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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辞君剑 > 第七章

第七章

地窖之中不辨天明天暗,不觉日月流光。

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依稀可见的只是坐在铁栅外,正打着盹的青年。

那是寒山碧?在他已经将她恨入骨髓的今天,他怎么会……轻轻推开自己身上新添的棉被,杨柳陌坐起身,努力回想之前的变化。

一道惊惧的臆测窜进她脑里。

「妳终于醒了。」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栅栏旁,无争的睡颜被防备所取代,让她清楚地了解:过去,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他撇过头去,像是因为嫌弃,甚至不愿正眼看她。「……妳可不能这么早死。」

她楞楞地发着呆,四肢发软,下腹仍有隐痛。「孩子呢?」

「已经没有了。刚好符合妳的心意不是吗?」他的眉心一皱,脸­色­露出嫌恶。

「当初没有顺利流掉,妳一定很扼腕,这下倒好。」

「没有了?」她无神的眼瞳飘荡,咀嚼着这个消息,却又像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她悲伤的表情,反而令寒山碧心火更盛。

「够了!不用演戏。妳从来就没有爱过这个孩子,现在再来伤心只会令我觉得虚伪。妳前几天不吃不喝,难道不是存心要杀了他?」

不……柳陌心中像是悄悄塌陷了一处。

当初打胎药没有奏效,她已经决心要养育这个孩子。但是,如今再说一切都只是荒唐的空谈。也许,是她的孩子也意识到了母亲的绝望,所以才选择比她早一步离开吧?柳陌默默地揣想,­唇­边扯出一抹虚妄的微笑。

「死得好……妳是这么想的吧?」见她不言语反倒还微笑如一朵月下昙花,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口舌像箭一样地向她攻讦:「反正不是妳所爱的人的孩子,如果真的生下来,对妳跟洗尘寰的将来八成是个累赘……」

「……你是最不能这样亵渎他存在的人。」

「哦?我说错了?我没资格?还是他根本就是妳跟洗尘寰的--」

「走!」柳陌发出低哑的一声沉喝,怔住了山碧尚未来得及出口的恶言。「我说走你没听到吗!我不要再看到你!」

她用虚弱的身体发出尖锐的嘶吼,犹如困兽之斗;她手掌扒着地上的杂草泥沙,奋力地掷向牢门外的他。

他定眸望着她匍匐在地上挣扎,美貌已成憔悴,甜笑化作夜叉。

与她清澈但怨怼的眼神相望,他竟无法阻阨自己对方才词锋的心虚。

他终于转身离开。踏着隐微的哭声,将之拋却在后。

夜已三更,山碧却仍睁着眼看着由窗外洒入的月光,皎洁的、温柔的,却照不到他心底去。

他是彻底让黑暗与嫉妒占据了。数千条人命,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但那些平日一起练剑一起喝酒的同门兄弟,那些坐在他膝上牙牙学语的孩童,又是何辜?

他无法阻止自己言语的刻薄,该说的,不该说的,当他面对那个女子时,便毫不考虑地出口了。彷佛要让她也变了表情,那些潜藏在心底的苦涩才能有所依凭。

原来他曾经想要给她的成全也不过是一场笑话!原来当他卑微地掩藏自己的情意,只盼能让她自由时,她心中的算计早已如此深厚……

当初的一把剑,让他赔上太多。

山碧的目光移到房中挂着的配剑上,那是当日他从她手中夺过的。他不禁走下床,细细将剑取下,剑鞘上­精­致的刻纹,他依然如此熟悉。

蓦然,窗外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

山碧望向窗外的雪地,却安静一无人影,是错觉吗……他一转念,不再犹豫地拿起剑,往石屋地窖方向奔去。

然而,他还未走下阶梯,细微的声音已经幽幽传来。

「九弟,这里不安全,你快走,不用替我费心了……」

「我不管!我救不了十三弟,如果连妳也不能带回去,十三弟在地下……一定会生我气的。三姊,妳也知道十三可会记恨了,妳别害我啦。」

山碧心一震,他无声地侧靠在地窖入口的石壁旁,倾听隐约传来的对话。

「这锁还真不好开,不过不怕,三姊妳相信我吧,再说了,妳若不跟我走,我回去告诉爹,他一样找人杀过来。」

「九弟……」

接着,是铁链松开落地的声音,只有几声轻轻的金属碰撞声,万般冰冷。

寒山碧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立在石窖出口,雪在此时又绵密地飘了下来。他默默走下阶,见到一个少年正拉着柳陌走出铁牢门,而她的每一步,都踩上他的心坎。

然后,他见到少年和她怔住的眼睛。

「寒山碧?」少年吃惊道,第一个反应便要拔剑。

「九弟!」柳陌阻止,见他独自一人拿着剑,她也讶异,但她很快收起情绪,眼中只剩下与他相同的漠然。「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Сhā手。」

寒山碧看着眼前少年,忽尔想起方才他与柳陌的对话,突然之间一切环节都通透了,眼前少年容貌清秀,和那个叫做鸳鸯的少年眉目问更有几分相似……

那个密探,就是他们口中的十三弟吧?还有什么不是出自她的安排?

他的眼光悲凉地从少年身上缓缓移至女子脸上。他的发妻。

「这么迫不及待吗?」他沉着声说道,极力隐藏声音里那一丝不明原因的颤抖。

「我不会让妳走。」

柳陌看着他手中的剑,沉默片刻。「我必须离开。」

闻言他并不说话,冷冷的眼光盯着她,一动也不动。

迎上他的目光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对不住。」说完,她转身偕同少年离去。

见状,寒山碧一个腾跃,纵身至她身前,出手相拦。「我说过--」

然而他的话语未竟,柳陌右手一抬,一个内蕴的反掌之力推开了他的手。

山碧霎时楞住,不及思考,指掌再轻取--

出乎意料的,杨柳陌侧身一避,原只属于抚筝写诗的素手格开他的,一股柔中带刚的力道击上他的左肩!

