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音素读法的事实。
赛娜小姐原本计划在婚礼之前让齐悦掌握通用语,她现在已经决心打持久战。虽然齐悦向她保证“勤能补拙”,但赛娜小姐深表怀疑。
齐悦是一个保证了就会全力去做的好孩子。
所以这些天她一有空闲,就抱着赛娜小姐特地为她编写的教材,死命的背诵。
于是不知不觉间就冷落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很委屈飞,但齐悦好像压根没有感觉到他的委屈。
于是经常性的场景是齐悦抱着书,口中念念有词。皇帝陛下抱着齐悦,把她从头啃到脚,然后用谁也不忍心拒绝的渴求眼神忽闪忽闪的望着她。齐悦继续与书本苦情凝望,念念有词。
皇帝陛下眼中,那粉色的唇瓣娇嫩的开合,像是花苞娇美的绽放,于是忍不住凑上去亲她。齐悦岔开五指,毫不怜惜的将谁也不忍心拒绝的那张美丽的脸用力的推开,“别闹,我一会儿就背完了……”
皇帝陛下于是可怜巴巴的在一旁等待,再一次把齐悦从耳朵啃到指尖。
齐悦忽然警醒过来,皇帝陛下目光水晶一般明亮闪烁起来。齐悦用力的皱着眉头思索,然后懊恼的往前翻了一页,“日安怎么说来着……”
皇帝陛下瞬间想把通用语消灭得一个语素都不剩。
他于是将书从齐悦手中抽走,控制着情绪只将它丢进盆景里。垂首亲吻着齐悦,告诉她在通用语里日安怎么说。
齐悦还想说什么,皇帝陛下已经将她推到在暄软的大床上,用最快的速度脱掉她的睡衣,将她覆在身下。齐悦纠结的挣扎着,“还有10个单词……”
安心——皇帝陛下暗暗的道,明天它就一个单词都不剩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边做一边复习。”皇帝陛下答道。
齐悦心情很不好,她这个时候一点都不想跟皇帝陛下做。
她要背单词,明天还要见赛娜小姐。难得有她能够用得上力的地方,就算做不了那么好,她也希望自己至少能做完。
但是她没有办法抗议。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在对自己身体的熟悉上,她都比不了皇帝陛下。
她很快便什么都不能思考,只能像在海浪里攀住岩石一般用力的抱紧萨迦,在他的引导下做出本能的反应。
烦躁像是乌云一样,一点点在她的心里聚集起来。
怎么可以这么,这么欺负人,她想。就算他是全宇宙最强大的人又怎么样,反正她就是一个F级以下,又不是她自己想要捕获他。她弱得不能自保,必须要靠别人保护。她寄居在别人的星球,吃住行全部都靠别人,被人瞧不起也是活该。可是她只是想要好好的背完单词而已,这也不行吗?
——我们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地球人的心理就是匪夷所思的脆弱。
齐悦哭了。身体感受到的快感几乎要让脚趾都蜷起来,大脑也是一片烟花绚烂。可是泪腺归某个不可操控的部位管,那个部位感到愤懑、焦躁和委屈。
皇帝陛下在一瞬间慌乱的停下来。
他抱着齐悦亲吻、道歉,用他所知一切办法试图讨好她。齐悦只是抽抽噎噎的从他身下挣脱出来,打着泪膈说:“我……我去洗个澡。”
皇帝陛下没有敢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chapter 31
齐悦打开花洒,把头埋进膝盖,在哗哗的流水声里,悄悄的哭了起来。
她的情绪来得汹涌,但到底为了什么理由哭,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是放任自己,遵循着本能落眼泪,一直到抽泣得喘不过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想“我要回家……”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既没有皇帝陛下,也没有通用语和玛丽莲女士和危险的宇宙,只有妈妈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和爸爸骑着脚踏车回家的身影。盛夏的雨后树荫浓密而清新,潮湿的新泥里有知了龟儿蹒跚的拱出来。照壁前葡萄藤爬满了架子,院子上的天空澄澈透明。
她记得那个掏了知了龟儿来讨好她的孩子,他有一头刺猬似的短发,笑的时候牙齿雪白、阳光灿烂。他每次跳起来灌篮,四周的女孩子都会控制不住尖叫起来。她记得初中同桌的女孩子有一双柔柔软软的手,总爱在她的作业本上涂鸦,然后无辜的对她笑。她记得高中的班主任热血沸腾的就像Jump漫的男主,每天带着他们在操场上跑圈,口令喊得全校围观……
最后她又想起那个清晨,想当“远行者”号船长的少年从茫茫的宇宙中给她发回通讯,他背后的星之大海如此的广袤和神秘,他说:“乐乐,我大概没有办法当上船长了。”
可是如果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宇宙中旅行。
她脑海中这些场景一幕幕的过,渐渐那悲伤就变得浅淡。哭着哭着便平静下来
“好傻啊……”她想,“居然因为背不过单词笨到哭……必须得加油才行。”
她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的思念之情给忽略了。
她稍觉得有些困倦。只是一个晃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水已经不再哗哗的落。四周静寂无声,又仿佛有远歌悠扬。水晶温室一样的房子和房外热带雨林一样的景观已经消失不见,她面前是那条亘古流淌的时光之河。
莹光漂浮的河流之中,乘务员先生站在她的面前。他紫罗兰色的眼睛温柔而悲伤,静静的凝视着她,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慌乱无措。
齐悦想站起来,又下意识的想后退,结果一时失去平衡,坐倒在河水中。
河水轻而浮荡,流过她的脚边,丝缎一般柔滑。痒痒的,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眼中泪水还没有干,一面笑着,一面说对不起。
乘务员先生望着她倒在河中的模样,眼中的慌乱渐渐的消散,紫色的眸子温柔的眯起来,绷紧的肩膀也松懈下来。他俯身对她伸出手来。
齐悦身上衣衫早已经被水浸透,揉搓得不那么整齐。尽管对方是一个友好的智能NPC,但她还是稍微觉得尴尬,笑声便停下来。她悄悄的把头发挡在身前,这才伸手握住他的。
“谢谢你。”她说。
乘务员先生没有答话,只是伸出白玉一样透着莹光的手指,揩去她睫毛上沾的眼泪。
他不说话,齐悦却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已经没事了。”她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哭?”乘务员先生问道。
“……”齐悦鼻子又有点酸,“我也不知道,忽然就想哭——地球人就是这样,”她说,“读小说会哭,看电影也哭,虫子飞到眼睛里会哭,打个哈欠也会哭……”
乘务员先生汉语学得很好,他完全能分辨出“哭”和“流眼泪”有什么不同。
但就算齐悦不说,他其实也能隐约猜到她为什么会哭。
他想了想,还是诚恳的开口,“你不用勉强自己。”
齐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乘务员先生上前,小心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是萨迦希望你能陪在他的身边,都是他的错,你可以责备他,可以欺负他,可以把所有事都丢给他处理。你只要开心就可以了。”
——怎么可能有人忍心欺负皇帝陛下,明明不是他的错,齐悦想,何况他们也还没有那么熟……
清晰的听到了齐悦心声的乘务员先生小小的在心里吐了口血。
但他还是接着说:“通用语不学也可以,有翻译器。星际外交礼仪也一样,你本来就很有教养,没人敢挑剔你的举止。危机应对更没有必要……”
我会保护你的……他在心里小声的说道。
他很认真的把齐悦正在学的课程一一否定掉,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必要的,你不喜欢就不学。如果有人不答应,说你不够好,你就让他去找萨迦。”
“……可是我不太想依赖皇帝陛下。”会有种狐假虎威的违和感……
乘务员先生又内伤的吐了口血。
“他是你的丈夫,他很希望你依赖他……请务必依赖他。”乘务员先生快要哭出来了。
齐悦忍不住笑了起来。乘务员先生过于善良体贴,她不忍心再用自己的无能困扰他。
“谢谢你,我知道了。”她顺势拥抱了乘务员先生,以表达感激,“现在,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还没洗完澡。”
乘务员先生犹豫了片刻,他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完全把对方当做只能NPC的齐悦,当然不能明白对方想看又不能说的纠结心情……
齐悦洗完了澡,没有急着回卧室去。
乘务员先生的话提醒了她,曾经有人送给她一枚蓝色手环,她觉得那个东西大概就是翻译器——貌似还兼具地图的作用,并且可以提醒她什么时候该躲起来……
……当然,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翻译器”这种东西存在,只是她脸皮太薄,寄居在别人屋檐下,她不好意思再要求这儿要求那儿。
她在普兰托没有私人物品。行礼都丢在了宇宙飞船上,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就被销毁了。
在这个星球,除了球球,她大概一无所有。
不过皇帝陛下仿照地球人的喜好和习惯,为她定制了各种各样的用品,类似于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自然有专门的房间存放,所以她勉强算是有私人空间。
她最后从电脑桌抽屉里翻出了那条手环……一同翻出来的居然还有她的折叠式电脑——她当初把它揣在衣服口袋里,普兰托人大概明白它对她的意义,把它留了下来。
她一时忘记了那条手环。
她把电脑展开,对着黑漆漆的屏幕,这个时候眼睛反而干涩起来。
电脑启动时浅蓝色的光芒映在她的面孔上。
她一遍遍的刷新自己的邮箱、博客和专栏,显示的都是“页面无法打开,请检测您的网络状况”。
她尝试了大概半个小时,然后打开她的文档,一遍遍的翻看她的相册和日记。
一边看,一边又哭又笑。
仿佛照片和日记里记录的时光,又找回来了。
手指触摸到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她上飞船前和父母视频聊天的记录,这个时候她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
她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她想家,她思念她的爸爸妈妈。她想回去。
地球人的精神力场虽然微弱,但是毫无掩饰。一直徘徊在门外的皇帝陛下轻易探知了齐悦此刻的悲伤。
她的难过总是以十倍的力道重击在他的心里。
他愿意用一切方法讨好她,无论是千金买笑还是撕扇裂帛。但是唯有送她回家这件事不行。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求助了。
自皇帝陛下度蜜月以来就被关闭的圣城专用信息通路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在皇帝陛下开口的瞬间就热闹起来,反而越发安静起来。
好半天之后,才终于有人给了一个答案。
丽齐:【……让她生个孩子吧。】
米兰:【附议。宇宙里大部分雌性在有了孩子之后,对父母的依赖之心都会大大降低。】
萨迦:【……】
安德森:【呃,怎么感觉陛下更消沉了——难道,皇后殿下拒绝生孩子?!】
路人乙:【……异种繁育本身就比较困难吧。】
安德森:【可是陛下跟她的契合度达到85%诶,不存在壁垒啊。话说回来,一般不都是七天之内造人成功吗?】
路人乙:【……你说的是普兰托人的经验,皇后殿下来自地球。情况未必一样。】
安德森:【确实,陛下这么爱她,如果是普兰托人,肯定新婚当天就能——干嘛拧我耳朵!】
路人乙:【啊,抱歉,我本来想揍你的鼻子的。】
米兰:【……】
萨迦:【……除了孩子,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丽齐:【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齐悦抽了抽鼻子,小心的把笔记本叠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
地球人都是很坚强的。哭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怎么面对现实就怎么面对现实。
齐悦眼下最大的难题并没有因为想家改变……不懂外语。
她拿起蓝色的手环,仔细的寻找上面的按钮。用笔戳了一会儿,又把十个手指的指纹都试了下,最后把左右眼也试了试。
手环上弹出光屏来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几乎没仰倒下去。
光屏上是一幅地图。
齐悦下疑惑的仔细去看,屏幕便在瞬间放大,她看到上面有个闪烁的红点,伸手去摸,上面便跳出四个汉字来,“你在这里”。
好贴心的设计,她想,不过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地图。
正四面找“返回”的标志,然后她便看到,地图上门的位置另一侧,有个闪烁的绿点在来回走动。上面忽然也跳出五个字来“萨迦要进来”。
屏幕瞬间收起。
外间传来萨迦的敲门声,“乐乐……我可以进去吗?”
chapter 32
齐悦随手把手环放到一侧,去给萨迦开门。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东西有多贵,所以压根没有很在意。
因为她的不在意,萨迦便也没有追究,这到底是谁的馈赠。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漫不经心,付出一点代价的。
齐悦打开门,与皇帝陛下四目相对。
皇帝陛下的一如既往的美貌和优雅,但是眼神确实略微有些无措。他想打破这种寂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我……我们来看相册吧。”
皇帝陛下一贯是直来直去的,“寒暄”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必要的步骤。
幸而齐悦跟皇帝陛下连婚都结了,连蜜月都度过了,多少还是能猜到他每句话的来龙去脉。
她猜想,大概她刚刚看着家人和朋友的照片哭,让皇帝陛下感到了孤独。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发泄完了便开始检讨自我。其实在乘务员先生那里,她就已经想过了。她偏偏在做事的时候哭,好像确实有些不厚道,只怕皇帝陛下又被伤害到了。
不过确实是他不对啊——她也这么安慰过自己——她都说过了,她还要背单词,明天还要上课,为什么他还非要做那种事。而且还给她种那么多草莓,连手腕上都有诶,明天怎么见人。他当自己是属印章的吗?
……她目前还不能感同身受,想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会热衷于在她身上盖戳儿。
但是此刻对上皇帝陛下带着努力和忐忑的目光,她不由就真的心软下来。
她想,虽然她在体质上是个无可救药F级以下,但是胜在精神上皮糙肉厚。比较起来,动不动就会被伤害到的皇帝陛下,是多么的脆弱啊。
刚刚才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哭过的阿Q齐悦,心中的母性就这么再次被激发起来了。
她像是一个大姐姐对抱着故事书跑过来求陪睡的小孩子一样,对皇帝陛下微笑道:“好的,进来吧。”
得到皇帝陛下允许而监控到这一幕的圣城众:【……地球女人,真的是很擅长脑补和变脸的生物啊。】
无论哭还是笑,都一点也不给人准备时间。
皇帝陛下小小的松了口气。
丽齐给他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用现在和目下的幸福感,驱逐对过去和远方的思念。
但是皇帝陛下貌似刚刚得罪了他的妻子,让她反过来觉得幸福,似乎不太可能。
所以皇帝陛下就抱着相册过来了。
“是我们蜜月的照片,丽齐说你可能比较喜欢剪辑美好的时光存留起来。”皇帝陛下把相册摊开在草坪一样厚软的地毯上,说道,“所以我作了本相册——我之前没有做过。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很喜欢。”齐悦说。
这是最好的礼物。
她随手拎了个抱枕,倚靠在皇帝陛□边,翻开相册。
因为皇帝陛□份特殊,不能离开普兰托,所以他们没有选择高人气的浪漫梵特尼星蜜月游。而是在普兰托星度过。
在大宇宙时代,留在母星上度蜜月,简直就跟北京人去野三坡度蜜月一样令人无语。
所以皇帝陛下心里对齐悦存有小小的愧疚。但那个月里,齐悦似乎真的很喜欢很开心。
他翻开相册的时候,立体式投影已经将这个小小的房间变作照片里无限惊险的荒蛮密林。
齐悦并没有对这种超越经验的体验有太大的惊讶,只是不自觉的往萨迦身边靠了靠。
“还真是方便的摄影技术。”齐悦笑道,“简直又回到了那一天似的。”
萨迦脸上稍稍有些发烫,他解释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怕……”
那是一片很奇特的森林。远处的高巅之上闪耀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密林里浓荫却遮天蔽日。树木的气根上生满了青苔,史前的蕨类植物小船一样的大叶子上结芽孢。地面踩下去都是湿热暄软的,水珠像是黎明前的雨水一样滴滴答答落下来。
简直让人怀疑,随时会有猛兽从看不见的角落里跳出来。
事实上,猛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看上去颜色艳丽、气味芬芳,事实上却有着血盆大口,会用触手一样的藤鞭猎取食物的食人花。
当然,它确实很美丽,所以齐悦不由自主就被吸引过去了。
然后……
然后那只食人花就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挥舞着触手一样的藤鞭,将两条人参一样的根拔出土壤,一路滴答着粘液落荒而逃……中间还被绊倒一次。
齐悦边想边笑道:“地球人都会怕啊。那么娇弱漂亮的花忽然就变脸成了食人花,谁都会怕的尖叫吧。万一度蜜月时被吃掉也太悲惨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陛下生得比伪装中的食人花还要美好和无害,结果却反而让食人花怕得落荒而逃……有这么个养眼又可靠的老公,真是相当实惠啊。
喂喂,明明他本质上跟食人花都是一样的,都是有着柔弱伪装的宇宙异形,不要双重标准啊。
皇帝陛下赶紧辩解:“那个是失误,那一天还是有很美好的回忆的!”
是啊,密林里用鹅卵石铺成一条窄窄的小路,一座木质的小拱桥跨过清可见底的小溪。走过了小溪,眼前豁然开朗——湖泊晶莹碧蓝,静谧幽远。密林与湖泊之间芳美的绿草地上点缀着随风摇曳的花朵。篱笆围起来的院落里,有一座红色的木屋子。炊烟袅袅的从烟囱上升起来。
那是齐悦所向往的避世胜地。
齐悦望着眼前风景画一样的屋子、湖泊和远山,笑道:“嗯,那是我一生最大的惊喜了。”
皇帝陛下小小的有些失望了——他一生最大的惊喜,是遇到了他的乐乐。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笑道:“你喜欢就好。”
他们就这么一边翻着相册,一边重温他们美好的蜜月旅行,一边聊着中间发生的趣事。
齐悦没有意识到,自己彻底忘记了她糟糕的通用语,并且毫无愧疚感。
皇帝陛下温柔的凝视,让她一点点羞涩起来。
最糟糕的是,他们蜜月里确实做了很多需要打马赛克的事——简直每一个场景都能让人想起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细节来。
——齐悦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放得开。
难道是因为没有人看到的关系,所以都不会害羞吗?她疑惑的想。
皇帝陛下越来越令人深陷的目光让她稍稍觉察到了危机。
她于是结结巴巴的打岔道:“话说回来,湖畔森林那边,好像稍微有些违和感诶……”皇帝陛下不接话,她便自顾自的说下去,“那些树都好大,而且都没有重样的,简直就像有人特地收集来的似的……对了,它们是普兰托的本地物种吗?”
皇帝陛下目光里迷雾一样的水汽瞬间散去。他略有些尴尬的说道:“确实都是外星物种……”
齐悦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她笑道:“于是,那是个集合了宇宙各星球风情的森林吗?”
皇帝陛下感情微妙的点了点头。
家庭主妇齐悦于是又在扒拉算盘,“其实普兰托对我来说就是外星啊,地球上肯定没人度蜜月跑这么远的。所以你不用因为不能带我出去度蜜月愧疚啦,随便带我去路边吃冰淇林就会很开心啊。”
还很便宜,省一大笔钱啊一大笔钱。
瞒着皇帝陛下偷偷跟进后续剧情的圣城众:【该说她是敏锐好,还是迟钝好……地球女人,真不是一般的擅长脑补。】
米兰:【这件事一定要对她严格保密。】
丽齐:【没关系,皇帝陛下和圣树之间的关系,在她眼里没那么密不可分。】
毕竟开了四年花还没结果……难道你以为普兰托人只想到要给皇帝陛下找新娘吗?
当然,所有努力不过都在印证着一个他们早就明白的事实。
萨迦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是独一无二的萨迦,最后也终于遇到一个可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特卫队员们心里对齐悦都涌出一种温暖柔和的情绪。
而皇帝陛下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于是赶紧掐断了共享频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齐悦坐到了萨迦的腿上,身后是他温暖的胸膛。
皇帝陛下的手臂穿过齐悦的腋下,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
齐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方便**的姿势。皇帝陛下白净的面颊蹭着她的脖子,嘴唇轻轻啄着她的耳垂。而她依旧沉浸在之前看着照片联想到马赛克的尴尬中。口中依旧滔滔不绝。
“对了,普兰托有冰淇淋吗?我记得小的时候夏天家里冰箱坏了,一盒子冰淇淋都化掉。妈妈就把西瓜对半切开,用勺子剜成西瓜碗,把冰淇淋浇上去。”冰淇淋西瓜碗丝丝清凉的甘甜仿佛就这么侵入到心里面去,齐悦回头看皇帝陛下,目光明亮闪烁,“如果有机会去地球,我做给你吃。”
这话一出口,皇帝陛下和齐悦都不由顿了顿。
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再一次在齐悦的心里蔓延开来,但是这一回却没有之前那么苦闷委屈。只是免不了失落和怅然,“……我还没把存折密码告诉他们。”
皇帝陛下稍稍收紧了手臂。
齐悦的遗憾当然不在于存折密码,她思念的人所真正关心的当然更不会是她的存折密码。
她只是有一种想对萨迦倾吐的冲动,却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让萨迦也难过起来。
而皇帝陛下很清楚,他身上承载了太多的东西。短时间内——也许是齐悦的有生之年里,他都没有办法离开普兰托。
但其实,他的新娘有回乡探亲的权利。是他单方面没有办法离开她。他也怕他一旦松手,她便再也不肯回来。
顾及新娘脆弱的承受力,他不能肆无忌惮的表露自己的不安。
便只在她耳边轻声道:“如果想他们,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住。”
齐悦答道:“还是不用了。”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嫁给了无懈可击的皇帝陛下,她一个无关紧要的F级以下,绝对不会让那么多毫不相干的种族惦记上。
她不想把家人也牵扯进来。
她回头揽住萨迦的脖子亲吻他,“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她想,乘务员先生说的没有错,萨迦是她的丈夫。尽管她更觉得自己是被豢养了来逗他开心的小松鼠,可是……他们确实是相爱的吧。
所以,一切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眼前的风景停留在湖畔小屋那一幕。照片里他们并排坐在栈桥上垂钓。四周是芦苇丛一样的禾草,夕阳金红色的余晖照在白雪一样的花束上,微风吹过,白絮纷纷扬扬的飞起来。
光影古旧而熨帖,连远山上的冰雪也蒙上一层暖色。
风景美丽得像是一曲悠扬的远歌。
齐悦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一边垂钓一边闲聊。自己还许诺,如果钓上大鱼来,晚上就给萨迦煮鱼汤喝。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接吻。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就那么安静的厮磨着,直到晚照沉下,漫天星幕垂落。
齐悦心里对某些事的尴尬渐渐消失无踪。此刻越是思念父母,就越觉得,有萨迦陪在她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她轻轻探了探他的舌尖,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这一刻的幸福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的回应着他的妻子,很怕自己的鲁莽惊醒了什么。
但其实这个时候他需要做的只是勇敢的扑到她。
齐悦等不来萨迦的反攻,不由面红耳赤的想,难道这一次他希望她主动?
