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彻底慌了,拨季行扬的手机,已经关机,直接转入留言信箱。
顾不上晚餐了,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季行扬家的门口,按响电铃后,来开门的陌生面孔,却让她怔呆了。
“这里,不是季行扬……的家吗?”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很肯定自己没有走错。
“你是那个女明星?”男人眼睛一亮。
这种事常有,她并不意外。
《血色恋人》虽然被骂是烂片中的烂片,但是,舒盈还是走红了。
“不是,我是他女朋友。”她摇头。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个暴发富,而且,还是很想挤进上流社会那一种。
“这里以前是他的家,不过他把房子卖给我了。”男人理所当然道。
季行扬把房子卖了?微微震然。
“他为什么卖房子?”她茫然。
“听说是缺钱,资金周转不灵,只能把房子给卖了。冲着他是季行扬,就算过气也是大导演,我约了一群生意上的朋友来认识一下,他肯来,我就当场给了不错的价格!”新房东耸耸肩膀,“不过艺术家的房子,真有点麻烦,装潢完全按照自己个性,弃用可惜,住起来又不实在,真是麻烦死了。”
微微脑子一片昏浊。
她认识的季行扬,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东西“给”一个不懂得欣赏的人,新房东明显买下房子却只是为了炫耀。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怎么会缺钱?他缺钱怎么不告诉我?!”她喃语,无法想通。
如果他缺钱,她也可以替他想办法啊!
“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新房东奇怪了。
她一惊。是啊,连她都不知道,有什么脸去问陌生人?
……
季叔叔的家也是同栋大厦,微微急忙坐电梯下楼。
“行扬?他现在是住在这里,不过这会儿出门还没回来。”开门的是季叔叔。
微微慌乱的心,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幸好,还找得到他。
季叔叔请她进来,关上门,回答她的问题,“嗯,是的,行扬最近比较缺钱,不得不把房子卖了周转一下。”
“是因为筹备新公司吗?”她急问。
“是啊!以前谈好的合伙人全部反悔了,毕竟这行干得好确实暴利,但是,干不好就是个无底洞!只是,那些人突然说不入资了,行扬把所有设备都买好了,就等着付钱,你也知道那些设备有多贵,这个几十万、那个几百万,钱一样一样叠起来,会压死人的,行扬焦头烂额,差点去借高利贷!”季叔叔叹气,“季叔叔老了,这几年只知道花钱也没怎么赚钱了,能帮行扬的地方不多。这孩子又是硬脾气,不肯放弃,又不愿意动我的养老金,就只能东借西凑,别说卖房子,连车也拿去贷款了。”
她愣愣的。
这些,她竟完全不知道。她没想到,行扬这两个月会过得这么辛苦。
“不过,我一直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孩子脾气敛了很多又有股不屈的韧性,终于找到一个台湾富商,愿意投资他的影视公司。只是对方提出一个要求,要他将公司驻点在台北,我也劝他,港台那边对《血色恋人》的影视不像国内这样一面倒的盲目恶意,那边观众对他的好感度依然存在,对他继续发展事业会比较有利,闯出去会是个好办法!”季叔叔赞同台湾富商的想法。
“那他的决定呢?”她屏息小心翼翼问。
季叔叔露出淡淡不舍,“行扬三天后就会去台北,近几年不会回来了。”
轰得一声,她大脑一片空白。
他去台北?可是申请赴台暂居的话,有一套很繁琐的程度,而他一个字也没和她提,也没让她去准备!
他是不是……不打算带她去?微微的心,起来越慌。
“不过我很意外,你还会来找他。”季叔叔泡了一杯茶给她。
“我……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他?”她疑惑,听不懂季叔叔的意思。
“因为,你们已经分手了啊。”季叔叔深深叹气,“虽然你的处理方法有点伤人,但是,也是对的,两个人如果确定不要再在一起了,就不该再给对方希望,省得他一头栽进去爬不出来。”
“分、分手?——”她鄂然,“季叔叔,谁说的?我们没有分手啊!”
“没有分手?可是,前段日子我问起你,他被问烦了,和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啊!”这回,换季叔叔鄂住了。
她呆呆。怎么可以这样……季叔叔也是,觉得自己儿子被骗了。
“等等,你们没有分手,但是,你们已经两个月没怎么见面更没约会,而你也完全不知道行扬事业上出了那么大的问题?更不知道他会去台北的事情?”季叔叔觉得不对劲,开始理头绪。
她犹豫了下,点头。
“因为……这两个月,我很忙……我想把公司的项目赶出来交接了,然后,我还要去医院……”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心虚。
季叔叔凝着她,沉默,“因为熹炜吗?”
