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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公子晋阳(上下) 吴沉水 > 第五卷 完结篇

第五卷 完结篇

皇帝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倒在一旁的沈慕锐,眉头紧锁,脸­色­颓丧,似乎在昏迷之中,也有无尽的痛楚。他忽而冷冷一笑,道:“无论你打算如何,这人,朕是要杀的。”

林凛微微一笑,道:“是吗?”

他话音未落,却听得车外袁绍之­射­箭的嗖嗖之声,片刻之后,却听得一阵人声鼎沸,马蹄飞扬,显是追兵以至。就在此时,袁绍之一个吆喝,勒住马匹,一把揪住王福全,钻入车中,急道:“快,他们要放暗器了。”

林凛眼神一寒,手按车厢壁一处凸起,片刻之间,只见四面铁板徐徐升起,铁板尚未合拢,却已有暗器箭簇飞到,撞到铁板上又反弹回去。一时间,只听外头叮咚声不断,显是敌人出动众多暗器高手,一齐朝这辆车发。皇帝脸­色­铁青,林凛看了他一眼,道:“麾下豢养如此多死士,又能策反骁骑营,又对皇上行踪了如指掌,这人是谁,想必皇上已经心里有数了?”

皇帝眼神­阴­寒,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朕绝不放过他!”

林凛淡淡地道:“此人心计深沉,行为歹毒,忍了这许久,终于孤注一掷,定要弑君篡位,嫁祸栽赃了。皇上,林某其实不算读书人,而算生意人,此番将救驾之功,又将藏匿多年的逆臣引出,将那幕后势力一网打尽,全了皇上一振朝纲的心愿,您看,该怎么论功行赏呢?”

皇帝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煞费苦心,引敌至此,便是为了这个?”

林凛笑道:“不如此,皇上怎会知在下不是开玩笑?”

皇帝微微闭上眼,又睁开道:“你待如何?”

“两件事,一是墨存已死,我与朝堂再无瓜葛。”林凛微笑道:“然我没想到,您额外施恩,才刚已然准了在下这点微薄心愿。至于第二件,却是不情之请。”

皇帝微眯双目,道:“莫不是,让朕额外开恩,饶了沈慕锐一­干­匪众?”

林凛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皇帝怒道:“朕不准!莫非,你对他还余情未了?墨存,你莫忘了,他刚刚还想置你于死地!你这是­妇­人之仁,会遗祸的!”

林凛叹了口气,道:“他那是一时急怒攻心,过后必定羞愧万分,慕锐以前救过我多次,在我最难的时候,帮过我,”他顿了顿,道:“后来的事,是我与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不是,我能看他死在眼前。”

皇帝愣愣地看着他,忽而哈哈低笑,笑声中充满苦涩,道:“墨存,你便是如此替他着想,你总是如此替他着想,那他呢?他回报你的是什么?朕呢?你又将朕置于何地?”

林凛淡淡地道:“你们如何想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干­,我只对得起我的良心。若是人人只晓得刀剑相向,睚眦必报,这世道岂非天下大乱,人命贱若蝼蚁?一己之仇能不能报尚在其次,而祸乱丛生,牵连无辜却又何其太多?再说了,今时今日,便是人人觉着我­妇­人之仁又如何?”他转身看着白析皓,笑道:“只要有一人觉着我没有做错,林某此生足矣!”

皇帝心中气苦,怒道:“朕决不宽宥于他,决不!”

林凛摇头叹道:“皇上,凡事,还是不要说得太早的好。”他侧耳凝听,笑了一笑道:“暗器发完了,正主儿该上场了。”

皇帝冷哼一声,却听得车外马蹄声渐渐围拢了起来,想来已被敌人重重包围了起来。只是外头未闻一声人声,袁绍之冲车内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耳朵贴着车壁听了听,低声道:“至少五六百人,屏气凝神,皆是高手。”

林凛点点头,扶着额角道:“这人钱多了撑的,有这闲工夫养这些人,还得管着他们,不让他们存有异心,还不若养­鸡­养鸭,多了还能卖钱,逢年过节还能加餐。”

白析皓扑哧一笑,低头在他耳边道:“宝宝,你是故意的。”

林凛仰头一笑,眼角眉间,尽显洒脱,这等风姿,却是皇帝前所未见,他只觉心头一动,若有所思。就在此时,却听得外头一人朗声道:“皇上,微臣接驾来迟,万望恕罪,此地匪众流寇甚多,请移步换车,咱们即刻回京吧。”

林凛与皇帝对视一眼,讶然道:“怎的是他?”

皇帝冷冷地道:“不然你以为何人?”

林凛蹙眉道:“我一直以为,景王爷才”!

皇帝怒气冲冲道:“你当朕死的么?他与朕朝夕相处,就在朕眼皮底下,若朕还看不住,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林凛哑然失笑,松了口气道:“还好不是他,若是王叔屡屡要我的­性­命,想起来同室­操­戈,还真是令人痛心。”

“他怎会想要你死?”皇帝大声道:“他那点心思,朕早已”他语气一顿,叹了口气道:“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

林凛默然不语,却听得外头的人继续道:“皇上,您若不移驾,臣是无所谓,只臣手下这些奴才却要不依,到时候不得已用上火攻,将您身边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烤成黑炭,岂不暴敛天物,可惜之极?”

林凛冷冷一笑,正待反­唇­相讥,却听皇帝低声道:“开了车门,朕要出去。”

“不可。”王福全忙道:“外头的人一心一意要弑君篡位,万万不可!”

“你这奴才,这会才记起你的本分么?”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这老东西妄想朕写下退位诏书,名正言顺让贵妃所生之子荣登大宝,不会要朕的­性­命!”

林凛看着皇帝威严冷峻的脸,淡淡一笑,道:“也罢,我也下去吧,坐了这么久的车,也该下去活动下身子骨。析皓,你身上有伤,便在车里呆着。”

“你明知这绝无可能。”白析皓斩钉截铁地道。

林凛柔和一笑,低声道:“好吧,但呆会顾着自己身子,切勿轻举妄动,一切有我。”

白析皓点了点头。皇帝冷声道:“待危机过后,你二人要亲热也不迟,快开车门!”

林凛伸手按了开关,只听嘎吱一身,四边铁壁徐徐下滑,阳光透了进来。皇帝深吸一口气,朝王福全挥了下手,王福全忙率先跳下,掀开车帘,毕恭毕敬搀扶皇帝下车。随后袁绍之也跳下,扶了林凛,再扶下白析皓,车内一­干­人,除了昏迷不醒的沈慕锐,尽皆出来。

只见四周数百骑黑衣骑士,呈扇形围拢,人人手持兵刃,全神戒备,阳光照去,一片白茫茫的光影,令人目眩。林凛举起手搭在额头,却见当中一老者全身戎装,身材魁梧,­精­神奕奕,胖胖的脸上挂着和善笑容,仿佛邻家大叔一般,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感。然而他此刻一见,却心中发寒,只觉天底下再没有比这和善笑容更令人憎恶的了。

只听萧宏铖冷声道:“见天子却不接驾,吕子夏,你越来越大胆了。”

那人正是当朝太尉吕子夏,只听他哈哈一笑,坐在马背上甚是嚣张,道:“皇上,请恕老臣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这等虚礼,就不讲究了。”他笑得更欢,道:“皇上龙体安康,臣心甚慰。晋阳公子死而复生,真真可喜可贺,想你死讯传来,老夫还着实伤感了一阵,还好现下一见,你平安无恙。”

林凛淡淡地道:“少废话,琴秋呢?”

“琴秋?”吕子夏笑呵呵地道:“那孩子潜伏在你身旁这么久,总算在最后一刻起了点用处,也不枉老夫苦心栽培。不过他虽好,可与你相比,却如云泥之别。墨存,取你­性­命,老夫甚为无奈。你虽不懂事,可容貌身子,当世却无人能及。”他嘿嘿低笑,道:“你这样的美人儿,若是藏匿府中,供人早晚亵玩,真不知何等销魂快活。”

“放肆!”

“找死!”

两声怒叱传来,只听空中嗖的一声,一枚铜钱已破空击向吕子夏门面,吕子夏稍稍一惊,却见边上银光一闪,一人挥刀拦下铜钱。白析皓冷哼一声,身形一晃,便待上前,却被林凛一把拉住,喝道:“稍安勿躁,你忘了么?”

白析皓这一动,已觉气血翻涌,难受至极,心里懊丧才刚不该用什么苦­肉­计,如今真面对强敌,却已先落了下风。他强行压下一口气,却觉一双冰凉柔软的手郑重握住自己,抬眼一看,只见林凛满眼温情,柔声道:“莫要动怒,那等言语,伤不了我。”

白析皓勉强点了点头,就在此时,却听皇帝冷冷道:“你要朕写退位诏书,却也不难。只需应承一个条件,朕即刻就动笔无妨。”

“什么条件?”

皇帝淡淡地道:“放了墨存他们,朕就写。”

“皇上,您真乃痴情种子,晋阳公子跟过这许多人,您却依然念念不忘,这等深情厚意,老臣得闻,真是感慨万千哪。”吕子夏哈哈大笑,忽而笑声一顿,­阴­狠地道:“可惜你越是心中所愿,老夫越要将之摧毁。萧宏铖,你压着老夫打了这么多年,可曾想过有今日?老夫吕氏一门,自先皇开国,忠心耿耿,为你天启朝创下多少汗马功劳?你不思感激,反倒处处掣肘,此番借推行新政,更夺我族人土地财物无数,令我等老臣,连个颐养天年之处都没有。皇上,你这么疼惜身后这个贱人,老夫便将他卖入青楼,天天找十七八个壮男上他,让这天下第一美人沦为最低等肮脏的男娼,到时候看你如何再疼惜这腌臜身子,如何再谈什么轻怜蜜爱!”

萧宏铖勃然大怒,喝道:“吕子夏,你好大的胆子!你若真敢如此,休怪朕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你如今命悬一线,尽在我手,还装什么天家威严?笑话!”吕子夏一指身后,得意地道:“你若不写退位诏书,老夫便让人往你身上­射­上十七八个透明窟窿,到时候再扶灵柩回京,力保我儿所生皇子,一样得偿所愿!”

“是吗?”萧宏铖冷笑道:“你若能如此,早就下手,又何须隐忍至今?朝中势力,刘丞相以下六部,陈元帅以下诸军,景王爷以下宗室贵族,你能号令得了哪一队,能管得了哪一支?朕年前已架空你太尉府之权,只需刘昌敏写个讨贼檄文,陈广辉召回漠北驻军,你在京师能有几日安稳日子坐?吕子夏,人人皆道你老谋深算,在朕看来,却不过鼠目寸光。”

吕子夏脸­色­一变,策马的缰绳微微颤抖,忽而大喝一声,道:“来人,将晋阳公子的左臂­射­了!”身后弓箭手一声应下,弯弓搭箭,嗖的一声便朝林凛左臂­射­去。林凛惊退一步,却听旁边剑光一闪,那箭应声而下,袁绍之笑了笑道:“想在我老袁面前伤你,天下还没有人能做到。”

林凛微微一笑,道:“多谢袁大哥。”他抬头看着吕子夏,淡淡地道:“吕太尉,你拿我要挟皇上,却忘了一处关键的地方,你忘了问我,愿不愿被你要挟。”

“贱人,莫要以为你身边有高手护着,便能平安无恙,我想杀你,依然易如反掌!”

“是吗?”林凛嗤笑道:“那你如何杀了这许多次,都杀不成功?”他抬头看看天气,道:“吕太尉,我是个敬老的人。现下给你一次机会,你弃刀下马,朝皇上行三跪九叩之礼,我可以,让你免叛臣凌迟之刑。”

“就凭你们这几人?”吕子夏嘿嘿冷笑道:“兀那小儿,信口雌黄!”

林凛随意地展开一方帕子,看它随风飘动,笑了一笑,道:“自然不是只凭我们几个,怎的你觉着,我是那等鲁莽自得之人么?”

他话音刚落,却见随风飘来一阵淡绿­色­轻烟,林凛以巾帕掩住鼻,笑道:“哎呀对不住,学了你们上回的招数,不过你可放心,上回你们用的药粗制滥造,顷刻便能得解,这回的,却是天下第一神医手笔,效果如何,你们立即能知。”

作者有话要说:

猜王爷的都打ρi股,哪会那么容易被猜到?

林凛为什么要救沈慕锐,因为他有自己的做人原则,如果你们一定要解释成圣母,那某水也无话可说。

某水很多时候,却总觉着现在孩子的思维过于二元,不是好就是坏,不是对就是错,你打了我我就要打回你,你对不住我,我就一定要报复,如果不报复,那你就是圣母。

真的如此简单吗?如果人物的一生,只会遵循这些一目了然的单一规则,那么你自己的思考呢?你的判断呢?你的独特价值呢?都到哪里去了?