也不是不可以啦,可是……可是她压根就没有下一步计划。因为平时只要她有今天一半的主动,皇帝陛下肯定早就排除万难,该做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我好像还没背完通用语诶。”齐悦笑着在皇帝陛下的唇边说道。
皇帝陛下不由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他还记得齐悦之前为什么不高兴,一边做一边背肯定不行。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沮丧的答道:“……我可以等到你背完。”
能不能不要这么诚实啊喂!
齐悦忍俊不禁,在皇帝陛下的主动配合下,果断的将他推倒,“让通用语见鬼去吧。”
chapter 33
齐悦开始更加动力十足的学习。
尽管靠“努力”而不是“实力”取得别人的认可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可是总比什么也不做、等着别人同情来得好。
她喜欢萨迦,并且已经成为他的妻子。她必须接受随之而来的一切责任和义务,这个时候任何的委屈和抗拒都是对承诺的逃避。
她决定让普兰托的女教官们见识一下恋爱中的地球女性有多么百折不挠,坚韧不屈。
事实证明,一个豁出去的F级以下和一群瞻前顾后的S级,前者比较难对付些也说不定。
因为她很容易就会被弄坏掉……
公开婚礼的日子眼看便要来到。
婚礼前最后一堂通用语课程里,当齐悦带着媲美阳光的笑容,用生硬、断续的通用语主动向赛娜小姐求教时,赛娜小姐仿佛被触动了一般,不由就顿了顿。
齐悦的心声:【呃,我刚刚没有说错吧。“练习”是ooo还是XXX来着?不会是oox吧】
赛娜小姐心声:【我该不该告诉她,7个单词她说错了4个,并且语法完全是汉语式的……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飘忽(看那梦游似的笑容),眼圈都要比眼珠黑了。皇帝陛下看到肯定会心疼——啊,不行,怎么能让皇帝陛下难过!】
赛娜小姐于是果断的用汉语回答,“你的练习已经足够了。贪多嚼不烂,这两天你就不用背新的单词了。”
安心的养好精神,准备婚礼吧。
齐悦:“哎?”
赛娜小姐又想了想,“如果你觉得不够,那么我就再教你几个常用的句子吧。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要说这3句话,对方一定知道该怎么办的。”
齐悦感动得都快哭了:“真的吗,非常感谢。请问是哪三句?”
为了阅读方便,让我们自动把这三句话翻译成汉语。
1.我的肉有毒。
2.我的命很值钱。
3.请把我交给普兰托人。
齐悦:“……”
齐悦:“为什么不直接说‘我一点也不好吃’?”
赛娜小姐:“因为粮食危机是困扰整个宇宙的问题,饥饿的时候,有很多种族都是不计较味道的。”
齐悦于是泪流满面。
看在赛娜小姐一片好心的份上,齐悦还是认真的学着把这三句话说溜了。
绝对绝对不会有用上的一天的——但她同时在心里愤慨的抗议道。
不过这并不影响齐悦的决心。反正就算在地球上,人类也曾经是猛兽的食物。
后半段课程,她积极的态度连不友好的玛丽莲小姐也感觉出来了。
黑头发的玛丽莲小姐负责教授齐悦星际礼仪。她是个有着天使一般和煦微笑的美丽姑娘,时常带着令人心都要化掉了的温柔表情,说着“让你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真是对不起。不过请不要担心,你也不是不可救药的,只要闭上嘴巴装死就可以了”的恶毒话。
可以想象,被她教导久了,非得胃病不可。
齐悦只是烦躁、委屈到哭出来,其实已经很坚强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对于齐悦的努力,玛丽莲小姐却没有说“能力的不足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何况你努力的方向也不对。请不要给我造成不必要的困扰”这种风凉话。
反而只是在最后一堂课里,不轻不重的说道:“你不用这么拼命,一切需要你出席的场合,宾客都会被限制在安全范围之外,你唯一需要学会的礼仪,就是站在皇帝陛□边微笑——就当自己是一块布景板吧。”
齐悦被她打击习惯了。布景板就布景板,反正她也当不了普兰托的外交发言人。
但是想到前些天被她折腾的情形,还是不由有些生气,“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还要设置星际礼仪课?”
“因为我想见见你。”玛丽莲小姐说,她脸上甜的可以毒死人的笑容在这一刻褪去。变作恰到好处的职业笑容,“我似乎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吧——我是普兰托评议会议长……”
齐悦震惊了。
“……的首席秘书官。”
说话请不要大喘气啊!
“真是幸会……”因为丽齐的关系,对评议会没有半点好感的齐悦,用玛丽莲小姐所教授的客套微笑寒暄道,“这些天承蒙关照了。”
玛丽莲小姐的笑容略微有些无奈,“我为我之前的失礼向你致歉。不过我所教给你的礼节都不是无的放矢……我想,也许我影响了你对普兰托人的印象,但还不至于浪费你的时间。”
齐悦仔细回想了一下:露出犬齿的微笑未必意味着友好,可能对方只是在思考怎么烹调你会比较美味;如果对上了奇美拉人鱼的眼睛,要立刻点一下头,否则会被视为有攻击意图;毫无戒备的凝视是会被当做性邀请,不要总是迷迷糊糊的……
还有等肩宽的步伐有益于展示线条的美感;不用刻意保持平直的视线,那会让你的脖子看上去很僵硬;放松肩膀,不要像一块会走了的门板……之类。确实都是很有用的建议和训练。
但是也不需要用那么刻薄的语气说出来啊。
玛丽莲小姐仿佛听到了齐悦的腹诽,笑容忽然又变得很天使,“请不要介意,就算现在,我也很不喜欢你。你又不是皇帝陛下,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既然陛下选择了你,我们尊重他的心愿。但还请你认清楚自己的本质。”
她是在提醒齐悦,记住自己的本分,不要利用皇帝陛下为自己谋取不正当的利益。
因为纵然尊重皇帝陛下,也还有人不买她的账
明白了她的意思,齐悦忽然便觉得好笑。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把所有人的出发点都假定为龌龊不堪,也许这是政治家的职业道德。难怪丽齐会讨厌他们,果然让人没有办法喜欢啊。
作为兔子却被狼群施舍着生存的烦躁和压力感骤然间消散,齐悦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坦然微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助。我会记住自己的本分,做一个好妻子。”
齐悦一一的跟这段时间教过她的老师们道别,包括玛丽莲小姐在内,她都赠送了自己特别烤制的饼干和糕点。
玛丽莲小姐接受了她的礼物,将饼干带回了评议会办公室。
也许人总是在分别的时候,才会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得要好得多,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与计划中有微妙的区别。
“温和、善良、坚韧、有耐心。”玛丽莲小姐将编织手袋上的蝴蝶结拉开,给同事们分饼干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一种怅然,“如果她是普兰托人,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哪怕她只是个F级以下。
但也仅仅是一种怅然罢了。
玛丽莲小姐是个很坚定的种族主义者。
在大宇宙时代,种族主义是一种很普遍的倾向。宇宙中相似的生存环境很多,进化选择也往往很类似。于是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这个星球上某一种族的普遍食物来源,在另一个星球上进化出了高度的智慧,还建立起了自己的文明。
就好比,有一天我们占领了一个星球,却发现,那个星球上的猪不止有国家、政权、分配制度,还有兵马俑、金字塔和卢浮宫……当然,没有原子弹和宇宙飞船。
你猜,哪一方会先突破种族主义的禁锢,友好的接纳对方?
……只怕双反都很难找出足够多的博爱圣母。
不过玛丽莲小姐的情形还要更顽固一些——就算齐悦拥有和普兰托人一样的外形,给齐悦授课时她常常不自觉就忘了齐悦来自异族,她也还是固执的想把她区别开。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齐悦对她而言,最多从工具升级为宠物。当然,人也可以对宠物生出家人一般的感情来。但这并不代表给它做节育手术时他们顾虑宠物的心情。
不过,评议会长的秘书团里,并非所有人与玛丽莲持有同样的观点——能吃到皇帝陛下的妻子亲手制作的饼干,大多数人都很高兴,甚至有人决心给它配上水晶盒当做纪念品保存起来。
然后他们继续讨论应该给予齐悦怎样的地位。尽管这是元老院的职权范围,但评议会也需要参议。作为顾问班底,他们需要为议会长提供观点和依据。
这个时候,有人提到:“陛下曾经许诺,跟她一起的那个婴儿会获得合法继承权。这个‘继承权’包括哪些内容?”
——理论上,整个普兰托都是圣树萨迦的造物,而皇帝陛下、种子和圣树是三位一体的存在。难道球球的继承权涵盖了整个普兰托?
“这个无需讨论。”玛丽莲小姐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说道,“继承权是针对遗产而言。科学评估,皇帝陛下的自然寿命与圣树等长。那个人类婴儿的自然寿命,绝对不会超过100年。皇帝陛下在作出许诺的时候,想必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一个无需兑现的承诺。
于是又有人想到:“说起来,齐悦的寿命好像也只有一百年。关于她的一切立法,也许都是暂时性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这个问题他们都曾思考过,甚至不少人对于齐悦的不满,也与此有关——如果皇帝陛下选择一个“人生不满百”的新娘,那么之后数万甚至数亿年的时光也许都只能在缅怀中度过。她只是他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却要支付一生的思慕。
玛丽莲在这一刻忽然后悔自己主动去接触齐悦。一旦有了交情,就无法从完全功利的角度思考现实。而现实偏偏一如既往的残酷。
她揉了揉额头,忽然一个略有些疯狂的想法涌入她的头脑。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破了目下的沉默,“也许,我们可以让陛下为她注入圣脉,如果能把她变成普兰托人……”
显然,也并不是只有她想到这一点,很快便有人接口道:“说起来,陛下似乎曾经为那个地球婴儿注入过圣脉?结果如何。”
有关人士很快便从资料库中调出记录,“事实上并没有,陛下只是探入圣脉,清洗了侵入他组织里的细菌……他已经无法接受圣脉了。从飞船里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体内超过1/3的器官就已经开始衰竭。现在虽然仍有呼吸,但脑神经细胞死亡已经超过75%。实验表明,地球人的神经细胞一旦坏死,是不能再生的。但是丽齐•范德尔博士坚持救活这个孩子,现在正在寻找神经干细胞,以便进行培养和移植。”
玛丽莲女士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我们也许可以从他身上,寻找延长齐悦寿命的方法……不过这就是额外的议题了。”
尽管这只是一次顾问团非正式讨论里的额外议题,但未来很多事情的发展,就在某些人不以为意的言谈中被影响了。
chapter 34
而这一切齐悦都一无所知。
只是上完了课闲下来,连单词都不用背了,她忽然就有些思念球球。
和皇帝陛下离开圣城去度蜜月时,齐悦把球球托付给了丽齐和赛巴斯。
虽然她很想带球球去,但是皇帝陛下的意愿也是需要考虑的。
齐悦心里很明白,皇帝陛下对于球球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敌视感,当然,他不会表露出来。可是每当齐悦提到球球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的把话题重新引到自己身上。
简直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听到老师夸奖某某人又长高了一公分,就会很用力的站得笔直,用肢体语言宣告:“快看到我看到我,我比他还要多长高一公分哦。”
……好吧,皇帝陛下所争夺的东西,当然比一公分的夸奖更高级一些。
不过手段大抵都是一样的。
虽然皇帝陛下无意中的小小吃醋也很可爱,但是因此就剥夺他“两人世界的完美蜜月”的权利,就太欺负人了。
齐悦很信任丽齐和赛巴斯。当来最初到陌生的外星球的不安感和自闭感消失之后,她渐渐就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她和球球遭遇了劫机事件,其他人都在那场恐怖袭击中死去了。而她和球球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普兰托人救了他们。
丽齐和赛巴斯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并且怀抱着伟大的“星际主义”情怀,继续为她们治疗。
见识过圣城外的普兰托人对她的冷漠,医疗组的友好就显得尤其的令人感动。
在细菌事件之后,某种程度上,齐悦已经把他们看做家人。嫁给皇帝陛下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了。
所以把球球托付给他们照顾,她很放心。
只是稍微有种“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羞涩感。
因此在小小的思念之后,她放任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手信上。
他们去的地方都是人烟稀少的景区,连个卖纪念品的商店都没有。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该给丽齐她们带什么样的特产,让齐悦狠狠的伤了一次脑筋。
离开湖边小屋的时候,齐悦也曾经征求过皇帝陛下的意见。
“拔一株鳄齿花回去怎么样?这东西离开土也能活很久,丽齐好像很想在圣城里养一株……”皇帝陛下目光诚恳,笑容纯良。
“……绝对不可以!”
顺便说一句,鳄牙花就是齐悦之前碰到的食人花。
于是齐悦彻底放弃了向皇帝陛下求助的念头——她的丈夫是在太没有常识了。
再顺便说一句,所谓的“常识”是地球女性的常识。如果齐悦真的带一株食人花回去,丽齐一定会很高兴的。
最后齐悦将湖畔美丽的禾草花和有绚烂花纹的古鱼制成风景标本,用水晶装裱起来,勉强得到了稍微能拿得出手的礼品。
——她的手工也非常好,用碎布做拼图、缝布娃娃,烤饼干都很拿手。
离开湖畔小屋,他们又去了热带岛屿和雪山别墅。齐悦都有用当地的物产制作手工艺品,然后寄到酒店里来。
普兰托的邮政极其方便,毕竟拥有四维转移技术,随时随地都可以开传送门,连人都可以随便传送,更不用说行李箱了。
齐悦决心趁现在没事,好好盘点一下这一趟旅行的收获。
与此同时,皇帝陛下穿得很诱人,并且已经美味可口的在齐悦跟前路过了三遍。
行李箱很快送过来。
齐悦又有新的东西需要塞进去,包括这一个月的笔记、米夏小姐签名的新书——她是普兰托当红轻小说家,齐悦非常喜欢她的新作——当然,还有她失而复得的电脑,以及皇帝陛下特地为她制作的相册。
她把箱子丢在一边,跑去取这些东西。像个捡到一大把贝壳的孩子一样,因为某种富有而自顾自的幸福起来。整个人都散发这甜蜜愉悦的气息。
皇帝陛下略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去换了身更加戳爆人萌点的衣服。
赶紧看到我看到我——皇帝陛下的身后仿佛有叽叽喳喳的小人在上蹿下跳。
齐悦抱着相册,背着电脑,拖着笔记和书籍,一路哼着歌回到卧室里。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啊啊啊啊啊——”
请不要误会,那五个啊不是歌词——如果用动漫分镜来书写,大概会背景全黑,用爆炸锯齿状的边框框起来,依次放大字体,占足一整格吧。
是的,它们是齐悦的尖叫。
但是真正被吓到的是行李箱里乖乖躺着的食人花,瞧它抖得叶子都快掉光了。
齐悦生气了。尽管也很怕没错,不过这不重要。
“我做的标本呢?毛球椰子壳呢?小兔子雪晶花呢?不对——这些也不重要啦!先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箱子里会有一只食人花?”
——因为它每次出现你都会主动投怀送抱。
这种答案皇帝陛下当然不会说出口!
“丽齐拜托我给她带一株回去。”皇帝陛下的目光无比的无辜,甚至带有一丝令人母性大发的惶恐,“对不起,我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啦,你也是受人之托嘛。信守承诺,是很宝贵的品质……
摔,怎么可能没有?!她气得眼泪都飞出来了——是气得,绝对不是吓得哦。
齐悦用力的抱紧皇帝陛下,短暂而猛烈的怒火一烧而尽,她现在想赶紧把这东西弄出去。有它在,她绝对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得胃病、精神衰弱、早衰、秃顶……
喂喂,不要把自己说得像个被中年危机困扰的大叔啊。
箱子里的食人花当然不会想这么多,不过如果它又足够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本等,大概也会痛哭流涕的大喊“赶紧把我弄出去”吧。
皇帝陛下上下其手的安抚着自己脆弱的新娘子,“乖,别害怕。它虽然长得很凶,但其实根本无害哦。地球上不是也有捕蝇草吗?它就是类似的变种啦,只会吃些苍蝇蚊子一类的飞虫。你看,它的牙齿连一张层衣服都咬不穿……”
食人花姑娘抖得太厉害,一不小心把行李箱边缘包裹的坚硬的钛合金边框咬穿出个洞。瞬间掉了一大把叶子。
齐悦对皇帝陛下的话半信半疑,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食人花姑娘赶紧将自己曾经迷住齐悦的伪装摆出来。
然后将血盆大口稍稍露出道缝,努力的弯成微笑的模样。
齐悦小小的有些动摇了。
皇帝陛下趁胜追击,“养一只吧,它吃的不多。还可以取报纸、接飞盘哦。”
喂喂——你以为是在养狗吗?
齐悦终于平静下来,她依旧缩在皇帝陛下的怀里,问食人花姑娘,“真的吗?”
食人花姑娘赶紧用自己可以咬穿钛合金纸板的牙齿表演连纸都咬不穿的绝技,并且试图四面寻找报纸好飞盘。
齐悦试探着俯身,摸了摸它的花瓣。
毛茸茸的,很柔软。而且确实很香甜。
被它蹭着手心的时候,仿佛真的养了一只可爱的狗宝宝。
齐悦终于破涕为笑,“你等等哦。我没有苍蝇蚊子,饼干你吃不吃?”
食人花姑娘破罐子破摔的点了点纤弱的花茎支撑着的硕大花朵脑袋。
吃饼干也比被人烧了吃来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不留言吗,还不留言吗?
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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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当然,食人花是皇帝陛下带给丽齐的礼物。
虽然这种长相凶恶的生物用两条藤编一样的触手捧着饼干,搭拉着花瓣用尖锐的牙齿乖乖啃着的样子意外戳中了齐悦的萌点,她也没有想要据为己有。
……她只是看到食人花MM被陛下吓得掉叶子的模样,感到很同情罢了。
绝对不是真的想要养一只哦。
食人花MM吃完了饼干,齐悦又给它倒了一杯水,然后问它要不要去晒晒太阳。
皇帝陛下于是稍微有点不爽了。
他仔细的审视了一番食人花。略微不太明白,对方不但黏答答的,饼干碎屑粘得到处都是,而且叶子都快掉秃了,到底哪里比自己更有吸引力?
瞧它连杯子都不会用,喝一口水就先撒掉3/4,简直要笨死了。
喝完了还赖在这里不走,难道已经笨得连趋利避害的本能都忘记了吗?
食人花MM狠狠的一个哆嗦,压力超过临界点,再一次落荒而逃。
齐悦望着食人花姑娘因为掉光了叶子而扭动的特别清晰的花茎,心情微妙的转向皇帝陛下,“既然以后要住在一起,就不要再欺负它啦!”
喂喂,为什么立场反过来了——你才是这里面最弱的一个啊。
皇帝陛下的心声:【一定让丽齐把它养在外面!】
皇帝陛下:“它大概是离开土太久了有点醉氧,所以举止失常。没人欺负它啦。”
当然齐悦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又不懂植物的肢体语言,皇帝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望着因为食人花出走而变得空荡荡的行李箱,终于想起被岔开的话题。
“对了,我做的手工品呢,弄到哪里去了?”
她又把夹层翻找了了一遍,但是只找到了贝壳、宣传册和雪晶石。她亲手做的东西都已经不知去向了。
“说不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不用担心。”皇帝陛下略有些心虚的安慰她。
“可是我急用。那是给丽齐和赛巴斯他们带的礼物,后天就要回去了……”
“不是有一株鳄齿花吗?”
——那种东西绝对不可以!
“……一株怎么够那么多人分?”
皇帝陛下很想建议,他们可以把食人花切碎了分……
“不是还有贝壳和雪晶石嘛。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明天我们可以去逛街买点什么——”
不要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啊,明天你们要走绿地毯,要办宴会,要招待从宇宙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客人!难道你想让客人们参加新娘、新郎缺席的婚礼吗?