“微微,你心里还有熹炜吧,不然他出事的话,你不会这么紧张。”季叔叔叹气。
在季叔叔了然的眼神下,微微顿时狼狈不堪,更无所遁形。
“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那么爱你的行扬,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季叔叔再次叹气。
季叔叔说行扬看得出来?她慌到脸色苍白,“怎、怎么会……”行扬一向很粗心,不该看得出来才对!
“怎么不会?微微,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里,行扬受了多大的打击?文宇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拍档,他的死,对行扬的打击,就算十部《血色恋人》的失败也比不上这个更冲击!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你又知不知道,这两个月里,他在外面受了多少憋屈?不,你都不知道,这些都是你今天来问季叔叔我才知道!”季叔叔痛心,“女人对自己不在意或在乎度不够的人,问题做不到珍惜,行扬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你对熹炜不同,你会关心他,你会在意他,你会心疼他……”
“季叔叔,不是这样的……”她脸刷白了。
她没想到,季叔叔会这样看,更重要的是,行扬也可能这样想!
“我每次联系他,他都说自己很好,所以,我以为……”
说到一半,她再也辩解不下去了,因为出事到现在,她真的对他忽略的太彻底了。现在,仔细想想,每一次联系,他都说自己很好,那口吻,一次比一次要淡,而她,居然都没有发觉。
难道,她真的不在意他?
“微微,你要是说自己和熹炜要复合,季叔叔我不反对,也祝福你们!但是,和行扬,还是算了吧!”季叔叔严肃道,“你们的感情天平差异太大,脚步要和谐太难,而我希望那孩子长痛不如短痛。”
……
一向最疼爱她的季叔叔,竟然反对她和行扬在一直。
微微坐在客厅里等他,坐立不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季行扬也没回家。
季叔叔已经眼不见为净回房,但是,还是留下了方阿姨陪她,而扼令不许出去打牌的方阿姨将电视节目台换来换去,有一搭没一搭得和她聊着,哈欠连连,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微微能察觉,很会见风使舵的方阿姨,有点懒得应酬她。
如果微微识眼色的话,应该马上离开。
“我……能去他房间等他吗?”
她不想离开,今晚等不到他,她不去!
幸好,季叔叔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在方阿姨的领跑下,她迈进季行扬的房间。
一入眼帘,就是脏、乱、差,简直像狗窝,和她家里仿若两个世界。
“他自己不爱整理,又不许别人碰他的房间。”方阿姨讪讪解释。
不是她这后妈不够关心继子,而是某人实在难相处。
微微能在很多细节中察觉,季行扬住在这里,方阿姨觉得别扭,季行扬也不自在。可是,她想不通,既然在这住得那么不愉快,他为什么不搬回去找她?是因为她那天叫他暂时先搬走?所以让他连个住处也没有!微微心口发酸,五味陈杂,后悔不已。
她开始帮他收拾房间,擦了地板,浴室里的衣服、脏袜子也一一洗掉。
夜十二点多了,季行扬依然没有回来。
她越等越冷,冷到窝在季行扬的床上,用袖子裹住自己,鼻息间嗅着他独有的阳刚之气,心头阵阵难过。
季叔叔到底还是心软,过来瞧了她一次又一次,最后意味深长,“那小子可能出去玩了。”
出去玩?