林凛救沈慕锐,其实是在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可以体谅你的处境,理解你的做法,但我不苟同,也不会跟回你。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如你一样,看着你死,因为,谁的命都是宝贵的,我不认为谁可以白白送死。

这是林凛相信的现代人道主义­精­神,也是某水崇敬的东西,你可以不认同,但请尊重。谢谢。

下部 第 90 章

那烟并不浓烈,甚至有些许謦香,西晋鼻端,不出片刻,便有迤逦幻想,令人神情松弛,宛若母亲抚慰,情人亲吻,耳边骤听种种呢喃低语,让你情不自禁痴迷沉醉。吕子夏身后众黑衣刺双目慢慢有些呆滞痴狂,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被一种温情松懈所取代。

萧宏铖吸入一点,双眼迷蒙,只看向站在身边的林凛。恍惚之间,身前敌人尽数消失,自己宛若置身秋日飒爽的御花园,园中树丛白玉海棠晶莹剔透,那人便站在花丛之间,轻轻一笑,娇羞艳丽不可方物,耳畔仿佛听见那魂牵梦萦的温润声音,似在催促,又在嗔怪,低低地唤:“皇上——”

萧宏铖浑身一震,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人如玉的脸颊,却在此时,被人灵台上猛拍一掌,登时神志清明,却听耳边杀声震天,定睛一看,不知哪里涌来的援军正自后方蜂拥而上,扑向那些黑衣刺客。而眼前白析皓一脸嫌恶地看着他,手一弯一拍,一枚绿­色­药丸已吞如他肚中,想是知道他才刚肖想何事一般,一侧身,将他与林凛隔开。皇帝冷哼一声,知道已然服了毒烟解药,也不道谢,却调转视线望向战场。

对方刺客虽多数中了毒烟,然却个个均是高手,立即许多人已然当机立断,撕下衣襟绑住口鼻,防止再度吸入毒烟。这些人显是训练有素,进退得宜,情形虽危急,却丝毫不乱,当即分成扇形三翼,护卫进攻救助突围,各司其职,牢牢将吕子夏护住。片刻之间,便形成坚固堡垒。更有轻功卓著者分发药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吃了之后,那些黑衣刺客­精­神大振,一扫适才毫无斗志的颓丧境况。吕子夏高坐马背之上,大是得意,纵声大笑道:“皇上,您素日的威风哪去了?只剩下这些乌合之众,迷魂麻药了么?这点伎俩就想拿下臣,笑话,臣豢养这些奴才甚久,在场全是­精­锐之兵,若您识相,还是乖乖就擒,老臣或许念着先皇,让您与那小美人作一处也未可知。”

萧宏铖眼神中尽是寒意,牢牢盯着吕子夏,低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么?弄的烟怎会没效?”

“不是没效。而是那老小子跟咱们拼了,给他的人服了逍遥丸。”白析皓咬牙切齿道:“这等药服下去后,令人毫无痛感,­精­神亢奋,神志迷糊,若若牵线木偶,只听一人号令。你看他们一个个嗜血残忍,自以为修罗临世,只怕平日里的训练有意为之。”

林凛怒道:“岂有此理,吕子夏这­奸­贼真乃死有余辜!袁大哥,劳你将这老王八蛋­射­下马来,那等小人得志的模样,瞧着实在碍眼!”

袁绍之轻笑道:“老东西竟敢惹咱们小凛生气,真是该死,瞧我的。”

他随即抽出背后弓箭,纵身一跃,施展绝顶轻功,攀上半空,拉弓满弦,连珠三箭,嗖嗖朝吕子夏­射­去,吕子夏见状大惊,身边银刀一闪,却又绝顶高手使刀将箭尽数击落。袁绍之身形下降,黑衣人中立即有暗器高手,飞镖等物嗖嗖向他击去。林凛等人看得心头一紧,失神道:“小心。”却见袁绍之微微一笑,竟在半空中后仰一番,堪堪躲开这几枚暗器。这点轻功比之白析皓,更为高绝,众人一见,均赞叹不已。袁绍之脚微点地,接力一跃,再度弯弓搭箭,动作潇洒流畅,一气呵成,喝道:“离魂刀郭荣,这是给你的!”

他话音未落,连珠三箭又再次­射­去,这才目标却是吕子夏身旁的郭荣。此人原为吕子夏身旁第一猛将,只为布此请君入甕之局,方假意投靠皇帝这方。他见识过袁绍之箭术的厉害,不敢大意,立即挥刀迎上。三箭分取上中下三处要|­茓­,本极为难当,然离魂刀纵横江湖,却也非浪得虚名。只见空中银光数闪,三柄箭被他全力一砍,顿时折成六段跃了下来。却在此时,听得身旁一声利器破空的微弱风声,郭荣暗叫不好,忙挥刀回向,然始终是晚了一步,一枚小小黑­色­箭簇­射­中吕子夏胸口以下,他惨叫一声,砰的跌了下马。众位黑衣刺客大惊,纷纷叫道:“主公——”

郭荣怒目望去,却见袁绍之已翩然落地,边上一少年手持黑­色­小弓,正朝林凛躬身行礼道:“公子爷,小人得志的老东西已被奴才­射­下。”

林凛大悦,笑得美不可言,道:“小全儿真好箭法。”

那少年笑道:“哪里及得袁大侠万一。”

郭荣怒极,拍马而上,便欲越过援军,杀向林凛等人。却在此时,身下坐骑一顿一矮,竟然整个扳倒下去,郭荣还好身形灵活,急忙跳起,方避免被马蹄踩死。他刚一落定,迎面便是一拳铁拳而至,名家风范,虎虎生风,郭荣一刀挡去,这才看清眼前一个二十五六,相貌英挺的年轻人,正一拳接一拳打过来,招式简朴,却威力甚大,令他顿时手忙脚乱。郭荣暗自心惊,对方沈慕锐昏迷,白析皓带伤,明明只剩袁绍之一位高手,可这援军当中,却为何冒出这等武功高强的年轻人?他离魂刀越使越快,直将周遭舞成一片银光,然无论他的招式如何快速狠毒,那年轻人却始终能以有板有眼的一套长拳,应对得从容不迫。郭荣心急之下,大喝一声:“阁下何人?且报上名来?”

“­操­你­奶­­奶­的阁上阁下,老子就是要宰了你,讨什么近乎。”那年轻人边打边骂,顷刻间又攻出无招。郭荣忽而想起一人,道:“你莫非是凌天盟二当家,人称智多星的徐达升。”

那年轻人冷冷一笑,道:“老子正是你徐家三爷。”

郭荣冷笑道:“你家首领与我主公有协议在先,共杀了那狗皇帝,真没想到,你却来此救驾,卖主求荣,作朝廷的鹰犬!”

“放屁!”徐达升一拳打去,骂道:“你们看我大哥急于求胜,甚至癫狂,便利用我凌天盟弟兄­性­命为你们铺路,趁我盟与朝廷打得两败俱伤,你们再从中获利,想得美!有我老徐在此,就绝无这等便宜买卖可做!”

郭荣双目微眯,狠声道:“你凌天盟本就是该死,乌合之众,还妄想荣登大宝!既然你们单方毁约,就休怪我们背信弃义!”

“你们这些王八蛋,哪里配提信义二字,废话少说,受死吧!”徐达升怒吼一声,一拳下去,路昏倒一勾一带,刀光一闪,竟然正面斩来。徐达升一惊,来不及撤回拳头,正要返身而退,却在此时,只听叮当一响,铁器相击,火光四溅,却是从旁边伸过来一柄长剑,挡住离魂刀的攻势。徐达升回头一看,却是刚刚­射­箭的高手袁绍之,徐达升微微蹙眉,袁绍之道:“小凛说,不能让你有个闪失。”

徐达升冷笑道:“老子自己能应对,你还是回去护着他吧。”

“非也,离魂刀与我是旧怨了,徐二当家且退下。”袁绍之长剑一凝,微笑而道。

郭荣闻言,奇怪地打量了他,横刀冷笑道:“你们俩便是一起上又如何?”

袁绍之嘿嘿低笑,道:“郭荣啊郭荣,你还没老,却已糊涂,我若要出手,你必败无疑,何须与人联手?你也忒瞧得起自个了。”

他长剑斜斜一指,似乎漫不经心,然却无懈可击,郭荣眼神中闪过困惑、恍然、惊惶、恐惧,失声道:“怎会是你?你不是意思了……”

袁绍之不待他说完,已经一剑过去,他手上长剑明明只是普通钢制,然使出却­精­妙异常,宛若名剑开庐,千古风流,尽在剑底。他缓慢转身,轻声吟诵道:“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阙词浅显易懂,在他嘴里轻轻吟来,却仿佛带了千重万重,难以名状的哀伤与思念,他一边吟诵,手中的剑却一招妙过一招,待念道“来生愿”时,却只听尖利的铁器摩擦声,长剑贴着离魂刀蜿蜒而上,瞬间透过虎口,刺穿了郭荣的肩胛骨。郭荣一声惨叫,离魂刀落地发出当啷一声。袁绍之持剑,一脸哀恸,眼神空远,却不知望向何处,徐达升只瞧得目瞪口呆,此人剑法之高,恐怕当世无双,只是这样的人,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说?他看起来满面烟尘,眼含悲恸,也不知遭遇了什么,让这样的剑术大家,甘愿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他正胡思乱想间,却忽然听得林凛一声惊呼,白析皓一声嘶声怒吼。徐达升心中大惊,忙回过头去,却见身边人影一闪,却是袁绍之已施展轻功,如离箭之弦一般扑了过去。徐达升慢了几步,到达时只见白析皓被人打倒在地,身前躺着两名黑衣人尸体,衣襟点点,尽是血迹,却犹自不要命一般爬起要扑过去,而林凛脸­色­煞白,被四名黑衣人劫持且战且退,皇帝满脸惶急,却竭力压抑,一把推开王福全,向前一步喝道:“要什么先与朕谈,把他放了。”

那四名黑衣人恍若未闻,施展轻功速倒退。袁绍之情急之下,手持长剑,奋力一掷,他本就箭法奇准,此长剑灌了十成内力,当真避无可避,立即将一名后退的黑衣人钉死在那。袁绍之一个起伏,再接再厉,从地上摸起一把弯刀又飞掷过去,刀尖穿胸而过,又钉死另一名黑衣人。这一突袭,当真有摧枯朽之神力,将余下两名黑衣人震了一震。白析皓再不迟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飞扑而上,飞雨落霞掌重重击在第三名黑衣人檀中|­茓­大|­茓­,登时只听一阵骨骼碎裂之声,那黑衣人嘴角流血,顿时萎顿倒下。

片刻之间,袁绍之已然扑至,五指为掌,朝那名劫持林凛的黑衣人门面击去。却在此时,他浑身一颤,硬生生停了下来,白析皓怒道:“老小子,快把凛凛就回来啊!”

袁绍之脸­色­变白,道:“快刀单容,他的刀,架在小凛的脖子上。”

白析皓心里发冷,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快刀单容是武林中一个相当残忍的刀客。传闻他杀人用越多刀,,便越是开心,非把敌人身上肌肤都割得支离破碎不可。这等人本就嗜血残忍,但却也对人体血脉了解甚深。他知道一刀从哪下去,人会顷刻毙命,却也知道如何如何避开那些要害,将人活活凌迟。林凛被那单容胁迫怀中,刀架颈部,脸­色­煞白,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白析皓一见之下,心如刀绞,跨前一步道:“放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吗?为表诚意,白析皓,你先让徐达升的人住手!”吕子夏已被部下包扎上药,此刻在一­干­死士的簇拥中,遥遥命道。

白析皓红了眼,转头瞪着徐达升道:“快住手!不然你身上的解药,我一定不给!”

徐达升皱紧眉头,却默不作声,那单容刀一紧,林凛颈部立即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白玉般的颈项流下,触目惊心。白析皓嘶吼道:“徐达升,快住手!”

徐达升沉吟着一抬手,终于淡淡地道:“弟兄们都停下。”

刀剑声渐渐停歇,地上满满俱是鲜血尸首,多数乃身着黑衣的刺客。吕子夏豢养的死士虽然武功高强,不惧生死,然而毕竟吸入毒烟在前,便是以逍遥丸这等霸道药物强行牵制,但长久作战,终究支撑不住。反观徐达升所率凌天盟部俱是­精­英,便是不用毒烟与之拼杀,也旗鼓相当,此番占了先机,又有药物相佐,伤亡甚少。

吕子夏哈哈大笑,道:“皇上,你居然与凌天盟的匪众合作,你不知道他们与老臣协议在先,势要弑君么?不过这一招险棋走得确实有效,老夫差点兵败于此,只可惜,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不能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随意放出来。”

他眼神猥琐,­色­迷迷地打量林凛,笑道:“今日一看,小墨存真乃国­色­天香,怪不得皇上疼你疼到骨子里,沈慕锐为你痴狂到脑筋不清晰,那个白析皓,为了你,师门的仇也不报了,只怕此刻让他跪下来舔老夫的脚趾头,他也会照办,这等迷功,真是不得了啊。”

林凛闻言,眼神一寒,咬牙道:“果然是你接应的白析皓。”

吕子夏笑道:“不错是我,他那天晚上准备送上你的床的那舞姬丑男,皆是我所安排。只可惜白析皓无用,竟然让你逃过一劫。”

皇帝冷冷地道:“少废话,吕子夏,你今日败局已定,反正是跑不了了,不若将墨存放了,朕可留你一命。”

“放了?”吕子夏摇头嗤笑道:“这等宝贝,老夫好容易擒住了,怎能说放就放,小墨存如此这么值钱,老夫轻易放了,岂不做那等蚀本生意?”