齐悦又检查了一遍酒店的签收单。然后开始用力的回忆自己当时是怎么收拾行李的。
她来来去去把房间里每一个可能放东西的角落都找了一遍,顺便用地球人的方式把房间也打扫了一遍。
家庭主妇齐悦忙得团团转。她费了那么多精力才做出来的东西,说丢就丢了,感觉非常的不爽。
皇帝陛下先是乖乖的坐在床上,眼睛闪亮的追着她。继而背后灵一样追着齐悦四处乱跑,最后主动去帮齐悦掀起柜子或者床……
齐悦:“……到底丢到哪儿了?”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不起……是我藏起来了。”
齐悦:“……”
>皿 皇帝陛下移开目光,落寞像是冬日橘色灯光下飘落的雪花,悄悄的浸润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你都没有为我准备礼物……”
不要以为长得漂亮又会卖萌就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但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确实没有办法对他发脾气。
齐悦倍觉胃疼,无语的望了望皇帝陛下,推门出去。
……又得罪他的妻子了。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随手开了个传送门,将系了蝴蝶结缎带的礼品盒取出来。
蜜月的后半部分,齐悦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做这些东西。她拿着镊子,专注耐心的摆放米粒大的雪晶的样子相当可爱。
所以皇帝陛下没有妨碍她,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她。
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打断她,免得做太久伤害到她美丽的眼睛。
那个时候皇帝陛下羞涩的想,也许他的新娘是想亲手做一件礼物送给他。不过她也不用这么费神啦,她送什么他都会很高兴。
为了她顺利完成,皇帝陛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搜集合适的花朵、贝壳和宝石,悄悄放进齐悦的战利品里。哪怕齐悦为了做这种东西冷落了他,他都没有计较。
……结果居然是送给别人的。
也太过分了。
反正只要送一株鳄齿花,所有人都会很高兴。那是普兰托人最喜欢饲养的宠物,又忠诚、又可爱、又搞笑,而且很稀有。更重要的是,是纯野生的,没有花费他的新娘一点心意,不会因此引起争风吃醋之类的麻烦。丽齐他们绝对会松一口气的。
……不过还是不要计较了吧。乐乐是地球来的,地球人大概天生就是那种爱不分对象的送出自己心意的人。
……
——是的,在进展了34章之后,男女主人公之间终于第一次因为文化冲突闹矛盾了。
虽然不到5分钟,皇帝陛下就认错服软了。
皇帝陛下像个不可救药的守财奴一样,明知道这是为了跟新娘子和好所必须要付出的带价,也还是很舍不得。
他站在外面,久久没有敲门。
门里面,齐悦终于钉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抻着手臂做了个伸展运动。
其实她有给皇帝陛下准备礼物。从陛下送给她相册开始,她就一直在抽空做……只是实在太忙了,至今还没做完罢了。
手环上那个代表皇帝陛下的绿点还在闪烁,已经半个小时没有换过地方了。
齐悦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笨蛋……
她起身把门拉开,果然看到了纠结中的皇帝陛下。
外面开始下雨。食人花MM摆脱了皇帝陛下施与的恐吓威压,倍感身心舒畅,志得意满的把两条快跑肿了的小肥根扎进久违了的土壤里。
饼干很好吃,女主人看上去也很美味——不能咬一口真的很可惜……
食人花MM困倦的想着。
作为树木之上的国度,普兰托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层云一样的密荫覆盖着,草木有着优美的层次。细雨落在草木上,像是悠扬回想的小夜曲。
它很快便进入了安然的睡眠。
皇帝陛下正跟一只人偶四目相对。
乐乐说那是他。
三头身的比例,只有手掌那么高,肚子里装满了羽绒棉。一戳就会瘪掉。
身材像是被拉扯的气球,手脚都没有长开,圆圆的包子脸,紫水晶做的眼睛水汪汪圆滚滚的,嘴巴咬成三角形,一看就是“再,再戳我就哭给你看哦”的意思。
啊,原来他在乐乐心里是这样的形象。原来这么……可爱啊。
皇帝陛下幸福得冒着泡泡,荡漾的想。
喂喂——你就不能有点成熟男人的正常反应吗?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齐悦送给他的那只,这一只像乐乐一样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毫无防备的神态、纤弱柔嫩的身形,而且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打扮……
——不过脑袋顶上的闭合绳扣是怎么回事?
齐悦无力扶额:“你可以把它挂在……”她忘了普兰托既没有汽车,也不用手机,甚至连钥匙都不需要,“挂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我身上不可以啦——哪里都不可以!”
无论如何,他的妻子没有独独把他忘了,真是太好了。
chapter 36
然后,宇宙中最引人瞩目的婚礼,终于要开始了。
首先让我们介绍一下新郎。
他来自多拉古星系的普兰托星,是这个星球有史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全民效忠的皇帝陛下。他的身份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质疑,不过本体却有很大的争议。
有人说他是一棵树,不过眼见为实。如我们所看到的,皇帝陛下确实是一个人——肌肤柔软,表情生动,动作流畅,不长叶子,身上也没有裹着老树皮。
但是据说他的思维还是一棵树——请陛下的拥趸们放下手中的烂番茄,这句话并不是说他思维僵化,反应迟缓。而是不折不扣的赞美。
那棵树被称为生命树、世界树、圣树,某位地球人认为它该叫母树——当然,我们无需跟她争辩为什么是母树而不是父树,这不过是某种原始的生殖崇拜罢了,与皇帝陛下的性别完全无关。
这棵独一无二的树,普兰托人满怀深情的称它为萨迦。
不不,请放下您手中的遥控器,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萨迦是普兰托的生命之源”这类毫无实质的老生常谈,而是经过丰富联想和严密考证之后新鲜出炉的结论。
消息来源于生性严谨的伊尔曼人——忘记伊尔曼人什么时候出场过的同学,请自觉复习本文第十章。
伊尔曼的科学家们认为,皇帝陛下可能是萨迦人格的具现体。
首先,萨迦是有人格的。并且他可能是这个宇宙最聪明的一个人。
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伊尔曼星的电子主脑“天网”才是最聪明的——好吧,“很多人”特制伊尔曼星政府官员!
但是,如果我们把圣树想象成一台电脑,那么每个普兰托的大脑都是它的智能处理器。20亿个只有在科幻小说里才能实现的智能处理器,与中央CPU的完美组合,构成了圣树逻辑思考和信息处理系统。这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天网。
据可靠消息称,天网强制伊尔曼人在大脑里植入芯片,就是从萨迦身上得到的灵感。
当然,结果我们都看到了——被植入芯片的人都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并且必须疯狂的摄取能量。他们什么都吃,最爱吃的是鲜嫩生动的活人,简直像是地域里来的恶鬼。这是前所未有的人权灾难。
在这里,让我们预祝人类起义军早日推翻天网的独裁和暴政。
言归正传。为什么类似的情形下,普兰托人依旧完好无损,并且能保持着高度的创造力和丰富的个性呢?
答案当然要从皇帝陛□上寻找。
让我们来看看皇帝陛下诞生之前的普兰托。
曾经有一位同时代的宇宙炸药和平奖的获得者——当然,如我们所知,她获奖的理由是开创了异族通婚的新时代,而事实证明争夺异族新娘已经是宇宙和平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之一——她这样评价当时的普兰托人,“这是一群得天独厚的猪。”
那个时候普兰托争权夺利,各自为政,将宇宙最完美的星球败坏成了猪圈。可谓是堕落的代名词。
但我们有理由相信,那种状况并不是萨迦有意为之,而是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给普兰托人。
——近亿年的时光,足够让人遗忘很多事情。
普兰托人很有可能当时已经没有办法和萨迦交流了。
为什么没有办法交流?
可能是因为语言不同。也可能是因为信息通路隔断——就好比,就算两台电脑使用着同样的数字编码,但是如果他们不能把数字编码转变为脉冲信号,通过网络发送出去,也没有办法实现信息交流和共享一样。
说到这里,想必很多人都明白了我们今天所要的观点。
是的,萨迦、皇帝陛下和普兰托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类似于中央电脑—调制解调器—终端。
皇帝陛下将萨迦的思想变成普兰托人能够听懂的声音,分毫不差的传达着萨迦的本意。
因为他的存在,普兰托人和萨迦之间的信息通路终于畅通起来。
这是一种思想的交流,而非灌输和强迫,所以不会伤害到普兰托人的思想的自主性。反而因为无处不在的知识与见闻的交流和共享,使得普兰托人比其他种族更加博学广闻、思维活跃。
这种模式所剥夺的只是皇帝陛下一个人的自主权。它造就了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两个生命体共用同一个人格的案例。
在某种意义上,皇帝陛下本身可能只是一具毫无思想的傀儡,或者一个宿体、机器、用具——他甚至不需要额外摄取能量维持他媲美艾尼米人的S级战力,因为连这部分消耗他也是与萨迦共用的。
他身体的秘密足够让包括天网在内,所有的智慧体、人工智能体疯狂,如果能够研制出相媲美的样本,宇宙的面貌一定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虽然很多人同时也认为,离开了普兰托,皇帝陛下很可能也会变成丧失人格、什么都吃的僵尸。
当然,另一种意义上,皇帝陛下未必没有自主的意识和独立的人格。他的思想即萨迦的思想,他的人格即萨迦的人格,他的爱情即萨迦的爱情。
皇帝陛下即萨迦。
总之,**、灵活之类的纠葛就交给哲学家们去烦恼吧。
我们所关心的是,这棵树,今天又要娶一个异族新娘了。
咦,我为什么要说“又”?
什么,该介绍一下新娘了?
好吧,据说新娘是一名女性。
下面,让我们把话筒交给前方记者。
……
齐悦灵魂出窍中:“调制解调器,傀儡,僵尸……”
皇帝陛下:“不要收听这种乱七八糟的节目啦!”
齐悦继续神游天外:“绝对不可以再说想家了……”
皇帝陛下:“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是——绝对不会变成僵尸的!”
齐悦依旧纠结不已:“可是为什么轮到我时就一言带过了。不是女性,难道还会是公的?!”
皇帝陛下:……绝对不能告诉她,候补名单里还有会无限分裂的无性生命体= =|||
皇帝陛下:“亲爱的,婚礼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上午九点的钟声敲过,漫天金色羽翼一样的花瓣飘落,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圣城附近所有的居民都推开了窗子,用普兰托最真诚的礼节向新人献上祝福。
齐悦和皇帝陛下携手走出酒店,踏上了通往圣城的绿地毯。
圣城的中央,生命树的枝桠间仿佛有谁拨响了金色的琴弦。那曲调先是断断续续的,羞涩、笨拙,却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来。齐悦不由凝神去听,却再寻不见。
这个时候树上的流浪音乐家拨响了七弦琴,欢快悠扬的曲调如山泉一般叮叮咚咚流淌起来,飘荡在整个圣城的上空。
齐悦握了握皇帝陛下的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皇帝陛下温柔的俯身亲吻新娘的头发,“那是萨迦的祝福。”
在普兰托诸多创世传说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故事。
——当普兰托只孤零零的生长着一棵树的时候,有一位流浪的音乐家穿越了时空,降临在这片美丽却又荒芜的土地上。
她孤单、无助,同时也善良、乐观。哪怕触目所及的世界只屹立着一棵不会微笑也不会哭泣的树,她依旧要弹奏快乐的乐曲。
她陪伴萨迦度过了整整一百年的岁月,而后长眠在这片土地上。
萨迦于是开始明白寂寞和思念,思维和情感从大地的深处萌发。他想让她的生命和她的快乐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于是照着她的模样,创造了普兰托人。
当七弦琴的乐曲再度响起来的时候,就像每一个男人爱上每一个女人,就像每一个女人陪伴每一个男人。萨迦最终也会找回那个唯一与他相爱的姑娘,与她幸福长久生活下去。
如果这就是童话的结局,该有多么美好。
chapter 37
齐悦当然不知道这种童话一般的创世传说。
她只是从皇帝陛下耳中听到“萨迦”的名字,略微有些好奇,便问皇帝陛下:“呃……你和萨迦到底是什么关系?”
皇帝陛下果断表示:“我们之间很清白。”
齐悦忍不住笑出来,积攒数月的紧张感在这一刻不翼而飞。她含笑望着皇帝陛下的眼睛,许诺道:“没关系,就算你就是萨迦,就是一棵树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
难得从老婆口中听到让人荡漾起来的情话,他此刻正忙着刻盘留证,永久回味。
——好吧,他其实就是太感动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皇帝陛下才按捺下脱缰狂奔的心情,晕晕乎乎的回答齐悦的问话,“三千年前的一切都只属于萨迦,那个时候只有冥冥中的意志。像是诞育万物的混沌,无所不知,无所不包;却像是一道光,无法分辨,无法捕捉。随后便诞生了我,拥有了自己的呼吸、思考和意志。可以分辨那些混沌之中的想法和渴望,并且把它们表述出来,然后实现——这大概是一个哲学问题。用地球上的比喻,萨迦是土壤,而我是泥土捏出来的国王。我贯彻着萨迦的意志,但是爱我所爱,想我所想。”
皇帝陛下温柔的凝视着他的新娘。
齐悦对他的话依旧懵懂。但是这又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个人,一切就足够了。
她隐约又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乐曲。便闭上眼睛,凝神细听。
脑海中千亿星辰划落。荒芜一人的旷野之上,黑暗温柔而沉寂,晚风澄澈如水。少女独自坐的世界上的枝桠上,黑发长裙,光祼的双脚晃来晃去。
她拨响了琴弦,一个人歌唱。
柔嫩的枝条摇摆,满树金色的花朵盛开,风中传递着清香,花瓣飞扬,像是萨迦的低语。
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如此精美安好。
七弦琴的乐曲是萨迦的祝福。这个世界上,必须两个人才可以的事,也许只有爱情。
齐悦确实收到这份心意。
绿地毯一直延展到视野的尽头。
酒店到圣城距离不算近。
普兰托人遵照齐悦家乡的习俗,也准备了车辆供他们搭乘。但是爱坐地铁走传送门的普兰托星上,并没有适合车辆通行的道路。
而且地面上遍布虬曲起伏的树根,灌木丛和花草生长在树根的间隙。这种上帝花园一样的景观社区是普兰托独有的风情,每年都吸引着无数外星游客,想要铲平了修一条路,也很不现实。
因此虽然安装了四只轮子,但是那辆车实际使用的是反重力悬浮技术和喷气式制动。浮在半空中飞行。
普兰托真正的道路蜿蜒在树荫间,像是水中浣洗的丝缎,又像是微风吹动的层云,连接着普兰托人修建在树上的房屋。
这一天,普兰托人都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前来普兰托观光的游客也簇拥在树荫间的道路上。
从齐悦的角度看去,除了地面上,五个方向全部都是人。
因为新娘孱弱的身体素质,无论是投掷鲜花、宝石还是泼水都被禁止。
鉴于宇宙中很多种族激动兴奋起来都有握手、贴面、强吻,高声呼喊“我爱你”,以及抢夺对方贴身物品做纪念的习惯,普兰托人特别制作了宣传册发给每一个前来观礼的外星人。册子上用最大号的红字标注着,“危险。”
下附小字:“超S级战力不明生物出没,任何试图接近新娘,向新娘示爱、示威,以及做出类似发言和举止的行为,都可能遭到报应。Ps:全民休假日,警察、医生、外交部概不接待外来人员。”
红字后面附有在皇帝陛下蜜月期间,因为试图做出上述行为,而被不明物体袭击而致伤、致残、致死的人员名单和相关图片。
——宇宙最知名的狗仔队全体被端,无一幸免。
不过这似乎依旧不能阻止人们的沸腾的热情。
一路上不断有人投掷各种色彩斑斓的鲜花和善良晶莹的宝石,还有橡胶星人和触手星人伸出长长的手臂试图摸一下新人——至于摸的是新娘还是新郎,恐怕已经无人知晓了。
因为空中仿佛多了无数条似乎并不存在的藤鞭,把鲜花和宝石以十倍的力道抽回到它们丢过来的方向。至于胆敢伸手的人——他们已经遭到了“报应”。
齐悦:“咦,怎么好像有人在惨叫?”
皇帝陛下周身闪耀着灿烂的光芒,幸福的花朵一蓬一蓬的盛开。
皇帝陛下:“有吗?我让人去看看。”
齐悦:“嗯……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各种地方出没?”
皇帝陛下飞速检查了一下屈光屏蔽的折射参数。蒙蔽了齐悦的晶状体和视神经的屏蔽之内,浅绿色的触手孔雀开屏一样挥舞着,以五米的半径将新娘花苞一样包裹在中央。
皇帝陛下:“有吗?我没觉得啊。”
拥有能够看穿屈光屏的视力的普兰托人全体:“对啊对啊,都是是很正常的触手,哪里诡异了?”
齐悦迟疑的四面望了望,还是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因为她太紧张了吧——这是她做出的解释。
为了让普兰托的尽可能多的民众亲眼看一看皇帝陛下的新娘,这一段视野开阔,车辆行进得也很慢。
齐悦努力对着欢呼的人群微笑,在有人喊“往这边看”的时候,便转过头去挥挥手。
这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她稍微觉得有些累。
当然,她之所以能听懂这些人喊的话,是因为她手上戴了那枚蓝色的手环。
不过有些话,就算她戴了翻译器,也依旧听不懂。
齐悦抽空问皇帝陛下:“你们在聊什么?”
皇帝陛下:“咦,你怎么知道有人在和我说话?”
齐悦笑道:“总之我就是知道啦。”
普兰托人长得跟地球人很像。出于某种对于人类相貌的敏感,齐悦总是很容易就能发现普兰托人。但是她每次听到欢呼回头去看时,看到的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生命体……
而普兰托人都很安静。尽管你能看出他们的兴奋来,但是很少有人在说话。
那么显然他们是在跟皇帝陛下私聊了。
——能够同时跟这么多人私聊,这种事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能做到了。
皇帝陛下温柔的回答道:“他们说你很可爱,我能够遇到你,他们都很为我高兴。”
齐悦稍微有些羞涩了。
皇帝陛下接着说:“地球人的耳骨迷路很容易受到损伤,他们怕控制不住发出的声音和精神冲击波伤害到你,所以都没有出声。”不但没出声,还有人因为观光团喊得太大声,而给对方加了一圈反射墙,“……你想和他们说话吗?”
齐悦:“……稍微有那么一点啦。”
普兰托人是皇帝陛下的家人,齐悦这就相当于正式见公婆了。
所以哪怕心里面很忐忑,也还是希望能亲耳听他们说,皇帝陛下就交给你了。
她一定会好好的珍惜的。
皇帝陛下在专属信息通路里提醒特卫队加固防御壁。
然后齐悦便听到铺天盖地的呼喊,普兰托人热烈的对她挥着手。
“欢迎,地球来的公主殿下。”
“要好好对待我们的皇帝陛下哟。”
“如果评议会那些混蛋再欺负你,就告诉我们,会帮你出气的。”
“请安心的陪在皇帝陛□边吧。”
类似的呼声此起彼伏,齐悦用力的挥着手,快乐的挽住了皇帝陛下的手臂。皇帝陛下俯身亲吻她的头发,于是四面的呼声如潮水一般涨起来。
热情的人群将花瓣泼洒下来,四面都是芳香的味道,那些像是轻柔的亲吻一样的花瓣,温柔的飘落下来。洒在她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长裙上。
她一生从未感到如此的幸福。
皇帝陛下微笑着在她耳边说道:“这是普兰托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第一更……
chapter 38
就在这一路欢腾的气氛中,齐悦和皇帝陛下终于抵达了圣城。
圣城这一天接待的是来自全宇宙的王室和政要们,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曾经参加过皇帝陛下上一次婚礼,因为时间间隔过于短暂,不少人都没有回过母星,甚至还有人没离开过普兰托。
因为上一次婚礼的惨烈事件,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怀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想要看皇帝陛下这次婚礼究竟还能增添多少谈资和笑料。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是赶来普兰托进行会谈和外交访问的公务人员,参加这次婚礼只是一种外交表态。
所有这些人都各怀鬼胎。
因此典礼再往下的部分,就是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外交环节了。
因为新娘本身任人宰割的体质,这一次婚礼的警备比上一次更加严密。
早在半个月前,普兰托人便已经获知,有一个不怀好意的艾尼米人潜入了普兰托。
希尔斯•莱因哈特•艾尼米是艾尼米星十三个享受永久外交豁免权的统领贵族之一。在丧失了同种族女性之后,艾尼米人对于生存权的的敏感远胜任何其他种族。如果让希尔斯死在普兰托,势必让艾尼米人感受到生存威胁。很容易招致示_威性战争。
但是如果不抱定杀死对方的决心,与宇宙仅有的3名超S级战力之一交锋,结果只会自取其辱。
这是个很难处置的外交案例。
普兰托警备署和特卫队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个家长看着隔壁家的倒霉孩子闯进自家院子欺负宝贝女儿,你想一巴掌抽死他,他爹就在对面看着。你不揍他,他还死赖着不走。
简直纠结的够搓一麻袋绳子了。
只好去请示因为妻子在元老院上新娘培训课而百无聊赖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指示:“知会艾尼米星长老会,让他们亲自来领人。过期不候,生死自负。”
为了表达诚意,皇帝陛下所设定的期限,刚好是从艾尼米人母星赶到普兰托的最短时间,不会让人觉得宽裕,但也算不上故意刁难。
米兰队长为此表露情绪,“……期限内呢?”
难道由着他把普兰托当自家院子逛吗?
皇帝陛下公正无私的表示,“偷渡罪,危害普兰托母星安全罪,危害星际航路安全罪,抢劫财物罪……这种危险的恐怖分子,没道理放他逍遥法外,尽管逮捕他。”
米兰心领神会,表示绝对服从命令。
警备署长略有些迟疑,“可是,万一希尔斯阁下反抗……”
皇帝陛下面色严肃,“作为受害的一方,连正当防御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虽然单打独斗,普兰托人确实不是艾尼米人的对手。但是至少在母星上,没有人是普兰托人的对手——因为有能无限回血群疗的皇帝陛下在。
何况目前的形式分明是普兰托人群殴对方。
但是,既然皇帝陛下说着是正当防御,那么这就是正当防御。
警备署长好像稍微有些明白了。
皇帝陛下继续说:“掌握主动的是我们。尽管让对方疲于奔命,无暇给我们添麻烦就可以了。当然,适当被添一点小麻烦也不要紧,相信艾尼米长老会来消除误会的朋友,会给我么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警备署长仿佛又想起什么,请示道:“那么,万一期限内,艾尼米人没有给出回应呢?”
