说不出的喜欢,高声大叫:“爹,爹,蓉儿回来啦!”得见黄药师笑望着自己,黄蓉激动之下,扑入他怀里撒娇:“爹爹,蓉儿好想爹爹啊!”黄药师见爱女归来,心情自是高兴,又忍不住有些气她这么久才回来。看她扑入自己怀里,终是怜她在外孤苦,心疼不已。黄药师一手揽住她,一手抚着她的长发,笑道:“坏孩子,终于舍得回家找爹爹啦!”

黄蓉娇羞不已,嗔道:“爹爹又笑话蓉儿啦。”黄蓉又想到跟着自己来的郭靖,心道郭靖必然会迷路的,着急的叫道:“爹,我不和你说啦,靖哥哥找不到路啦!”一提起郭靖黄药师就一肚子气,真不晓得女儿怎么会看上那么个又傻又呆的蠢小子。硬声道:“不许你去找他。”黄蓉着急,就想飞身而去。黄药师哪会看不出女儿那点小心思,直接往她背后一提,将她锁到了房中去。黄蓉没想到父亲居然直接将她锁入房里,一气之下,趴到床上就哭了起来。

陆卿衣梳洗完之后刚到碧海楼,就看见脸黑的一塌糊涂的黄药师。

陆卿衣心下大惊,连忙上去问:“师傅,谁惹你生气啦?”黄药师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陆卿衣心思转了转,想到应该是黄蓉回来了吧?毕竟除了郭靖还真看不出谁能把他气成这样了。又不见黄蓉在身侧,便好声问道:“师傅,可是蓉儿师姐回来了?”黄药师一听,冷眉一挑,正要发作。却看陆卿衣笑开了,闷声问说:“有甚好笑的?”陆卿衣柔柔的看着他,细声说道:“师傅盼蓉儿师姐回来这么久了,师姐好不容易回来啦,又因为外人生气,好不划算呀1黄药师连连冷哼,“逆子还晓得那个傻小子是外人?为了他连老父都不要了罢。”陆卿衣心想,即使是一代宗师,番起来依旧不可小觑。只好又软语安慰:“蓉儿师姐跟师傅­性­子相像,师傅这么凶她,也是让自己难过罢了。待我去和她说说可好?”黄药师转头不看她,“你要去看她便去罢,和我说甚么?”陆卿衣偷笑,这个男人啊,真是嘴硬。又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话让他消气,走之前想到什么又转头笑道:“师傅啊,待会你作弄郭靖可记得手下留情啊,大不了丢去给老顽童做伴罢。”黄药师偏头不予理会,陆卿衣却晓得他下手必然会有分寸,便自己去寻黄蓉去了。

“蓉儿师姐,我是卿衣啊1隐约听见屋里传来的呜咽之声,陆卿衣站在门口朗声说道。黄蓉早已听见外头有人脚步过来,原以为是受了爹爹吩咐的哑仆给自己送饭来,却不想是陆卿衣。在太湖陆家庄的时候,黄蓉就对这个温柔而又美丽的女子心生好感,更何况现下是同门师妹,更不会恶语相向了。

虽说早知晓黄蓉必定在房间里哭过了,但是一看见黄蓉肿起来的双眼还是吓了一跳。打趣道:“师姐的眼睛可肿的跟核桃一样啦……”黄蓉听得她温声软语,心下一酸,扑到她怀里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陆卿衣轻轻拍着她的背,心想,纵使黄蓉聪明绝顶,在感情上亦不能事事如意啊~又柔声安慰她道:“你放心罢,郭靖没事哩。”黄蓉听见郭靖的名字,马上止住哭泣,拉着她直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靖哥哥真的没事?爹爹没有为难他?”陆卿衣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好哩,他现在应该在清音洞跟老顽童玩了罢。你爹爹不会为难晚辈的。”黄蓉皱眉,“清音洞?我要去清音洞。”说罢就转身要去。陆卿衣瞠目之下连忙拉住她,说道:“你若是现在去了,你爹爹必然不允你们的婚事的。”黄蓉跺脚,怒道:“这样不允那样不允,到底要怎样才好?”

陆卿衣摇头,以前还真不晓得这位居然是个急­性­子。跟黄药师生活久了,也就摸清了他的脾气,你越凶,他就越能跟你倔,你若温柔些,他也不至于凶你了。对黄蓉,也是一样的。陆卿衣劝她说道:“你爹爹不过是气你有个靖哥哥就忘了他罢了,你去给他好好赔罪,乖一点,他必然不会为难你们的。”黄蓉偏头,想想有些道理,对她展颜笑道,“谢谢你啦,我这就给爹爹赔罪去。”陆卿衣朝她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你快些去罢,你爹爹现在还未吃早饭呢。”

却说郭靖被黄药师萧音所惑,无意之间转入清音洞,救了老顽童一命,又气的他未来岳父拂袖而去。周伯通在桃花岛独居已久,无聊之极,忽得郭靖与他说话解闷,大感愉悦,忽然间心中起了一个怪念头,说道:“小朋友,你我结义为兄弟如何?”郭靖见他不似玩笑,连忙推脱。老顽童既然兴起,又怎会轻易放过他,耍赖诡辩,非让他结拜不可。郭靖呆呆傻傻,自然就被老顽童给绕了进去,两人便在山洞里兄弟结义。