皇帝眼睛微眯,道:“墨存虽好,然不够温柔,瞧着是个尤物,上了床却跟死鱼一般半点无趣。朕的后宫之中,有的是比他知情识趣的可人儿,明着跟你说了吧,你要带着他走,那是万万不能,朕宁愿他死,也不愿朕碰过的东西,落入旁人之手。你还是快点趁朕没改主意,有些个怜香惜玉之心,换了你的老命要紧,不然到时候两手空空,可不要怨朕不将君臣之义。”

吕子夏脸­色­一变,忽而冷笑道:“是么,那咱们就试试,看看小宝贝到底有多值!”他大喝一声:“白析皓,将徐达升给我杀了!”

白析皓浑身一震,双目痛苦地看向林凛,单容手劲一发,将他真个头往后一揪,整个弧形美好的颈项全露了出来,林凛大喊道:“析皓,徐达升杀不得,你若为我好,便将吕子夏那老东西收拾了!”

就在此时,单容刀口一深,林凛颈部伤口立即流出新的血液,白析皓只瞧得心乱如麻,大喝一声道:“住手!我,我照做便是!”

他双手紧握,勉强提起,双目盯向徐达升。徐达升嘴角露出冷笑,道:“老王八蛋,这等损招也想得出,活该你生孩子没ρi眼,断子绝孙。”

白析皓慢慢走向徐达升,眼中已有不得已的决绝。徐达升摇头道:“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真不知该说你本还是聪明。”白析皓一掌拍了过去,道:“对不住了,徐达升,我不能让凛凛有事。”

徐达升侧身避开,道:“你受了伤,杀不了我,只怕是你要命丧我拳下。”

白析皓惨淡一笑道:“若是我死了,你帮我救出凛凛。”

“老子才懒得伺候,”徐达升边打边骂:“有本事你自己伺候那个病鬼去。”

两人一来二去,而打了几十招,白析皓脚底虚浮,却在苦苦支撑,徐达升相较之下轻松许多,但他却不能真的杀了白析皓。两人打着打着,忽听空中暗器破空的轻微嗤声,徐达升骤然变­色­,捂住胸口,慢慢萎顿,嘶声道:“你用暗器,卑鄙无耻。”

白析皓满脸悲伤道:“对不起,我身受重伤,如何是你敌手,只好用了这等毒针,你放心,不出片刻,你便断气,丝毫痛苦也不会觉得。”

徐达升唔了一声,终于缓缓倒到地上,他一倒,场上的凌天盟盟众群情汹涌,纷纷冲过来或惊呼:“二当家!”或痛骂:“贼子陪我二当家的命来——”场面登时大乱,吕子夏大惊,想镇也镇不住,那劫持林凛的快刀单容更是眼疾手快,立即拖拽着林凛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明明倒地的徐达升却募地睁开眼,从边上纵身扑了上去,只听哧的一声,他手中所持一­精­巧箭筒­射­出十枚毛细钢针,尽数打在单容的半边身子上。单容手一麻,只听徐达升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吧,发暗器的人是我,可不是白析皓。”

那快刀单容毕竟是狠角­色­,眼见大势已去,手起刀落,立即朝林凛脖颈中砍去。眼见林凛要血溅当场,却听得嘭的一声大响,边上整个马车碎裂开来,一人自马车中飞扑而至,左手一抓,硬生生提着林凛的后领拖了开来,再右手一掌,一下将单容打得飞了再落下,全身软绵绵,头一歪,竟已气绝身亡。显是被那人用重手法一掌打死。

那人一出现,场上众人皆如被点哑|­茓­,纷纷对他投以难以置信之目光,少顷,徐达升双目含泪,单膝跪下,垂头哽咽道:“首领——”

他一出声,在场凌天盟众,皆如梦中初醒,纷纷欢声雷动,涌了上来,个个道:“首领,是首领啊。”

沈慕锐一手护着林凛,面­色­威严,双目清明沉静,宛若回到昔日那个号令群雄,莫有不遵的凌天盟大当家。他一把扶起徐达升,道:“好兄弟,难为你了。”

徐达升哽咽道:“不,都是我该做的,大哥,您,没事吧?”

“没事,想不到幽禁之下,却让我气沉丹田,海纳百川,终究练成第九重冰魄绝焰神功。”沈慕锐淡淡地道,扶起站立不定的林凛,看着他,感慨良多,半响方道:“你在马车上为我求情,我都听到了。千言万语,终究是一句,我对不住你。”

林凛紧抿嘴­唇­,沉默良久,忽而叹了口气,淡淡一笑道:“既然知道对不住,那便帮我拿下那个老东西吧。”他以手遥指吕子夏,道:“小心着,别弄死了,不然你又欠了我一笔。”

沈慕锐凝视他的脸,道:“你的愿望,我总帮你办了就是。”

下部 第 91 章

林凛微微一笑,道:“如此多谢了。”

沈慕锐目光一黯,低声道:“你到底,要与我如此生分。”他一声叹息,伸手过来,林凛本能一退,沈慕锐手一顿,略略勾起嘴角,笑容中有说不出的苦涩,道:“你,伤处还未包扎。”

林凛这才想起脖颈上适才被割破的刀口,他伸手一抹,竟然满手殷红,一愣之下,身边已窜上一人,白衣沾尘染血,一头华发凌乱不堪,满眼均是劫后重生的疲惫、激动、庆幸和清清楚楚的恐惧,整个人狼狈不堪,哪里还有神仙医师素日一成风采?林凛心中又痛又酸,禁不住心疼地道:“析皓——”

他话音刚落,已被白析皓紧紧抱住,那双臂微微颤抖,泄露出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却死死抱紧,怎么也不愿放开。林凛心中涌起一阵柔情,将双臂展开,重重地回抱了他,不住摩挲他的背部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乖,我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白析皓忽而放开他,哑着声道:“你的伤,我来弄。”

林凛微微点头,白析皓自怀里掏出金创药,却怎奈手抖个不停,那简单的盖子,试了好久都没法打开。林凛知他仍在后怕,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一笑,伸过手去,握紧他的手,顺着打开瓶盖,温言道:“我自己来。”

白析皓摇摇头,红着眼睛,抖着手自瓶内挖出药膏,替林凛细心抹上。神医所制之药,自然比之寻常止血活肤之药膏强胜百倍,一涂下去,登时止了血,且创口清凉舒适。白析皓知林凛素来爱洁,便不撕下衣襟为他包裹,反自怀内掏出巾帕撕成两片接在一处替他裹伤。好容易弄完,方勉强一笑,哽咽着道:“好,好了,处理得妥当,往后,才不会留疤……”

他话未说完,已经仓惶流泪,匆忙擦了,又仰起头,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又咧开嘴冲着林凛傻笑,眼底眉间,全是喜­色­,直到此刻,方才自林凛险些被杀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林凛宠溺一笑,伸手捏了捏他挺直的鼻端,道:“怎的傻了?”

白析皓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将他抱入怀中,将脸埋入他的颈项之间,如孩子一般不住磨蹭,林凛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好了,闹够了就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白析皓猛然醒悟过来,忙抬头揽住林凛,眼前的沈慕锐,不远处的皇帝,还有其他无数的人,此时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白析皓戒备地将林凛护在身后,却见沈慕锐目光平和,淡淡地道:“白神医无需草木皆兵,我这一生,再不会逼迫墨存做任一件他不乐意的事。况他的­性­子,又岂是能为人所胁迫的?”

林凛闻言微笑,道:“多谢沈盟主成|人之美,”他语气一转,温和道:“慕锐,余下诸事,便有劳你了。”

沈慕锐苦涩一笑,阖上眼睛,又睁开,沉声道:“放心,你为我凌天盟煞费苦心,我定不负你所期。”他又看了林凛一眼,毅然转过身,大踏步朝吕子夏走去。明明瞧他步履稳健缓慢,却不知为何,霎时间便跨过五六丈远。他面无表情,气势却实在骇人,虽一人千万,却宛若气吞山河,锐不可当。吕子夏瞧得心惊胆颤,大喝一声:“沈慕锐,你疯了,杀了皇帝你我做分天下,这不是一早说好的么?”

沈慕锐蹙眉思索,随即淡淡地道:“是么?我忘了。”

吕子夏一愣,怒骂道:“出尔反尔的东西!被那小贱人一迷就丢了魂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便是武功盖世,可我手下尽是高手,车轮战也能累死你。给我上!”

他手一挥,底下的黑衣刺客即刻蜂拥而上,霎时间如黑影一般围了过去,刀剑暗器齐发,通通朝沈慕锐身上头上招呼过去。沈慕锐眼都不眨一下,随手一勾一划,一把揪住持剑扑上的黑衣刺客,左手一翻,右手一扯,竟将那人右臂生生扯下,那人一声惨叫,沈慕锐随手一抛,将之落入他人刀剑之上,顿时撞翻三人。沈慕锐脸­色­不变,继续阔步前行,随手或拨或挥,竟将那刀光剑影视作无物,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人能挡。就在此时,却听徐达升在后面一声暴喝:“凌天盟的弟兄们,分两路上前,为首领开路!”众位凌天盟部众齐齐领命,霎时间加入战团,乒乒乓乓,场上登时又乱作一堆。

沈慕锐漫步而进,忽而一掌凌空打了过去,他离吕子夏尚有十丈距离,隔了好几十人,这等长度原本无法打中,然掌风竟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众人只觉一阵刺骨寒冷压了下来,顿时只觉呼吸沉浊。周遭黑衣人立即集结成阵,大喊一声“保护主公!”霎时间十几样兵刃同时朝他身上招呼而去,沈慕锐面带微笑,左掌一扫一摆,大片兵刃竟让他掌风所至,偏至一旁,右掌又劈过去,登时宛若火焰狂潮,烧灼而上,前面几人,登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

吕子夏见他如此神威,早吓破了胆,连声呼喊:“给老夫挡住他!”也顾不上身上箭伤绽裂,连滚带爬攀上一匹马,左手马鞭一扬,便欲逃走。沈慕锐轻蔑一笑,纵身一跃,随手抄起一把长枪投掷过去,长枪立入马背,力大无穷,竟将那马自背到腹堪堪刺穿。那马一声悲鸣,轰然倒地,吕子夏也跟着摔倒地上,也是不巧,竟让马蹄一脚踩在肱骨之处,只听咔嚓一声清脆骨裂,吕子夏发出嘶声惨叫。而就在此时,沈慕锐却已扑倒,掌风所及,啪啪拍开两名黑衣刺客,提着吕子夏的后领一把跃起,犹如大鹏展翅一般踏过众人头顶,转眼之间,将吕子夏啪的一声,摔倒皇帝跟前。

皇帝冷冷一笑,上前一步,踩在吕子夏断骨之处,疼得他死去活来,放松开脚,眼神­阴­寒沉郁地道:“太尉大人,闹这么大动静,却落这么个下场,朕可真是,替你惋惜啊。”

“萧宏铖,”吕子夏头冒冷汗,脸疼得灰白一片,却咬牙切齿道:“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只是你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回京当你的太平皇帝么?莫要忘了,此刻周遭尽是凌天盟匪众,你自身难保!”

“是么?”皇帝­阴­沉地笑着,道:“你莫非以为朕真的束手就擒,不备后招?笑话,单凭骁骑营那点叛军,单凭凌天盟那点乌合之众,也妄想撼动日月,改朝换代?你抬头看看。”

吕子夏挣扎着抬起半身,却见远处沙尘滚滚,不一会,便见密密麻麻的黑­色­军旗,铁骑森森,远远本来,当前一名黑衣将军,快马横刀,与一名文官飞驰而来。

皇帝面­色­森冷,道:“王福全,传朕的口谕,黑旗军屠尽吕太尉所率叛军逆贼。”

“环扫刚,凌天盟众呢?”

“先留着,其余的,一个不留!”皇帝双目微眯,冷冷地道。

王福全立即运气喊出这道圣谕,顷刻之间,黑旗军加快步伐,冲入阵营,这些均是南疆训练有素的铁骑,千军万马杀将进来,立即如潮水一般将黑衣刺客杀得七零八落。

耳听得杀声震天,惨叫不绝,吕子夏心知多年心血,此番尽付东流,败局已定,他面如死灰,喃喃道:“难道,老天的整个计策,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是也不是,”皇帝淡淡地道:“朕早就知道,此番新政,必定会逼一些人铤而走险,只是你们平日太过小心翼翼,宫中又耳目众多,盘根错节,难以一举击破。若等着你们动手,不若朕给你们个机会下手。”

“于是,你便甘冒天子出京不祥之大不韪,御驾亲征,与凌天盟匪众决一死战。”吕子夏呆呆地道,忽而哈哈低笑:“我道刘昌敏那老匹夫这次怎的如此好说话,皇帝离京,居然只谏了一次,被罚三月俸禄,便偃旗息鼓。原来,却原来,有这等大用处在等着。”

皇帝轻轻一笑,道:“刘丞相此番受了委屈,回去朕自会好好嘉奖。”

“那你为何孤身犯险?竟然真的到那酒楼之中与沈慕锐会战?”吕子夏忽而嘶吼起来:“若不是你亲赴那里,老夫又怎会中了你的­奸­计!”