皇帝陛下平淡微笑道:“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圣树的根系遍布整个普兰托。
皇帝陛下虽然做不到全知全能,但他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这半个月希尔斯虽然人在普兰托,但是仿佛被猎狗盯上了一般,走到哪里都会立刻有警察围追堵截。
希尔斯从来不畏惧战斗,但他很怕麻烦。
接二连三的被不轻不重的骚扰后,他很快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只怕任何举动都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很有趣。”他微笑道,“普兰托的皇帝陛下,就让我们看看,谁会给对方更多惊喜吧。”
而后他安静的潜伏下来,再无任何特别的举动。
艾尼米人是宇宙中最擅长潜伏的猎手。当他们想跟你捉迷藏时,就算是普兰托的皇帝陛下,也很难轻易发现他的行踪。
但很难发现并不意味着不能发现。
——因为皇帝陛下拥有这个宇宙里任何人都无法媲美的运算能力。
根据对方的目的和可能动用的手段,推测对他可能出现的地点;根据对方上一次出现的地点和能力的各项指标,计算他可能活动的范围;根据范围内的地形、天气、警备力量以及其他各种蛛丝马迹进行排除……围追堵截,皇帝陛下总能给特卫队准确的指示。
当然,希尔不会乖乖的数到十就原地不动等人来找。
就算被找到了,谁是猎手,谁是猎物也还不一定。
客观来讲,尽管客场作战,各方面条件不利,但这半个月希尔斯并没有吃亏,并且玩得相当尽兴。
毕竟无论是捉迷藏还是打架,这个宇宙里他都难得棋逢对手。
但是就目的而言,希尔斯毫无进展,而皇帝陛下尽在掌握。
就好比,尽管他们互相把对方当做消遣,但消遣希尔斯就是皇帝陛下的工作,而希尔斯消遣了皇帝陛下,还得半夜加班加点赶进度。
更令人心里失衡的是,希尔斯因为无法得到想要的女人而饥渴烦躁时,皇帝陛下在幸福荡漾的陪老婆。当希尔斯终于通过手环听到齐悦的声音时,他首先获知的是,她和她的皇帝陛下情投意合,幸福甜蜜。
希尔斯内心的阴鸷在这一刻到达顶点。
当这只狮子不再挥舞自己的爪子,露出牙齿拨弄猎物,而是默不作声的眯起自己黑夜一般幽深的眼睛时,他的危险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套用一句名言——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再也不会开口了。
让我们将时间点再一次拨回正常的进度。
在这个时间点上,齐悦挽着皇帝陛下的胳膊走进的圣城。
广场上已经是鲜花的海洋,鲜花的中央,是通往圣殿的绿地毯。在绿地毯的尽头,遵照地球人的婚姻习惯,有证婚人手持圣典等待着他们——至于是哪一族的圣典这并不重要,因为生在红旗下的齐悦尽管不能彻底摆脱对鬼神的敬畏,但基本还是唯物主义的。她不计较给她证婚用的是谁家上帝的名义。
他们幸福的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并且只有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隔离线之外站着的各种各怀异心的种族都不重要。这一场婚礼所附加的各种无趣的政治、外交任务都不重要。连他们最初结合的动机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相爱,并且许诺唯一和永远。
如果幸福有一条马鞍曲线,也许这一刻便是它的顶点。
齐悦和皇帝陛下踏上了神圣的绿地毯。
祝福的乐曲回响起来,他们漫天纷飞的金色花瓣雪里,携手走到证婚人的面前。
证婚人并非来自星际婚姻委员会,因为皇帝陛下这一次的新娘确实是爱他的,也是他唯一所爱。他不需要从别人身上寻求认同感,更不需要阿Q帮他自欺欺人。
他们在他的面前站定。
证婚人:“萨迦阁下,你是否愿意与齐悦女士缔结婚姻关系,共同生活。有生之年,会爱她,安慰她,敬重她,保护她,不论健康还是疾苦,一生忠诚于她?”
皇帝陛下:“以萨迦之名起誓,我愿意。”
证婚人:“齐悦女士,你是否愿意与萨迦先生缔结婚姻关系,共同生活。有生之年,会爱她,安慰她,敬重她,保护她,不论健康还是疾苦,一生忠诚于她?”
皇帝陛下略有些忐忑的偷瞄齐悦。
“她不愿意。”声音来自身后。
在这片普兰托唯一没有被树荫覆盖的天空上,万里一碧,阳光夺目。
伴随着爆炸一样的冲击声,全宇宙最随心所欲的人,全体崇尚自由的少年的偶像,希尔斯•莱因哈特•艾尼米突破了重重围杀和防御,单枪匹马的站在全宇宙的面前。
既然没有办法在对方面前耍花招,那么干脆就正面对抗好了——这边是希尔斯的做法。
他对齐悦勾了勾手指,像个未经挫折的少年那般说道:“过来,我保护你。”
皇帝陛下并没有给齐悦选择的机会。
这也许是一种不自信,也许是一种护食本能,也许是对艾尼米人强大精神操控力的正确防范。无论是什么都好,总之他并没有等到齐悦作答。
皇帝陛下开了传送门,轻轻的将她推进去。
冲击波掀起的风吹动了皇帝陛下的长发和披风,花瓣裹挟着碎石随风纷飞。
皇帝陛下的目光冰寒如刀,他望向希尔斯,抬步走过去。
米兰上前拦住皇帝陛下,说:“这是特卫队职责所在,请陛下远离战场,交给我们处理。”
但皇帝陛下并没有停住脚步,他随手解开肩上的披风扣子,冰冷的目光追着希尔斯。
他只是这么说:“米兰,他要抢的,是我的新娘。”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齐悦甚至还没弄明白前因后果,她只是下意识挥着拳头愤怒的抗议道:“我愿意,我愿意!谁说我不愿意的?你凭什么抢答?”
——破坏女人对于童话一般美好的婚礼的向往,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事!
然后?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又进了“地铁”。
她只感觉又生气又委屈。就好像被人打了,好不容易想到该打回去,却发现对方早就跟妈妈回家吃饭了。而自己站在行人寥寥的街口,鼻血滴滴答答的落,脚下影子越来越长,却等不到人来关心安慰。
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那是她的婚礼。她和萨迦期待、准备了这么久。
她甚至偷偷的想,如果婚礼完美顺利,她未来的婚姻也会幸福美满。
结果却被莫名其妙的人给破坏了。
再然后,那些细节才慢慢在脑中浮现出来。
混乱奔逃的宾客、碎裂迸溅的地面,还有地面上的鲜血。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个恶作剧。
如果她现在还在外面,我们就会明白,这一个月新娘培训课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一定会迅速作出正确的判断,躲到了皇帝陛□后的。
但是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便已经被踢到了局外,就只能惊惶无措了。
她轻声叫道:“乘务员先生,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酱油党·希尔斯终于再次有戏份了……还有人记得他吗?
chapter 39
皇帝陛下在每一个宾客面前开了一道地铁门。
当然,此地铁非彼地铁,是货真价实的四维传送入口,目的地是他们各自的大使馆或者公务飞船。
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们留下来,是会帮主人还是入侵者,谁都不敢保证。
“请各位不要慌乱,尽快进入四维通道避难,普兰托警备队会保护各位的安全。”负责现场安全调度的官员很快便做出应对,“任何除此以外任何做为或者不做为,都将被视作故意妨碍。如有误伤,普兰托概不负责。”
尽管现场很多媒体人员都再三保证不会妨碍决斗,并且坚决不怕误伤,申请延期撤离。不过普兰托人的措辞虽然是劝说,举止却是强制。很快便不由分说将所有人推进传送门里。
希尔斯并没有妨碍人群的疏散。
当无关人员全部撤离之后,普兰托警备队和特卫队已经确切的对希尔斯形成了包围。
……不过突破这个包围圈的难度,在理论上并不高于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普兰托人圣城的难度。
现在已经不是杀死希尔斯会让艾尼米人感受到来自普兰托人的生存威胁的境况了。
而是普兰托人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艾尼米人的、切实的生存威胁。
因为强盗已经闯进客厅里来了。
希尔斯深潭一般墨绿色的眼睛微微的眯起来,他标志性的慵懒而危险的目光,扫过周遭的敌人。
他笑问道:“这些就是皇帝陛下的爪牙吗?”
皇帝陛下没有被他的挑衅激怒,他只是平静冷漠的,像一个恪守礼仪的贵族,说道:“你可以留一句遗言。”
希尔斯笑道:“皇帝陛下,在留遗言之前,我们先讨论下规则怎么样?”
——抱歉,就连F级以下的地球人都会有地盘意识,敢大声说出“我的地盘听我的”来。皇帝陛下都被入室抢劫了,怎么可能大度到浪费时间跟你讨论规则?
普兰托人已经发动了攻击。
能够孕育S级战力生物的星球,必定能够承受S级以上战力的伤害。
但是没有人会因此就肆无忌惮的在自家的土地上展开激战。
这个宇宙里像地球人一样,会在母星上进行核爆实验、动用生化武器的物种也不是没有,但确实不多。
当然,与此相对应的情形是:就算星际宪章规定“不得在成员国母星领空内动用B级以上战斗力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绝大多数种族还是相当热衷于往其他种族的母星上投掷核武器和生化武器。尤其是在战争时期。
——俗话说,不是自家的罐子砸起来不觉得心疼,就是这么个道理。
因此,相对于希尔斯的战力全面爆发,普兰托人无不觉得束手束脚。
同为S级战力,却表现出了明显的实力差距。
地面上的草木已经尽数被夷平,圣城也已坍塌了近一半,地面上到处都是碎石和冲击坑。
与对地表造成的破坏形成尖锐对比的是,参与战斗的双方几乎都没有受到需要退出战场的伤害。
在大宇宙时代,延续是如此的艰巨。人口问题从来都不是多,而是少。因此保命技术的发展,永远优先于杀人技术。
——当然,F级以下的地球人,情形似乎恰恰相反。
皇帝陛下很快意识到,在这种情形下,要杀死希尔斯势必会付出超出预估的代价。
实用型短程四维传送器是基本的战场配备,它配合着艾尼米人的速度和精神干扰能力,让单枪匹马的希尔斯可以和两个整编的普兰托战斗小组周旋,而不会轻易陷入包围。尽管如此,皇帝陛下基于匪夷所思的计算能力的指挥,还是使希尔斯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被群殴的境地。
但是,只要普兰托人不能放开手脚攻击,就无法真正杀伤希尔斯。
皇帝陛下开始思考其他的策略。
当然,无论外面的战斗是如何的激烈和低效,都对被踢出战局的齐悦没有任何影响。
作为这场争夺的战利品,此刻她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美丽而虚无的时光之河里。
但她心里惊慌不安,充满着对皇帝陛下安危的关切和焦虑。
地球上有句名言,叫做“战争让女人走开”。齐悦正切实的“被走开”着。
她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到想助皇帝陛下一臂之力,但是她还是稍微有些希望,自己能在被告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被走开”。
好奇心害死猫,而女人比猫更好奇。
很多时候保护她们的最佳办法,就是让她们知道一切,不然她们很可能会为了追寻真相而付出更大的带价。当然,怕她们误会的话,就更得好好把一切告诉她们。不然她们丰富的想象力很容易制造出更具杀伤力的误会,并且其逻辑之天马行空会让你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指责女人不讲理的时候,先反思一下自己是否隐瞒了她什么吧。
言归正传。
齐悦默默的在心里数着数,一开始每数50个就呼叫一次乘务员先生,再然后是每数100个叫一次,然后是200个……
她已经彻底搞不清时间流逝与否。
手腕上的蓝色手环也没有动静。
当她决得自己快要被着绝对的空寂和无助折磨得疯掉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乐乐,一会儿我会把你送到米兰的身边,让他保护你……”
是皇帝陛下的声音。
齐悦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再度揪起来,她迅速打断他的话,追问道:“为什么把我交给米兰,你呢?”
皇帝陛下略微停顿了片刻,声音温柔道:“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回来,你不要担心。”
喂喂,难道你不明白,这种情况下这么说只会让她更加担心吗?
但齐悦是那种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她很清楚,此刻她唯一能为皇帝陛下做的事,就是不给他添麻烦。
她克制住心里的不安预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镇定,“好的,我听你的。我等你回来。”
除了齐悦,此刻还有一些人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些人包括元老院长西蒙,特别审查长潘和评议会长首席秘书官玛丽莲。他们每一个都是能轻松影响齐悦未来命运的人。
——就在刚刚,皇帝陛下答应了希尔斯,与他进行一场私人决斗,生死自负。
尽管在皇帝陛下看来,这只是出于效率的考量。但是在西蒙先生等人的眼中,皇帝陛下的做法根本就是以身涉险,并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错误的判断让他们忽视了某一个事实——尽管皇帝陛下的安危不容半点闪失,但本质上他并不是一个需要被严密保护的瓷娃娃,而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哥斯拉。
数不清的暗杀组织因为接下杀死皇帝陛下的任务而赔得倾家荡产,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是普兰托的终极武器,并且可能是已知宇宙的最终BOSS。
但是当局者迷,皇帝陛下对于普兰托实在太重要了,这让普兰托人惯于将他放在被保护者的地位上。一旦皇帝陛下为了保护什么而现身战斗,他们便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情商很低的皇帝陛下,忽视了普兰托人这种情绪。
他要全力与希尔斯战斗,可能无法维持稳定的四维空间,所以要把齐悦转移出来。
但是超出所有人计算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当齐悦从传送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她首先看到的不是米兰,而是一个扭曲了空间的黑暗孔洞。
全世界只有一个种族使用这种形状的四维传送门。
卡尔塔星的蚂蚁人。
面对面的瞬间,齐悦因为无知而茫然无措,蚂蚁女王卡姆却仿佛经过无数遍训练一样,利用这短暂的间隙,迅速用四肢手臂圈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拖进了自己的蚂蚁洞。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酱油党·卡姆,谁还记得谁还记得?
chapter 40
当卡姆的手臂扣住齐悦的时候,米兰便放弃了暴力进攻的尝试。他并没有经过太多迟疑,便趁着传送门还没有关闭,跟着闯了进去。
在场的普兰托人于这一刻变得寂静无声。连空气也仿佛凝固起来一般,沉重的气氛里,只有希尔斯的斩击不曾有片刻迟疑。
皇帝陛下面孔依旧冰雪般平静冷漠,但是所有能进入特卫队的精英战士们已经清晰的看出了皇帝陛下的冒进。他甚至不惜用以伤换伤的办法发动攻击。他急于结束决斗,去营救他的妻子。
面对全宇宙最强大的战士,皇帝陛下的草率很可能会让他品尝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败绩,并且付出生命的代价。
特卫队迅速出动,前去搜寻被劫持的新娘。
剩余观战的人并没有他们的眼力,但是常年混迹政坛所锻炼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的。玛丽莲小姐第一个反应过来。
“希尔斯•艾尼米勾结卡尔塔的恐怖分子,劫持皇帝陛下的妻子,已经违背了约定。这场决斗无效!”
无论真相如何,先将屎盆子叩到对方头上。这位女士深谙星际外交扯皮的内幕和技巧。
西蒙先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果断命令警备署逮捕希尔斯。
皇帝陛下却制止了他们的举动,“谁也不许Сhā手,决斗依然有效。不要追捕那个卡尔塔人,等她自己提出交换条件。”
在卡姆出现的那一刻,皇帝陛下便已经明白,自己被希尔斯和卡姆联手算计了。
皇帝陛下很清楚,齐悦对希尔斯而言意味着什么。
异族之间的生育壁垒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一个艾尼米人一生可能只会遇到一个能为他生下后代的女性,他不可能在她遭遇危险时,还能无动于衷的在这里进行另一场战斗。
希尔斯必定早就知道,卡姆会在那个时刻出现劫走齐悦。甚至这可能是他们共同策划的结果。
但是皇帝陛下同时也清楚,蚂蚁女王拥有强大的精神能力,卡姆不可能被希尔斯操控,因此他们的合作必定出于某种交易。就算卡姆因此答应协助希尔斯,他们盟约成立的前提也是希尔斯有能力兑现他的承诺。
所以,只要在这里击杀希尔斯,他就有筹码与卡姆进行谈判。
哪怕对方的条件,很可能是要他的性命,好为死去的卡拉姆女王和被灭族的卡尔塔人报仇雪恨。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尽管弱者往往有种印象,觉得强者必然不屑于阴谋和欺骗,但事实上宇宙中越是成功的强者就越荤素不忌,阴险狡诈。
艾尼米人确实强大无畏,但他们从来都不光明正大、坦诚无欺。
由希尔斯吸引火力,卡姆伺机掳掠齐悦,正是希尔斯的既定计划。
他当然很享受和皇帝陛下的战斗,但是抢新娘是另外一码事。
——决斗可以输掉,新娘必须要抢到手。
巨大的冲击声回响在决斗的现场,因为皇帝陛下的不顾一切,两个人的攻击几乎都实实在在的打在对方的身体上。
战斗比之前更加激烈,却并没有泄露出过多的能量破坏地面和建筑。
皇帝陛下从来没有正面承受如此多的重击,在场的普兰托人都下意识不忍再看下去。
可是他们却必须看着,并且牢牢记住这一刻——他们的皇帝陛下被迫亲身上阵的时刻。
唯一离开战场的,是玛丽莲小姐。
必须要赶在皇帝陛下之前,找到卡姆——这是她的决心。她已经不能想象,皇帝陛下可能会为了救出自己的妻子,答应卡姆什么样的条件。
【是的,找到那个卡尔塔人。】玛丽莲小姐在专属信息通路上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陛下的妻子,万一来不及……】她停顿了片刻,【就地击杀】,她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
现在,让我们把镜头转向我们霉运连连的女主角。
很可惜,蚂蚁人的四维孔洞是一个迷宫一样在有限空间里无限延伸的通道。米兰虽然跟着追了进来,却并没能落在齐悦附近。
齐悦依旧得独自面对目前的危机。
作为F级以下的一份子,地球人的反射弧很长。等刺激传达到大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齐悦只记得自己看到了偶像蚂蚁女王,然后便听到电子乱码一样的声音在她耳后说:“不要动,否则会很危险。我不想伤害你,请配合我。”
齐悦屏住呼吸,目光下移。
——她的腹部、心口、脖子上分别比了一柄弦月一样闪着幽蓝光芒的、明晃晃的刀刃,另有一只包裹着甲克的纤细手臂斜着按住她的身体,避免她不小心挣扎时撞在刀口上,断成4截。
齐悦下意识的吞咽,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要试图逃跑。”
但其实卡姆不需要特地强调这一点。恐惧像混凝土一样灌注进齐悦的身体,她沉重僵硬得不能动一下手指头,膝盖已经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
她压根没有逃跑的能力。
她只是强迫自己坚持住,从恐惧中分离出一点点清明的意识,与卡姆进行对话,伺机寻找改变现状的可能。
支撑她的只有两个人,球球和皇帝陛下。
球球是一个支点,而皇帝陛下便是整个的宇宙。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她的内心便不会坍塌。
她说:“好的,可是,你想用我换什么?”
卡姆将刀刃贴近她的喉管,冰冷的回答:“无关的事,不要多问。”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恐惧和不安被无限延长。
汗水一滴滴落在幽蓝色的刀刃上,像是计数的秒针一样声声催命。身体僵硬的姿势让关节针扎一般的疼,膝盖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打弯。
齐悦再一次开口,“对不起,我不逃。可是已经站不住了,能不能让我揉揉腿?”
卡姆没有回应。
齐悦便又试探着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卡姆依旧沉默着。
齐悦并不知道对方就是当初劫持了双子座911号的大甲壳虫。自然更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对方心里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否则她绝对不可能毫无芥蒂的试图跟对方沟通。
但是卡姆却知道,齐悦是那次劫机事件里幸存下来的人。
当初灭族之痛远胜一切,但是如今种族延续的全部希望都在她的身上。曾经被仇恨蒙蔽了的双眼已经能再次看清前路,过去的错误也隐隐在反省着。对齐悦的愧疚便在这个时候慢慢的浮上水面。
齐悦再一次试着交流,“真……真的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已经有一丝颤抖,身体微微的摇晃着。
卡姆终于将刀刃略略的离远了一些,给齐悦留下了俯身的余地。
齐悦乖巧的俯身按摩腿上酸软的肌肉,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让对方起疑的动作。
但卡姆依旧不满一般。红褐色的复眼望着齐悦,忽然便问道:“为什么要嫁给普兰托人?”