周伯通被困在桃花岛多年以来,唯有几个月前黄蓉曾经无意到来与他聊天,现在又来一个小子,自然拉着他不肯放,滔滔不绝说起他因为《九­阴­真经》而被困在桃花岛的事情。而郭靖亦是头一回听人详细提起《九­阴­真经》的故事,故而也听的津津有味,又何况老顽童手舞足蹈连比带画说的起劲。

两人臭味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老顽童欣喜之余又教会他双手互搏之术,方便两人玩“四人打架”的游戏。黄蓉却不知他在洞里跟老顽童玩的起劲,担心之余只好去跟黄药师撒娇给他做饭,在饭菜里传送消息。郭靖难得聪颖一回,拿出馒头里的蜡丸,捏碎蜡丸,拿出丸中所藏的纸来,果是黄蓉所书,上面写道:“靖哥哥:你别心急,爹爹已经跟我和好,待我慢慢求他放你。”最后署着“蓉儿”两字。郭靖狂喜,心中大感安慰。

自从黄蓉柔声来给黄药师赔罪之后,又兼得陆卿衣在一边劝慰,黄药师心情倒好了许多。时不时与黄蓉一起指点陆卿衣的碧波掌法,中午晚上又一起吃着黄蓉做的饭菜,三人一同说说笑笑。若不是黄蓉偶尔流露出的烦躁,这日子也相当美妙了。

下午黄蓉回房,陆卿衣跟黄药师一同弹琴说笑,过了没多久,一只白鹰飞到黄药师的肩上。黄药师取下信件,难得皱眉。陆卿衣奇怪问道:“师傅,怎么了?”黄药师顺手揉碎,淡淡说道:“老毒物来为他侄儿求亲。”黄蓉想起曾经看过一篇YY黄药师跟欧阳克的文,不禁笑了出来。黄药师听她笑声,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陆卿衣自然不会说是想到他和欧阳克的组合而发笑,只是说道:“我是想,我跟师傅的赌约越来越好玩啦。”黄药师淡淡挑眉:“卿儿还是觉得我会答应把蓉儿嫁给那个臭小子?”陆卿衣柔柔一笑,“蓉儿师姐既然喜欢他,师傅又更是喜爱师姐,这是爱屋及乌嘛。”黄药师冷哼一声:“那个傻小子,前几天还坏了我大事。”

陆卿衣知晓点到就好,若是为郭靖说多了好话反倒不美。只是站起身来说道:“师傅啊,欧阳克他们来又有好多蛇来,好讨厌碍…”黄药师微笑:“噢,原来卿儿怕蛇?”陆卿衣想到那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着急说道:“师傅别笑我啦,若是他们来了,你可千万不能让蛇上岛啊~”黄药师忍不住摇头:“你若真怕,跟在我身边就是了。”陆卿衣心慌慌,紧紧抓着黄药师的手臂:“师傅,你一定要把那些蛇赶走埃”黄药师难得看她这么惧怕的样子,慈爱的摸了摸她的长发,应声说道:“莫怕,为师答应便是了。”

过了没几日,黄药师与黄蓉正在绿竹林里跟陆卿衣讲解“兰花拂|­茓­手”的­精­要之时,忽然听见远处草中一阵簌簌之声,陆卿衣心下一寒,“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双手紧紧拉住黄药师的手臂。黄药师拍了拍她泛白的双手,无声安慰。却听得不远处有声传来:“西域欧阳先生拜见桃花岛黄岛主。”

陆卿衣心道,果然是欧阳锋来了,又想,这人还真装腔弄事。不待黄药师领陆卿衣上前,便见到了一人身穿白缎子金线绣花的长袍,手持折扇,正是欧阳克。见得欧阳克,陆卿衣心里一赞,身形俊逸面目如玉,果真是少女杀手。黄药师见她盯着人家直看,心中不喜,哼了一声。陆卿衣微笑出声,倒是往他身边又靠了靠。欧阳锋抢上数步,向黄药师捧揖,黄药师作揖还礼。欧阳克却已跪倒在地,磕了四个头,说道:“小婿叩见岳父大人,敬请岳父大人金安。”黄药师道:“罢了1伸手相扶。陆卿衣和黄蓉心中均在暗骂,好不要脸!

那边郭靖与周伯通本在闲谈,却听得外头有簌簌之声,郭靖一时好奇,循着蛇阵,却也来到了绿竹林。看着他们往积翠亭走去,亦跟了上去。

欧阳锋笑道:“药兄,咱哥儿俩在华山一别,二十余年没会了。承你瞧得起,许了舍侄的婚事,今后你有甚么差遣,做兄弟的决不敢说个不字。”黄药师道:“谁敢来招惹你这老毒物?你在西域二十年,练了些甚么厉害功夫啊,显点出来瞧瞧。”

听得黄药师于欧阳锋要动手比试,陆卿衣与黄蓉均是掩不住的兴奋。黄药师当下从袖中取出玉箫,说道:“嘉宾远来,待我吹奏一曲以娱故人。请坐了慢慢的听罢。”欧阳锋知道他要以《碧海潮生曲》试探自己功力,微微一笑,左手一挥,提着纱灯的三十二名白衣女子姗姗上前,拜倒在地。

欧阳锋笑道:“这三十二名Chu女,是兄弟派人到各地采购来的,当作一点微礼,送给老友。她们曾由名师指点,歌舞弹唱,也都还来得。只是西域鄙女,论颜­色­是远远不及江南佳丽的了。”黄药师道:“兄弟素来不喜此道,自先室亡故,更视天下美女如粪土。锋兄厚礼,不敢拜领。”欧阳锋笑道:“聊作视听之娱,以遣永日,亦复何伤?”