季叔叔话中的暗喻,让她苍了脸,“这两个月,他、他常有出去玩吗?……”
“他的私生活我不太管的。”季叔叔耸耸肩膀,“不过呢,他一向身边女人很多,他想找人陪的话,很容易,不是吗?”他故意不讲,前提是儿子想不想,更不会好心告诉她,这两个月儿子私生活简直和和尚没区别了。
明知道季叔叔是故意的,但是,她还是颤了下。
“你还是先睡一下吧,也许他在哪个女人那边睡了,晚上不回来了!”季叔叔帮她关了灯。
她陷入了黑暗中,整个人心智却越来越清明。她认识他多年,知道他向来身边女伴不断,当时住在他家的时候,她甚至一点也不介意他带女伴回家嘿咻,但是,现在——
她无法无动于衷。
她心头,开始对他有了独占的欲望。
夜一点多,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门被推开,然后,是行李箱搁地的声音。
她从黑暗中坐起来,一阵无措与紧张,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她,他将外套脱下,随意丢在床上。
一会儿,房内有了一点光线,那是季行扬打开电脑。
她在后凝着他,他并未发现身后的床上多了一个女人。在等待开机那一分钟里,他盯凝着电脑屏幕,目光没有焦距。
飙了一晚的车,独自吹了很久的风,他空泛的胸口,依然不知如何填补。但是,对他来说,这种空泛没有预期的疼痛,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强撑起精神,他收了几封公事邮件,键盘快速敲了几下,简单地回了信。还有封是私信,他的鼠标移去,点开读取键。
突然,他整个人一僵,因为,那电脑屏幕上反射出的纤影。
接着,他被抱住。
微微从后环抱住他的宽肩,强压忐忑,轻声问:“去哪了?我等你很久了。”
僵然只有几秒而已,季行扬转过身来,推开她。
“你怎么在这?”季行扬很淡地问。
“我替你做了晚饭,你就这样突然走了……我……”
“我没说过要去你那吃饭,我只是去拿行李而已。”季行扬平静打断她的话。
他冷淡的眼神,让微微所有的话都有点接不下去。
好一会儿。
“为什么要拿走所有衣服?”她牵强着问。
季行扬想了一下,告诉她,“我大后天要去台湾了,重新买衣服太麻烦了。”
大后天就要走,却现在才告诉她!微微酸楚万分。
“你缺钱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他淡淡问。
曾经,他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商量,但是,现在早就没有了这种念头。
“我可以变卖飞翼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她提出最现实的办法。
只要有了这笔钱,他的公司不需要到处找投资,自己也可以独立撑起一片天地。
“那是你的股份。”他无动于衷。
即使最艰难的时候,这个想法,他也一次也没想过。
“那百分之十是你的……”她强调。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说过,那是给你的嫁妆。”他又打断她的话。
他季行扬再不济,还没到这种地步。
她鼻子一酸。她就知道,他根本是很大男人主义的顽石!
“你去台湾为什么不和我说?时间这么急,我就算去办赴台旅游证也来不及了!”
“你没必要去办赴台证。”季行扬面无表情。
“什么叫没必要?”微微提前声音。
季行扬顿了下,一分钟后,薄唇终掀,前所未有地平静,“微微,我们分手吧。”
微微重重一震,不敢置信。
“你再说一次?”一定是她听错了!
“我们分手,没必要再在一起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
微微呆立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台湾,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没有为什么,你其实应该是最清楚的,我们为什么会开始!我们不是因为喜欢彼此,才开始交往的,而是因为你不忍我去自首坐牢,才会提出和我做男女朋友。”他自嘲,“放心,我不会再跑去自首,给你无形的压迫。”说到底,一开始就是他强求了。
是,都没错——可是——
“我一直不是能做到一百分男朋友的料,分开对你我来说其实更容易。”
“不做到一百分也没关系的,我对你其实没有特别要求!”那只是开玩笑的!他有压力?那她以后不再开这种玩笑就好!微微的心,失了方寸。
“不用了,大家不要勉强了,以后,我过我的生活,你选择自己想选择的人,不是挺好的?”他回应得很果决,没有一丝迟疑。
一点也不好!微微心很慌,“我想听真正的理由!”是因为这两个月里,她不够关心他?还是,她撕掉那些罪证,他还在生气?或者是,她让他选江熹炜一票,让他气上加气?她以后不会了,不要这样一生气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束!
真正的理由?
“我讨厌身边的女人和别人搞暧昧,一旦发现,马上分手,这点原则,就算是你,也不会更改。”他淡声道。
微微一震。
她没有和别人搞暧昧……但是,过去的两个月里,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她对江熹炜确实投入了太多关注,这让她无法理直气壮。
她的欲言又止,让季行扬的心,更麻了,“还有,另一个理由,其实,我已经没有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微微冷抽一口气,她能想到所有理由里,从来不包括这一项。
“季行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气急败坏。
这比指责她搞暧昧,更让她生气。
“我知道,我在向你坦白我已经没有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他重复了一次,“我对你的热情已经降温了,所以,我想分手。”
她的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击了一棍一样,传来一记闷痛。
她知道,爱情是有保鲜期的,但是,没想到他对她的感情也有保鲜期。
“别开玩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笑!”她无法接受,牵强微笑道。
但是,他没有像她预期的一样,笑着告诉她,只是吓唬她的,反而,他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你一定现在神智不清,你好好休息睡一觉,我、我还是明天再来吧!”发现他是认真的,她本能想逃,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还有,那、那个赴台证,我、我明天就去办,不过、过,你可能要等、等我,你和对方商、商量下,能不能过几天再去台湾。”
“何必?”他的唇,轻扯,“何必硬要跟我去台湾?”