“朕当时,只是为了确定,王福全会不会来救驾。”皇帝淡淡地道:“若他来救驾,那便是经墨存授意,也即是说,墨存没死。”

“就为了确定那个贱人是不是还活着,你居然,居然甘冒这样的风险!”吕子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疯了,你们都疯了,为了这么个贱人,你们居然癫狂至此。哈哈哈,没想到,老夫终究是败在这个贱人手里,没想到……”

他话音未落,忽而一声闷哼,只见沈慕锐轻轻一掌拍入他的胸口,吕子夏继而脸­色­大变,趴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呻吟惨叫。皇帝微微蹙眉,道:“你对他­干­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中了冰魄绝焰掌而已。”沈慕锐淡淡地道:“这种掌能令人痛如冰凌切割,又如烈火焚烧,你要不要也试试?”

皇帝后退一步,冷笑道:“除非你想让场内凌天盟众尽数被屠。”

沈慕锐淡漠地看着越围越拢的黑旗大军,看着那当前一文一武两名官员疾驰的两匹马匹渐行渐近,宛若谈论天气那般道:“我若想要,随时,都能杀了你。”

皇帝一凛,适才见他抓拿吕子夏,犹入无人之境,知道此人武功之强,恐怕无人能及,真是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头颅,易如反掌。他正欲说话,却见林凛扶着白析皓,并那剑客袁绍之慢慢走来,心里满满转柔,叹了口气道:“墨存,为了你我二人能好好谈谈,可真煞费苦心。”

“是,”沈慕锐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不觉语气转柔,道:“不仅救了我盟的二当家,还设计救了你我的­性­命,又帮着引出这老东西,最后,还与我盟下弟兄联手,对付黑衣刺客,赢得真正援军到达的时间,墨存,做得够多了。”

皇帝轻笑摇头,同样目视着那抹俊逸身影,轻声道:“他就是这般爱­操­心,若是你我,只怕早已金蝉脱壳,逃之夭夭,偏他却要揽事上身,此人­性­情鲠挺特达,风采肃然,朕没留在身边,真真失策。”

沈慕锐默然不语,眼神中却有难掩的伤痛。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你我这番,都欠他不少。或许冲着这点,能为之一谈。”

皇帝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如此,沈盟主请。”

“皇上请。”

他二人遂转入一边,自作密谈。王福全神经紧绷,守在边上,不领他人靠近。少顷林凛、白析皓、袁绍之并徐达升等人俱到跟前,见此状况,也不打扰。

林凛扶着白析皓坐下歇息,袁绍之为他略事包裹伤处,并喂他服了另一颗药。白析皓苍白的脸­色­上,总算略有血­色­。林凛与袁绍之略放了心,瞥见一旁倒地不起的吕子夏,林凛冷笑一声,漫步过去,居高临下道:“吕太尉,琴秋呢?”

吕子夏正疼得死去活来,大汗淋漓地道:“什么琴秋?”

“废话,我的琴秋呢?”林凛怒道:“快说,他在哪?”

吕子夏嘿嘿怪笑,狰狞道:“那个小贱货,果然是你故意安排来与我透露消息的。他以为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老夫便会上当么?老夫早瞧着不对劲,命人将他押去隐秘之所。现下老夫丧命于此,可怜他关在那处无人知晓,注定要活活饿死,哈哈哈,萧墨存,你想知道,来求我啊,像条狗一样来求我啊。”

“对不住,我对狗没有兴趣。”林凛面如寒霜,道:“你不说,我便让向皇上进言,在你那个贵妃女儿身上划个七八十刀,撒上蜜糖,引蚂蚁撕咬其血­肉­。将你那个皇孙打入冷宫,再寻些意外,让他也尝尝被活活饿死的滋味。让你吕氏一门全部抄斩,留着你的­性­命,在你面前活活凌迟你的妻妾儿女。”

“萧墨存,你敢!”吕子夏红了眼,大声喘气。

“你看我敢不敢。”林凛冷笑道:“晋阳公子萧墨存有多­阴­狠毒辣,你今天方知么?”他抬头看天,淡淡道:“说吧,告诉我琴秋在哪。我便让人去照应你那皇孙,别忘了,宫里我可比你熟。”

吕子夏挣扎良久,终于狠声道:“观塘酒楼的地下酒窖。”

林凛笑了起来,道:“放心,吕太尉,令皇孙也是皇上骨­肉­,你虽有罪,孩子何辜。”

他站起,见到徐达升呆立一旁,只看着首领与皇帝交谈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愁。不觉一笑,走过去道:“二当家,莫担心,他二人若能不兵戎相见,事情便有转机,你一番苦心,终究不会白废。”

徐达升苦笑一下,道:“如今,我老徐也无奢望,只盼盟内弟兄,能多几个平安到老,便心满意足。”

“怎么?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建功立业,造福百姓了?”林凛林凛戏谑地道:“二当家,你当日水陆道场上那番话,林某可是由衷敬佩,记忆犹新啊。”

徐达升笑了笑道:“当时年少轻狂,仗剑行侠,载酒江湖,快意恩仇,见不平事不得不鸣,见贪官污吏不得杀之而后快。又遇上沈大哥这等有抱负有大志的首领,自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我绝不后悔创立凌天盟,即便被人骂匪众流寇,但我许三却自有一份自豪。”

“你当然应当自豪,”林凛微笑道:“多少人庸庸碌碌,不知何为活而活,或隐忍低贱,或苟且偷生,或曰认命,而为尝为自己,为世道的不公做出反应,更遑论试图改变。在这点上,无论凌天盟其后良莠不齐,问题几何,单凭这份想让贪官污吏杜绝于世,想让老百姓吃上饱饭的信念,便值得旁人敬重!”

徐达升愣住,半响,方困难地道:“这一年,老徐听骂凌天盟的听多了,当年我盟名声大振,多少人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一遭落难,竟如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便是受过我盟恩惠的老百姓,也纷纷不解敌视,御用文人笔诛口伐。没想到,竟然是你,会为我们说两句公道话。”

林凛摇头道:“若我真恨凌天盟入骨,又何须与你合作?助你一臂之力?”

徐达升苦笑道:“只是白神医也折腾得老徐好苦。”

林凛哈哈大笑,对白析皓道:“徐二当家身上的毒,你便帮他解了罢。以毒御人,咱们不屑为之。何况,二当家自有傲骨,又岂是咱们能使唤得了的。”

白析皓微笑道:“好,都听你的。”他自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思墨,道:“你服下这个便好。”

徐达升将信将疑,接了药丸吞下,只觉一股暖气冲往丹田,往日真气阻滞现象竟一扫而空。他眼神甚好,瞧见适才袁绍之喂白析皓服下的,也是这种药丸,不禁大奇道:“这,分明是你才刚服下的药。”

白析皓没好气地道:“我若真给你下毒,凛凛怎会依?先前的药丸,是冲散你体内残余毒素的狼虎之药,效果虽好,然服用之人却会腹痛如刀搅。我恼你令我家凛凛如此烦扰,小施惩戒,难道不该么?”

徐达升一阵气急,当着林凛的面却不好发作,却听袁绍之在一旁笑道:“徐二当家莫要气恼,你才刚服下的药丸不仅有疗伤神效,且有助练武之人提升功力,算来,白老弟虽耍了你,可你也占了便宜啊。”

徐达升见识袁绍之的武功,对他敬佩之极,听他说话,忙抱拳道:“晚辈谨遵前辈教诲便是。”

袁绍之呵呵大笑,道:“二当家忒得客气,若不嫌弃,跟着小凛叫我一声袁大哥便可。”

徐达升笑道:“如此甚好。”

正谈之时,却听得一阵马蹄急促之声,那一文一武两名官员的坐骑顷刻间到了眼前。两人翻身下马,齐齐赶来,见了林凛,皆面露惊喜之­色­。林凛站了起来,微笑作揖道:“刘丞相,厉将军,好久不见了。”

厉昆仑一双眼睛,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舍不得挪开,却又不敢上前,反倒是刘昌敏哈哈大笑,上前用力大拍林凛肩膀,道:“墨存,真个是你,老夫就知道,晋阳公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还死得那么窝囊,简直砸了老夫门生的金字招牌。”

林凛苦笑不语,心想这其中缘由,只能待有机会再向这老人家一禀详情。他正待回话,却听刘昌敏咦了一声,直直看向沈慕锐,低声待:“那,那莫非是,是……”

“凌天盟首领沈慕锐。”林凛见他神情又异,不禁道:“恩师,您莫非认得他?”

刘昌敏浑身颤抖,忽而转身对厉昆仑道:“厉将军,帮个忙,让大军围住这四周,却不必靠近。”

厉昆仑一眼扫了现场狼藉,对大略情形以了然于心,忙领命道:“是。”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片刻之间,只见密密麻麻的黑旗军果然散成扇形,围住这里,却不再前进。

这时,皇帝与沈慕锐一前一后,缓缓走来,刘昌敏一见之下,忙赶前一步,双膝跪下,叩首道:“皇上,老臣以身家­性­命,保一人平安,求皇上恩准。”

萧宏铖自登基以来,从未见过刘丞相这等失态,不禁皱眉道:“国有国法,若你保之人有罪,又岂是能以你身家­性­命来换?刘昌敏,你老糊涂了么?”

刘昌敏不住叩首,道:“老臣三朝重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愿以丞相之位,保一人平安,求皇上恩准。”

萧宏铖越听越迷惑,不禁道:“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身后的沈慕锐叹了口气,道:“刘丞相,不用你求,我适才以与皇上达成协议,凌天盟至此不复存于世,我自当率众避出疆土,他赦免我盟剩下这不足百人的­性­命。”

刘昌敏惊喜得一股脑爬了起来,道:“果真如此?”

沈慕锐叹道:“墨存早已替我求了恩典,方才所做,不过与皇帝再商细节罢了。”

刘昌敏欢喜得老泪纵横,道:“这就好,沈兄有后,他日寿终,老夫也算有脸于地下见之。”

皇帝皱眉道:“沈兄?刘丞相,你指的是?”

刘昌敏擦擦眼角,低声道:“这本是早该平凡的冤案了。二十余年前,太子谋反一案,牵涉到前兵部尚书沈忠秀。”他看了皇帝一眼,道:“当时先皇还是皇子,羽翼渐丰,那沈忠秀的妻子,却是太子妃的表妹,也算太子一门姻亲。虽然未参与谋反,然沈忠秀文韬武略,太过厉害,手中又有兵符半枚,若有异动,必定血溅宫门。老夫为保先皇,实在不能冒这个险,不得已,捏造了他谋反打飞书信,致使沈氏一门,尽数抄斩。”

沈慕锐一个跨步,掐住刘昌敏的喉咙,狠声道:“原来是你!可怜我父临遣走我时,还万般嘱咐,若实在危难,可找刘昌敏大人。你是他最信得过的朋友,却原来,也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刘昌敏老泪纵横,道:“对。老夫一生为官,两袖清风,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唯独欠了你沈家三十八条人命。你若要为沈兄报仇,只管下手!”

沈慕锐却忽而手一松,将刘昌敏摔倒在地,冷冷地道:“我为何要给你痛快?这世上最大的惩罚,莫过于日日夜夜,追悔莫及,愧疚苦痛,锥心滴血。你活了这么多年,便让你继续活着痛苦,岂不更好?”

他长袖一挥,对皇帝道:“咱们的条件再加一样,让沈家一门沉冤得雪。不然,我便是血洗此处,也不令你如愿!”

皇帝冷哼一声,正待说话,却听得林凛轻声道:“皇上,请恩准吧。”他手托一金灿灿之物,正是皇帝前日赐予白析皓的双鱼戏珠金饰,微笑道:“您当日赐此信物,言道若不祸国殃民,累及祖宗基业,不肆意妄为,罔顾朝廷律法纲领,则在下所求之事,一概恩准。”

皇帝眼神转暗,接过那个金饰,叹了口气道:“罢了,刘丞相,回去后便拟诏书,给沈忠秀一门平反,追封个什么官职吧。”

林凛笑道:“谢皇上。”

沈慕锐默然转身,看着林凛,眼中思虑万千,似要将他的相貌铭刻在心,终于笑了一笑,道:“看来,我又欠了你一样。”

林凛微笑道:“无妨,或者有一日,你要连本带利还我,也未可知。”

沈慕锐目光闪烁,道:“我会期待。”他看了一眼一旁虎视眈眈的白析皓,自怀中摸出一节黑玉,放到林凛手中,林凛低头一看,仍是一枚墨玉令。他感慨良多,久久摩挲这枚东西上光滑的质地,耳边听得沈慕锐轻声道:“他若是待你不好,你知道如何找我。”

林凛抬头,点头笑了笑道:“好。”

沈慕锐听了这话,终于愁眉得展,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他的脸颊,终于半空垂下手,转身轻轻道:“那么墨存,再会了。”

“保重。”林凛道。

沈慕锐身形略顿,终于大踏步,率众离去。黑旗军得了皇帝命令,对他们也不阻拦,只瞧着他们渐行渐远。林凛心下黯然,手却被一人牢牢握住。他抬头,朝白析皓微微一笑,道:“我们也走吧。”

白析皓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转过头,袁绍之早将他们先前乘坐的马车套上马匹,牵了过来。这马车四壁已被沈慕锐拍碎,瞧着光秃秃的甚为滑稽。但这等境况,也是聊胜于无,林凛笑着扶白析皓坐上,回头一见皇帝殷切的眼神,心中一软,挥挥手道:“陛下,再会了。”

皇帝黯然不语,王福全却泪流满面,半响,待林凛以为皇帝无话,终于转身时,却听得皇帝迟疑着道:“你,乃朕新封的明德公子,京师,始终有你的府邸,别忘了。”

林凛心中一暖,回身弯腰行了一礼,诚挚地道:“谢陛下。”

皇帝崩紧了脸,侧过身去,负手道:“快走吧,趁朕,还未改变主意。”

林凛一笑,爬上马车坐好,一转头,见远处厉昆仑端坐马上,目光深情地望着自己,遂也拱拱手,笑了一笑,道:“袁大哥,走吧。”袁绍之吆喝一声,随手抓起一把长枪,犹如马鞭,打在马上,马车徐徐,慢慢走出这片厮杀拼斗的土地。

这马车虽像牛车多些,然一路行来,春风拂面,也甚是惬意。白析皓与林凛相偎相依,只觉心中喜乐无限,倒盼着这路长长久久走下去方好。如此走了半日,忽听身后一阵马蹄疾驰,白析皓笑脸一滞,微怒道:“不是君无戏言么,莫非有谁又反悔,不让咱们走了?”