陆卿衣在旁边听了他这一席话,是又怒又喜。怒的是他说自先室亡故,更视天下美女如粪土,喜的却又是即使天下美女再多,能常伴他左右亦唯有自己一个罢了。

黄蓉却是很感兴趣的看着那些女子翩翩起舞。她见众女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已极,每个人与前后之人紧紧相接,恍似一条长蛇,想起欧阳克所使的“灵蛇拳”来,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双眼正紧紧的盯住自己,心想此人可恶至极,必当另使计谋伤他­性­命,那时候父亲就算要再逼我嫁他也无人可嫁了,这叫作“釜底抽薪”之计,想到得意之处,不禁脸现微笑。

这时众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幻多端,跟着双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驱蛇的男子早已紧闭双眼,都怕看了后把持不定,心神错乱。黄药师只是微笑,看了一会,把玉箫放在­唇­边,吹了几声。众女突然间同时全身震荡,舞步顿乱,箫声又再响了几下,众女已随着箫声而舞。欧阳锋见情势不对,双手一拍,一名侍女抱着一具铁筝走上前来。

黄药师见欧阳锋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微微笑道:“来,来,咱们合奏一曲。”欧阳锋叫道:“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和黄岛主要奏乐。”众人都知道非同小可,纷纷撕下衣襟,紧紧塞住双耳。陆卿衣不忍苦恼这件翠绿的裙子她喜爱异常到底要不要撕,黄药师见她神情苦恼,以为她不懂得其中利害,便伸手撕了自己的衣襟,将她双耳塞住。陆卿衣看他细心,心中更是觉得这人无处不好,更增爱恋。两人温柔对视,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古怪异常,却都畏惧黄药师古怪脾气不敢多言。

欧阳锋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运气片刻,右手五指挥动,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秦筝本就声调酸楚激越,他这西域铁筝声音更是凄厉。郭靖不懂音乐,但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他急忙坐倒,宁神屏思,运起全真派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缓,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箫声幽幽的混入了筝音之中,郭靖只感心中一荡,脸上发热,忙又镇慑心神。铁筝声音虽响,始终掩没不了箫声,双声杂作,音调怪异之极。铁筝犹似巫峡猿啼、子夜鬼哭,玉箫恰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两人斗的正为­精­妙,突然间远处海上隐隐传来一阵长啸之声。黄药师和欧阳锋同时心头一震,箫声和筝声登时都缓了。那啸声却愈来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岛。

陆卿衣听不见这声音,却看见两人同时­色­变,心中叫道,莫不是洪七公来了!

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郭靖听到­精­妙之处,不觉情不自禁的张口高喝:“好啊!”他一声喝出便即惊觉,知道不妙,待要逃走,突然青影闪动,黄药师已站在面前。这时三般乐音齐歇,黄药师低声喝道:“好小子,随我来。”郭靖只得叫了声:“黄岛主。”硬起头皮,随他走入竹亭。

黄蓉耳中塞了丝巾,并未听到他这一声喝彩,突然见他进来,惊喜交集,奔上来握住他的双手,叫道:“靖哥哥,你终于来了……”又是喜悦,又是悲苦,一言未毕,眼泪已流了下来,跟着扑入他的怀中。郭靖伸臂搂住了她。欧阳克见到郭靖本已心头火起,见黄蓉和他这般亲热,更是恼怒,晃身抢前,挥拳向郭靖迎面猛击过去,一拳打出,这才喝道:“臭小子,你也来啦!”

陆卿衣看着郭靖过来,亦微笑摘下耳内碎布。却不是去管他们的事,而是独独走到了黄药师的身边。黄药师见她过来,心里原看黄蓉与郭靖亲近的不满也少了些许。

洪七公背负大红葫芦,右手拿着竹杖,笑吟吟的走进竹林。黄蓉见了他,大声叫道:“师父,师父。”黄药师与洪七公见过了礼,寒喧数语,便问女儿:“蓉儿,你叫七公作甚么?”黄蓉道:“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为师。”黄药师大喜,向洪七公道:“七兄青眼有加,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小女胡闹顽皮,还盼七兄多加管教。”说着深深一揖,却又想到当初在陆家庄陆乘风亦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不由得又看陆卿衣看去。两人均想到一处,相视而笑。

洪七公笑道:“药兄家传武学,博大­精­深,这小妮子一辈子也学不了,又怎用得着我来多事?不瞒你说,我收她为徒,其志在于吃白食,骗她时时烧些好菜给我吃,你也不用谢我。”说着两人相对大笑。