“你说过爱我,我们说好要天长地久的!”她油然悲愤。
为什么甜言蜜语如同还在昨日,但是,今日已经人面全非!
“天长地久一向只是一时兴起的谎言。”他麻木道,“另一方谈心或者有新的对象以后,这四个字,通常都会被抛之脑后,就算强留,也不过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责任心作祟。”而他,最讨厌看到的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责任心!
她没想到,真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他口中吐出。
“我以前和你说过,在交往前,我会犹豫再犹豫,但是,我可能没告诉你,一旦对方要求分手,即使心头再痛苦,我也不会再回头。”江熹炜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的眸已经浮动了水光,可惜,光线太暗,他无法察觉。
“所以,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要我了?”她强忍泪光。
这是她第三次被男人甩,比前两次甩得更意外,甩得更没有任何预警。
“是。”他冷冷回应。
他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
把自由,把幸福,都还给她!以后,她爱和谁在一直,都和他无关了。
在他点头那一瞬间,微微觉得自己头晕到几乎快站不稳脚跟。此刻,她清楚看到季行扬的眼神很冷漠,冷漠到令她背脊发凉。而他,从来不曾用这种目光注视过她!茫然、慌乱之间,她的视线无焦距的后移,移到他身后的屏幕上,那已打开的E-mail。
【我明天中午会到北京,记得来接我!还有,别忘记你的总统套房!……嘿嘿,其实我更期待的是,“总统先生”热情的招待!】
微微上前,推开他,胸口不断起伏,“她是谁?”
季行扬愣了下,转身,这才有时间看到E-mail的内容。
“原来,是有新欢了。”她笑,不许自己流泪。
“只是朋友而已。”他动手默默删了E-mail。
“是吗?不是性邀约吗?”她讽刺。
“很晚了,你该回家了。”他不再多说什么,淡声逐客。
她第一次被他逐,这种不再被重视的滋味,相当难受。原来,他那天就是这种心情。
“我没开车过来,路黑我害怕,你送我回家。”她牵强僵直身。
她不要分手!
但是,他却低头,拔了一组号码,“爸,睡了没……起来帮我送微微回家。”
她惊痛到难以置信。
她终于正视到,分手的决定,他并不是一时冲动。
微微神情呆滞,强大的失落感,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最终,还是季叔叔起床,送她回家。
一路上,微微很恍惚,她承认,自己被打击过度。季行扬一向疼她入心骨,她没想到,甩了她的时候,他也可以和其他男人一样那么无情。
车内,明明已经开了暖气,她的身子还一直在微颤,无论如何环抱,一股冻人的冷意,就是自骨子里直透出来。
“季叔叔,你说如果我去求他的话,他会不会答应不分手?”她红了眼眶问。
见状,一向心软的季叔叔叹了口气,“微微,没用的,他是真的铁了心不要你了。”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天寒地冻的大雪天气,不肯留她,甚至连送也不送。
“他一向爱你爱到连自尊都没有了,但是,越是这种爱情越可怕,因为一旦选择分手,代表底线已经用罄,恐怕是再疼也把你从心里头剜掉了。”
一股椎心的痛,刺入她的心房。
“季叔叔,我不要被他剜掉。”她绝望地闭上眼。
原来,季行扬也可以让她这么痛。
即使她再难受,季叔叔能回她的,依然只有抱歉的眼神。
家到了,就在她恍惚推开车门前,季叔叔突然说,“微微,你知道季叔叔我为什么会娶你方阿姨吗?”
