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绮罗帐内,隋炀帝舒适地靠在榻上,萧皇后在一旁为他揉捏四肢,疏活筋骨。
“皇后,你觉得其其格这女娃儿如何?”闭目养神的隋炀帝闲闲启口。
萧皇后的手顿了一下,旋即说:“她性格很活泼,讨人喜欢,就是嘴巴直了点,不顾忌场合,这难免吃亏。”
“呵呵,皇后想的和朕倒是不谋而合。”
隋炀帝睁开眼,把玩着榻上的流苏穗子,“眼下大隋局势不稳,内乱纷扰。这个关头若能拉突厥站在一条船上,无疑于增强后盾。其其格是突厥可汗的掌上明珠,倘若能把其其格控制在手心内,那突厥可汗必然会倾力相助!届时……”
“皇上有意撮合响铃公主和咱们大隋臣子的婚事?”萧皇后试探地问。难怪在龙舟上,丈夫一再提出让其其格选什么英雄的话,看来是早有目的啊!
“其实也用不着撮合,”隋炀帝高深莫测地一笑。
“宇文卿家早替朕想好人选。你看那战御寇,三十六七仍未娶正房,朕心里有数,他还惦着苏绾娘。
如今,故人之女从天而降,又生得活泼伶俐。朕假使能将其其格许给他,岂不了却一桩心事?
毕竟,当初本该由舞阳公主前去突厥和亲,结果苏绾娘代嫂出嫁,是皇家欠战御寇一个妻子。”
顿一顿,他续道:“宇文卿家年事已高,他儿子偏又是个文官。而战御寇久经沙场,熟谙文韬武略,是不可或缺的将才,朕还真少不了他……”
“皇上就是想拉拢战御寇,也不必给他一个外族女子。”萧皇后埋怨地瞅着他,“陛下忘了,臣妾不久前才提过,想把盼兮郡主许配给战将军啊!”
“盼兮郡主的事儿,朕想过。”隋炀帝坐直身,“他们不会合适的。你想想,战御寇终年在外操练人马,巡防驻扎,盼兮一个柔弱的千金哪里受得住?朕先前给战卿找的老婆,不是没几年就死了?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竟说什么悍将‘杀妻’!?”
“皇上!”萧皇后无法苟同,“身为大将军,在沙场历经生生死死,回到家中肯定希望娇妻温柔贤惠,其其格能胜任吗?论才情风雅,她哪点比得上盼兮郡主?”
“此言差矣,”隋炀帝摇摇头,下龙榻后伸伸腰,“风雅才情对生死一线的战将来说根本是奢侈。其其格和苏盼兮是苏丞相的内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嫁都行。三日后城郊狩猎,若其其格选中旁人,朕就应了你的心愿,”
“皇上--”萧皇后仍不死心,想继续说下去,但隋炀帝已面露不悦,她也不便多言。
“皇后啊,你与朕是结发几十年的夫妻,朕当初办齐王案时,便是念着这个情分。”隋炀帝眼底透过杀气,“你莫让朕失望,否则,一旦被拘禁在府里的那个不孝畜生再生事端,休要怪朕枉顾天伦,痛下狠手!”
“皇上--”萧皇后浑身一颤,脸色苍白如纸。
隋炀帝扫兴不已,拂袖而去。
萧皇后孤零零一人凝望着燃烧的蜡烛,难抑抽泣--
为什么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她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啊,一个早年夭折,一个在宫斗中被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他至今都不晓得……
皇上呀皇上,你宁可偏信宇文化及一个外人之言,也不相信你的妻子和儿孙吗?
三日后,大兴城郊。
狩猎的队伍彩旗飘扬,群臣披挂戎装,环绕在隋炀帝的左右。
忽听吱嘎叫声盘旋于人们的耳际,湛蓝的苍穹飞来一只伟岸雄鹰。
接着,叮叮当当的铃儿响起,其其格骑着她那匹紫骝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隋炀帝上下打量她,拈着胡须微笑道:“嗯,响铃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名不虚传。”抬头一看,“这只老鹰也是你养的?”
其其格容光焕发,明媚动人。她一伸纤臂,召唤下飞翔天际的雄鹰,“布日固德,快点给皇上施礼。”
众臣哈哈大笑,都以为她在开玩笑,谁知那雄鹰真的扑腾两下翅膀,吱嘎吱嘎地蜷缩下来。
其其格傲然地一撇唇。“皇上,其其格的雄鹰可是比某些人对主子还忠诚呢!它最棒,一教就会。不信,陛下可以问问那位宇文札大人。”
群臣中的战御寇闻言,刚毅的脸庞下血管微微跃动。
这丫头极会含沙射影,有时三绕两绕就把旁人给绕进去,暗里挖苦他麾下的军将和宇文札,表面上却在赞扬自己的雄鹰。
宇文札冒出来,尴尬地在其其格身边直晃,“公主的雄鹰,在下见识过,真……真是凶猛无比。”
宇文化及狠狠瞪他一眼,转脸笑道:“皇上,今日天高明媚,恰好狩猎,莫要延误良辰才是。”
隋炀帝点点头,朗声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往年惯例,分两场进行。首先是上午的围场狩猎,众位卿家在内各显神通;晌午后撤掉那些栅栏,再各自分开至丛林中猎物。以申时为准,猎得动物最多者,朕有重赏。”
“遵旨。”群臣的声音回荡在郊外的山谷中,久久不散。
其其格借故跑到战御寇的坐骑旁,伸手摸了摸马鬃,细细思量后道:“大宛的血汗宝马呀!”