齐悦略斟酌了片刻,选择了尽量暧昧的表述方式,“他们对我很好。救了我,收留我……还全力救治我的儿子。”
“那不过是因为你对他们有用。”
“也许……”齐悦轻声道,“不过我很感激他们。”
“他们凶残自私、不守信用,抢走了我们的女王陛下,却又不兑现承诺,反而操纵星际联盟,剿杀了我们全族。”
齐悦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小声反驳,“……他不是那种人。”
卡姆冷嘲道:“他就是那样的人……说起来,对他有用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罢了。你的‘儿子’反而是个累赘,小心,迟早会被他除掉。”
齐悦默不作声。
“说不定你跟普兰托人谈情说爱的时候,你的‘儿子’正被当做实验材料,在培养管里受尽折磨。”
“他活的很好……”齐悦说,“他和我一起生活。”
卡姆似乎有些被噎住,片刻后,才平淡道:“谁知道是真是假。你的眼睛甚至看不穿一道屈光屏。”
齐悦没有与她争辩,平缓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卡姆终于再次烦躁起来,电子乱码一样的声音越发杂乱不清,她说:“因为我要回母星去!我不像你,会心甘情愿的留下来给别人当实验材料。我还有自己的使命,我必须得……”她在关键时刻克制住了向自己的肉票、向这个星球上唯一可能理解自己心情的人吐露真相的渴望,“……我必须得活着回去。你这种没有荣誉和自尊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齐悦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对方是她所崇拜的蚂蚁女王,骄傲、强大、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尽管是个注定会被推倒的反派,依旧让的齐悦心生向往。被她瞧不起,多少还是会难过。
不过,对方绑架她只是为了回母星,而不是为了报复萨迦,这让齐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弱小的F级以下的心里,女王回到母星,皇帝陛下不受到伤害,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些死在普兰托人手里的卡尔塔人,和那些无辜被牵扯进来、死在卡尔塔人报复行动中的地球人,就这么被忽视了。
在齐悦安安静静的给卡姆当人质的同时,米兰终于在这片没有道标的四维孔道里找到了方向。他察觉到卡姆和齐悦的位置,并且小心翼翼的在黑暗靠近。
不轻易进入敌人的“领域”,是最基本的战场保命守则之一。
因为谁都不知道敌人的四维空间里有些什么陷阱,是湮灭一切的反粒子光线,是无限再生的碎尸藤,还是干脆就通向一个黑洞。
米兰冒险进入卡姆的虫洞,是因为他很清楚,齐悦对皇帝陛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必须要把她救出去。
但是米兰一切隐藏都是没有用的。
这里是卡姆的“领域”,早在米兰进入的时候,她便已经掌控了他的行踪。
在米兰试图靠近的时候,卡姆手臂上的刀刃忽然收紧,再次将齐悦禁锢在怀里。
“你可以试着再靠近一步。”刀尖比在齐悦喉咙上,卡姆用通用语威胁道,“刀刃上涂抹的是可以融化肌肉和骨骼的毒素,只要轻轻擦伤她的皮肤,就能注入足够的剂量——你们为了女王陛下费了那么多周折,应该很清楚,卡尔塔人是怎么进食的吧?”
齐悦屏住了呼吸,仿佛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片刻沉默之后。
米兰高举着双手,从黑暗中走出来,并且明智的在卡姆能接受的安全距离外停住了脚步。
【我只想跟你谈谈。】米兰说,他使用的是翻译器无能为力的默声语言。
【你认为我还会再相信普兰托人吗?】卡姆回答。
米兰摇了摇头,但是他很笃定的说道:【你别无选择。希尔斯•艾尼米已经在决斗中落败了。普兰托人愿意接替他,与你进行下一步交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无聊了……
chapter 41
米兰并没有欺骗卡姆,皇帝陛下与希尔斯的决斗确实已经分出了胜负。
希尔斯倒在废墟的中央,樱紫色的头发缭乱在碎石间。
他碧绿色的眸子里映着变幻的天空,唇边笑容一如既往的慵懒而平淡。
每一个艾尼米人都注定要死在战斗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畏惧。他只是略有些惋惜,他甚至还不曾跟自己选中的女人好好的说过话,就要与她永别——尽管她是一个F级以下,但希尔斯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他想要的确实是她。
是他太过沉溺于与强者战斗的快感里……当然,也因为皇帝陛下不顾一切的缠斗,让他找不到机会脱出。
结果白白将新娘掳掠到手,最后还是要还给情敌。
皇帝陛下走到希尔斯的跟前,冷漠的俯视着他。
希尔斯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他只是无所谓的说道:“你赢了,普兰托的皇帝陛下。”
哪怕身上只剩10%的细胞存活,艾尼米人也能凭借强大的自愈力恢复如初。
最复杂的战斗机器,却拥有最简单的低等生物的恢复力。任何与艾尼米人作对的种族,都会陷入一场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以私人决斗的名义杀死他,这种机会不会再有。
皇帝陛下不打算留下后患。
然而就在他动手的时候,评议会传来通讯。
“陛下,艾尼米星执政官格兰迪请求专线通讯。”
皇帝陛下很清楚对方会说什么,在杀死希尔斯之前,他不打算接通。
但是对方强行接通了专线,巨大的通信屏占据了半片天空,艾尼米血色的族徽背景前,银发的青年笔挺的站立着。他扫了一眼倒在废墟里的希尔斯,随即把目光投向皇帝陛下。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对于希尔斯给皇帝陛下造成的损失和困扰,我代表艾尼米星向皇帝陛下致以真诚的歉意。”就像每一个在事件解决之后才会出场的的重量级酱油角色一样,他说着貌似诚恳,实则完全是废话的言辞。
“希尔斯本人在多拉古星系所有的股权,以及他在附近12个星系里所拥有的全部领地都将作为决斗筹码转让给陛下。对于他的所作所为,艾尼米长老会将安排他向皇帝陛下和您的妻子做公开道歉。如果皇帝陛下肯就此罢手,艾尼米星承陛下人情,必将有所回报。”
皇帝陛下漠然与他对视,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格兰迪的眉心微微皱起,他说:“希尔斯是艾尼米星十三族长之一,他的生命关乎艾尼米人的延续。艾尼米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任何危害艾尼米人延续的的因素——两族全面开战,想必是皇帝陛下不愿意看到的事。”
皇帝陛下冷漠的微笑,“并不是所有种族都害怕与你们为敌。”
格兰迪回以友善的微笑,“如陛下所知,艾尼米人一直徘徊在灭绝的边缘,普兰托人却繁盛安定。”也就是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皇帝陛下何必因小失大?”
皇帝陛下并没有犹豫多久。
他开了一道传送门,在离开之前,对格兰迪说:“趁我改变主意之前,将他弄走。”
在收到普兰托人的最后通牒时,格兰迪便已经明白希尔斯会怎么做。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杀死艾尼米人,那必然是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普兰托,在进入普兰托领空的同时,便立刻给皇帝陛下发去了通讯请求,结果险险赶上。
格兰迪平生第一次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希尔斯。
而希尔斯只是抬起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臂,挡住了自己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他说:“格兰迪,如果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连战斗也提不起兴致。却不能再去追寻,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格兰迪说:“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得不到。”
希尔斯笑道:“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输掉了她。格兰迪,她的眼睛里只有普兰托的皇帝——我并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我只是控制不住想要撕碎他,却不是出于战斗的欲望……她明明就是个F级以下,凭什么让我不好过。”
“明明就是我先找到她的。”
有那么一刻钟,希尔斯脑海中闪过他们最初相遇的情形。
那个场景一点也不美好,她头发和面孔上沾满了血污,肤色暗哑无光。她用力的抱紧怀里的孩子,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听到声音的时候,睁大了干涩的黑眼睛,惊恐的,却依旧控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渴望来,努力的想要看清他。
多么无趣又弱小的生命,那个时候,希尔斯想。
但是他依旧对他勾了勾手指头,说:“过来,我保护你。”
……
为屠戮而生的战士,他这一生也只对那么一个人说过“保护”而已。
希尔斯将手臂举起来,伸向格兰迪,“好了,我已经追悼完了。带我离开吧。”
客观来讲,希尔斯和皇帝陛下的实力不相上下。但是在皇帝陛下的主场,圣树就是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源,无论他受了怎样的伤,都可以得到最快的补给。
所以皇帝陛下能够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和希尔斯火拼。
但是生命力的注入不等于修复,只是让他感受不到疲倦和枯竭罢了。他的身体承受力也几乎到达极限了。
他现在只想趁着这具破烂的身体还没有崩溃,尽快去将他的妻子救回来。
风里携带着异样的气息,以这片没有树荫遮蔽的天空为中心,普兰托夏日午后的阴云开始聚集。云朵漆黑厚重,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点点成型。
天色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变得阴暗,空气也随之变得潮湿微凉。
这个普兰托3000年来最美丽的晴日,就这么结束了……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
米兰给了卡姆足够的时间去验证他说的话。
在确定希尔斯确实没能从萨迦手上脱逃后,卡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要一艘飞船。】卡姆这么对米兰说。
米兰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只要卡姆肯提出要求,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对卡姆说:【我这就出去准备。】
他当然也明白,第一个要求只是一种试探,如果不能让卡姆满意,后续的谈判会更加艰难。他决定亲自去处置这一件事。
离开之前,他略停顿了片刻,放轻了声音对齐悦说:“请不要害怕,皇帝陛下一定会马上救你出去。”
刀刃逼得如此近,齐悦既不能点头,也不敢说话。她于是温和的眯起眼睛,勾动唇角,给了米兰一个微笑。就仿佛在说:“我一直相信着,他会来的。我不害怕。”
那个微笑在这一片阴湿的黑暗中像是阳光一样明亮灿烂。
米兰有一瞬间的怔楞,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齐悦行过礼,迅速的通过了卡姆打开的出口。
“她想要一艘飞船?”玛丽莲小姐接到报告后,面色立时便凝重起来了。
与米兰的判断截然相反,在玛丽莲小姐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在精密的探索和导航系统覆盖下,就算卡姆拥有一艘飞船,她也不可能摆脱追踪,安全离开普兰托。
她势必还会有其他后续的要求。
如果交易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卡姆可能会通过不断的加重筹码,试探出她手中人质的价值。当她发现,只要掌控了齐悦,就几乎可以对皇帝陛下为所欲为时,必然不会轻易放手。
【在交付飞船时,制造机会狙杀那个卡尔塔人。】玛丽莲思索了片刻,再次秘密命令道:【绝对,绝对,不要让她挟持着人质逃到外太空去。】
否则缺口一旦打开,便再也填不满了。
事涉皇帝陛下,各个环节的办事速度足够让所有纳税人感到欣慰。现役所有高性能的宇宙飞船很快便调拨到现场。
在玛丽莲小姐的帮助下,米兰顺利的筛选出合适的飞船。
单人驾驶,拥有全宇宙最稳定的制动系统和反侦测功能,装甲采用最坚硬轻便的自愈性蛋白钛合金,瞬间爆发速度可达0.7c。而且操作简便,性能可靠,是宇宙采用度最高的军用舰载战斗飞船。
足够表达普兰托人的诚意。
当然,太诚恳的话在这个宇宙里也是要吃亏的——米兰一时可能来不及动坏心思,不过玛丽莲小姐却深谙此道。
【怎么样?】在米兰继续与卡姆交涉时,玛丽莲小姐也在与机密行动小组沟通。
【中央操控系统触发性加密,就算伊尔曼的专家团来,也检测不出上面动了手脚。】
【好的。】玛丽莲小姐抬头望向米兰,看得出来,他与卡姆的交涉也已经临近尾声,【保持信息通路畅通,全体保持沉默,听我的指示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chapter 42
当卡姆终于挟持着齐悦从黑暗的孔洞里出来时,玛丽莲小姐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竟然有种解脱了的倦怠感。
关于卡尔塔人,在普兰托再没有一个人比玛丽莲小姐知道得更多。这位女士拥有生物学和社会学双博士学位,同时还有一个星级关系学的硕士学位。出于某种偏好,她学生时代所研究的方向一直是蚁群和蚁群社会,选取的样本正是卡尔塔人。
她种族主义者的身份,和她对卡尔塔人近乎偏执的喜爱并无冲突。因为在她看来,卡尔塔正是另一种形态的普兰托,如果普兰托有什么不足,只有卡尔塔可以加以弥补。
并且这种弥补是相互的。
是她全力促成卡拉姆女王当选为皇帝陛下的新娘候补。而在夺取了卡拉姆女王之后,也正是她一力促成了卡尔塔灭族事件。
正因为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以蚂蚁女王形态出现的卡姆,意味着什么。
狙杀是不可能的,任何能让蚂蚁女王瞬间失去行动力的武器,都足够让被她挟持在怀里的齐悦死得不能再死。
航空港的试飞场空旷平坦。四周没有遮蔽物的关系,风无比的寂静。
饱含了水汽的空气里透露着凉意,漫天飞舞的花瓣也仿佛变得沉重起来,无声的飘落。
齐悦穿着洁白的婚纱,圣城广场上那场的战斗并没有波及到他,她身上纤尘不染,小小的身形仿佛一朵可以随时被掐断的花朵。
幽蓝色的刀刃在阴暗的天空下带着诡异而暗哑的光芒,紧紧的比在她的皮肤上。据说那上面沾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轻轻的一抹,就可能将她化作一滩营养丰富的血水。
她走出来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寻皇帝陛下的身影。
他还没有来。
尽管满怀希望的等待他来救自己,可是看到他不在现场,齐悦竟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一刻她是他的缺点,这是一个任何恋人都无法坦然面对的现实。
卡姆在齐悦的耳边提醒道:“说话。”
这是向对方证明人质还活着,并且借机施压的手段。通常,人质被期待的表现是颤抖、痛哭着说:“请救救我……”
因为这即能促成劫持犯的变态目的,也能让营救方觉得自己没有做白功。
然而我们必须原谅齐悦,她为了某个时刻已经做了整整两个月的心理准备,却忽然被某个连脸都没来得及看清的暴力分子给破坏了。那种怨念在特定的情形下,要大过恐惧。
此刻重见天日,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以生命起誓,我愿意。”
这句话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的,但是他注定不能听到。
听到的大多数人都莫名其妙,齐悦却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她知道,如果自己有什么万一,这句话一定会被转告给萨迦,他一定能明白。
有句名言说,人生就是由后悔组成的。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遗憾。但仿佛只要了了这桩心愿,其余一切就都变得坦然,悲剧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雨悄悄的落下来,打湿了她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纱裙。
细雨中,她并不算白皙的面庞散发着静美柔和的光芒。
从婚礼现场赶过来的玛丽莲小姐听懂了齐悦的话。她悄悄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那颗从来都只为普兰托而跳动的心脏,在想到皇帝陛下的时候微微的揪痛起来……
卡姆并没有深究,在让对方确认了人质安全之后,她很快便问:“飞船呢?“
在临时开放的航空通路上,停泊的正是卡姆要的飞船。
卡姆对飞船很满意。
但她丝毫没有要释放齐悦的意思。在离开普兰托领空,甚至离开多拉古星系之前,她都不会觉得自己安全。就好像一个陷入包围的囚徒,她与普兰托人谈判唯一的筹码就是人质,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手。
她挟持着齐悦走到舱门前,“在确认身后没有追击者的情况下,离开普兰托领空之后,我会立刻让她乘坐救生舱脱离。”
玛丽莲小姐问道,“我们怎么确定你能遵守承诺?”
米兰并不懂得怎么讨价还价,何况玛丽莲问的正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因此他明智的没有开口,而是将谈判的位置让给了玛丽莲。
卡姆语气生硬的回答:“你们只能祈祷,恳请圣主保佑我不像普兰托人那么卑鄙。”
玛丽莲小姐思索了片刻,“人质不嫌多,你多带一个去吧。万一你要违背誓言,还有个人帮你照顾着这个F级以下……他们很麻烦。”
卡姆冷嘲道:“不要试图愚弄我。”
——一头羊如果自大到认为可以挟持狼为人质时,她就已经踏上了死路。
玛丽莲明白卡姆的顾虑。她并没有怎么犹豫,便已经在自己手腕和膝盖钉上四颗限制器。那种钉子一样的东西同样是科技发达的伊尔曼人的产品,它钉入肌肉后,会释放特定的激素和微处理器,阻断细胞内能量的储存和释放,从而限制生物的战力。
这并不是一种温和的手法。就好像人不吃饭会饿死一样,阻断能量供给,细胞也会凋亡。
对很多种族而言,这都是一种很残酷的刑罚。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对战力不够强的蚂蚁人来说,跟普兰托人开战期间,这同样是士兵的常备武器。所以卡姆认得出来。
她亲眼看着玛丽莲把限制器钉进肌肉里,那一瞬间她都忍不住替玛丽莲疼。
但是玛丽莲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依旧礼节周到的说:“我是她的指导老师。也是这一次事件的总负责人,我必须要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所以,无论你是否打算信守承诺,都请带我一起去吧。我不可能伤害你。”
但卡姆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传染了一般,她身上透出一种邪恶的愉悦来,很清晰的回答玛丽莲:“不行。或者你可以再钉两颗,看我会不会心软。”
而后便挟持着齐悦,跨进舱门。
齐悦不知道那种钉子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但是玛丽莲自残的举动依旧让她震惊,沉重的愧疚和自责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而卡姆只是在齐悦耳边说:“不要动,对普兰托人来说那不算什么伤。那只是她的诡计。”
那确实是一个诡计,能量的阻断有一个过程和极限,不可能立刻便让人失去爆发力。玛丽莲的生物学知识让她很清楚自己体内大致还贮存了多大的能量——应该有机会将齐悦从卡姆刀下解救出来。
她甚至计算出为此她需要从哪个角度攻击卡姆的哪个关节。
当然,救出齐悦之后,她必然立刻耗尽体能,真的代替齐悦沦为卡姆手里的人质。但是她跟齐悦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觉悟——齐悦不会为了普兰托了结自己的生命,而她可以。
到时候只需要让机密行动小组,连她一起干掉就可以了。
但是卡姆的铁石心肠和谨慎性格,让她的苦肉计落空了。
齐悦没有立场哀求卡姆,事实上她也不知该怎么请求。
难道她该让卡姆带上玛丽莲?
她只是茫然无力的挣扎着。如果别人为了救她而做到这个地步,她凭什么不去自救。
但是对齐悦来说,她跟玛丽莲的根本不同之处在于力量——就算她爆发,也只是个F级以下。A+级战力的蚂蚁女王之于她就仿佛命运般不可撼动,她只能被随意摆布。
她只能问卡姆:“等你逃出去,真的会放我离开吗?”
所有人都重新静默下来,等着听卡姆的答案。
而卡姆只是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被蒙骗了,你甚至不知道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了救你还是杀你。如果你能从我手上活着逃出去,记得去看看那个孩子。有的时候,无知是一种罪过。”
而后她对着在场所有人,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声调,用普兰托语反问道:“你们猜?”
玛丽莲垂下头来,长长的黑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这个相貌甜美的姑娘此刻身上满溢着一种灰暗阴沉的情绪,像是某种危险的生物被逼迫到了绝境。
她应该明白,相对于她对卡尔塔人做的,这确实只是微不足道的报复。
但正因为这样,她反而越发的阴鸷和不甘。
天边隐隐的传来了雷鸣。
雨渐渐的大起来,冲刷着齐悦的面孔。那种平淡温吞的沥淅声越来越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当将要把齐悦推进舱门的时候,玛丽莲耳中一片空白。
这宛若虚空宇宙般沉闷的空白里,只有两个字清晰的回响而后消散。
【动手。】
为了避免误伤人质而使用的实弹,对即使被爆头也依旧依旧能存活的蚂蚁人而言,根本不可能造成致命伤。
何况卡姆原本就在防范着有过前科的普兰托人。
她在受到攻击时,既没有报复在齐悦身上,也没有拿她来当挡箭牌,而是加快动作试图将齐悦拖进飞船。
但是很快她的动作便顿了顿。随即收起刀刃,伸手将齐悦推下了下去。
齐悦有些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飞船舱门关闭,一个巨大的黑暗孔洞将飞船整个的笼罩起来。
四周的景物忽然都变幻得缓慢,齐悦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电浆弹打在飞船的装甲上,看到那孔洞怎样一点点关闭。
当然,还有空中四散的雨滴。
她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胸口。
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是鲜血慢慢的从心脏的位置印染开来,就像是洁白的婚纱上盛开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当皇帝陛下从传送门中走出,前来营救他的新娘时,他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子弹穿透了她的心脏,她像是一朵飘零的白色花朵般,从空中坠落。
短暂的虚无和寂静之后,雨声骤然,铺天盖地,仿佛天地间积攒的声音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坍塌。
皇帝陛下接住了他的乐乐。
她那么轻,那么纤弱,终于在他的怀里,像一朵花般被揉碎。
她仿佛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浸透了水汽,茫然的望着他。
她甚至来不及说疼,只是那么望着他。她抬起手来想要摸摸他的脸。萨迦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她的手像雨水一样冰凉,浸透了她自己的鲜血。
她眼睛里那么温和美丽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终于只剩一片茫然的水汽。
那水汽在皇帝陛下心里化作厚重的白雾。
他在那白雾里茫然的找寻。
终于找到她的时候,他连哭都不能,只是无声的抱住她,在整个世界的废墟里,用力的抱紧了她。
chapter 43
这一场盛大的婚礼就像烟花般消散,只给普兰托留下一片废墟。废墟上有一些东西可以修复,另一些却再也不能复原了。
当皇帝陛下抱着他的新娘回到圣城的时候,所有的普兰托人都被拒之门外。
圣城也在先前的决斗中被摧毁了大半,坍塌的穹顶之上的天空霞光燃尽。红地毯上碎石铺路,精心装裱的名画依旧悬挂在断壁颓垣之间。金红色的阳光斜射进来时,辉煌的暮色给这片新鲜的废墟镀上了古旧的颜色。
圣城的中央,普兰托的生命之树依旧矗立,然而枝头的花朵在一夕之间凋谢殆尽。
皇帝陛下将齐悦抱回卧室里,安置床上。
那里没有受到决斗的波及,依旧整洁如初。水晶墙壁外绿树参差,蕨类植物羽状的复叶上水滴低落,雨后花朵鲜嫩的盛开。
依旧是当初他向她求婚时的样子。依旧是齐悦最喜爱的景色。
她静静的躺在暄软的被褥上,漆黑的头发蓬松鬈在脸颊之间。她表情安然,几乎察觉不出异样来,一如往昔在睡梦中的模样。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她都不肯醒过来。
皇帝陛下将齐悦的手凑到唇边亲吻着。
他并不是个擅长说情话的人,也并不懂得所谓的浪漫。他连求婚都是猝不及防的说出口,才想到可能会被拒绝。
他笨拙的追求着她,然后便只默默的等她爱上他。
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同样只有等待。
当那双紫色的眼睛从剔透的水晶色,慢慢变成沉静的暗紫色,夜幕终于降临。
觉察到的时候,天空已经变作柔软的黛色。
四周渐渐升起了浅绿色的莹光。一团一团的莹光悬浮在齐悦的四周,像是亿万星光汇聚成的天河。
那些便是普兰托人体内流淌着的圣脉。
而齐悦的身体拒绝它的进入。
这个夜晚,原本为了庆祝皇帝陛下的新婚而打算通宵狂欢的人群聚集在圣城前的广场上。他们已经得知了婚礼上发生的事,此刻正静默的向萨迦祈祷着,希望新娘平安。
可是这个世上却没有一个神明可以让皇帝陛下祈求。
同一个时刻,希尔斯在治疗舱内消沉的追忆,米兰在地下训练场里自虐般排遣,被调任到殖民地任职的丽齐焦躁的试图接通圣城专线,被审查拘押的玛丽莲静默的望着窗外的伊芙。
连逃出生天的卡姆也追忆着自己走过的鲜血之路,茫然若失。
这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失去些什么的夜晚。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卧室里的时候,皇帝陛下终于从齐悦身边站起来。
就像一个父亲,无论何时都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皇帝陛下对普兰托也是一样的。
但是也曾有人说过,这个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以相聚为目的的,唯有一种爱是为了别离——正是父母对子女的爱。皇帝陛下总有一天会离开普兰托的,但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都请回去吧。】他这么对普兰托人说,【让我一个人,陪一陪我的妻子。】
普兰托人只有一片静默。
当子弹穿透齐悦心脏的那一刻,皇帝陛下也仿佛随之死去了一般。直到那一刻,普兰托人才真正明白,皇帝陛下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的爱情不是出自某种可以预言的使命,而仅仅是因为在某一个时刻遇到了特定的人。他会为此而快乐欣喜,同样也会为此而悲痛欲绝。
道歉太容易,而忏悔是一个人的私密。他们对皇帝陛下所造成的伤害,也许永远也无法再予弥补。
普兰托人最终渐渐的从广场的废墟上散去了。
而他们对于一些事情的思考,才刚刚开始。
十天之后,齐悦终于再次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普兰托夏日的午后。外面大雨瓢泼,仿佛是那一天的延续。
她记得自己确实是被射中了心脏,子弹从左胸贯穿而出,鲜血瞬间便浸透了半条纱裙。
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她已经不知道是该感谢上帝还是普兰托的医疗技术了。
她处于长久昏迷醒来后的大脑混乱状态中时,而皇帝陛下就那么一直安静的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里带了一种沧桑的温柔,如此的寂静和迷人。
齐悦脑中杂乱的想法在她对上皇帝陛下的眼睛时,瞬间消散,一时清明如许。
什么也不再想,她只是轻轻的对他微笑起来。
皇帝陛下的心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他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的亲吻。
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她,却奇异的什么话也没有。
而她在短暂的依偎之后,抬起头来,用尚未复原的虚弱的声音问:“怎么没有看到球球?”