并不是什么狠厉的招数,却让山碧退开了几步。抑不住心中激动,他望着柳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吗?

他从她的琴声知道了这个事实。但初见时她对赵劲廷忍,后来她嫁进寒玉庄、一起上洗华庄,就连那个漫布火光与打杀的夜都不曾见她出手……

她不说,他便不道破。原以为,她就要这样瞒着他一辈子了……

一辈子……多奢侈的三个字。他嘲弄自己的痴愚,终于,她要对付他了?

一个挥剑,延陵剑身映上火把反­射­的红光,更显凛冽。

「我不会让妳走。」

他多么不甘心!她既然带着他上危崖,那么,就一起粉身碎骨吧。

对不住吗?我要的从来不是她这句话……

剑光流转,往事纷陈。外头雪落得无声,但他脑海中嘈嘈切切,手中的剑再无迟疑地指向那个女子--

「三姊!」

「九弟,你不用管。」柳陌回身,一把抽出少年的佩剑。

冷焰相对,剑上透露杀机。

两柄利剑交锋之时,迸出剑花。错落的剑招之中,各展天下名庄的武学。

柳陌小产之后病体初愈,气力有亏的情况让她剑招只是徒具其形而未能尽显其力。她长剑在手,腾转如花。然而山碧这几日下来的病体折磨,也同样是在体力上吃了亏,两人纯粹以招式较量,竟难分高低。

刀兵之声铿然。眼前的局势演变,却不禁令交手的两人都感到前事苍茫。

对照昔日举案齐眉的情景……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剑斗,岂不是万分可笑?

山碧的剑比他的思索更快,招招是险。柳陌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无论交手是不是她的意愿,她同样没有退路,只有逐招拆解格挡。

只是刀剑凶器,也不是她不想伤人就伤不了。

山碧突如其来的破绽,让她的剑尖在顷刻间直指他的心窝,她不由大骇,连忙转手要收回剑势,但去势太猛,她勉强要收回,反而破了全身的防备姿态--

九弟惊呼,她这才发觉,自胸口传来的细微痛楚。

柳陌愕然,低头注视着刺进自己皮下的冰冷剑锋,心头彷佛也隐约泌出血来。她抬头,终于昂起从容的微笑。

剩下来的就是她的等待。等待他将剑身再推进几吋,一切错局亲手了结。

她已听不见九弟的气急败坏,看不见九弟想要抽镖反制山碧但又碍着她……

山碧苍白而清俊的面容一如新婚;石窖内幽微的火把也跟喜房红烛彷佛,将他的面­色­照映得如同她红巾卸落之后不免的怦然。但是他仇忾的表情,目眦欲裂的恨愤,嘲讽地铺织这一剑的义无反顾。

柳陌屏住气息,眼神无惧地等待又等待。

然而,这一剑终没有将她的心房刺穿。

破碎的曲。破碎的人。在紧雪中独自鸣咽。

他背倚着石窖外的矮墙,仰头怅望长天。长天尽云,天光乍亮,使得苍茫人间俱是一片惨白。

「咳咳--」

大风料峭,他难以自抑,猛地咳嗽起来。但是这一阵咳来得剧烈,他的笛子落在雪地上,双掌按伏在雪上烙下深浅的掌痕,喉头挣扎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最后成为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

随意用手背擦拭嘴角的腥红,他又拾起笛子坐回去,继续他的断肠曲。

昔日唱和人,早已断琴弃绝。

可悲的是,即使多确定她的负心背叛,他也无法提剑向她索求报复。不能剖开她的心来印证那里面有多少虚情假意,不能割她的人头来祭寒玉庄地下千百幽魂。

胸口上仍发烫的掌印,隔着皮­肉­灼烧着他的内脏。那是她离去前最后一掌,在他的剑变得软弱之后,她为求全身而退凝聚的力道。

那批注着他的悲哀。

她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一切果真是报应。

当日她刺在洗尘寰胸口的那一剑,始终也回到了她身上。

坐在回白杨庄的颠簸马车上,她弹指轻击着手中的延陵剑,聆听剑啸悲鸣。

剑尖的血渍已经­干­涸,如同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伤痕。她的心早已经比她的身体更加残败,刺在身上的一剑其实不算什么。

他说,「虚假的东西我不需要。」无论是她的剑,还是她这个人。

即使早已对这份感情心灰意冷,她仍无法不受到这样一句寡情的言词影响。流产的那一刻她确实恨过他。但是他离开之后她一个人静想,这件事情终究只能责怪自己。他与她之前纠结的爱或者恨,已经理不出条理。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她的确是居心叵测,令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被他所擒,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曲折。明知道这一去难出生天,可是在她心中却好象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如果这样收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让谁也不亏了谁。

但是父亲已派了九弟来。无论父亲的计较是什么,她都无法违背。

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狠厉的剑招已经在他们之间彻底划出界线。他最后虽未真正要她去死,却不能抹灭出招那一刻他的决心。

她柔眉忧挹,抬手掀起马车的布帘,询问前头驾车的小弟,「九弟,已经走了多远了?」

九弟杨漱言偏头想了一会儿,「现在大概已经过了雍州……咱们没日没夜的赶,应该已经走了有七百里的路程了吧,就快回到白杨庄了。三姊,妳管这个做什么?妳身上有伤,快别出来吹风啦。」

她温然一笑,然后退回去,安顺地松下帘子。

--原来,已经距离他有七百里之遥。

那么,她也该学着去忽略。他是怎么看她,都将不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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