林凛也甚为疑惑,回头一望,却是徐达升快马加鞭,奔了过来。林凛诧异之极,白析皓却已怒吼道:“徐达升,你不跟着你家首领,却怎的­阴­魂不散跟着我们?”

“老子哪耐烦跟着你们!”徐达升嚷道:“老子弟弟还在你们手里,别想就这么赖过去。”

林凛哈哈一笑,道:“得,那你跟着吧,只是小宝儿早不认你作哥哥,我们小门小户的,可不能白白养着你徐三爷。”

“钱银短不了你就是!”徐达升咬牙道:“我就不信,我堂堂智多星,还哄不来一个小孩儿。”

——全文完——

番外——生辰(上)

白析皓名号“神仙医师”,这里头有两层意思,一是夸他医术了得,神仙转世,再难治的顽疾,再凶险的伤势,只要到他手里,多数能化险为夷。二是赞他相貌非凡,佐以独步江湖的轻功,当真宛若脚踏莲花,翩然临风。知根知底的人,却还知道,“神仙医师”四个字,却有那第三层意思,那便是白析皓风流成­性­,情人知己满布天下,平生最得意事莫过于美人坐拥,肆意妄为,红绡帐底春宵苦短,温柔乡内夜夜销 魂,这等快活,世上几人能有,自然是似神仙,更胜似神仙。

可惜那都是他遇着林凛之前的事,自从遇上那前世的冤家,江湖上少了神仙医师,倒多了华发医师。谁承想,他一头黑发变成华发后,那昔日放诞不羁的浪子,如今收心养­性­,脸上少了邪­性­,多了沧桑,少了跳脱,多了内敛深沉,满心满眼,只为那一人相思萦绕,痴迷沉醉。

白析皓向来是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管旁人如何看待。他想风流倜傥便到处留情,想情有独钟便守着一人心满意足。他历经千辛万苦,终算得以与心上人在一起,只恨不得朝朝欢好缱眷,日日耳鬓厮磨,压根也想不到先前那些个不入流的事;且林凛为人,面子上着是温煦纯良,然内里却宁折不弯,平日偶然谈到这类风流侠客,言语间多不以为然,白析皓如何敢告诉他自己那些往事来自找麻烦?

如此日复一日,过得温馨祥和,虽间或有些小烦恼,偶尔也发生点小口角,然白析皓爱林凛至深,断不舍得令他受委屈,林凛又生­性­豁达不拘小节,有些分歧,往往却能一笑置之,且怜白析皓为他付出许多,想起颇多歉疚心疼,倒直将他当成小宝儿般哄。白家老号并众侍从瞧着白析皓不假言辞,面若冰霜,又对林凛呵护备至,从头打理到脚,遂以为这两人中,必定白析皓是决断之人。然近身接触他二人的袁绍之、琴秋等人,却知这江湖传闻中阎王爷要给三分薄面的神医白析皓,在自己爱人面前,宛若退化成稚龄幼童,动不动便恬着脸装疯卖傻,闹闹别扭引林凛来哄他。久而久之,连邬智雄等管事的都知道,若有要事,回白爷无用,回公子爷才能杀伐决断。

这一日八月下旬,已过中秋,白府内反倒张灯结彩,较平时更为忙碌。偌大的正厅挂上大幅寿字,白府老管事的早早丫鬟小子将这里弄得­干­­干­净净,当地摆上紫檀面红木大圆桌,上面早已摆好碗筷等物,就等主人入座,即可开席。少顷,却听一阵笑语飘来,白析皓携着林凛,后随着袁绍之、琴秋、小宝儿等人,一路说笑,走了过来。老管事忙迎上前去,禀报可入席,林凛微笑致谢,引了众人一一落座。待众人坐定,丫鬟们送上净手铜盆,林凛略浸浸手,微笑道:“今日析皓生辰,大伙只管尽兴。”

“可有好酒?”袁绍之忙问了一句。

“自然有,”林凛笑道:“锦芳自京师托人给我送了名酿,袁大哥尝尝。”

袁绍之喜颜于­色­,笑道:“快,菜肴随意,要紧上酒。”

林凛哈哈一笑,转头道:“听袁爷吩咐,先上酒吧。”

白析皓瞪了他一眼,骂道:“今儿个我生日,你喝什么?要我说,别给他喝,没得便宜了这老小子。”

袁绍之早已闻得酒香,跑了过去自丫鬟手中将酒壶接过,自己先倒了一杯,凑近去深深吸了一口,大赞道:“二十年的江州曲陵,果然妙哇,小凛,你那妹子着实了得,这酒极为难得,她都能给你弄来,好本事,好本事。”

锦芳­精­明能­干­,居中斡旋的本事,到得袁绍之这里,均比不上弄一坛成年佳酿,林凛哑然失笑,亲自站起接过酒壶,自白析皓起,替众人一一斟酒,举起杯子对白析皓道:“析皓,今儿个我无备礼物,只此薄酒一杯,为你祝寿,­干­!”

白析皓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你在我身边,白析皓已是夫复何求了。莫要学袁绍之那等蛮子,动不动就­干­杯,我们浅斟低酣即可。”他举起杯子饮了一口。

小宝儿笑嘻嘻站了起来,高举杯子道:“白神医,小宝儿敬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琴秋扑哧一笑,道:“你家公子爷只要乖乖地呆在白神医见得到的地方,他便能自我圆满,如何需要东海南山这等福寿?”

这有个典故,话说某天早晨起来,白神医忽而不见了林公子,竟然心急火燎,召集了整个宅子的奴才分头找去,自己施展轻功,上蹿下跳,最终林凛却只是在正房暖阁内试穿新做冬衣而已,白析皓只需一步跨去,便能看到。偏生他惶急之下,竟四下寻找,唯独忘了好好找找房里。众人一听,想起这个事,均哈哈大笑。

白析皓难得有些赧颜,冷冷道:“琴秋,你看来身子欠佳,不如再回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罢。”

琴秋笑容一顿,立即道:“诸位,白神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如丧魂落魄,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及?来,白神医,”他端起酒杯,正­色­道:“祝你和小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白析皓脸­色­稍和缓,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林凛摇头微笑,正待说话,却听得厅外一人飞扑而来,朗声笑道:“白神医过生辰,又怎能少了我徐三助兴的份?”

白析皓眉头一皱,嫌恶道:“不敢,白析皓当不起徐三爷这个礼,徐三爷还是请回吧。”

“这如何使得。”徐达升说话间已闯入前厅,大咧咧坐下,一面吆喝丫鬟替他添碗筷,一面笑道:“白神医,你别说得太快,我老徐才刚替你挡了一件大麻烦,你要是知道了,怕得备上等席面宴请于我。”

“白某那点小事,如何敢劳动徐三爷。”白析皓不耐地扬起眉毛,不客气地道:“请回吧,你在这,小宝儿定吃得不开心,他不开心,凛凛定会担心,凛凛一担心,那便是我不开心,所以,徐三爷,您赶紧的,打哪来回哪去吧。”

徐达升哈哈一笑,夹起一块红烧猪蹄大嚼起来,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斜着眼笑道:“白析皓,你不想知道,我为你解决了什么麻烦?”

白析皓冷笑道:“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是我解决不了,而你解决得了的。”

“是么?那还真是多了。”徐达升笑呵呵地道:“比如醉春楼。”

白析皓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忙收敛了视线,道:“不知你说些什么,算了,今日我生辰,便算积德,坐下一起吃吧。”

徐达升也不计较,笑嘻嘻地又夹了一条烧鸭腿,啃了起来,啃完了,方意犹未尽地放下骨头,凑到小宝儿身边去笑道:“宝儿,好久不见,可想哥哥不曾。”

小宝儿往后缩了缩,戒备地道:“不,不想。”

徐达升立即装出一副苦瓜脸,道:“你哥我可是日思夜想,想着我的乖弟弟如今也开始学配药了,不知这东西用不用得上,这不,日夜兼程地给你送了来,你瞧。”

他将身后包裹解下,只见里头用­干­净纸包着一物,又郑重其事地解开,立即飘出一阵沁鼻幽香,林凛奇道:“什么东西,如此好闻?”

白析皓笑道:“不过紫兰草,咱们铺子比这名贵的药材不知多少,只这几日用完了,小宝儿学炼的丸药中正好缺了这一味。”

林凛点头,微笑道:“如此有心,小宝儿,你还不谢谢你哥惦记着。”

小宝儿却站了起来,大声道:“主子,我不谢他,他,他才没安好心,他,他……”小孩儿骤然涨红了脸,忽而眼圈一红,垂头扁着嘴道:“主子……”

林凛瞧这光景,知他们二人必定有猫腻,多半是这徐达升不知有怎么作弄小宝儿,心里一软,放下箸蹙眉道:“徐三爷,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这孩子心眼实诚,单纯善良,你若帮着心疼也就罢了,若总存着嬉戏作弄之心,恕咱们奉陪不起!”

徐达升却如被踩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嚷嚷道:“我老徐怎会欺负于他,林凛,当日水陆道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小宝儿早认了我作哥哥,由得你反悔么?什么奉陪不起,我明儿个便带小宝儿离了你这,我们才是奉陪不起!”

林凛微微一笑道:“是,当日情急,认你作兄长也是权宜之计。然此事你可曾禀报父母,开祠堂设香案禀告列祖列宗?或是乡里设宴,广而告之,让小宝儿入你们徐家族谱,改为姓徐?或能拿出兄长之尊,爱护关怀,让宝儿真心实意唤你一声哥哥?”

天启朝人最重宗族祖宗,当日晋阳公子认锦芳作义妹,皇帝要为此事特地颁了圣旨,又命钦天监择了吉日,祭祀了太庙,行郡主礼,赏郡主品阶服饰等等,如此才全了华阳郡主的名分。徐达升被林凛问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林凛笑笑道:“还是说,徐三爷于此事本就无心,既如此咱们也不高攀,宝儿出去,是我林某的得意门生,是白家老号的小少爷,天鹰堡的小主子,未必便不如作徐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四爷。”

徐达升恼羞成怒,一拍案几,站起喝道:“老子做事,什么时候藏头缩尾,老子就是看上这小孩儿了怎么着,看上了还怎么认作兄弟?也不知你怎么教的,你与白析皓整日里亲热不避嫌,这孩子却如小卫道士一般古板正经,老子不过亲了个嘴儿,便如此惊慌失措,避之如蛇蝎……”

众人面­色­古怪,均忍笑得辛苦,小宝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羞又气,狠狠推了徐达升一把,叫道:“你还说,你还说,都是你不好,我再也不要见你了,再也不要了……”他一抹眼泪,转身一溜烟跑掉。徐达升大急,忙欲追赶,喊道:“宝儿,你别气,哥哥这不是被逼了么……”

林凛朝琴秋使了个眼­色­,琴秋倏忽站起,拦住徐达升,笑道:“徐三爷,这偷吃不抹嘴便罢了,还能大庭广众嚷嚷出来,小可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徐三爷,不知您平日练的是什么功?”

徐达升一愣,道:“什么什么功?”

“这么厉害的金刚罩铁面功,小可仰慕之极,自然要好好打探了名目,回头加紧修炼去呀。”

他此话一说,众人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徐达升却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道:“这你们便有所不知,老子待谁好,有心跟谁在一块, 本就正大光明,敢对着天地祖宗发誓赌咒,老子这不叫厚脸皮,老子这叫豁达实诚,你们几个,谁敢能老子似的,就站着吆喝一句,某某人,老子便是喜欢你,怎么的吧。你们谁敢?”

他这话正中了席间几人心病,琴秋神情一黯,倒不好说什么了。白析皓却无所顾虑,站起来便道:“这有何不敢?”

林凛一愣,忙道:“析皓,别跟他一块疯。”

徐达升哈哈大笑,叉腰运气,朗声道:“小宝儿,哥喜欢你,要跟你在一处,你快快应承哥哥,哥带你逍遥江湖去。”

他声音中加了深厚内力,传出甚远,只怕整个宅子都能听到。白析皓微微一笑,不顾林凛扯着他的衣袖,也朗声道:“凛凛,我喜欢你,这一世只愿与你一起——”

林凛大窘,脸颊红似火烧,见众人眼睛齐齐看着自己,只得勉强笑道:“呵呵,那个,中气还挺足。”

袁绍之掌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众人瞧着林公子难得一见吃瘪的模样,均丝毫不给面子,笑得个人仰马翻。徐达升一路笑,一路拍着桌子道:“白神医,论起脸皮厚,徐某甘拜下风。才刚你这声吼,这宅子内外,怕都听到。小宝儿本就是小孩子,无甚要紧,林公子却有一大摊子事,这下好了,自明日起十天半月内要称病不见客,不然怎么对着下人发号施令?”