皇帝陛下怔楞了片刻,“我去把他抱来。”
球球被抱过来的时候正在熟睡。
小小的婴儿猫一样蜷缩着,呼吸平稳安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射了阴影。他依旧糯米团子一样粉嫩,毛茸茸的头发就像春日落在被子上的阳光一样柔软。
齐悦将他接到怀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在睡梦中向齐悦贴近,咿呀的吐了个泡泡。
齐悦俯身亲了亲他。
皇帝陛下安静的看着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外间雨声淹没了一切。
雨帘落在水晶墙上,外间景物都带着一种扭曲了的的明澈,映入了齐悦的眼眸。
这十天对齐悦而言,就像是一场梦。而很多事情就在睡梦中悄然改变了。
已经淡下去的,“必须要把球球送回地球”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齐悦虽然小白圣母,但并不是个笨蛋。她很清楚,射向她的那颗子弹并不是误伤。普兰托人确实抱定了“宁肯杀死她,也觉不让她落入别人手中,成为要挟萨迦的筹码”的想法。
如果连她都是这种地位,那么球球呢。
他们注定不能属于这颗星球……
时光继续平稳的流淌。
皇帝陛下和齐悦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新婚蜜月期。但是皇帝陛下能感觉出齐悦的拘谨和小心,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他在这一端做他的普兰托皇帝,而她在那一段做她的地球老百姓。
齐悦胸口的伤连一条疤痕都没有留,但是心里的顽疾也许再也不能痊愈。
夜晚的时候,皇帝陛下小心的拥抱她,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温柔的叫着“乐乐”,他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的不安传达给她。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她所遭受的一切他都感同身受。
因为他没有办法将自己从“普兰托人”中摘离出去,只做她的丈夫。
而这一点正是齐悦心中最清楚的。
这些天齐悦的不安也无法对皇帝陛下说出口。
她明明紧紧的把球球抱在怀里,再不交给其他人,可是每晚每晚她都会从同一个梦境里惊醒过来。她梦到漆黑阴暗的地下室,球球周身Сhā满管子,浸泡在颜色诡异的营养液里。他瘦骨嶙峋,皮肤干枯灰败,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洞。他身上再也寻不到生命的气息,只是在她走进去的时候睁开眼窝深陷的双目,毫无聚焦的搜寻着,仿佛在说:“好痛……我想回家。”
这个梦境让她时常精神恍惚。
这一天她切水果的时候,几乎把自己的食指切掉。
刀子重重的落下来的时候她才觉察出来,然后她便很清楚的看到,原本笔直的水果刀已经像纸一般被折成直角。
她垂眸望着那把刀子,眼睛里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回过头去的时候,球球正乖巧的含着手指睡觉。他每天每天都在睡觉,只有皇帝陛下深眠时,才会稍稍的精神起来。
齐悦将他放进摇篮里,自己起身去翻找。
当她终于把那个蓝色的手环找出来时,地面上再一次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红箭头。
与此同时,圣城医疗组和特卫队再一次丢失了齐悦的位置。
丽齐在皇帝陛下婚礼时被派去殖民星调查,而抢亲事件后,米兰也引咎辞职。皇帝陛下正在元老院,和元老们一同听取评议会半年工作报告。
圣城专用信息通路,已经再也不会开通了。
而新上任的特卫队长不想为此打扰皇帝陛下,他很快便下达了全面搜索命令。
但是那个F级以下的新娘子却仿佛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般,无论怎么翻找,都寻不见踪影。
但是,事实上齐悦甚至没有离开圣城。
她只是按照红箭头的指示,一路回到了她来普兰托后最初居住的地方。
医疗小组附近树木依旧宛若层云,还是当初齐悦看到的精灵森林。这个上午天光晴明,树荫间筛落的阳光碎金一般闪烁。透明的屋子像是森林里巨大的水晶花朵,映照着树荫和天空的模样。
但是齐悦的心情却在这一片灿烂明媚中,一点点的阴郁起来。
她走进医疗室,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
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却从来也没有好好的了解过。可是再一次走进来的时候,她却仿佛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什么一般,甚至不需要地面上箭头的引导,便已经能够找到正确的路。
这条路她其实走过很多次。
出了她住过的卧房往左,一直走下去,在尽头的地方有一个拐角,拐角的尽头,是一个升降梯。
她一次次的走到拐角,从这里远望天上银蓝色的月亮。那一天她跟皇帝陛下相亲回来,正巧碰到赛巴斯从升降梯上走出来,告诉她球球感染了致病菌,需要她的抗体。
她走到升降梯的隔离门前。连指尖也感到恐惧一般,她颤抖着,试图打开它。
走廊的另一侧传来说话声,她忙把手收回来,有些慌张的试图寻找藏身之处。
这个时候她面前的光屏上浮现出清晰的字迹来。
“不要慌,打开屈光屏,选取拟态隐身模式。现在蹲下来,尽量减少自己的表面积,不要动,不要出声——祈祷不要被他们发现吧。”
……尽量减少自己的表面积,意思大概是要她团成一个球。
齐悦在这个角落里蜷缩起来。
谈话的两个人已经越走越近,他们的声音通过翻译器,清晰的传进齐悦的脑海里。
“已经做了这么多试验,为什么忽然叫停,还得把样本处理掉?”
“大概是顾虑到皇帝陛下的妻子吧。他们毕竟是同胞……”
齐悦脑中“轰”的响了起来。
“正因为这样才更要留下。到现在还不知道地球的确切位置,样本处理掉就再没有了。陛下的妻子这么脆弱,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受了致命伤。没有相关案例,我们总不能用她做实验采集数据吧?丽齐博士已经把大半经费花在救活他上了,就这么处理掉,前面的花费可就都打水漂了……”
“地球人讲究入土为安……对死者不敬会伤害到她,陛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不是说地球上有遗体捐献吗……”
……
他们消失在隔离门的那一侧。
齐悦蜷缩着角落里,用力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四周寂静得一点声音也听不到,齐悦抓紧了自己的胸口,心脏每一下跳动都让她痛不可当。在这个时候她只是想,为什么自己还要再醒过来。
他们很快便从隔离门那一侧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箱子。
齐悦从角落里站起来,拦在他们的身前。
她面上没有愤怒,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到底该生谁的气。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悲伤。
泪水不停的从眼睛里划落下来,可是她依旧用玛丽莲所教授的,最端庄优雅的姿态伸出手去,对面前的人说:“把他给我。”
两个普兰托人平静的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揣测,齐悦究竟知道了多少。
然而只是片刻的功夫,齐悦便已经失去了克制。她像个最没有教养的疯婆子一般扑上去抢夺,用力的,嘶哑的喊叫着:“把他还给我!”
她再怎么发疯,也不过是个F级一下,连普兰托人一根手指头都对付不了。
但是她是皇帝陛下的妻子,是这个孩子在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监护人。
普兰托人最终把那个白色的箱子交到了齐悦手上。
齐悦将箱子打开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棺材,浅绿色的羽绒衬面上铺满了白色的花朵,那个小小的孩子躺在花朵的中间,静静的沉睡。
他就像齐悦所梦到的那样枯瘦憔悴,灰败的皮肤之下,骨头干细得可以一把折断。仿佛不曾为人一般,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齐悦在这一刻失去了她的支点,整个宇宙轰然坍塌。
她将他抱出来,轻轻的拥进怀里。
她想,无论如何,她也要把他送回地球。
皇帝陛下找到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她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仿佛失却灵魂一般,静静的坐在树根的间隙之间。
阳光依旧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树荫落于地面,色彩斑驳。随着每一次风吹过林荫,光影像海浪般涌动。
她漆黑的头发垂落在苍白的面颊边。双目红肿,却已经再流不出眼泪。
皇帝陛下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抬起她的面颊。她眼睛里倒影着皇帝陛下的面孔,却像水面一般再无波纹。
皇帝陛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身将她用力的抱在怀里。
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而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来,“请问,焚化炉在哪里?”她问道。
chapter 44
这个孩子最终只留下一撮灰白色的骨灰。
齐悦将骨灰收集到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用线绑好了,挂在自己的胸前。
而后她乖乖的跟着皇帝陛下回到了圣殿。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空气微凉,夜风如水。
黑暗的虚空之上,亿万星辰汇聚成天河,像是流动的水晶一般璀璨明澈。
齐悦安静的倚坐在回廊里,睡衣滑下肩头,黑发抿在耳后,光洁的脖颈在伊芙银蓝色光芒的照耀下,透出一种冰冷的纤弱来。
她握着胸前挂着的玻璃瓶,一动不动的坐在夜风里,望着无尽的夜空。仿佛想要穿透160亿光年的距离,看到宇宙的那一头去。
但是她知道,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皇帝陛下走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移动目光。因为确实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但是他却必须向她解释,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走到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天空。齐悦只是默默的垂下睫毛。没有回应也没有抗拒。
“……从飞船里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虚弱了。”但是真正想要解释的时候,他才发现所有的理由都这么苍白,毫无说服力,“医疗组尽力试着救活他,因为知道球球对你的意义。可是生老病死的规律是无法篡改的。他的病情一直没有起色,丽齐想要告诉你真相,却怕你无法接受……”
但是齐悦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她仿佛既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只是无动于衷。
皇帝陛下的声音就这么一点点低下去,最终沉寂在夜风里。
回廊上没有坐的地方,他在齐悦跟前单膝跪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璀璨夜空之下,他紫色的眼睛像是水一样柔软,里面的悲伤一点点渗透进人的心里去。
他握着齐悦的手,将它贴到自己的胸口上。他说:“乐乐,我从来都不敢比。所有你重视的东西、喜欢的人,我从来都不敢跟他们比……”
明明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贪求更多,可是所有的渴望都不能说出来,而现在,她连已经给了他的都要再收回去。
“可是,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他没有得到齐悦的回答。
伊芙悄悄的沉落进树荫里。夜色越深,齐悦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着睡过去。
皇帝陛下起身将她抱回到屋里去。
她躺在床上了也依旧是之前蜷缩着的模样,仿佛她的怀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全的小世界。她将那个小瓶子小心的呵护在那个世界的中央,不留给皇帝陛下一点缝隙。
在睡梦中,她的眼睛里终于能再次流下泪水来。
皇帝陛下俯身亲吻着她的头发。
在普兰托,这是宣告占有的行为,是恋人之间最甜蜜的私密。可是对地球人而言,这种行为可以不代表任何意义。
他最终也在她的身边躺下来,伸手将她连同她的小世界一起揽进自己的怀里。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胸口贴上她的胸口,将自己的心跳传达给她。
他喃喃念着对不起。
他想问她,是不是只有地球人才可以。是不是只有那个孩子才可以。为什么死掉的是别人,不能被原谅的却是他。
齐悦再没有跟皇帝陛下说一句话。她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不吃、不喝,在极度的困倦中悄无声息的睡去,从心里一点点把自己杀死。
新上任的医疗组长没有丽齐那样的母性和耐性,他处置的方法是直接给齐悦注射营养针剂和抗抑郁药物。那些高热量和令人躁动失控的药剂,唯一的用处是让她在皇帝陛下抱她的时候,遵循着本能放荡起来,然后在清醒过来之后,加倍的自厌和自我折磨。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正常回应的情况下,皇帝陛下的话也越来越少。只有拥抱的时候才能确认他们相互拥有,可是每次纠缠间他望见齐悦空洞茫然、被本能和燥乱驱使着的目光,心里就仿佛被刀刃一点点凿空那么疼。
他无比清晰的看着自己是怎么样骤然间失去她,然后再也找不回来。
某一天早上,齐悦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暖暖的落进来,晒得被子都要化掉了。
水晶墙外鸟鸣啁啾,鲜绿的叶子上滚落了露珠。
昏暗暧昧了许久的天地忽然变得清晰明亮。但齐悦的心情却并没有随之开朗起来。
皇帝陛下前一个夜晚没有出现。以往的每一个清晨,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他。让她在他的怀里醒过来,这似乎是他一直坚持的特权。但这个清晨他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霸占了球球位置的婴儿。
他比以往齐悦照料他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活泼,就像每一个在这个年龄段的地球婴儿,他咿咿呀呀的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臂,眼睛里光芒清澈干净,没有烦忧,不经风霜。
他用柔软的头发蹭着齐悦的胸口,身子团得像只圆子,在费力的讨好着她。
短暂的僵硬之后,齐悦倦怠的伸手将他推到一旁,翻了个身。
他从后面试图攀爬过她的肩膀,口中说着不成字的单音,不知道在请求些什么。
他终于翻到齐悦的胳膊上,探出肉呼呼的脸蛋来,水汽充沛的眼睛里带了些孩子独有的无辜和委屈,望着她。
齐悦用枕头用力的蒙住了自己的头。
他似乎有些失望,却并没有放弃,从齐悦的胳膊上滚落下来,笨拙又顽强的翻身爬起来,蹭蹭蹭,蹭到她的怀里,小心的、乖巧的啃着自己的指甲,假装睡过去。而后时不时偷偷睁开眼睛瞟向她。
齐悦攥紧了胸口的玻璃瓶,对他说:“离我远一些。”
但是他沉默着,却越发的贴近她,偷偷伸出小手来,拽住齐悦的头发。
齐悦用力的将头发抽出来,再一次翻了个身。
那个孩子在她的身后,终于再没有动静。
齐悦的眼睛里却再一次聚起泪水来。
那曾经是她全心呵护着的孩子。可是他是假的。他健康快乐,享受关爱的时候,那个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孩子正性命垂危,一个人沉睡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痛苦并且无助。
她的孩子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这个冒牌货却还要再在她的眼前招摇……
但是她知道她心里真正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那个孩子又在她的身后说起分辨不出本意的单音。
他咿咿呀呀的重复着,想要让齐悦听明白。
而在那无数次的重复中,齐悦终于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
“一二三四五六七……马莲开花二十一……球球……乐乐……抱……”
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齐悦背对着他,用力的将胸前的玻璃瓶握紧,抱到怀里……
事情终于严重到让评议会和元老院妥协的地步。
被调往7.5光年之外的殖民星上调查的丽齐•范德尔再一次被召回普兰托的圣城。
下了飞船,丽齐甚至来不及换一身衣服,便赶到圣殿来见皇帝陛下。
随即,一种无法言说的懊悔和悲愤在她的心里聚集起来。
医疗组全部聚集在皇帝陛□边,没有哪个人在这个时刻有闲情或者善心来关心齐悦的死活。
丽齐推门进去的时候。齐悦已经因为多日的绝食虚弱不堪。
球球茫然无措的举着自己的奶瓶想要喂她,被无动于衷眼神拒绝后,便不安的在屋子里爬来爬去,四处寻找她可能喜欢吃的东西。他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堆放到齐悦的面前,然后才明白真正被厌弃的是他一般,不知所措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齐悦没有办法无视他的眼神,便闭上眼睛,不去关心。
泪水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她心里还有一种执念,想着把球球的骨灰带回地球。
但是她心里同样充斥着自我厌恶和对皇帝陛下愧疚又痛恨的心情,这种复杂的感情让她最终选择将以这种方式进行惩罚和抗议。她所预想的结果,不外乎将命赔给皇帝陛下,或者逼迫他放弃她。无论最终结果是哪个,至少她和他之间都不再有所纠缠了。
但是她并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的心情,她并没有意识到,皇帝陛下比她做的还要决绝。
丽齐走进屋子里,把球球抱起来。
这个时候她无比的想要暴打齐悦出气,可是齐悦是个不堪一击的F级以下,只要一下就会彻底的报废掉。
她又想骂她,可是齐悦这次是真的让她失望透顶,她已经不想再把口水浪费在她身上。
她最后只能说:“你扪心自问,普兰托人欠你什么,皇帝陛下又欠你什么。我们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救活你?让你抱着你的地球婴儿,如愿以偿死在地球人的飞船里就好了!”
她转身离开,球球在她的怀里挣扎着,努力的向齐悦伸出手去。
面对丽齐的时候,齐悦心中的防线骤然松懈下来。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些天来她一直装作漠不关心的事:“萨迦怎么样了?”
丽齐的脚步停了停,“你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chapter 45
丽齐带着球球离开之后,有很长时间,齐悦只是望着水晶墙外的密林。
夏日午后的对流雨如信而至,天地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明明视野被冲刷得清晰,万物却都变得模糊。
就像是此刻齐悦的思绪。
其实见到球球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而现在连丽齐也回来了。
她记得皇帝陛下出现的时候,球球总是安稳的睡着。只有当皇帝陛下睡去的时候,他才会短暂的睡醒过来。而他们的情绪又表露得如此同步,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丽齐曾经说过,24年之前,是她唤醒了皇帝陛下。
……
他明白他们之间的症结在于那个孩子,他想用这种方式把那个孩子赔给她。如果她只想要那个孩子,那么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齐悦轻轻的伸出手去,对着虚空问道:“你在吗?”