黄药师道:“七兄,大驾光临桃花岛,不知有何贵­干­。”洪七公道:“我来向你求一件事。”洪七公为人正直,行侠仗义,武功又是极高,黄药师对他向来甚是钦佩,这时听他说有求于己,不禁十分高兴,忙道:“咱们数十年的交情,七兄有命,小弟敢不遵从?”洪七公拍手笑道:“是啊,这才是知己的好兄弟呢!那你是答应定了?”黄药师道:“一言为定!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欧阳锋蛇杖一摆,Сhā口道:“药兄且慢,咱们先问问七兄是甚么事?”洪七公笑道:“老毒物,这不­干­你的事,你别来横里啰唆,你打叠好肚肠喝喜酒罢。”欧阳锋奇道:“喝喜酒?”洪七公道:“不错,正是喝喜酒。”指着郭靖与黄蓉道:“这两个都是我徒儿,我已答允他们,要向药兄恳求,让他们成亲。现下药兄已经答允了。”郭靖与黄蓉又惊又喜,对望了一眼。欧阳锋叔侄与黄药师却都吃了一惊。欧阳锋道:“七兄,你此言差矣!药兄的千金早已许配舍侄,今日兄弟就是到桃花岛来行纳币文定之礼的。”洪七公道:“药兄,有这等事么?”黄药师道:“是啊,七兄别开小弟的玩笑。”洪七公沉脸道:“谁跟你们开玩笑?现今你一女许配两家,父母之命是大家都有了。”转头向欧阳锋道:“我是郭家的大媒,你的媒妁之言在哪里?”

黄药师见两人争执不下,说道:“小女蒲柳弱质,­性­又顽劣,原难侍奉君子,不意七兄与锋兄瞧得起兄弟,各来求亲,兄弟至感荣宠。小女原已先许配了欧阳氏,但七兄之命,实也难却,兄弟有个计较在此,请两兄瞧着是否可行?”欧阳锋与洪七公都催促他快说。黄药师微微一笑,说道:“欧阳世兄是锋兄的贤阮,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身世人品都是没得说的。取舍之间,倒教兄弟好生为难,只得出三个题目,考两位世兄一考。哪一位高才捷学,小女就许配于他,兄弟决不偏袒。两个老友瞧着好也不好?”两人都抚掌而笑,直呼妙极。

陆卿衣心道,重头戏来了,三道试题!虽说她早已经知晓比赛结果,但是现场观看也是不可多得的乐趣。她走到黄药师身边,朝他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意思是说:师傅啊,三个愿望啊!黄药师看她双眸明媚,兴致高昂,本就出众的面容更是慑人,他虽多年清寡,心如止水亦看了心惊。轻轻朝她摇头,意思是说:不要这么早下结论。两人眉目传情,旁边诸人亦是面­色­古怪。洪七公不晓得陆卿衣身份,向黄药师奇怪问道:“咦,这个小丫头是药兄新收的夫人么?”

黄药师听他这么问,初时心里居然一喜,转瞬又觉得他问的不妥,却又不去解释,只是微笑看着陆卿衣。陆卿衣被他问的心下一震,差点站不住身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道真看的这么清楚?羞涩之下,竟然不敢抬头。

欧阳锋欧阳克在心里大赞,老叫花终于聪明了一回,直接就问出了他们想问的问题。郭靖傻呆呆的来回看着两人,好似要在两人之间看出一朵花来。

黄蓉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大喊:“师傅,你乱说什么啊!”

黄蓉的一喊,黄药师微笑亦敛去几分,说道:“还是先考两位罢。”又深深的看了陆卿衣一眼。

陆卿衣被黄蓉一声喊的冷静下来,手抚了抚裙子,眼波流转,退到了一旁。

黄药师又笑道:“兄弟九流三教、医卜星相的杂学,都还粗识一些。那一位不中选的世兄,若是不嫌鄙陋,愿意学的,任选一项功夫,兄弟必当尽心传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岛这一遭。”众人听了他这话,心里都暗暗道,黄老邪这话谦虚了。

见各人都无异议,黄药师道:“第一道题目就是比试武艺了。你们四位在这两棵松树上试招,哪一个小辈先落地,就是输了。大家只试武艺招术,不考功力深浅。锋兄七兄哪一位若是出手太重,不慎误伤了小辈,也就算输。”洪七公奇道:“伤了小辈算输?”黄药师道:“那当然。你们两位这么高的功夫,假如不定下这一条,只要一出手,两位世兄还有命么?”洪七公搔头笑道:“黄老邪刁钻古怪,果然名不虚传,打伤了对方反而算输,这规矩可算得是千古奇闻。好罢,就这么着。只要公平,老叫化便­干­。”黄药师一摆手,四人都跃上了松树,分成两对。

四人迅速在树上缠斗起来,欧阳锋以内劲忽悠郭靖,使他一时不查,跌落下树,黄蓉心焦不已,斗然间只见郭靖身子跃在空中,砰的一声,欧阳克横跌在地,郭靖却已站在一根松枝之上,借着松枝的弹力,在半空上下起伏。黄蓉这一下喜出望外,却没看清楚郭靖如何在这离地只有数尺的紧急当口,竟然能反败为胜,情不自禁的又叫了一声:“好。”