白析皓握着林凛的手,满不在乎道:“有什么要避的,我白析皓便是这样的人,要受不了,他们也不配当我们白家的伙计!”

林凛却涨红了脸,咬牙道:“徐达升,你不安好心是吧?没问题,从明日起,小宝儿跟着我读书习字,修心养­性­,你别来打扰孩子用功!”

徐达升一愣,苦着脸道:“林凛,不带你这么捣乱的——”

林凛冷哼一声,道:“我是为你好,小宝儿可不像你这么没脸没皮,你让他如此出丑,不赶紧躲两日,真等着他跟你翻脸决裂么?”

众人瞧着徐达升一脸敢怒不敢言,又哄堂大笑,正闹着,忽见邬智雄神情古怪,跑进大厅,陪着笑脸道:“打扰各位的­性­质了,爷,请移步,小的有事禀报。”

白析皓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有什么事不能即刻回禀?说吧。”

“不是,爷,您过来,”邬智雄一脸尴尬,道:“这事,不宜,那个,爷,您还是过来吧。”

白析皓奇道:“到底何事?我事无不可对凛凛言,你直说便是。”

林凛也微笑道:“邬老大,能让你如此为难,必是要事,不若说出来大伙听听,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邬智雄看看众人,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着道:“爷,那小的便说了?”

“说吧。”

“您过后可不许责怪小的。”

“啰嗦什么!”白析皓一皱眉,冷冷扫了他一眼。

“柳惜惜柳姑娘找上门来了,才刚小的本已道爷不在,云游四方,归期不定,哪知话音未落,便听见爷的声音。柳姑娘这下不依,定要进来,您从前吩咐过,不得阻难她,小的这也是没办法……”

白析皓一呆,道:“哪个柳惜惜?”

徐达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醉花楼红遍江南的名妓柳惜惜,白兄,连我这等大老粗都知晓,您装什么糊涂?话说这女人真好本事,我于道上本已派人阻了她,故意引着她往岔路上去,她这么快就找对了地方,不简单哪。”

林凛微微一笑,缓缓地问:“不知这柳惜惜来此,意欲何为?”

袁绍之看了白析皓一脸惶急,心里不忍,便道:“想来也无事吧,旧日白老弟救过她一回,她来谢救命之恩也未可知。”

白析皓陪笑道:“袁大哥所言极是,我本就说不用她如此多礼,救人乃医师天职,哪里用得着她巴巴来谢。邬智雄,你替我婉言谢谢她,就说心意已领,然不必多礼,请她回去吧。”

邬智雄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打发了。”

他转身刚要走,却听林凛淡淡地道:“站着。”

邬智雄一哆嗦,不敢下去,他服侍林凛已久,对这公子爷不动声­色­的威仪领教甚多,忙垂手站好,却听林凛淡淡道:“天­色­已晚,让人家女孩儿如何回去?收拾偏院,先安顿人住下。”

他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拱手道:“林凛略有不适,先行退席,大伙反正不是外人,自便吧。”

白析皓上前拉住他的手,急道:“凛凛,你听我说……”

林凛一把抽出手,冷声道:“不必,”他对着众人微微一笑,道:“诸位晚安。”

“凛凛——”白析皓还待说,却被他一个犀利眼神,堵住话语,只得眼睁睁瞧着他翩然而去。袁绍之按住他的肩,笑道:“我去与他说说,你别忙,此时你过去了,事情越说越乱。”

白析皓一阵烦躁,拂袖摔翻碗碟,道:“若是旁人,我也能哄得来,只是他的­性­子如此刚强,我,我……”

袁绍之笑笑道:“你以前的女人上了门,无异于打了他一耳光,生气也是正常。你莫急,小凛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气头上过了,自然就好了。”

番外——生辰(中)

袁绍之一路往西,拐过池塘上九曲的回廊,片刻便到白析皓与林凛所在地楼阁,上挂一匾,写着“点苍”二字,正是林凛龙飞凤舞的手笔。但袁绍之知道,旁边一行行书,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与皓大醉欣然提笔之流,却是白析皓的手迹,这两人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写一块匾额,也你我不分。他轻轻一笑,正待叩门而入,却听见嘎吱一声,那门自内打开,林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袁大哥,怎么你还兼做说客?”

袁绍之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只是今夜月­色­甚好,我找你对酌而已。”

林凛道:“赏月饮酒,只合肆意之人,要与我这等闷人一道,只能饮茶。”

袁绍之一愣,苦笑道:“那,那就饮茶吧,反正也是饮。”

林凛微微一笑,回头道:“小宝儿,将家伙什都摆院子里来,我请袁大哥尝尝露台秋。”

屋里转来小宝儿的答应声,未及,便见他带着另外两名丫鬟将茶具摆好,点燃炭炉,握着蒲扇在一旁轻轻扇着。袁绍之等得好不耐烦,见状跨步上去,欲一把抢过小宝儿手中的扇子,道:“我来我来,你小胳膊没力气,烧个水等半日。”

小宝儿夺回蒲扇,闷闷地道:“这里头是山顶甘泉,最不能猛火烧开,不然茶味道就不同了。”

林凛微笑道:“让他弄吧,袁大哥,请坐。”

袁绍之摸摸鼻子,踱到他跟前,一同坐在院内石台的鼓凳上,看了眼一直锁着眉,一脸严肃的小宝儿,低声笑道:“这孩子不会还在生徐三的气吧?”

林凛笑道:“不算生气,大抵是还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那你呢,几时不气,几时想明白?”

林凛笑而不答,姿态优雅地摆开一溜茶具,少顷,小宝儿将水烧开,拿棉布裹了送过来,林凛道了谢,亲自注水洗茶,再沸水注入,烧灌杯盏,一套复杂的工序耍将开来,直看得袁绍之直了眼,待到一杯芬芳扑鼻的茶送到眼前,方回了神,称谢,也不怕烫,迫不及待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清冽之气直冲肺腑,登时将五脏六腑中的沉浊一扫而光。袁绍之赞叹一声,又饮了一口,这回方觉­唇­齿留香,茶味萦绕久久不散,他惊诧地道:“这什么茶,如此好喝?”

“极品露台秋呢,便是进贡皇宫,一年统共得不过一斤,”小宝儿认真地道:“加上我家主子煮茶功夫天下一绝,你现下尝到,真是有福了。”

“小猴儿,不用你拍马屁也有你的份。”林凛笑着将另一杯茶沏出,注入茶盏,道:“喝吧,给你的。”

小宝儿笑了起来,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端起来喝了一口,吐吐舌道:“好烫。”

林凛微笑道:“教了你多少回,闻香吹起也是品茶一道,你偏要牛嚼牡丹,这下怪谁?”

小宝儿呵呵傻笑,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林凛含笑看他,正想说什么,却听袁绍之沉吟道:“小凛,这茶从何而来?”

林凛淡淡地道:“还能从何而来,这等贵重东西,民间如何能有,自然是来自那处取天下供养之地。锦芳每季都命人给我捎来,我这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宫里了。”

袁绍之笑道:“你妹子挂心于你,也是应当。”

林凛苦笑一下,轻轻摇头道:“袁大哥有所不知,宗室子弟吃穿用度,均有明制,逾矩乃大不敬罪名,锦芳身份只是郡主,诰命只为三品,如何用得到这些?我着人打探的是,这等东西,皆从皇宫内院,直接赏赐而来。”

袁绍之一惊,道:“莫非皇帝还贼心不死?”

林凛蹙眉,良久方缓缓道:“天威难测。”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往多少难事都过来了,这点子事,难不倒咱们。”

林凛含笑点头,迟疑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只是析皓,析皓都知道这些,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袁绍之瞧他眉目中略有忧­色­,忙宽慰他道:“这不是更好?省得他啰啰嗦嗦找不痛快。”

林凛轻叹一口气,手指轻叩桌面,犹豫着道:“袁大哥,析皓对我,从未如此,内院赏赐,他明明心里不痛快,却不说一句;徐三时不时传些慕锐的话来,他不喜欢,却仍是沉默不语;今夜之事也是如此,”他抬起头,目光悠远,慢慢地道:“那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消他直言一句,我又何曾会介意?但他仍是装着若无其事,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他也是小心着你。”

林凛站了起来,叹息道:“可我不愿他如此小心翼翼。”他一顿,忽而道:“袁大哥,你觉着我这点苍阁如何?”

这点苍阁乃白析皓为林凛特地建造,一花一木,一桌一几,条案挂屏,地毡香炉,无不­精­心挑选,贵重不足,却雅致有余。袁绍之略微诧异,但仍据实答道:“只怕神仙也住得了。”

林凛苦笑道:“里头所有玩意儿,均是析皓亲自挑选置办,全是我喜爱之物。”

“这不好吗?”袁绍之笑了起来,道:“析皓待你,可真费尽心思了。”

“可他自己呢?他喜欢什么?他爱什么?”林凛垂头,微微握了拳头道:“我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他如此压抑自己,一年两年还好说,长此以往呢?他原该睥睨肆意,我行我素,洒脱不羁,江湖传言中的神仙医师,不就是那样的吗?可你瞧瞧他,如今处处留神,刻刻担心,我,我真不知,他与我在一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袁绍之一怕桌子,打断他道:“小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林凛点头,黯然道:“我确实不好……”

“不是这个,”袁绍之募地站起,道:“你的不是,在于只瞧见这期间的隐忍退让,却忘了,白析皓到底为了什么如此委屈求全。”

林涨红了脸,嗫嚅道:“我自然知道他为何……”

袁绍之笑了笑,温言道:“你未必知道。小凛,我一直将你视为亲人,宛若我老袁孤独一生,临老了,却多了个子侄,今儿个晚上,袁大哥倚老卖老,有几句不入耳的话,要说来你听,你别介意。”

林凛忙正­色­道:“怎么会,袁大哥赐教,林凛不胜感激。”

袁绍之道:“你智略横生,谈吐风仪,­性­情又淡泊冷清,且宽宥恭谨,入庙堂,则为国之栋梁,隐山林则为龙浅高士,你这样的人,白老弟怎能不紧张忧心,怎能不小心翼翼?守着你怕你拘束,离了你却怕你顷刻间了无踪迹。”他轻轻一笑,道:“你道神仙医师,如何变得满目烟尘,束手束脚?他是怕了呀。”

林凛睁大眼,讶然道:“我,我,我不是说过,天大的事,自有我来担着,他莫非信我不过?”

“非也,他信不过自己。”袁绍之笑道:“患得患失,牵肠挂肚,这等小女儿心思,只怕白老弟一样不落。然我现下说的不是他,我要说的是你。”

“愿闻其详。”

袁绍之施施然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饮了一口,道:“小凛,你这茶冷却一分,便少了一分味道,还不若饮酒,冷暖皆有滋味。”他笑了笑,道:“莫非,是我错了?”

“也不算错,”袁绍之道:“只你要为他好,便不若做些事来令他放心,至于怎么做,你这么聪明,便无需老袁聒噪了。”

林凛微微一笑,站起作揖道:“多谢袁大哥。”

袁绍之大咧咧受了他的礼,忽而道:“我今夜,觉着自己很啰嗦,莫非真的老了。”

“怎会?”林凛坐了下来,命一旁的小宝儿重新煮水,笑道:“袁大哥正当壮年,便莫学那闺阁儿女伤春悲秋了。”

袁绍之哈哈大笑,然目光哀伤,缓缓地道:“小凛,莫要轻言别离,千万记住。”

林凛略微诧异,一想却知,袁绍之是有感而发,他不动声­色­地摆弄茶具,道:“是,林凛谨记。”

袁绍之笑了笑,道:“你别瞧我老袁如今吊儿郎当的模样,年轻时也是俊俏后生,走在道上,十里八村的小姑娘大媳­妇­均会偷偷看我,逢年过节也爱绣个荷包手绢送来与我。”

林凛微笑道:“袁大哥如今也风采依旧,无需妄自菲薄。”

袁绍之摇手道:“不然,老了。”

“这么多姑娘家,你可有中意的?”

“怎么没有。”袁绍之微笑道:“我打小就中意她,两家人住得近,一处玩耍,一处长大,我心中有她,她心中有我,虽未曾定亲,然早早的,她便与我说过非君不嫁。”

林凛心里微微难过,这是个注定悲剧的故事,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笑道:“青梅竹马,绕床弄青梅,真羡煞旁人。”袁绍之目光黯然道:“是啊,可惜我老了方明白青梅竹马,何等珍贵。然那是却年少轻狂,自信男儿志在四方,且痴迷剑术,总觉着,她反正铁定是我媳­妇­儿,便且等上两年,再娶她不迟。哪里想过,这世上弱­肉­强食,变故横生,纵使武功天下第一,到头来,却不过仓惶回首,物是人非。”

“袁大哥——”林凛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没事,”袁绍之强笑道:“听我这老头子唠叨年轻时那点事,你烦了吧?”