四周渐渐汇聚起浅绿色的莹光。那种明澈如水的光芒淹没了一切,少年的身形在齐悦面前凝聚起来,却已经再不是能够触摸的实体。
他凝望着齐悦,面容模糊,那双紫罗兰色眼睛却依旧美丽得恍若梦幻。
他的目光里汇聚着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悲伤,他把手伸出来,似乎想要握住她的,却已经无法再碰触,他似乎有些落寞,却只是静静的把手收回去,说:“我在。”
他们在这片虚空之中对望着。
明明是自己想要见他,齐悦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她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不是骗人的……我过去说的那些,都没有骗你。”
她曾经说过,她此生都只爱他一个人,只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只愿意生下他的孩子,只愿意和他一起变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厌弃他。
所有的这些,都是真心的。
“我现在依旧爱着你,萨迦,”她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我只是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那个孩子是不可替代的……”
在这个连一颗花都可以把她吃掉的星球上,这个孩子的存在提醒着她她的过去和本源。告诉她她不是食物或者肥料,也不是普兰托人送给皇帝陛下用以排遣孤单的宠物,而是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也有需要她保护的人,需要她做到的事。
只要想到她一无所知的幸福着的时候,那个她发誓要保护的孩子遭遇了什么。只要想到为了她的生存,那些人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和萨迦在一起的每一刻就都变成了罪孽,让她饱受懊悔和自责的折磨。
“对不起,”她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却只能一遍一遍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要告诉他,请不要再折磨自己。他在她的心里同样是无可替代的。
可是很多时候人生就是一场二选一,你选择了某一条路,就必须要放弃对另一条的眷恋。
她和萨迦之间已经走到了终点。
“……我明白了。”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回答,那些美丽的萤光静静的从他身上消散,他俯身亲吻齐悦,悲伤浸润在空气中。在消失之前,他问道,“如果一切都可以改正,你还会不会再爱上我……”
最后一点萤光也消散在指尖,齐悦对着一片虚空,最终没有做出回答。
丽齐抱着种子赶回皇帝陛□边的时候,在医疗组和特卫队的簇拥下,沉睡多日的皇帝陛下终于再一次睁开了他紫罗兰色的眼睛。
他仿佛一梦醒来,重新变回了遇到齐悦之前的情形。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看不到半点欢喜或者悲伤。
他没有再提起他的妻子。
丽齐在那一天稍晚些时候,再一次去探望齐悦。
她并没有跟齐悦多说一句话,只是平静的给她诊治,然后为她注射营养针剂。
那种精心调配的营养剂见效迅速,齐悦的体力很快便恢复如初。
“你可以带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丽齐说。
齐悦略微怔楞的望着她。
“你可以走了。”丽齐说,“随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皇帝陛下刚刚下了命令——”
齐悦脑中一片空白,她停了很久才说:“哦。”
“不过你最好悄悄的离开,不要被评议会和元老院的人发现。某些人会很乐意把你当做研究样本送进科学院。”丽齐对齐悦的漠然相当不快,她带着一点不可言明的小心思,补充道,“你还没有为陛下生下孩子,普兰托人肯定会继续为陛下挑选新娘。”
齐悦垂着睫毛,沉默不语。
丽齐心里稍稍的有些好受起来。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爱得这么凄惨的妈妈,对着不识好歹的姑娘强调“是我儿子甩了你,还有无数比你好的姑娘排着队想要嫁给他”,然后就扳回来了一局似的。
这个不擅长使坏的科学工作者,只能用自己在人情世故上微不足道的狡黠给齐悦使点绊子,“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婚礼上劫持你的蚂蚁女王,就是之前劫持你们飞船的卡尔塔人。你好像曾经从陛下手里救过她的命?地球人真是匪夷所思的物种,一次次救助自己的仇敌,却全力伤害爱自己的人。”
齐悦依旧只是沉默着。自责已经让她对痛楚反应迟钝。万箭穿心,也不过习惯了就好。
丽齐站起身,在离开之前再一次对齐悦说:“什么都可以带走。”
但是在这个星球上,除了球球,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
她什么都不想带走。
她从床上起来,去衣物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翻出自己的电脑,又翻出皇帝陛下送她的相册。
她沉默的盯着相册的封面,那上面记载着她和萨迦最美好的回忆。
她平静的一页一页的翻看,而后安静的把它放回原处。
就像对过去做最后的道别。
在她觉得自己就这么收拾完毕的时候,她看到了床边摆放着的她和皇帝陛下的玩偶娃娃。
chapter 46
就算已经得到了离开的许可,但是具体该怎么离开,齐悦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只是想着自己要回地球去,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普兰托了。
她提着自己小小的手提包走出了城堡。然后有些茫然的望着这个树木之上的国度。
普兰托的盛夏已经临近尾声,草木繁盛得几近绚烂。阳光明媚耀眼,将那些彩色映照得更加鲜亮。这个地方美丽如昔,可是在无助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还是地球上丑陋的钢筋水泥更温暖些。至少那里有提供给弱者的便利。
齐悦既不知道该怎么搭乘“地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船票。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圣城。
她就像是八十年代文艺片里那些从乡下来的姑娘,认真的回顾着听过的只言片语,想要在这个陌生的都市里找到传说中的公交站牌。
事实上在不久之前,她还像九十年代美国励志片里的女主人公,幻想着可以搭便车环游宇宙,希望能遇到一艘肯送她回家的飞船。
瞧,人总是衰老得猝不及防。
齐悦回想了很久,也记不起该往哪个方向走。
圣城里其实住了很多人,皇帝陛下的医疗队,皇帝陛下的特卫队,皇帝陛下的起居女官和管家……不过连丽齐都厌恶了她,齐悦觉得这些人恐怕都不会搭理自己了吧。
尽管如此,当有人出现在身后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回过身,鞠躬,开口求助。
“请问,去宇宙港该怎么走?”
她不敢直视对方的面孔,因此只看到他笔挺修长的双腿和手上提的旅行箱。
“我送你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这么说道。
是米兰的声音。
齐悦稍微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而米兰则很自然的接过她手里小小的包裹。
米兰在前面走,齐悦在后面跟。米兰很会照顾人,刻意放缓了脚步,好让齐悦能跟上。
他身上并没有军人那种魁梧的压迫感,反而王子般挺拔俊秀,却同样让人觉得坚定可靠。他沉默寡言,总是不声不响的在被需要的时候出现,让人无法忽视。
齐悦一直很尊重他,却不亲近。因为他在一开始便把这场婚姻阴暗的一面告诉了齐悦,让她做一个花瓶,不要试图影响皇帝陛下。
但是也确实只有他不曾为了皇帝陛下指责她或者牺牲她,反而在她被挟持的时候,以保护者的立场出现在她的面前。
尽管一直被人骂圣母,但其实齐悦对这个宇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一种朴素到近乎冷漠的看法:如果你没有用,别人凭什么对你好。
所以她很懂得付出和感恩。哪怕被提出超过她能力的要求,也努力去做到。因为她希望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但是她在普兰托所遇到的,全部都是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所以她并不觉得普兰托人亏欠了她什么。
就算是丽齐,也曾对齐悦说过,救治她是希望她能陪伴皇帝陛下。米兰却什么都没有要求过。
在这样一个时刻,齐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人。
“对不起。”
当寂静被打破的时候,齐悦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出来的。
但事实上开口道歉的却是是米兰。
短暂的怔楞之后,齐悦依旧保持沉默。她不知道米兰为什么道歉,米兰也没有继续解释。
城堡前的广场上没有树木的荫蔽,阳光明亮灼人。他们就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在街口偶遇,然后顺路同行。
“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离开普兰托?”在即将离开广场的时候,米兰忽然开口问道。
“去宇航港,找一艘飞船……”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说服对方,让你搭乘飞船?”米兰甚至都没有回头,“你身上没有带信用卡吧?”
齐悦低着头没有说话。萨迦确实有给她开户,但是账户上所有的钱都不是她的。她想切断和萨迦的关系,当然不会用他的钱。
米兰停住了脚步。
“算我借给你的。”他说。他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枚指环,金色的纹路像是缠绕的花枝,中心攒起小小的花朵,花心里碧绿色的宝石剔透如水。“身份识别器,可以打开我的信用账户……”他又补充了一句,“里面没多少钱。”
齐悦没有接。
“我可以工作。”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信心一般,齐悦说,“我可以用劳务抵偿船票。所以……”
米兰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恐怕很难。”他并没有强调齐悦是个没用的F级以下,只是很认真的劝说道:“收下吧,这个宇宙比你想得更残酷,凭你一个人是很难走下去的。既然有非做不可的事,就不要拘泥于这些小细节。”
齐悦下意识握了握胸口挂着的玻璃瓶。她必须要把这个孩子的骨灰带回地球。
米兰又说道:“我已经不是特卫队的成员了,这只是私人的帮助。”
齐悦略有些怔楞,她并没有追问米兰为什么离开特卫队。这从来都不是她能Сhā手的范围。但她还记得,当初知道可能会失去在皇帝身边工作的机会时,丽齐有多么难过。作为皇帝陛下的特卫队长,米兰可能比丽齐更看重自己的工作。可是他却这么平静的把伤口露给齐悦看,只是为了让她毫无负担的接受他的帮助。
她终于伸手接过了那枚指环,说:“谢谢你。”
米兰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又说:“宇航港大多数飞船都是为C级以上战力的乘客研发的,起航时你的身体可能受不了。我刚好认识一个船长,他的船员大都是D级以下,他的飞船你应该可以乘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打声招呼。”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变得很容易。
齐悦并没有怎么犹豫,便回答:“我愿意,麻烦你了。”
米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通过了传送门和地铁。
当层云一样的树荫再一次遮蔽了地面,空中出现了浣纱似的蜿蜒小路时,齐悦不由回头望向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木。
它那么孤单的伫立着。
那些精灵翅膀一般的金色花朵已经尽数凋谢。微风拂动,浅绿色的枝条万绦垂下,萤光轻扬,静默无语。
齐悦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七弦琴的曲调。断断续续,不成乐章,依稀可辨那是欢乐的调子。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悲伤。
她很快便回过头,将这一切抛开。
米兰带着齐悦来到一个小型航空港,航空港建在峭壁中央,只有一个泊位,里面停着一艘庞大的宇航船。尽管齐悦几乎是个彻底的军事盲,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艘老古董装甲船——装甲上黑洞洞的炮口仿佛还散发着硝烟味。
泊位旁的预备台上货物杂乱的堆积着,不断有奇形怪状的人类从不知迷宫一样的间隙里探出头来。有人抻着脖子,用最原始的方式吆喝着:“7号箱走第三入口。谁负责的,卡利安呢?卡利安!”
“他学了一晚上乌贼语,正跟他的触手妞儿甜言蜜语呢。”
“该死的,我今晚就把他‘亲爱的’炖一锅乌贼汤。零,你过来替他。”
随着他的声音,货物那边走出来一个少年。
出于对同类样貌的敏感,齐悦一眼就望见了他。他背对着齐悦,身形高挺,漆黑的短发映着日光,透出令人安心的温暖色泽。
这个背影如此的熟悉,一瞬间令齐悦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些人防范心很强,你不要轻易靠近。”鉴于米兰的战力,这些D级以下强烈的防范他很正常,不过对齐悦就另说了,当然,小心些总归没错,“你就这边等着,我先去见船长,马上回来。”
齐悦几乎没怎么听清米兰的话,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但是她并没有失神很久,她很清楚,在广袤的宇宙里遇到一个已经宣告死亡的人,概率有多么渺茫。所以短暂的冲动过后,她很快便收回心神,将目光从那背影上移开,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米兰回来。
那个少年在货物间出入,不知不觉便靠近了齐悦。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积木一样堆积的货物墙。
这个时候他身边一只软绵绵的章鱼对齐悦伸出长着吸盘的触手,咕哝哝说道:“那边那位4条触手的美味小姐(这个时候有人纠正他:是美丽不是美味,别吓到小姑娘!咦,卡利安?你终于跟我们的夜宵聊完天了?),请把夜宵——不对!请把绳子递给我。”
绳子就在齐悦的脚边,她俯身拾起来,放到触手上。
“谢了。”
“不客气。”齐悦用笨拙的通用语答道。
少年随着她的声音回过头来。
齐悦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乐乐,你说我会先成为远行者号的船长,还是你的男朋友。”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乐乐,我弄到了双子座911号的船票,和我一起去宇宙中航行吧。”
剧烈晃动的屏幕里,只有亿万星辰永恒不变,他站在星辰之海前,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他挠着后脑勺,略有些遗憾的说,“乐乐,我可能没有办法当上船长了。可是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要和你……”
……和你一起去宇宙里旅行。
光影变幻,时间瞬间仿佛倒流的河水,记忆深处传来山石松动的声音。许久之前被埋葬的那些往事,终于要再一次冲破阻碍,奔流而出。
章鱼哥卡利安先生拖动了绳子。齐悦并没有注意到绳子的末端压在货物墙下面。
货物墙瞬间坍塌,齐悦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少年压在了身下。
他的手臂为她撑起一个小小的空间,石块一样的货品箱不断的砸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的皱着眉头,目光并没有望向齐悦。
一切快得不及反应,可是这短暂的一刻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变得如此缓慢。齐悦几乎是本能的翻身,试图将他护在身下,他按住齐悦,口中清晰的吐出汉语:“别乱动。”
冰雪一般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和记忆里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一个箱子砸在他的头上,他抬起手臂挡了一下,红色的血一滴滴顺着他的额角落下来。
齐悦匆忙翻手帕,可是少年已经站起身来,连片刻停留都没有,仿佛不愿意看到她一般,转身便离开。
齐悦忘了米兰的警告,追着过去,几乎就要脱口说出他的名字。却被脚下的货物绊了一跤。
那个箱子重得可以轻易将地球人的颅骨敲碎。
她的脚步略顿了顿。
不是那个人,她应该很清楚的,孟翔已经死在了那次宇航事故里。她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是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宇宙中旅行。
她总是这样,每次都非要抓到什么,才能从要溺毙人的自责里挣扎着喘一口气。可是别人凭什么要做她的浮木?
她平复了心情,“请等一等。”
少年停了下来,微微回过头,仿佛看到她都会觉得困扰一般。
“你的伤……”
“不要紧。”他只答了三个字,便消失在舱门那侧。
章鱼哥卡利安的触手在齐悦面前挥了挥,咕哝道:“真是抱歉啊,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齐悦回过神来,“可是零先生——”
“他啊,你不用担心。”章鱼哥柔软的身体扭成各种造型,“反正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我们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自闭、又阴郁,又没有柔软的触手,又不会说通用语……没有过去,没有现在,连未来都很渺茫的人,叫他零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话唠章鱼哥还在咕哝着,“要不是他跟船长大人长得像……”
齐悦脑中稍微有些空白,“你们在哪里捡到他的?”
“时空乱流区里的一艘幽灵船上吧……说起来,那艘船真是老古董啊……”
齐悦再次想要追上去,米兰却已经从飞船里走出来。
齐悦只好暂时把零的事放在一边。
紧跟着米兰出来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碧绿色眼睛的美丽女性。在星际外交礼仪课程上,这个种族的举止曾经无数次被玛丽莲小姐拿来做示范,因此齐悦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梵特尼性的血精灵。
“事先声明,我可以接收这只小猫咪,并且在能力范围内保护她。但是如果她吸引来残暴的大白鲨,我可是会毫不犹豫的把她丢出去自保。”美人只看了齐悦一眼,便转向米兰,“你应该很清楚她目前的身价吧?”
米兰没有做声。
齐悦已经回答:“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收留。”
“我说,你不要答的这么草率。要知道,如果把你卖掉,我就可以在普兰托买一套带花园的三居室套房了。”
……结果就只值一套房子的钱啊喂>m<
“……普兰托住房限购,不会卖房子给外星人。”
喂喂,你吐槽方向错了吧!
只值一套房子钱还不一定保值的齐悦努力的向船长大人保证:“我会掩藏好行迹,不给您添麻烦的。如果真的招来了……大白鲨,请尽管丢掉我——我不会连累船上的人的。”
美人玩闹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她审视的望着齐悦,好一会儿之后,不善的瞟向米兰一眼,“我说,你们是怎么折磨她的?这么欠缺幽默感,完全没有自我和欲望,连生存权都不敢要求的小姑娘,真的在昨天还是萨迦的妻子?”
齐悦不由觉得尴尬,米兰却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总之,就向我之前对你说的,请好好照顾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好好的照顾她——绝对不会比你家丽齐做得更糟糕。”美人伸手拍了拍齐悦的肩膀,“上船吧。”
齐悦回身对米兰点了点头,“谢谢……我走了。”
“等一下。”
“?”
米兰拿出一只碧绿色的吊坠,“把这个带上。”
那坠子玻璃珠大小,祖母绿一般剔透,仿佛拥有呼吸一般,闪着柔和的浅绿色的光芒。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样子。齐悦略有些疑惑的等着米兰的后话。
米兰比照了一下手指,“是一份研究报告,对着识别器就可以读取。”
“研究报告?”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宇宙里,皇帝陛下偏偏爱上你吗?这上面有解答。”
如果真的能斩断过去,她应该连这种理由都不想要知道。可是齐悦没有办法骗自己。
她接过坠子,再一次对米兰说:“谢谢。”
“不用。”米兰说,在齐悦转身离开之前,他终于再一次叫住她,将在心里盘亘很久请求说了出来,“……你有没有什么话对皇帝陛下说?”
齐悦沉默了很久。
“已经没有了。”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是你们催我更新的==
chapter 47
这可能是全新的开始,也可能是糟糕的延续。
齐悦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帮忙开飞船她绝对做不到,洗衣煮饭、端茶倒水,甚至是午餐后的清洁工作,都有专业高效的机器人来处理,根本用不到她。除此之外,飞船上还有什么工作,她就实在想不到了。
尽管当时对米兰说“我可以工作”时,她信誓旦旦,但其实并没有底气。真的面临这种状况了,那种“我很没用”的沮丧感便以一种令人焦虑的方式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可是,她必须要找一些事做。
如果依旧像在普兰托那样,因为是皇帝陛下的契合对象而被人当猪一样豢养,那么她离开普兰托就失去了意义,也没脸再回地球去了。
所以她握了握胸前的小玻璃瓶,闭上眼睛,默念道:“加油,乐乐。”
她并没有注意到,美女船长并没有丢下她,而是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等着她。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要米兰带回去。”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齐悦下了一跳。
“已经……离开之前,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她回答道。
“噢?”
“……”齐悦的心口又开始钝钝的疼起来,她几乎是逃一般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请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她问,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所以稍微有些卡住。
“安瑞斯。”大概看出了她的难过,美女船长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船长大人’,不过,我比较喜欢年轻人直接叫我的名字,这会让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安瑞斯……船长。”尽管对方看起来根本还没有到需要在意年龄的年纪,不过不熟的话,直接叫名字果然也很别扭。
美女船长无奈的笑了笑,“好吧好吧,如果这么叫能让你自在一点。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你的工作。”
齐悦乖巧听话的跟上去。
很出乎齐悦的意料,这艘船的情况跟她想得完全不同。船上似乎有些脏乱……不,与其说脏乱,不如说——古旧。船上几乎没有那些方便的现代科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船上居然有人推着小车在卖饮料和零食,也就是说,这里可能甚至连双子座911号上都有的自动贩售机也没有……
齐悦稍微能体会地球上那些因为机器人的廉价好用而失业的人的心情了。
——真是太好了,她想,如果真是这样,她说不定也能找到扫地、洗碗之类的工作了。
喂喂,你的追求能不能稍微有点层次啊。
贩售车生意很好,车上的酒精饮料很快便被扫光大半。幸好推车的也是个章鱼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应付三四个人没问题。
“哟,安瑞斯,来一听梅洛山庄?”
“山庄你妹,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水兑醉莓汁!”以优雅高傲著称的血精灵抬手敲了他一个爆栗,“都不准喝酒,船马上就要起航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让零到船长室来见我。”
“没问题。你身边这位四条触手的姑娘长得很特别诶,是新来的吗?先介绍一下呗。”
安瑞斯又回看了齐悦一眼,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然后继续残暴的回答道:“你妹!敢打她的主意,今晚A套餐里给你加鱿鱼圈。”
“我错了,船长大人!”章鱼哥全身吸盘都贴到墙皮上,触手抱头做呐喊装,“不能因为我们没有骨头,就欺负我们软呀。”
齐悦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瑞斯望着她,也跟着笑起来,“冷死了!看在你逗笑小姑娘的份上,给我来一听水兑醉莓汁吧。”
船长室在二层休息区中央。
尽管安瑞斯举止很不血精灵,但是品味却毫不叛逆,充分的体现了他们追求完美和精致的本性。在一个有着装甲船外壳和海盗船内在的宇航船上,突兀的出现一间连桌子角都带雕花的房间,齐悦感觉很穿越。
“随便坐。”安瑞斯笑道。
在这种连红茶杯都有配套杯垫的屋子里,怎么可能随便得起来!
幸好玛丽莲小姐讲授礼仪课的时候对细节各种挑剔,齐悦在举止上还是稍稍能应付得来的。不过言谈就稍微有些问题了。
“很漂亮的房间……”她言辞匮乏的赞美了一句,然后急转直下,“请问,我的工作……”
“不用着急,”安瑞斯说道,“时间还早,我们不妨先聊聊天。”
齐悦想,好吧,她的意思也许是先面试一下,“请问,您想聊些什么?”
安瑞斯的眼睛就像是密林幽湖一般碧绿深邃,天生便有一种危险的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但是她身上又有一种阅尽世事的长者才有的睿智和关怀,所以齐悦并不觉得抗拒。
她只是稍微有些被审视却不能龟缩的局促感。
“不要紧张,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安瑞斯笑道,“我们不妨先聊点轻松的话题。”
喂喂,这种充满陷阱的标准面试官用词只会让人更紧张好不好!
但安瑞斯居然就真这么懈怠起来。
尽管她的仪态依旧优雅得无可挑剔,但不知怎么的齐悦竟有些眼花的看到了市井气,“你
。
安瑞斯也就顺势说下去。
“总之你就当自己是在安慰一个被儿子嫌弃的可怜母亲,陪我聊聊天吧。”
“好,好的。”齐悦最没有办法拒绝这种请求,“……您的儿子一定很可爱吧?”
“没有,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可爱这个词无缘了。”
“那,那么他肯定很聪明。”
“这个……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毕竟他三岁就知道挟持着龙蛋跟小迪签订契约——对了,小迪是梵特尼星的黑龙——然后小迪不得不给他当了半年召唤兽,直到它收集的金币全部都花在四维传送器消耗的能量块上……可怜的小迪,它至今还是梵特尼星最穷的龙。”
喂喂,这不叫聪明叫无耻好不好,而且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无耻了……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齐悦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安瑞斯了。
“他七岁的时候就在多拉古星系进行了第一笔投资,十二岁已经买下了自己的星球。十七岁时他就能用个人账户里的钱装备一整支舰队,四处惹事,并且能顺利摆平了。”
啊,果真她不是这个次元里的生物,齐悦想。
安瑞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但是在其他方面,他的智商就不是那么够用了——他居然想要娶一头龙。当然,龙是梵特尼资格最老的智慧生物,精灵族还在用弓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明了传送器、屈光拟形器、高能粒子炮、智能战斗铠甲……娶一头龙并不丢人。但是他的理由却是——他才不要找妈妈这么弱的新娘,只有龙才配得上他。”安瑞斯已经完全陷入到情绪里,简直要眼泪狂飙了,“你说这算什么理由?”