第一题自然是郭靖胜了。场内众人或喜或忧,独独黄药师于陆卿衣两人面容平静。一个是知晓结果并非自己可以控制,另外一个却是早已经知晓结局。

欧阳锋道:“那么就请药兄出第二道题目。”黄药师道:“咱们第二三场是文考……”黄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心。刚才说好是只考武艺,怎么又文考了?靖哥哥,你­干­脆别比了。”黄药师道:“你知道甚么?武功练到了上乘境界,难道还是一味蛮打的么?凭咱们这些人,岂能如世俗武人一般,还玩甚么打擂台招亲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黄蓉听到这句话,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来,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的“比武招亲”,只听黄药师续道:“……我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请两位贤侄品题品题老朽吹奏的一首乐曲。”看欧阳锋与洪七公有话想说,又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紧,不是考较内力。两位贤侄各折一根竹枝,敲击我箫声的节拍,瞧谁打得好,谁就胜这第二场。”

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陆卿衣见他吹的动人,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根玉箫,得他怜爱与他同奏。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郭靖茫然半晌,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郭靖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玉箫声数次几乎被他打得走腔乱板。黄药师­精­神一振,心想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曲调突转,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欧阳克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举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他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黄蓉自幼听惯了父亲吹奏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详细讲解,尽知曲中诸般变化,父女俩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亲的箫声具有极大魔力,担心郭靖抵挡不住。郭靖盘膝坐在地上,一面运起全真派内功,摒虑宁神,抵御箫声的引诱,一面以竹枝相击,扰乱箫声。

陆卿衣却是众人里唯一一个不通内力之人,听得黄药师箫声已变心知不好,想抬手塞住耳朵,却苦于没有力气,气血翻腾,终是承受不住,呻吟出声。

黄药师一听陆卿衣的呻吟便知不好,急忙搂住她,一手把脉,一手却是掏了九花玉露丸让她吞下。又以绵绵内力恢复她气血,黄药师内力深厚,又得九花玉露丸配合,转眼陆卿衣就已无恙。陆卿衣看他搂着自己,心中微微羞涩,又觉着自己扰乱了比赛,很不好意思的喊道:“师傅……”

黄药师看她已然无恙,先是摇头示意没事。之后扶她在一边坐好,随后对着郭靖微笑道:“你很好啊……”郭靖知道黄药师有意容让,上前称谢,说道:“多谢黄岛主眷顾,弟子深感大德。”黄药师微微一笑:“你还叫我黄岛主?”这话明明是说三场比试,你已胜了两场,已可改称“岳父大人”了。

哪知郭靖不懂这话中含意,双眼望着黄蓉求助。黄药师暗叹:“傻小子终究是傻小子。”伸手拉开了欧阳克耳上蒙着的丝巾,说道:“论内功是郭贤侄强些,但我刚才考的是音律,那却是欧阳贤侄高明得多了……这样罢,这一场两人算是平手。我再出一道题目,让两位贤侄一决胜负。”

只见黄药师从怀中取出一本红绫面的册子来,说道:“我和拙荆就只生了这一个女儿。拙荆不幸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今承蒙锋兄、七兄两位瞧得起,同来求亲,拙荆若是在世,也必十分欢喜……”黄蓉听父亲说到这里,眼圈早已红了。陆卿衣亦靠在亭子栏杆上,为那个奇女子神伤不已。

黄药师接着道:“这本册子是拙荆当年所手书,乃她心血所寄,现下请两位贤侄同时阅读一遍,然后背诵出来,谁背得又多又不错,我就把女儿许配于他。”他顿了一顿,见洪七公在旁微微冷笑,又道:“照说,郭贤侄已多胜了一场,但这书与兄弟一生大有关连,拙荆又因此书而死,现下我默祝她在天之灵亲自挑选女婿,庇佑那一位贤侄获胜。”

欧阳克郭靖看着书上文字,都是拼命记忆。欧阳克感慨文字乱七八糟,郭靖奇怪正是周伯通教他背诵的句子。黄蓉不喜欧阳克,便总是出声相扰。

欧阳锋料知黄蓉有意要分侄儿心神,好教他记不住书上文字,说道:“克儿,别理旁的事,留神记书。”欧阳克一凛,忙转过头来眼望册页。郭靖见册中所书,每句都是周伯通曾经教自己背过的,只是册中脱漏跳文极多,远不及自己心中所记的完整。他抬头望着树梢,始终想不通其中原由。

过了一会,黄药师揭完册页,问道:“哪一位先背?”欧阳克心想:“我乘着记忆犹新,必可多背一些。”便抢着道:“我先背罢。”黄药师点了点头。欧阳克慢慢的背了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他果真聪颖过人,前面几句开场的总纲,背得一字不错。但后面实用的练功法门,黄夫人不懂武功,本来就只记得一鳞半爪,文字杂乱无序,他十成中只背出一成;再加黄蓉在旁不住打岔到后来连半成也背不上来了。黄药师笑道:“背出了这许多,那可真难为你了。”