她茫然,不懂季叔叔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对你方阿姨,季叔叔我其实刚开始只是想玩玩而已,但是,她是我所有交往过的对象中,绝对最会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男人不得不就范的女人。”季叔叔笑了笑,“好好想想我的话吧,看看对你是否有启发。”他确定他的儿子应该不吃这一套,但是对象如果是微微的话,未必没用。
说完,季叔叔油门一踩,潇洒离开。
此刻,微微的脑子依然一片混浊,哪听得懂季叔叔的弦外之音。她茫然地迈入小区,茫然地按电梯,茫然地到家门口。
走廊内,有道倾长幽静的身影,伫立在她的家门口。
“你怎么在这?”她神色恍惚地问。
江熹炜眉心淡驰,“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其实,一直没走,看着季行扬提着行李离开,看着她冲出去找他。
是啊,她也以为,她可以留宿在季家,但是,没想到会被“赶”出来。
“请我进去坐坐,好吗?”江熹炜疲惫地要求。
她点头,开了门。
这是他第一闪迈进她家,里面简简单单的,是她喜欢的风格。
他的目光定在餐桌上的那对蜡烛,还有冷却的菜肴。
“从中午到现在,我一直没吃过东西,可以坐下来吃顿饭吗?”他礼貌询问。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她从中午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她现在,不能饿的。
将饭菜拿到厨房里加热,重新端上餐桌,一人一碗饭,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强迫自己下咽。
江熹炜吃了几口,仿若只是随口一提,“很久没吃你做得菜了,你的厨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真的是很久很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菜肴了,这段日子,她对他再好,也是和过去有区别的,因为,现在的她只会替他买便当,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亲自洗手羹汤。
他的态度是闲适,心房,是发酸的。他清楚,她对他的好,早已经变质。爱情最痛的就是,你还没抽离,对方却已经慢慢离你而去。
她沉默,或者该说,她的心思不知道已经飘到了哪里去了。
放下筷子,他淡淡地问,“吵架了?分手了?”她失魂落魂的样子骗不了人。
她默声,没否认。
他的心头,阵阵刺痛,却依然只能云淡风轻,“这样更好,既然结不成婚,那和我去香港吧,你的辞呈我不能接受。”
“我不去。”她一口回绝,木然道,“我会把他追回来。”
他眉心淡蹙,“为什么你对去香港那么排斥?”甚至排斥到竟然辞职。
“因为我清楚,我只能陪你到这里。”她心头一直是清楚的,愧疚归愧疚,再进一步,已经不可能。
她会心疼他,但是,不会不顾一切。
“为什么不可能?你根本不爱季行扬,你和他在一直,只是想藉由另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我给你的挫折与伤痛。”江熹炜眸色复杂。
她没有惊讶,没有恼羞,甚至没有否认,只是疲惫地喃问,“为什么,你们都看得出来,我心里还有你?”
原来,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包括行扬、包括江熹炜。那份曾经让她心拧得发酸、发疼的感情,只是被她牢牢压在心灵最深处,封箱锁起而已。
但是,他们都错了。她依然疼,但是,那种疼痛,是岁月的余痛,已经不再一样。另一道影像已经覆盖过去,取代它曾经存在的痕迹。
“但是,没关系的,他会越来越重要,而我们,会渐行渐远。”她喃语,很轻,却很坚决。
他痛得说不出声音来。
“其实,我们一直连做朋友也是不被允许的,我们能自在的方式,就是离得彼此远远的,远到多年以后,想起彼此,只是生命里的一个淡影。”他和她之前,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楚,只有忘记彼此,才能抛弃仇怨。
“你一直是知道的,也一直比我更冷静,所以已经早一步做出选择,不是吗?”她麻木问。
“我不想成为你生命中的淡影。”他用尽全力拥住她,微颤,声音发哑。
这也是他一定要带她去香港的原因。
他可以选择不再一起,但是,不能选择被遗忘。
“你想重新再在一起?”她没有推开他,只是,突然轻声问。
他整个人一僵。
因为,现在能不能重新开始,已经不是他可以选择。
“你真的还想在一起吗?”她又问。
他痛苦阖目,他想,他很想。
“可是,你我都清楚,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我们之间跨越不了的东西,太多太多,而你和我,都不是会为爱而不顾一切的人。”她木然说。
就是因为不是这种人,所以,他们才是这种结局。
“很多很多事情,我们只是暂时被压封,其实,都忘不了的。”他父亲的死,他悲惨的童年,她母亲的意外,她流掉的小孩,太多太多,他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
他扬了扬唇,想反驳,却始终,无法反驳。
是啊,就因为他不是会为爱不顾一切的人,所以,他没有信心,过去的,是否还会影响未来,即使,是伤感的此刻。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希望有个人无条件的爱自己,不因名利而沉浮,不因外在因素而变化,但是,我们都很自私,最爱的人都是自己,任何事情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所以,我们的爱情会踌躇、会变质。
她轻轻推开他,“熹炜,你的不能,是你的未来只能和莫瑶锁在一起。”
就算是拥抱,他们也无法替彼此取暖。
他胸口重重一击,本就知道的事实,在被残忍揭开时,胸口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都说对了,他的未来,只能给莫瑶。