林凛笑着道:“怎会,我荣幸之至。”他接过小宝儿呈上的水壶,重新泡茶,等了一会,放倒出淡­色­茶汤,道:“袁大哥试试,这二道茶,可比头一道的好。”

袁绍之称谢接过,慢慢细品,颔首道:“确实不同,甘香清冽,尤甚之前。”

小宝儿却好奇地道:“袁爷,您那位青梅竹马,后来怎样了?您为何不娶她?”

林凛轻斥道:“宝儿,莫要打探人的私事。”

袁绍之笑着摇摇头,道:“今儿个晚上我兴致好,与你们说说也无妨。”他淡淡地道:“我那未过门的媳­妇­,貌美无双,便是我后来走南闯北,却不曾见过容貌胜她的女子。你们想,女孩儿顶着那样一张脸,委实祸害,我在的时候还好些,我一不在,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且我们两家,家境虽殷实,却不过乡绅,如何斗得过豪强氏族?更遑论皇亲国戚?”

小宝儿忙道:“那,那她叫人抢去了?”

袁绍之苦笑道:“若是那样,还有冤可说,那州府拿了她一家老小­性­命威胁,逼她自荐为采办秀女,后又因容貌出众,被京师内某权臣相中,纳入府中做了姬妾。”

小宝儿奇道:“州府老爷不是得秉公执法么?如何能胁迫于她?”

“秉公执法?”袁绍之嗤笑道:“那等州府官员,倒真是按着律令办事,你附近若有盗案,他能指着府衙上门拘了你,美其名曰盗贼嫌疑,押你入监;你家方圆十里若死了乞丐,他也能派着衙役抓你,说你苛待乡里,致人死命。小老百姓能怎么办?告还无处告,管管相护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律令中明白写着,州府大人有拘拿嫌疑,惩戒恶绅之权。”

小宝儿怒道:“岂有此理,这狗官好生可恶!后来呢?袁大哥,你还不拿剑去将媳­妇­抢回来?”

林凛闻言一笑,知道小宝儿这些日子老跟徐达升混在一块,或多或少,学了点那江湖匪气,便伸手过去,握住小孩儿气得发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袁绍之凄然一笑,道:“我怎么不抢?只是有些事情,晚了便是晚了,再血刃仇人,大闹京师,又能如何?她终究是嫁作他人­妇­,且还生了孩儿,我便是将那逼迫她的人阖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又能如何?我还不是害死了她,害她的孩儿年幼丧母,从小备受欺凌?”

他一连说了两个“又能如何”,语气中带了说不出的遗憾悲恸,小宝儿已然听得眼眶微湿,林凛也心情沉重,忽而想到一事,道:“那个离魂刀,便是自那时结下的冤仇?”

袁绍之点头,黯然道:“正是,那权臣家中豢养高手甚多,我剑术再­精­,却也难敌众人,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终究还是逃了出来。那权臣怒其爱妾之死,一连追捕了我好些年,及到他病重逝世,这道追杀令,才算渐渐叫人忘了。”

小宝儿按捺良久,终究忍不住问:“那,那女人是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袁绍之哑声道:“她说自己已失贞洁,还为那人生了孽种,早便备了毒药,只是一直等我,待见了我一面,便了无牵挂。”他长叹一声,忽而站起,伸伸胳膊道:“好了,唠叨得也够久了,我还是回去,你早点歇着。”

林凛忙站起道:“袁大哥慢走。”

袁绍之走了两步,忽而回头道:“小宝儿,你随我一道走。”

“哦。”小宝儿乖乖地上前跟着走了一段,忽而奇道:“袁大哥,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走?小宝儿住这边厢房的。”

袁绍之嘿嘿低笑道:“你悄悄儿回头,瞧见那花丛里一角白衣没?你白爷在那喂蚊子了许久,今儿个好歹是他生辰,咱们该给他挪地方不是?”

小宝儿回头一看,果然见到白析皓痴痴站着,一脸踌躇,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不觉道:“那个,公子爷不会再生白爷的气了吧?”

“你公子爷只是生自己的气,放心吧,”袁绍之笑了笑道:“倒是你,该想想要怎么对徐三爷,别忘了我才刚说的,人生在世,若白驹过隙,没有那么多机会的,千万别轻言离别啊。”

小宝儿涨红了脸,皱着小眉头,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番外——生辰(下)

白析皓默默站着,已不知过了多久,他踌躇了半日,方鼓起勇气,跑来此处,来得晚了,只听得袁绍之在那与自家宝宝聊些陈年旧事。他知道以袁绍之功力,自他踏入点苍阁起,便已知晓,只一直装着不知情罢了,白析皓心中暗骂,我让你来开解林凛,却不是让你来摆龙门阵讲故事。好容易待到袁绍之带了小宝儿离去,他心中却忐忑不安,犹豫着若此时出现,林凛会不会拂袖而去?他站在花丛中,看着那人犹自端坐庭中,白玉般的手指轻支下颌,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夜­色­如水,薄霜入膝,林凛身子单薄,却犹自穿着那身赴宴的长衣,并无披裹等物。白析皓暗暗心疼,左看右看,却不见丫鬟小厮踪迹,忽而想起,自己最烦旁人瞧着林凛出神惊艳的模样,喝令点苍阁四周守卫,不得令闲杂人等入内。阁内仅留小宝儿并两名贴身丫鬟,如今小宝儿不在,那两名丫鬟也没了踪影,竟连个提醒林凛夜寒披衣的人都没有。

又过一会,却见林凛起身,白析皓心中一动,见他慢条斯理为自己斟了杯凉透茶汤,竟然就放到­唇­边,意欲饮下。白析皓一急,再也人不下去,想也不想便闪身走出,喝道:“等等,谁让你喝凉茶的东西?”

林凛一愣,呆呆地答道:“我渴了。”

“更深露重的,你还敢喝凉的,又怕卧床不起么?”白析皓一把夺过他的杯子,泼掉凉茶,攥紧他的手,果然冰凉入骨,他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忙两只手掌捂了上去,口中犹道:“这都几更天了,还做院子里,衣裳也不披一件,你呀少看一会都不成……”

林凛垂头,宛若做错事的孩子,呐呐地道:“不自觉就坐得久了,非我有意。”

“你是无意,无意得能气死我。”白析皓揽住他,只觉身子冰冷得很,忙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踢开门,走入室内,出了他的鞋袜外衣,塞入被中。林凛一直乖乖地一声不吭,待到他将自己裹起来,才略微挣扎,白析皓道:“别动,看着凉了。”林凛巴眨着眼睛,轻声道:“还,还未沐浴……”

白析皓手一顿,心里砰砰直跳,蒸汽氤氲,肌肤白净妙曼的情形油然而生。他原想着今儿个自己生辰,床上的花样若换些别的,只怕林凛心一软,会欣然接受。可如今前院里住了个女人,林凛肯让他进屋,已是他趁人不备,抢白一番糊弄而来。只怕林凛一会便眉毛一蹙,兴师问罪。白神医当机立断,脱了自己外袍鞋袜,钻入被窝,在他尚未拒绝之前,即伸臂牢牢抱住他,一面摩挲一面道:“你瞧你,身子还没暖过来呢,沐浴什么?真想大病一场么?手怎的还这么冷?不许缩,我帮你捂捂。”他解开自己中衣,将林凛两只手贴到胸膛上,笑道:“待会便暖和了,脚呢?冷不冷?”

林凛点点头,似乎有些委屈,软声道:“很冷。”

“知道冷还在庭院里坐那么久?”

林凛垂下长长睫毛,嗫嚅道:“我在等你回来。”

他模样乖巧温顺,越是这样,白析皓越是心疼,喟叹一声,当下不由分说,立即顺着他的腿往下摸,触手一片冰冷细滑。那脚踝形状玲珑,不用看,也知道白玉无瑕,­精­雕细琢,握在掌中,当真有说不出的可怜可爱。白析皓心里一阵燥热,恨不得将­唇­印了上去,却堪堪克制住,握住那脚掌细细摩挲,过了良久,总算那脚掌手掌,均有暖意,自己却忍了半日,难受之极。

白神医自与林凛两情相悦之后,便再不曾酷酷压抑过自己的**,当日那坐怀不乱,耐­性­极强的谦谦君子,已然一去不返。需知与心上人的**一事,若未尝试那等**滋味,自然可将房中之乐,鱼水之欢,视为亵渎玷污,然而早已若如愿以偿,平日里水孚乚相融,时时缠绵,食髓知味之下,单单摸着那人触手柔滑的肌肤,鼻端闻得那人混合了松柏香料并药香的味道,便已然一股热流冲往下腹,摸了半日,那该有反应之处,早已神采奕奕,坚硬得令白析皓尴尬万分。

他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哪知林凛宛如取暖的小动物一般,自动自觉贴了过来,将脸颊贴近胸膛,似乎还蹭了两下。白析皓偷偷低头,见他双目紧闭,眉头似乎舒展,睫毛低垂,楚楚动人,似乎不胜疲惫,已然入睡。这下白析皓不敢乱动,深吸一口气,让怀里的人睡得更舒适些,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无奈,暗叹,罢了,憋着就憋着吧,关键是宝宝今日情绪动荡,又是委屈难言,到得现在,已是倦怠,让他好好歇息要紧。

怎奈天启朝第一美人抱在怀中,手底触及的是温软的身子,低头那恬静美好的脸庞便贴在胸膛,更兼若有若无的呼吸直如轻巧羽毛,挠到人心里去,确实不是人­干­的活。白析皓只觉口­干­舌燥,呼吸渐渐有些粗了,舍不得放开他,却又不得不放开。他悄悄儿打量,看林凛呼吸平顺悠长,睫毛乖乖地耷拉着,犹如收翅休憩的飞羽,整个人瞧起来似乎已然入睡。他忙轻手轻脚抽出胳膊,掀开被子,又立即将他掖好,省得冷风灌入。正待下床,衣角却被人拉住,一回头,却见林凛睁开双目,迷茫地看着自己,含糊道:“上哪去?”

白析皓苦笑,总不能说出去找地方用手解决了**的窘境吧?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去出恭。”

林凛“哦”了一声,松了手,又迷迷瞪瞪睡去。白析皓叹息一声,凑过去在那­精­致的脸庞上恨恨亲了一口,想想犹自不甘,点了点他的鼻端,低声骂道:“小磨人­精­。”正要起身,却见林凛一下睁开双眼,眼神清亮,哪里有半点瞌睡模样,瞧着自己似笑非笑,道:“析皓,怎的还没去?”

白析皓一愣,随即明白,林凛原来一路装睡,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两人肌肤相亲早已水孚乚相融,自己有什么反应,他一清二楚,那才刚等等窘态,想必也尽入他眼底。白析皓一阵气恼,扑了上去,扯开锦被,覆在他身上,一边动手拉扯衣裳,一边咬牙道:“坏东西,又耍弄于我,等着受罚吧。”

林凛一路嬉笑,一路挣扎扭动,道:“是谁说要出恭的,不急了?别碰那,痒,啊——”他一声惊呼,已被白析皓拉开中衣,接着那双不安分的手急切往下,身下一凉,亵裤已被他褪下,耳边听得白析皓喘着粗气道:“是真急了,我不管,宝宝,今儿个我生辰,你,你得听我的……”

林凛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呼吸急促,勉力道:“等,等等,你今儿个还惹我了呢,别想着就这么蒙混过关。”

白析皓一呆,苦着脸道:“宝宝,你还未生完气啊——”他一低头,在那身妙曼肌肤上连连吻下印痕,含糊道:“莫生气了,乖,莫要生气了——”

林凛在他娴熟的­唇­舌攻势下,早已化作春水,然这等事情若也能以欢爱糊弄过去,往后种种麻烦,却不知要如何收场。他用力一把将白析皓推开,迅速掩住衣襟,正­色­道:“先说说,那什么柳惜惜是谁?”

白析皓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道:“她今儿个要不来,我早忘了这人是谁?”他瞥见林凛眉毛一皱,忙道:“我错了我错了,那柳惜惜原本是永定河上一个红歌姬,我那时候少年无知,容易为美­色­所惑……”

“美­色­所惑?这么说你现如今不会了?”林凛失笑道。

“自然不会,”白析皓一把抱住他,恬着脸笑道:“我有你这样的,再瞧着外面均是庸脂俗粉,哪里还看得上?宝宝,你放心,我白析皓这一生一世,总只对你一人好,只跟你一人在一处……”

“我明白了,”林凛点头,冷冷道:“意思就是,我若一日容颜凋谢,你白大爷的­性­质便自会淡薄,随后红颜闇老白发新,你便会恩情断绝无音讯,好一个风流浪子,情场高手,白析皓,你眠花宿柳上了瘾,对家里人也要如此,真好出息!”

“宝宝,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析皓急道:“那柳惜惜不过一介娼妓,我早些年闯荡江湖,受了她的恩,这才承了她的情,这等过往,如何能与你想比?乖,莫要为她一个不相­干­的伤了我们的和气……”

林凛冷笑道:“不相­干­?你与之巫山**,缠绵纠结之时,怎不见她不相­干­?若不相关,怎会知上这找你?怎会连邬智雄都要给她三分薄面?白析皓,你这么待她,令人心寒,莫不是今日的柳惜惜,便是我的前车之鉴?”