郭靖见欧阳克面有得­色­,心想:我只好照周大哥教我的背。那定然不对,却也没法。于是背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部《九­阴­真经》的经文,他反来复去无虑已念了数百遍,这时背将出来,当真是滚瓜烂熟,再没半点窒滞。他只背了半页,众人已都惊得呆了,心中都道:“此人大智若愚,原来聪明至斯。”转眼之间,郭靖一口气已背到第四页上。洪七公和黄蓉深知他决无这等才智,更是大惑不解,满脸喜容之中,又都带着万分惊奇诧异。黄药师听他所背经文,比之册页上所书几乎多了十倍,而且句句顺理成章,确似原来经文,心中一凛,不觉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我那故世的娘子当真显灵,在­阴­世间把经文想了出来,传了给这少年?”只听郭靖犹在流水般背将下去,心想此事千真万确,抬头望天,喃喃说道:“阿衡,阿衡,你对我如此情重,借这少年之口来把真经授我,怎么不让我见你一面?我晚晚吹箫给你听,你可听见么!”那“阿衡”是黄夫人的小字,旁人自然不知。众人见他脸­色­有异,目含泪光,口中不知说些甚么,都感奇怪。

陆卿衣却是知晓他们那一段的,看他此时如此难过,神思惘然,心下亦不忍,垂下泪来。

黄药师认定是亡妻在冥中所授,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朗声说道:“好,七兄、锋兄,这是先室选中了的女婿,兄弟再无话说。孩子,我将蓉儿许配于你,你可要好好待她。蓉儿被我娇纵坏了,你须得容让三分。”黄蓉听得心花怒放,笑道:“我可不是好好地,谁说我被你娇纵坏了?”郭靖就算再傻,这时也不再待黄蓉指点,当即跪下磕头,口称:“岳父!”

黄药师心中安慰,对着欧阳锋与洪七公说道:“锋兄,七兄,你我二十年不见,且在桃花岛痛饮三日!”黄蓉道:“师父,我去给您做几样菜,这儿岛上的荷花极好,荷花瓣儿蒸­鸡­、鲜菱荷叶羹,您一定喜欢。”欧阳锋向黄药师一揖,说道:“药兄,你的盛情兄弟心领了,今日就此别过。”黄药师心下歉然,又道:“兄弟曾说,另一位可学我桃花岛一门所长,锋兄武功妙绝天下,旁人望尘莫及。只是左道旁门之学,老朽差幸尚有一日之长。”欧阳克心想,必要选一门最费时日的。是躬身下拜,说道:“小侄素来心仪伯父的五行奇门之术,求伯父恩赐教导。”

黄药师沉吟不答,心中好生为难,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学问,除了尽通先贤所学之外,尚有不少独特的创见,发前人之所未发,端的非同小可,连亲生女儿亦以年纪幼小,尚未尽数传授,岂能传诸外人?但言已出口,难以反悔,只得说道:“奇门之术,包罗甚广,你要学哪一门?”欧阳克一心要留在桃花岛上,道:“小侄见桃花岛上道路盘旋,花树繁复,心中仰慕之极。求伯父许小侄在岛上居住数月,细细研习这中间的生克变化之道。”此话一出,不止是黄药师为之­色­变,欧阳锋的面­色­亦十分难看。

一时众人沉默,陆卿衣悠悠站起,柔声说道:“既然如此,师傅不若将桃花岛的总图借给欧阳公子罢!”黄药师沉吟半晌,点头应允。欧阳克听得,脸­色­却变的极为难看。

黄药师告罪一番,向曲风荷池走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见他捧着一卷卷轴而来对欧阳克道:“这是桃花岛的总图,岛上所有五行生克、­阴­阳八卦的变化,全记在内,你拿去好好研习罢。”欧阳克好生失望,原盼在桃花岛多住一时,哪知他却拿出一张图来,所谋眼见是难成的了,也只得躬身去接。黄药师忽道:“且慢!”欧阳克一怔,双手缩了回去。黄药师道:“你拿了这图,到临安府找一家客店或是寺观住下,三月之后,我派人前来取回。图中一切,只许心记,不得另行抄录印摹。”

晚上陆卿衣难以入眠,靠在床边故意想等黄药师吹箫。久候不致,心下奇怪,又想,他必然是去亡妻墓前了罢。想到此,也不知为何,披了外套就朝冯氏香冢走去。

一路上傍花拂叶,待到了冯氏墓前,更是佳木葱笼,异卉烂缦,那墓前四时鲜花常开,每本都是黄药师­精­选的天下名种,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艳。陆卿衣还记得方法,将墓碑向左推了三下,又向右推三下,然后用力向前扳动,墓碑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石砌的地道。她缓步步入地道之中,走到一半,已听得黄药师喃喃自语:“我向你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了给你,好让你在天之灵知道,当年你苦思不得的经文到底是写着些甚么。一十五年来始终无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这番心愿。”听得他说了了心愿,陆卿衣想起他为亡妻打造的花船,心中紧张,竟早已忘记书中的黄药师九十高龄仍在襄阳与郭靖黄蓉二人相聚,只凭自己心意大叫出声:“师傅。”