“而我的不想,是因为现在的我,只想找一段能让我安心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已经在我的身边,我的将来已经承诺给行扬。”她淡淡忧伤,“就算他不要我,我还是要努力找回他,不懈的不会放弃,因为我知道,全世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这么爱我。而全世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让我那么安心的去爱。”
“对我来说,所有的痛苦都在慢慢成为过去,因为,人的一生经历很多,可以爱不同的人。”
这是她对真实人生的选择。
“我是不是无论说什么,都带不走你?”他看着她,心灰意冷地问。
“嗯。”她点头,“今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说一声,我就会帮助你。但是,不包括这一条。”
所以,真的只是愧疚而已。
他惨淡失笑,空气中陷入窒人的死寂。
痛苦,让他不甘,很不甘。
“如果我说,我唯一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就是,我后天的飞机,你一定要来呢?!”他依然不肯放弃。
好吧,就算是愧疚,就算是父债女偿,他也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两个人彼此折磨一生。
她沉默良久。
“江熹炜,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还有一个必须离职的原因。”她轻吐,“那就是——我怀孕了。”
听完,他重重一震。
“你一向知道,家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很珍惜这个孩子,其他都会变得不重要,所以请你谅解。”她认真道。
孩子、孩子,他曾有过,但是,一生都不能拥有的。
好半晌,他才苦涩的沉沉启口,“恭喜……”
他给的孩子,遗传学上是不健康的,不被建议留下的。但是,另一个男人不同,他可以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
除了恭喜,他还能说什么?!
……
中午出门的时候,季行扬意外见到了微微就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微苍,美丽的刘海有点潮冰,像是站在这里有不少时辰。
他拧拧眉,当自己没看见她,直接向自己的车步去。
“分手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吧!”她追上他,“你心里头有什么痛快,可以讲出来,别再说什么已经不那么喜欢我的话来吓唬我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转身,“微微,我是认真的。也许过一两年后,我们还会和好如初,但是,不会再是情侣身份了。”有时候想想,他们一开始就错了,不该交往,不该承诺,更不该发生进一步关系,这些不该,让他们现在只能尴尬相处,无法继续成为兄妹。
她整个人一僵。
“我昨天晚上回去后想了又想,我承认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是,这中间,我没有和江熹炜有过任何暧昧,请你相信我!”她低声下气。
“微微……你永远不会明白,我计较的是什么。”他计较的是,在江熹炜面前,他总被牺牲,他计较的是,她的心……在江熹炜身上。所以,他不想再累,不想再痛。
她紧张,“我……”
“无论你和他能不能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能不能修成正果,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他却不给她机会说话,冷酷道,“我不想再掺合其中,更不想继续做你的‘将就’,你的‘方便’,你的‘逃避’。”
他将话讲得够清楚了,越过她,他开车门,踩油门离开。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匆匆拦了车,跟上他。
她必须追上他,不能让他离开。
但是,这一追,就追了好多公里,他的车是向机场的位置。
他去机场接到一个比女明星更明艳几分的褐色碧眼女人,对方一见到他,就伸开纤臂,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女人有着高挑的身材、甜美的脸色、呼之欲出的胸。整个机场几乎大部分的男人,目光都落在那碧眼女人的身上,微微一向自认身材还过得去,但是,和那个女人一比,真的只能躲角落里数蚂蚁了。
“你迟到了,我等了你起码20分钟!”女人眸轻瞥,语中带媚,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向他抱怨。
他也不多说什么,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径自向外走去。
“喂,扬,我千里迢迢从美国来,你可以再过分一点!”女人追上前去,抱住他的胳膊。
“黛安娜,要嘛自己提行李,要嘛好好走路,别挂我身上!”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脾气还是这么暴!”女人也不怕他,像摸小狗一样,揉乱他的发,率性大笑。
微微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冻结。
他像根本没看见她一样,从她身边越过,将黛安娜的行李箱都放在车后箱,然后搂住黛安娜的腰,一同离去。
……
离开机场后,他带黛安娜去墓园拜祭任文宇。
在美国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向玩得不错。
“2个月前文宇还来过美国,约我和同学们出去玩,当时我工作很忙没有参加聚会,没想到,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黛安娜心情沉重,沉沉吐声,“扬,你做得很好,这里环境清幽,文宇不被人打扰,能够长眠于此,也是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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