“林凛!”白析皓气急败坏,指名道姓地道:“你存心吵嘴么?你明知我待你如何,便是你变成老头子满脸皱纹,在我眼中也是天启朝第一美人,我若移情别恋,又何苦为你­操­碎了心,吃尽苦头?你,你还有闲工夫吃这等八百年前的­干­醋,那我呢?我忍着看皇宫内院的赏赐一批接着一批,忍着看那徐三每回来均传话带信捎东西,我,我还一肚子冤屈没处诉呢?”

他话音刚落,忽而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兜头兜脑呵斥了林凛一番,不禁惴惴不安,再见着林凛已面无表情,一双眉目中淬着冷意,不禁惶惶,忙降低音调,小心翼翼地道:“宝宝,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要吼你,我只是被你逼急了……”

林凛转过头,一把扯过锦被蒙住自己,白析皓更加着急,恨不得抽自己这张乱说话的嘴。他伸手过去,才触到那锦被下的身躯,顿觉在轻轻发颤,似乎宝宝正在隐忍地啜泣。白析皓大惊失­色­,他与林凛相处这么久,只见过他痛苦一次,还是船上忆起往昔种种苦楚,压抑到了顶点,方才崩溃而流泪。他心疼不已,只觉自己真乃混账之极,又不是不知道林凛骨子里的骄傲,自己旧情人找了上门,本身对他便是极大地侮辱。他要发脾气,无中生有,歪曲取闹,都是情绪的发泄,自己顺着他哄着便是了,怎么还要忤逆与他?

白析皓默默搂紧林凛,只觉怀中躯体,似乎颤抖得更为厉害,一面摩挲,一面倒:“宝宝,都是我不好,你莫要伤心了,你伤心,我这心里比你更痛,我向你赔罪好不好?要不,你出来,怎么罚我都成,好不好?”

林凛固执地不为所动,白析皓语无伦次地道:“要不,我将那姓柳的女子遣走,从此不再见她。此外,见着皇宫赏赐,沈慕锐来信,也不再吃醋,好不好?底下人再看你看到流口水,我也不胡乱怪罪,好不好?”

那颤抖不减反更为剧烈,白析皓心下生疑,小心地道:“老憋在被子里对身子不好,乖,出来好不好?要打要骂都随你,好不好?”

他稍稍用力,扯开罩着林凛头顶的棉被,却见他脸­色­酡红,艳若桃李,只不过却不是哭的,而是笑的,那小坏蛋,正捧着肚子,笑得缩成一团。

白析皓一见之下,松了口气,却也恼怒异常,一把扑过去压住他,恨声道:“坏东西,耍我就那么好玩,嗯?”

他将林凛双手拉到头顶制住,另一只手呵挠他身上敏感怕痒之处,不出片刻,林凛便笑得气喘吁吁,不住讨饶,叫道:“析皓,皓,我错了,是我错了,停下,哈哈,停下……”

白析皓住了手,居高临下看他,道:“说,下回敢不敢?”

林凛目光柔柔地看他,喘息未定道:“若,若你也答应,说句实话不要那么难,我便不再作弄于你。”

白析皓一愣,支支吾吾道:“我,我可不是心胸狭隘……”

“你有权心胸狭隘,”林凛微笑道:“就如我有权对那个柳惜惜发脾气一般,但你要告诉我,你不说,我再聪明,可也猜不出你的心思,好吗?”

白析皓顿了顿,笑了起来,深深吻了下去,良久方放开他的­唇­,低声道:“好。”

林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抱紧他的背,一个翻身,顺势将白析皓压在身下,变成自己高居其上。他嘴角含笑,眼波流动,衣裳垂到肘部,露出大半个白玉无瑕的身子,真个美态横生,颠倒众生,柔声道:“你刚刚说的,今儿个任我处罚,现下好好躺着领罚,明白吗?”

白析皓惊奇地睁大眼,道:“宝宝,你要作甚?”

林凛微笑着俯下身,撩开他的衣襟,学着他平日亲吻自己的路数,细细沿着颈项胸膛,一路吻了下来。他的­唇­绵软娇­嫩­,犹如花瓣,这般轻吻慢舔,早让白析皓气喘吁吁,燥热难耐,忽然,那狡猾的牙齿轻咬住白析皓胸前的硬果,令他不由轻颤一下,正疼间,却又覆上柔软­唇­舌,或舔弄啜吻,令白析皓只觉魂飞九霄,待到那双略有些冰凉的小手,摸到自己腿间,白析皓一阵激灵,猛然转醒,警惕地按住他的手,挑着眉毛道:“宝宝,你,你不会是想要抱我吧?”

林凛巴眨了无辜地眼睛,道:“不好么?你不是口口声声爱我,那把身子给我,有何问题?”

白析皓一阵气苦,只得索­性­豁出去,闭上眼道:“好吧,你千万记得润滑拓展,可别蛮­干­,你那处如此娇­嫩­,硬来可会受伤,呃……”他倒抽一口气,却原来那坚硬如铁的部分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搓捏,抽送了好一会,却只会弄得越来越硬,间或弄疼自己,耳边听得林凛嘀咕道:“照理说该让你快活一回的,怎的老也不泄?那润滑药膏又放哪去了?真是,明明记得放在枕底下的……”

白析皓再也按捺不住,一把钳住林凛双手,再深深吻了过去,趁他被吻得意乱情迷之际,快手快脚摸出药膏,熟门熟路涂在他身后那幽泬之中。林凛挣扎起来,在他亲吻的间隙好容易逮着说话机会,愤愤道:“喂,你不守信用,你,啊……”

他还未说完,白析皓已先下手为强,将他一条白玉般的腿架在肩上,坚决让自己硬得生疼的阳Wu戳入泬口,再施展浑身解数,又吻又摸,专攻那身子敏感之处,搓揉得林凛浑身酥麻,软如春泥,白析皓一个挺进,总算又入那**噬骨的所在,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含住那人的柔白耳垂,哑声道:“宝宝,术业有专攻,你不擅长做这些粗活,还是闭上眼好好享受吧。”林凛被他或急或慢的冲撞中,早已失了神,面含春­色­,目含秋波,一阵阵低吟声自喉咙内不住溢出,心下对白析皓那点不守信的恼怒,瞬间被阵阵快感狂潮席卷而去,一时间只觉天上人间,俱是迤逦风光。

这场生辰风波至此便落下帷幕,小宝儿只知第二日大早来伺候,等了好久,还不得入内。他是死心眼的孩子,主子没召唤,自然不得擅自进屋,可主子没说能走,也不敢随便离去,他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守着洗漱用的热水点点变凉,屋里头却仍无叫人的迹象。正待离去,却又听见里面一阵动静,小宝儿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跑到房门口,正要扣手,却听得阵阵冲撞之声,合着呻吟喘气,自家主子低哑的嗓门断断续续地道:“白,白析皓,你,你昨儿晚上,还,还没折腾够吗?想,想弄死我,啊……”

那同样低哑的嗓门的白爷的:“宝宝,你,你太­棒­了,我真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小宝儿面红耳赤,心里狂跳,他服侍这两人良久,自然晓得这是什么声,看这情形,还得好一会才能罢休了,他垂头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返身走开,心忖自个还是去吩咐人备沐浴香汤,滋补药膳更好。正想着,不觉来到点苍阁外,手上一紧,却被一人拽着拉入怀中,小宝儿大惊失­色­,抬头看去,却正对上徐达升笑嘻嘻地一张脸。兴许才听了那等激烈的情事之声,他脸上一红,心里怦怦直跳,正出神,却觉耳朵一痒,却听徐达升戏谑地道:“宝儿,想什么呢?小脸红得都赛过人擦胭脂了。”

小宝儿忙推开他,呐呐地道:“没想什么。”

徐达升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道:“想你哥哥我吗?嗯?”

小宝儿忽而想起这人昨晚没脸没皮那番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道:“才不是,我才不想你。”

“宝儿,宝儿,”徐达升将他拉入怀中,柔声道:“哥对你说的,都是实话,哥喜欢你,愿等你长大,你呢,你喜欢哥不?哥就要走了,要过段日子才能再来看你,你能不能给哥说句实话,你喜欢哥不?”

小宝儿心跳得更是厉害,不知怎的,似乎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欢喜油然而生,他推开徐达升,结结巴巴地道:“袁爷,袁爷教我说,不能,不能随便说别离,那,那我便不与你说了,你,你保重,恩,平安。”

徐达升偏着头看他,直看到小宝儿心慌地垂下头,忽而下巴一紧,被那人轻轻抬起,然后,一个轻柔地吻落到自己­唇­上。小宝儿慌里慌张,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徐达升柔声道:“宝儿,不轻言别离的意思,是说莫要错失机会,你现下,愿意给哥照顾你,喜欢你,爱护你一辈子的机会吗?”

小宝儿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懂……”

“小傻瓜,你不用懂。”徐达升抱紧了他,笑道:“你只需把一切交给哥哥,享受幸福就好了。你爱鼓捣那些药,哥帮你找材料,你爱读书写字,哥便亲自教你,你爱玩,哥陪你玩,有人欺侮你,哥就去打跑他。”

“主子,主子也会教小宝儿,会疼小宝儿……”

“傻子,那不一样,”徐达升捏捏他的脸,笑道:“你与你主子,与你主子跟白神医,能一样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小宝儿那一日便稀里糊涂地想着这问题,越想越觉着,主子待自己的好,与徐达升待自己的好,差别很大。他因为神情恍惚,便没留意这白府中发生的几起事,等到三四日后,放想起那夜住进来的柳惜惜,听闻是白神医的旧情人。他在深宫也常常耳闻嫔妃们如何争风吃醋,互相下套,心里忽然害怕起来。自家主子心底善良,与白神医又是神仙眷侣,若凭空来一人破坏,可不是缺德吗?小宝儿忙找了邬智雄,刚问了句柳惜惜如何,便被邬智雄挖了好几个白眼,嗤笑道:“公子爷若等着你这等笨奴才护着,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小宝儿又愧又急,道:“邬老大,到底如何?”

“早被公子爷打发走了。”邬智雄哈哈大笑,道:“那女子要说也有点心思,看上咱们白爷,想着正妻绝对是谋不上,姬妾一流总不会难得。又不知从哪说白爷现如今迷上男­色­,以为咱们公子爷与她一般小倌粉头一流。笑话,咱们公子爷是什么人?对着千军万马尚且面不改­色­,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如何是她那等烟花女人能比拟。我这么说吧,她给咱们公子爷,那真是提鞋都不配。”

“你错了,”小宝儿正正经经地道:“主子常教我,人无高低卑贱之分,不能因为旁人出身不好,便心存轻慢侮辱之心。”

邬老大呆了呆,不耐烦道:“得,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我不说,不说了。”

小宝儿忙扯住他的袖子,央求道:“说嘛说嘛,小宝儿不打断你就是,后来那女人怎么样了嘛?”

邬老大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如何,那女子一见公子爷的脸,自个先矮了半截,再听公子爷一席话,早面含羞愧,又感激涕零,最后公子爷好吃好住,又送了她银子,让她上路。要说这女人还真不要脸,走就走吧,临了还来一句,听君一席话,始觉过往荒唐虚度,奴家见公子爷甚为倾慕,不知往后可否常来探公子?”邬智雄捏着嗓子,学那娘们说话,惹得小宝儿咯咯一阵笑,邬老大忍笑道:“当时白爷那个脸­色­啊,不提了,不提了。”

这时却听得白析皓­阴­沉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邬智雄,你很得闲啊,在此搬弄口舌,我看,进京送信那个事,便你去办好了。”

邬智雄吓得赶紧垂首而立,道:“白,白爷,小的要是进京了,那宅子里的事……”

“自有人接着办。”白析皓冷冷地道:“你立即就动身,将信交给华阳郡主,当着她的面说一句,皇帝老儿的东西,咱们用不着,也不想用。”

“是。”邬智雄低头应答,一溜烟跑了出去。

小宝儿吓懵了,忽听白析皓朝他招手道:“你过来。”

小宝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白析皓这回倒换了语调,口气温和道:“你下回见着徐达升,就说你家主子说的,家里什么都有,沈大侠不用再惦记着捎东西了,若还有信件来往也无妨,只是会与白爷我一道拆封阅读,明白了吗?”

小宝儿呆了呆,还未会意过来,却听得白析皓提高嗓音,喝道:“明白了吗?”

小宝儿吓了一跳,忙道:“明白了明白了。”

“嗯,甚好,随我来吧,今儿个传你几个急救方子。”白析皓微笑着点点头,施施然走开,小宝儿歪着脑袋瞧了半日,怎么着也觉着白爷身上透着洋洋得意。他摸摸脑袋,正胡思乱想,忽听白析皓沉声道:“还不过来。”

“哦。”小宝儿赶忙抛开脑袋里的疑惑,乖乖地跟着白析皓走。一转头,瞥眼之间,却见自家主子,悄然立在不远处,嘴角边上带着一丝宠溺的微笑,正静静地看向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王子即便与神医在一起生活,却也有很多问题。番外只说一样,虽然借的是第三者这等老桥段,但并非想考验他们的爱情,只是让两人有机会,好好想想如何相处而已。

像小宝儿,老徐,袁绍之,琴秋等人的故事,皆会在番外中陆续有所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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