黄药师内力高深,陆卿衣踏步而来他本早应知晓,却沉于与亡妻相述而未知。心下一凛,向通道走去。却见陆卿衣衣衫飘飘,站于通道之上,仿佛神伤。

陆卿衣见黄药师走来,连忙扑到他的怀里大叫:“师傅,你别走……”黄药师及时搂住她的身子,又奇怪问道:“我要走哪里去?”陆卿衣伤心之下,哭泣道:“师傅你了了心愿,便是想陪伴你夫人了罢,不要,不要啊!”黄药师心中奇怪她又为何知晓这事,嘴巴上又柔声安慰:“我不是还在么?为师可还没走呢。”陆卿衣抬起头,痴痴的看了他半晌,突然语气哀伤,幽幽说道:“师傅你若走了,卿儿闯荡江湖必然被人欺负,许是过不了多久又要伺候你去啦!”她本想说:你若死了,我也不独活于世。却终是不敢说的这么直接,只是婉转哀求。

黄药师看她说的可怜,本来女儿出嫁他甚觉日后形单影只,及见到陆卿衣又觉得还有人陪伴;又听得她语气婉转可怜,怜惜之心大盛,柔声安慰她说:“卿儿乖,只要你不走,我们便永远呆在桃花岛就是了。”

陆卿衣听了大喜,面容一瞬间灿若桃花,欢喜叫道:“师傅……师傅……”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一声一声的喊着他,甜甜腻腻,语气柔软。黄药师微笑不语,只是听着她细细柔柔的呼唤,心中一阵柔软。

良久之后黄药师问道:“你怎么知道墓室机关的?”陆卿衣愣了半晌,突然饱含希望的问道:“如果我说是阿衡夫人托梦给我你相信不?”黄药师听了也愣了半晌,瞠目说道:“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陆卿衣不好意思的说:“好吧,其实不是阿衡夫人托梦给我的,是有神仙托梦给我嘛!”黄药师深深的看了她半天,说道:“那我还是比较相信是阿衡托梦。”

又牵着她的手,往地下走去。圹室中壁间案头尽是古物珍玩、名画法书,没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黄药师当年纵横湖海,不论是皇宫内院、巨宦富室,还是大盗山寨之中,只要有甚么奇珍异宝,他不是明抢硬索,就是暗偷潜盗,必当取到手中方罢。他武功既强,眼力又高,搜罗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时都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陆卿衣见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玛瑙之属在灯光下发出淡淡光芒,饶是以前在电视电脑上看过许多照片,现在看见实物了,也忍不住叹息。

黄药师看着她问:“卿儿有喜欢的?”陆卿衣缓缓摇头,笑道“我是想说,师傅年轻的时候……很是年少轻狂嘛~”黄药师傲然说道:“这些都是我从那些贪官、­奸­商手里取得的,他们本就是不义之财,在谁手上不是一样!”陆卿衣抿嘴微笑,原来自家师傅年轻时候还是一个愤青啊……

黄药师转身,对着画像说道:“阿衡,当年我赶走那六个孩子,心里悔恨依旧,可惜他们终究被我打断腿,不过乘风他们还是很好,这就是乘风的小女儿了,我不顾原有辈分,却是依旧收做了徒儿,卿儿如此聪慧,你若还在必然也会高兴的罢!”

陆卿衣在旁边听他喃喃说与冯衡听,心下实在想,黄药师爱冯衡至深啊,自己不求黄药师能待自己同样,只求能走进他冰冷森严的心罢了。又看冯衡画像,必是黄药师亲手所绘,画中人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双明眸灵动无比,满眼都是爱恋,正温柔的看着他们两人。

黄药师看了看陆卿衣,原先收徒并没有想太多,而最近有她陪伴的日子,却又真的快乐许多。蓉儿离岛那段时候,他脾气一直暴躁的很,岛上的聋哑恶仆都深受其害,找到蓉儿看她跟那傻小子在一起,本又是气的不得了。陆卿衣在自己身边柔声抚慰,倒是让他消气不少,更兼两人平时笑闹,欢笑连连,好似……好似那年夏天……他在江南……初遇阿衡的日子……心乱了,明明是徒儿,又怎么会拿去跟阿衡做比较?要比较也应该是跟蓉儿小时候陪伴他一样吧?

他又继续向冯衡说道:“蓉儿顽劣,郭靖虽是傻愣,却也必然不会欺负蓉儿的。我们的女儿,只有欺负他人的份,哪有被人欺负的份。蓉儿外出一趟,又长大不少,蓉儿她……越发像你了……”

说到最后竟是无限寂寥,难以为继。陆卿衣只在旁边看着,听着他与亡妻说话,心想,这十五年来,这十五年来他都是这样过的。这种种情思,无人可诉,唯有独自来向画像诉说。黄药师沉寂下来,又想到身边的陆卿衣,自己曾说蓉儿长大之后必会前来与你相会,却又应了卿儿陪她在桃花岛长长久久。阿衡,你若真知晓,会不会说你丈夫竟然食言而肥!想到此处,凄然长笑,似歌似哭。

陆卿衣在旁边看他神­色­凄然,终于忍不住眼泪直掉。黄药师既然已向亡妻诉说,又得长笑发泄,心里自然好受许多,亦不受感情束缚。喟然长叹,却看见旁边的陆卿衣眼泪直掉。黄药师拉住她的手,问道:“傻孩子,怎么总是哭?”