战御寇没有搭腔,眼睛目视不远处的围场,不知在想什么。
其其格不以为忤,小手拍着马颈,灵巧的眸子上上下下在它的皮毛上梭巡,轻呼道:“你很爱惜它。不然……这匹马不会如此洁净,杂毛不生。”
“为将者,战马若足。”战御寇终于低下头睨她,“没有人会不爱惜自己的手足。”最重要的是--手足不会背叛他,不会。
“你一定对部下也很爱护。”她的眼笑眯成月牙状,“我阿娘说,只有真正懂得珍惜自个儿的人,才会去体恤身边的人事。你是那样的人--我在校军场看你操练人马的时候,确实严厉,上万的人从头至尾一个不松懈,逐自验收。不过呢,我知道你是避免他们将来吃亏,是吧?”
战御寇神色怪异地一勾唇,“你的‘阿娘’说得真多。”
“咦?你注意到啦?”她不大好意思地揉一揉细长的两绺发辫。
“阿娘是我心里最厉害的人。她说的话十有八九会应验,只是太多了我会忘记……结果叔叔们都笑我笨。哎--你觉得我笨吗?我觉得我不赖啊,至少骑射功夫不比任何一个哥哥差哩,若有哪一天咱们较量较量,说不定从此‘草原独秀’便名扬千古呢。”
“没有亲自上过战场的人,就没资格笑谈风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名扬千古,不知有多少将士为此家破人亡?当你我较量的那天--便是大隋与突厥开战的日子。你何止笨?简直愚蠢之极!”战御寇的口吻严峻起来。
开战?她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两人在那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彼此比试骑术和射艺,为什么会和滚滚硝烟连起来?
其其格困惑地重复着他的话:“愚蠢?”
哦,是啊,她又忘了自己是个突厥人。他们之间的鸿沟很深很深,而且由来已久,哪怕是一次小小“争执”,都会被解读成“开战”的。
她的话太幼稚、太不负责,难怪被他毫不客气地斥责。
可是--他说得那样辛辣刺骨,难道不怕伤到她?
是不是突厥人悍得令他忘记,她也是个小小的女子?其其格盈盈的大眼用劲睁着,努力想从他冷峻的脸孔上,寻找一丝丝懊悔或歉意,奈何--
她失望了。
战御寇浑身散发着幽意,那冷冷的寒光一圈一圈扩张,刺痛她的眼睛……小手慢慢松开血汗马的脖颈,情不自禁后退。
“回到你的马上。”他别开无情的脸,“狩猎要开始了。”
其其格咬咬唇,心里打了个死结,难受得要命。但听到狩猎的号角已响,不由得转身而去,重新骑上紫骝马。
宇文札见她脸色铁青,多事地前来,“公主玉体有恙?”
“滚开!”其其格没好气地低吼。
宇文札碰一鼻子灰,嘿嘿一笑。
“何必动怒呢?战御寇本来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莽夫,公主和他打交道肯定会吃亏。不过,也不必生气。恶人自有恶人磨,先让他威风一下,晚些时,在下自能帮公主出一口怨气。”
他笑得阴森,其其格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哼道:“如此,我应当谢谢你这两次三番的美意啦?”
“不、不敢当。”宇文札越来越没有抵抗力,芳泽一近,立即感到呼吸困难,吞口口水,“那些都是……小意思。”
“好。”其其格突然笑得很甜,“宇文公子啊,如果小女子有了为难之事,你会鼎力相助的吧?”
“是,那个当然。”宇文札豪情顿升,拍拍胸膛保证,“在下与公主不打不相识,颇戚有缘--为公主效劳,三生有幸。”
其其格暗翻个白眼,忍住欲撕烂那张大嘴的冲动,恶魔召唤般朝他一眨眼,“那你告诉我战御寇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宇文札刷地拉下脸,顾左右而言他,“以前啊,战御寇也随驾狩猎,不过,那时候,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我怎么知--哎呀!”音未落,就被其其格豢养的那只雄鹰的尖嘴给叼住耳朵。
“说实话,干脆点啊。”其其格敛起笑靥,一挑眉,“布日固德早上没吃东西,它若是急昏头,把宇文公子的耳朵当美食,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宇文札的汗淌下来,“公主!我……我真没得说呀。家父晚年得子,战御寇比我大上一辈,往前追溯,恐怕……我还没出生,想告诉你也无能为力。”
“哦。”其其格别有深意地一笑,接着陡然变脸,“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现在又承认比人家小一辈了?宇文札,你倒是善于见风使舵。我的耐心有限,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否则,别怪我教鹰无方--”
“啊……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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