喂喂,你难道不觉得,比起理由来他选择的对象才更可怕吗!
齐悦哭笑不得,“呃……其实这个理由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傻。”
“如果他只有七岁,这个理由确实不算傻。可是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居然还不知道婚姻的理由是爱情,而不是力量,难道不是件很让人担忧的事吗?”
“也,也许有其他的原因也说不定。”反正作为一个穿越到S级星球上的F级以下,齐悦很清楚,弱小足够成为很多事的理由。
“没有别的原因,这是他父亲那一族的陋习。这个孩子单纯只是认为,比起爱情来力量更可靠。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万一他为了追求力量,错过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办;万一他就算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却只知道强取豪夺该怎么办?并不是每个姑娘都愿意给那些蠢男人第二次机会的。”
“不用担心,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机会明白这些。”齐悦只能这么安慰。
安瑞斯却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族是没有第二次机
也许有其他的原因也说不定。”反正作为一个穿越到S级星球上的F级以下,齐悦很清楚,弱小足够成为很多事的理由。
“没有别的原因,这是他父亲那一族的陋习。这个孩子单纯只是认为,比起爱情来力量更可靠。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万一他为了追求力量,错过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怎么办;万一他就算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却只知道强取豪夺该怎么办?并不是每个姑娘都愿意给那些蠢男人第二次机会的。”
“不用担心,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机会明白这些。”齐悦只能这么安慰。
安瑞斯却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族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比如普兰托人,比如艾尼米人——你应该听过普兰托人著名的契合爱情吧?”
齐悦当然知道,她正是因为契合度才被普兰托人送给皇帝陛下的。
“当然,普兰托人的契合是双方的,他们绝对会把满腔爱情全部倾注到契约配偶身上,也并不需要第二次机会。不过这种命中注定的爱情,反而更加乏味得令人恐惧……”结果安瑞斯先把自己的论据给否定了。
“……可是,一般说来,这种爱情不是很美好吗?”齐悦忍不住小声反驳道。
“哎?原来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啊。”安瑞斯起身给齐悦斟了一杯红茶,笑道,“我还怕说完了我儿子就没话说了呢,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齐悦忽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她似乎掉进了什么陷阱。
安瑞斯已经摆开了架势:“非你不可、忠贞不渝固然很美好,可是来得太容易未免就有些变质。何况普兰托人的契合爱情里有很强的功利性,有数据表明,契合度越高产生优质后代的概率就越高。也就是说,为了种族优化,普兰托的生命树从基因层面对这种爱情进行了量产。所谓的‘非你不可’、‘忠贞不渝’不过都是为了繁衍方便。这么解释,你还觉得美好吗?”
“那个……”齐悦稍微有些无语了,“能和自己爱的人生最聪明漂亮的宝宝……”齐悦声音低下去,“……我会觉得很美好,很幸福。”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这种爱情其实也很残酷。米兰那个孩子……”安瑞斯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思一时有些飘远,但她很快便收住了话头,“就算是在萨迦的精心计算下,也还是会有这种意外出现——我生君已嫁。明明触手可及,却只能把心事深埋起来,因为她已经对别人忠贞不渝。只是因为晚了一步,就失去了被爱的机会。却既不能争取,也不能移情别恋……”
“而且,这么绝对的爱情,一方死去,也就断绝
了另一方一生的爱恋。那种不能痊愈的痛苦,根本就是惨无人道的折磨……”
齐悦脑海中忽然响起皇帝陛下的声音。
他说:“也许你只能给我五十年,可是我却要用一生去缅怀。会有人亿万年都爱着你,并且只爱着你。”
她微微有些失神。
“草木无情,萨迦没有人性,不懂感情,所以才创造出这种看似美好实则残酷的规则。”
齐悦小声反驳道:“他懂。”
“小姑娘,”安瑞斯笑道,“我跟萨迦认识的时间比你可要久多了。他眼睛生得那么清澈,却半点温度都没有,无论怎样的变故都不能让他动容。最多也不过露出些好奇和不解来。没有笑容,不会哭,也不知道说疼……我曾亲眼见过,他前一秒才被暗杀者击碎了肺叶,血都还没止住,下一秒就在部署一个和谈会议。他是个天生的死理性派,连对自己都没有半分怜惜……他确实是普兰托的神,却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齐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为萨迦的过去流泪了。
安瑞斯静静的看着她,“那么,在你看来,他是哪样的?”
“他……他虽然很幼稚,不解世事,不明白该怎么爱一个人,可是他很努力。他……”他明明这么强大,去完全不懂得索取,只是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能给的拿出来。哪怕未必能得到,也毫无保留的爱着,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她曾经拥有世上最纯粹的爱情。可是享有它却变成了一种罪过。
齐悦已经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来。她用力的攥紧胸前的玻璃瓶,却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泪水。
哪怕有最无可辩驳的理由,抛弃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安瑞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离飞船起航还有一个半小时,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齐悦泣不成声的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
安瑞斯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骗你的,我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他不相信爱全部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抛弃了他和他的父亲。在他看来,爱情只是我利用他父亲的筹码。”
“我至今仍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偶尔在传媒上看到他,知道他现在受了挫折,也会希望他能到我的怀里来哭,想要慈祥的安慰他。可惜无论我现在怎么后悔,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不可能对我撒娇,大概只会狠狠的嘲笑我吧……也许连嘲笑都不屑于,他不是一个会浪费感情的人。”
“我已经永远的失去做他的母亲的资格了。”<
静下来。
黑暗中指环上的绿宝石闪着微弱的萤光,齐悦将手举在眼前,静静的凝视着。
她其实很清楚这个东西是谁送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身份识别器。
皇帝陛下曾经问过她,地球上婚礼里,新郎给新娘套在手指上的东西有什么用。齐悦告诉他,那是戒指,契约和永恒的证明,地球人相信它可以帮他们套住爱人的心。
那个指环可以分毫不差的套上她的无名指。那是皇帝陛下为她准备的戒指,她却没有给他机会,让他亲手为她套上。
她轻轻的亲吻那枚指环。然后拿出绿宝石坠子,用米兰说的方法读取。
困倦袭来,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天高云淡,地平线无限延展。芳草青青,微风吹过,低伏过膝。白裙的少女松散的发髻被吹开,发间花瓣四散,她茫然无措的望向天空。
四目相交,视野中最后的影像,是她自己的面孔。
chapter 48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只记得自己刚刚参加完一场祭典,祭奠最后的火焰冲天而起,噼啪的声响在密集壮阔的鼓点里也仿佛有了旋律一般。
盛装的男女踏着鼓点,围着篝火起舞,她也擦拭好了自己的七弦琴,等着祭奠的最后登台演唱,向伊芙祷告。
然后伊芙坠落了。
它化作无数颗星星,拖着赤红的尾芒撞向地面。四面都是慌乱奔逃的人群,嘈杂恐惧的声响占据了她的脑海。她被什么东西撞倒,醒来之后,便已经躺在这片旷野上。
她奔跑了一整天,却没有寻找到其他任何人。
黑夜降临,她终于发现。月亮并不是她所歌颂的伊芙,这片星空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星空。
月光西沉,草叶上凝气清冷的露水,湿凉的夜风浸透了她的皮肤。她拨弄着面前几近燃尽的篝火,往口中填了一粒野果。
她原本就是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喜爱热闹,给人群带去欢乐,却并不对孤单感到陌生。但是离开之前末日审判一般的景象让她挂念,人们是否躲过了灾难?城邦是否安好?这些疑问让她心中不安。而陌生的星空、远望不到边际的荒凉却让她对前路充满迷茫。
她知道自己已经分辨不出方向。草原上唯一的标识是远方的巨木,它高耸入云,支撑着天地,枝条柔嫩优美的舒展,就像她在诗中咏唱的世界之树。
但是它那么的遥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
她在茫茫的夜空之下微微的缩起来,篝火的跳跃光芒映照在她暗淡的黑眼睛里。有恐慌渗透进她的心底,一点点扩散开来。
她于是低声的歌唱:“当黑夜降临索兰托的山岗,请听我的祷告,勇敢的女神。您从混沌之卵中诞生,银色的羽翼闪耀辉光,您驱散遮蔽双目的暗云,洒落漫天璀璨的繁星。您执起执起银色的箭矢驱走了恐慌,您铺展黛色的斗篷散播下诸梦。高贵而勇敢的女神,您守护深夜,催人入眠。您的沉睡宁静柔和,驱散疲劳,化解忧伤……”
她告诉自己,“乐乐,不要绝望……”
太阳日复一日的升起来,她的旅程也仿佛没有尽头。但是她相信那棵巨树下会有一个美丽的村庄,快乐的人们日出而作,当夜幕降临时,他们就会聚集在广场中央的篝火前放松身心,并感谢大地的恩赐。他们会很乐意听她拨响七弦琴,讲述她在陌生世界里的见闻。
就算他们不喜欢,至少她也将不再孤单。
终于有一天,在晨曦即将洒落的时刻,她越过了最后一片山坡,远远的望见远处闪烁的灯
火。巨树下依稀有错落的木屋组成的村落。
她衣衫褴褛,已经消瘦得脱去形迹,黑柔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明亮如星。
她想,她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但是当她真正走到树下的时候,她发现这里同样空无一人。被她误认作灯火的光芒不过是被草木遮挡的阳光,所谓的木屋只是树下□出来的根系。
风从远方吹来,天地之间悄寂无声。尽管依旧有流水的奔腾,青草的芬芳和小鸟的鸣唱,但是她仿佛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一般,再也不能聆听和感受。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了。
无尽的孤单和恐慌将她淹没,她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她静静的倚靠在树干上,等待死亡将她召唤回去。
阳光从树荫的间隙落下来,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她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有谁的低语,他浅绿色的头发垂落下来,划过了她的手心。
她轻轻的勾起唇角,说:“原来有人在啊……”
她在清亮的鸟鸣声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屋子似乎是用中空的树桩做成的,地面和四周都是木质的墙壁,睁开眼睛便可以看见洞开的穹顶,穹顶边缘还有新生的枝条。小鸟便立在那枝条上鸣叫。
她坐起来,看到手边一片大叶子里整齐的盛放着植物的果实和块茎。
她想,这里果然是有人在的。
她合掌感谢慷慨的主人,把叶子里的食物吃掉,然后从小小的洞口里爬出去——她想这里的人大概长得很矮小,所以她才没有发现。
她翻遍了树下每一个树根,却再没有找到类似的房子。
但是生存的火光已经再一次在她的心底点燃,她想,也许这里只住着一个人。等他回来,她可以问他是否愿意与她结伴旅行。
每一天她醒来都会发现新鲜的食物,她曾经彻夜的等待,想要看他一眼,却从没有见过他。她踏遍了一日路程之内周围每一寸土地,依旧没能找到他。
她很想见他一面。
她开始对着空气说话,在夜晚时候点亮篝火,弹起七弦琴,唱最快乐的歌给他听。她每天都会给他写留言,用尖头石子可以很容易在树叶上刻画。她写了无数个“早上好”,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回应。
她开始怀疑他是否存在。开始疑惑,自己是否应该在这里久留。她患了思乡病,每晚每晚梦到自己走过的村庄。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和水果一起出现的东西里开始有奄奄一息的动物,她耐心的用身体温暖它们,喂食
物给它们吃。她并不是个素食主义者,她只是希望有什么能陪伴自己。
但是那些动物们清醒过来之后,无一例外都逃走了。
寂寞感再次蔓延开来,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她开始每晚每晚梦见自己走过的村庄。
某一天她去山坡对面的树林边捡柴火,看到一朵很诱人的花,结果去摘的时候花朵一扭头就露出了血盆大口。她吓得几乎没晕过去,然后便看到有残影一闪而过,食人花落荒而逃,结果不小心一头撞晕在树桩子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食人花的嘴巴用树藤一绑,打包带回了家。
它好像被吓坏了。醒过来之后就蜷缩在角落里,不但不攻击她,反而连逃跑都忘掉了。于是她终于勉勉强强养住了一只宠物。可惜这只宠物吃水果只会消化不良,很快便被她养得比自己还衰弱。
有一天她看到食人花咬死了和水果一起送来的动物。她微微有些失神,却还是剥了皮,炖了一锅肉汤。
食人花再次开始扮演娇花,残害善良的小动物时,她也攒够了做一身袍子的皮子。可惜袍子还没做好,她就病倒了。她很清楚,自己得的是思乡病,也许再也好不了了。她甚至设想好了自己会怎么死——大概跟那些被她剥皮炖汤的动物一样,被她的宠物咬断喉管吧。
冬天终于到来,清晨的时候下了雪。小鸟儿抖一抖羽毛都会有冰渣子落进屋子里来。
她的宠物满嘴是血,叼着她的袖子往外拖——它已经被她养得嘴刁得不得了,只吃烤的脆脆的肚皮肉和炖得脱骨的脖子肉,连生食都不吃了。而她只是昏沉的望着穹顶之上的树荫和树荫之上的晴空,想象着他的模样。
她还是想要见他一面。她不想孤独的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小鸟从穹顶上飞落下来,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它口中叼着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她接到手里,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早上好”。
而后她每天都会收到这样一封信,上面无一例外都只写着三个字,“早上好”。
冰雪开始消融的时候,她的身体终于好起来。
她开始给他的“早上好”写回信,她告诉他房子旁边的巨树一个冬天都没有凋谢,柔嫩的枝条保持着美丽的色泽,永远柔嫩的随风摇摆。每当乌云遮蔽了天空,星光无法洒落的时候,枝条的四周都会有温柔的萤光飞舞,就像梦幻仙境一般美丽。
她写她给她养的宠物取了名字,就叫做大嘴巴。因为它的嘴巴真的很大,清晨的时候它摔了一跤,结果把她整个脑袋都含住了。
它为此感到很害怕,今天一整天都缩在角落里,她靠近的时候就抖得哗啦啦直掉叶子,但其实她没真的打算惩罚它。
她写今天又是个晴天,她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出去走走。
她已经接受了他就在她的身边,而她看不到他的事实。她想,他也许是个透明人。不过就算是透明人,应该也是可以摸摸他的吧……
她再一次开始对着空气说话。夜晚的时候,她坐在巨木的枝桠间,弹响她的七弦琴,给她讲述她所出生的世界。
她告诉他在那里创世神名叫泰坦,他是一位真正高贵的神明。他用自己的血肉创造了世界,英灵们继承了他的意志,守护着地上的生灵。在那里月亮名叫伊芙,星星是她闪耀的头发。伊芙是一位勇敢的女性,她用银色的弓箭驱走黑暗中的潜伏的恐惧,从猎人手里保护森林里的母鹿。她还是忠贞的守护者,保佑恋人们一世相守、忠贞不渝。她说人类的灵魂来自泰坦,它们永生不灭,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这个世界,达成生前的夙愿。
她告诉他她的名字意为快乐。她想了很久,还是自作主张给他取了名字。
萨迦。
萨迦。萨迦。萨迦……
那声音像是海浪一般席卷过来,淹没了她的口鼻眼耳,充斥了她的脑海。在嘈杂汹涌到极致的时候,倏然变得悄寂平静。而后无可挽留的剥离而去。
齐悦终于从一无所有的睡梦中清醒过来。
四周的投影尚未结束,然而那漫长的独角戏终于临近尾声。
但那是与传说中截然相反的情形。
少女早已变成老妪,红润的活力在无法回到她的脸上,如星辰般澄澈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她两鬓苍苍,十指干枯,已经无法拨动琴弦。
她知道这旷野之上还有一个人陪着她,他总是在冥冥中帮助她。
他叫做萨迦,他几乎是无所不在的。可是她已经足足找了他一百年,却依旧找不到他的身影。
在这片空茫广袤的土地上,她比萨迦更加孤寂,她甚至时常感到绝望。
当死神的展开黑色的羽翼,最终追上了她,那无可逃避的镰刀即将收割她的生命,她甚至是有些欢喜的。只是微茫的遗憾像是星星之火,将弥留之际黑暗的世界微微的照亮,让她对生命产生眷恋。
她仿佛自语一般说:“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请求,萨迦,请让我见你一面……我知道……”
火光熄灭,漫天流星坠落。
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入了心底,在这黑暗虚空的世界里,齐悦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在那里。”
那是少女的思慕。
七弦琴的乐曲断断续续从宇宙深处传来,她知道那是萨迦的回答。可是萨迦没有办法给她真正的回应。
他也许希望能够让这个陪伴了他一百年的姑娘看到他,他也许希望自己能够符合她的一切想象,让她在看到他的瞬间便认出他,微笑道:“我找了你很久。”
但他只是一棵树,他并不明白寂寞是什么,也不懂得爱情是什么。
他之所以寂寞,是因为她的寂寞。他之所以等待,是因为她说会回来。
如果他会爱上,那也必然是因为她的爱情。
他曾经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是他并不真能理解她的深意。而后那些音容笑貌也随着岁月一点点淡却。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她最后的祈愿。
他像泰坦一样创造生命,像伊芙一样给予他们一生一次的爱情。就算他们在优裕生活中选择堕落,他依旧没有抛弃。而是像一个真正高尚的神明和英灵,重新现身守护,手把着手教导他们。
当他们不再需要他的引导,他和她之间的命运已经整整运转了一亿年。一亿年理所当然的等待中,她终于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也终于可以回应她的请求。
她果真教会了他爱情。
然后便要弃他而去。
晚风止息,萨迦柔嫩的枝条也不再摇摆。
七弦琴的乐曲断断续续,再不能成章。无论她如何去细听,都不能寻见。
萨迦依旧在哪里,可是某种意义上,她已经用抛弃杀死了他。
普兰托渐渐远去。
齐悦伸出手去,仿佛想要回应最后一刻萨迦的挽留一般。却只触摸到冰冷的窗子。她轻轻的将面孔贴在窗子上,白色的水汽很快便令视野一片模糊。
那颗仿佛会呼吸的绿色星球柔和的光芒终于消散。视野里只剩无尽的黑暗虚空。
一个半小时的反悔时限早已在睡梦中结束,飞船终于离开了普兰托的领空。
chapter 49
童话已经终结,而生活仍在继续。
零推门进去的时候,齐悦正跪坐在临窗的床上。她面色平静的望着窗外千亿星辰组成的星之大海,明明就在那里,却被抽空了形体一般,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
齐悦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面孔,忙低头擦去眼泪,但泪水仿佛止不住一般越擦越多。
“请先回避一下,我洗把脸,马上就过去。”
零退了一步,默默的背过身去。
齐悦根本就没有带必备的行李,也就没有可以更换的衣服。因此她只是拉平身上的褶皱,起身洗去脸上的泪痕。
零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布景板一样等着她。
齐悦想不出该怎么跟这么安静的人打招呼,便说:“我叫齐悦。”
他的身形略有些僵硬,齐悦能感觉出他的不自在来,其实她也是一样的。多年来只在照片和回忆里出现的面孔忽然间出现在眼前,总是有些猝不及防。
何况那张面孔的主人已经宣告死亡了。
零点了点头。
齐悦说:“我们走吧。”
出了门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窗子,窗子外面是黑暗的宇宙。没有空气和水分的遮蔽,虚空之中繁星如宝石一般璀璨明澈。
安瑞斯正坐在窗子前的沙发上喝酒,听到身后的声音,举起手勾了勾指头,对他们说:“过来坐。”
桌子上摆着她买来的梅洛山庄。虽然被戳穿只是水兑醉莓汁做成的假货,但是她依旧像个喝着名贵窖藏的贵族,用昂贵的杯子来配它。
“要不要来一杯?”她问齐悦。
齐悦摇了摇头。
“喝一点吧,这种东西能让人产生醉酒的幻觉,却只需要一杯苏打水就能清醒过来。比美酒可爱多了。”
齐悦说:“我的肠胃也是F级以下。”
安瑞斯笑起来,“你的顽固可是超S级的。好吧,那就清醒着听我带给你的消息吧。”
她凝视着齐悦,目光里的笑容一点点的沉淀,“萨迦退位了,就在刚刚。”
齐悦没有动,也没有做声。
安瑞斯的表情表明这是一件足以震惊全宇宙的大事,但事实是这个消息唯一触动齐悦的只是“萨迦”两个字而已。
我们必须要为她的凉薄辩解一句。她不是某个帝国的良民,皇帝对她而已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符号而已,她并不真的明白这个称号代表着什么,也并不明白放弃它意味着什么。
“他宣布放弃自己在普兰托一切政治权利,从此不再踏出圣殿一步——换句话说,从今天起,他就只是神龛上的木偶了。”
齐悦依旧没有说话。
而安瑞斯也没有像个小学老师一样索要她的听后感。
她似乎只是想向齐悦转达这个消息一般,晃了晃杯子里宝石红的液体,“所以,你作为肉票的价值暴跌,就算挟持了你也不可能从普兰托人手里换取好处……应该不会再有哪个组织打你的主意了,你可以安心的留下来。”
齐悦用力的攥紧了手心里的坠子,她知道那并不是一个寓言,是她杀死了那个拥有世间最柔软目光的萨迦。
安瑞斯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必觉得内疚。萨迦这么做未必是为了你,这应该是一部分普兰托人希望的结果,对萨迦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她目光略有些飘远,回忆起什么一般,继续说道,“丽齐刚刚跟我通过话,这也是她的意思。她一遇到萨迦的事就会失去一个科学家的公正和客观,简直全世界都该为了她的皇帝陛下去死似的。如果连她都这么说,你真的不必内疚。”
齐悦没有接话。
安瑞斯向零招了招手,然后对齐悦说,“你在飞船上的工作就让零来教你,起居上有什么问题和需要也尽管找他。让他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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