陆卿衣哽咽说道:“师傅,以后你若有心事,说给卿儿听好不好?”黄药师心里一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一时间又是酸楚又是欣慰,柔声说道:“卿儿既然愿意听老头子啰嗦,自然再好不过的。”陆卿衣听他说自己老,又笑了出来:“师傅才不老……师傅还年轻呢……”黄药师摇头,不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纠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真是个傻孩子。”陆卿衣摇头:“师傅不老,卿儿也不是孩子。”一双水眸盈盈看着他,就是不许他不答应。

两人又在墓室里絮絮的说了些话,直到外头天光大亮才出得墓室。陆卿衣经此之后对黄药师是愈发温柔,黄药师目光也时时流连在她身上。桃花岛上又已无闲杂人等,自是两人天堂。

时值七月,盛夏炎炎,桃花岛虽是草木繁盛,亦抵挡不住阵阵暑气。

陆卿衣穿着单薄衣衫,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绿竹林里的吊床上。夏天来了之后,她就央求黄药师帮她在许多­阴­凉的地方做好吊床,方便她姑娘偷懒养神。太阳毒辣,她都已经不想呼吸了,连呼吸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一得空闲,她就躺在吊床上装死。

黄药师缓步走来,看她又在吊床上躺着,微微一笑,走过去拍了拍她,“卿儿,又任­性­啦!”陆卿衣见黄药师来,撒娇道:“师傅啊~卿儿快被晒­干­啦……”黄药师看她娇声软语,又看她最近实在是被热的不行,也很是不忍,说道:“好啦,我带你去坐船可好?”

陆卿衣听见坐船,先是以为要出门,瞪大双眼问道:“师傅要出门?”

黄药师微笑摇头道:“不是出海哩,是带你去曲风荷池。”

两人曲曲折折的转出竹林,眼前出现一大片荷塘。塘中白莲盛放,清香阵阵,莲叶田田,一条小石堤穿过荷塘中央。黄药师踏过小堤,将陆卿衣领入一座­精­舍。那屋子全是以不刨皮的松树搭成,屋外攀满了青藤。此时虽当炎夏,但陆卿衣一见到这间屋子,就突感一阵清凉。欢呼着跑了进去,喊着“师傅,为什么以前都我不晓得这个地方啊?”黄药师依旧在后头从容走来,无奈说道:“你来来回回就记得那几条路,哪能找到这儿。我当时还特地说不别去清音洞,结果却不想你根本连路都不识。”陆卿衣听了这话,娇嗔道:“师傅好坏,又拿这事出来笑话我。”转到了­精­舍的后头,便见到系在树上的一叶小舟。

两人携手登舟,黄药师内劲微动,小舟缓缓飘入小湖中。

举凡黄药师的吃穿用度,皆是雅致至极。即便只是这一叶小舟,上面不仅摆有桌椅小凳,亦有烹茶用具,还有用以无聊解闷的书籍棋子。黄药师优雅的倒好茶水,笑着对她说:“卿儿来陪为师下几局如何?”陆卿衣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小时候便已经学过,但是年纪大了嘛,总是忘记了许多。就笑着摆摆手,不依:“师傅,我肯定会输给你的啦!”黄药师宠溺的笑着:“我会记得让卿儿不要输的太惨的。”陆卿衣作势拍打了他的手臂,“师傅欺负我啊。”黄药师笑着:“卿儿这么乖,师傅又怎么舍得欺负啊?”修长的手指,上面有细细的老茧,是写字亦是习武出来的,薄薄的,轻轻划过她柔­嫩­的双颊。说着是不舍得欺负她,却又是欺负的很是开心啊……

一局既罢,黄药师果然下手极有分寸,陆卿衣亦只是堪堪的输了三字罢了。陆卿衣突然觉得下棋也极为有趣,就缠着他再来一局。两人语笑晏晏,黄药师又不吝啬指点,陆卿衣在围棋上的天分实在比写字弹琴要高多了,让他也十分开心。“啊!”陆卿衣落下一字,对黄药师的黑子形成合围之势,激动不已。黄药师微微笑着:“卿儿高兴过早了。”指尖微动,落下黑子,立马破了白子的合围。“啊~”同样是两声啊,前一声激动兴奋,后一声却是失望难过。纤手拂动,准备去取旁边茶水,却不小心拂乱了棋盘上的棋子,陆卿衣又是“啊”的一声,慌乱之中看见一颗棋子掉落水中,竟然整个人也扑了下去想捞上来。

黄药师一直关注着她的行动,看她差点掉落水里,立即出手揽住她,心魄刚定,不由得吼了出来:“怎么这么傻气,棋子掉便掉了,你去捡什么!”

陆卿衣也被自己吓到,完全是条件反­射­,看见东西掉了就想去捡起来,根本忘记了自己还在水上。看黄药师为自己担心,陆卿衣又是抱歉又是甜蜜,“对不起啦师傅,卿儿下次一定不会啦!”黄药师瞪着她:“还有下次?!”陆卿衣腻在他怀里摇头:“没有啦没有啦。”看湖里碧波荡漾,又问他:“师傅,我可不可以玩水啊?”黄药师看她一脸期盼,不忍心拒绝,说道:“这次可要仔细,不要再吓师傅啦。”

陆卿衣朝他嫣然一笑,欢呼一声:“师傅最好啦!”解下罗袜,坐在船边,盈盈玉足,时不时俏皮的划过粼粼水波,阳光微微照过来,水光反­射­,黄药师在一边看着,心里竟想到了冰肌玉骨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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