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他的肩头栖停着一只雄鹰,正是她豢养的布日固德。
这……这算什么?其其格有几分不是滋味。
一觉醒来,调养多年的大老鹰竟没围在她的左右!就算它老兄无法嘘寒问暖,但至少也得守候在主人周边吧?没良心的笨家伙,亏她不久前还夸它有多忠诚听话。
哼,她一噘嘴,狠狠瞪向同样瞅着她的布日固德。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就如此这般任光阴逝去……
战御寇抬眸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滑稽的场景。
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对待那一人一鹰的较量,他索性闷咳一声,打破僵局。
其其格“啊”地回神,懊恼地敛睫垂首。
她真是昏头,怎么和一只鹰卯上了?又让战御寇白白看了一场笑话。
“它是只忠诚的鹰。”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布日固德的一双羽翼,幽然地说,“如果不是它,响铃公主真会被棕熊当晚饭吃掉。”
“你的意思是说--”其其格讷讷道,“布日固德为我求救来着?可它为什么找你?”
战御寇面无表情,说道:“不是它故意找我,而是其他人的马比我那匹发作的战马跑得远,所以它先找到我,引我去救你。”
“你的战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她无法理解。
“好好的?进山林没多久便瘫了。”他的声音渗出寒意。
“而你的箭也被人动了手脚!?”其其格一拍大腿,猛地起身便要往外走,脑袋咚的一下撞到头顶的石壁,顿时眼冒金星,不由自主又坐回来,痛得眼泪汪汪。
战御寇无奈地叹道:“雨大时山路崎岖泥泞,待雨小些,皇上自会派人寻找。这石洞低矮,容不下人站直,你省点力气,将就一下。”
“喂,你也太冷血啦!”其其格不满地抗议,“我是为谁打抱不平?你还用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知道有人想加害我。”他淡淡地诉说,情绪并未有太大的波动。
“否则,皇家狩猎的山中,会派专人在靠近荒芜深林的附近设下隔离栏,以防棕熊之类太过猛烈的野兽侵袭。如今,狩猎范围的山内出现棕熊,且我的马和箭又被动了手脚,这难道还不明显了?”
“你心里清楚,还这么平静?”其其格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所思所想,高高一扬拳头,“我若是你,一定要那人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你会的词儿不少。”他微微一勾唇。
“那还用说?我让阿娘教的。”其其格被一夸,当即忘我的吹嘘了起来,“写我未必会,说说总没问题。但凡可以开骂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以免来到中土和人吵架时吃亏啊!”
原来……她用心学的词,大部分是和人拌嘴吵架有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闲人?战御寇凝睇她,发自肺腑地质疑。
记忆中的绾娘温柔体贴,楚楚娇柔……一个水灵灵的可人儿,教出来的女儿竟是另一个极端!这不得不令他匪夷所思。
“其实,有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其其格一眨黠眸,“你可是个武将,我以为咱俩的水平半斤对八两,哪知你还会吟诗作对!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去当个文官?打打杀杀固然刺激,不过,日子一长就不好玩啦。”
战御寇面色微微一黯。文官武将岂由他来选?他生来便注定被人摆布。
也许,绾娘早早离他远去未尝不是幸事,那样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扪心自问,其其格到大兴城以来,他多次都想问上一句最简单不过的--“绾娘如今可好”,然而,每每话到唇边又会咽下。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其其格一嘟唇,泄气地双臂环抱着曲起的腿,下巴缩在膝盖间,“战御寇,你为什么讨厌我?跟我说话就那么无聊?我都不计较你以前的错,可你呢?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以前的错?战御寇不记得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他皱皱剑眉,十指交握,许久,缓缓说道:“我不讨厌你,你很好,一点也不讨人厌。”
其其格兴奋地一挑眉,“真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她的反应让战御寇好笑,“而且,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我也不会和一个娃儿生气。”他轻笑着,此刻很放松。
又说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儿?
其其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嚷:“我不是一个小娃儿!我是一个女人!”
战御寇苦笑不得,喟道:“话不可乱说,你--莫要坏了自己的名节。”
“我何时坏了自己名节?”她收敛笑容,正色起来。
“有夫家的妇人才称得上女人。”他理所当然地解释。
“是这样的吗?”她翻个白眼,懒懒地靠在石岩上,“草原女子可不是。我……我若有喜欢的人,说是蜕变为成熟的女子也不夸张。”
闻言,他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其其格咬着小指,赌气道:“你说的,如果顺利从那个崖头脱险的话,就是我赢了狩猎,这话还算不算?”
“算。”他沉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
“好,当初我们打赌--”她水漾的眼珠转转,“若是我赢了狩猎,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这个嘛--”其其格偏着面颊想了想,笑说道:“一时我也想不出来,先等等,待我寻思出个主意再告诉你。”
战御寇素知她古灵精怪,先把丑话说前面:“我答应你做的事情,不能牵涉到大隋和突厥。”
“我无非是要你履行一个你我间的协定,这和国家大事有什么关系啊?”其其格幽幽一叹,“你想得未免太复杂。”
是不是做武将的人都这样偏执?看来,他已经习惯将防备当做正常的处世方式。
战御寇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皇上申时见你我未归,定会派人来寻。公主,战某希望你对今日所知的一切都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个字。”
“什么?”其其格握紧拳头,几下挪至他的身侧。
“兹事体大,牵涉甚多,须谨慎行事。”
“即使那人要置你于死地?”她一眯杏眸。
“没有这个人,不可凭空污人清白。”
战御寇注意到其其格头侧发梢上,挂着的两片叶子--她看起来仿佛是刚从草叶堆里爬出来的小兔子。意念一瞬不由控制,他弹指挥落那些叶子。
简简单单的举止,不合丝毫轻浮意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宠溺之情融在其中。
其其格心狂乱地猛跳,结结巴巴道:
“在……在围场碰过你箭囊的人只有一个……是他!你明明知道是他,为何隐瞒?他能害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逃过一次,能保证逃过以后所有的算计?纵然你逃过,又怎保这些算计不伤害别人?”
那头熊是被他们碰到,倘若是别人该怎么办?害人之人不顾一切,哪里顾及他人死活?
“你以为,我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幽邃的黑眸掩藏着一层不为人知的精光。
“不过,你也想得太简单,无凭无据凭什么去告人?更何况,他暂且不是能碰的人。”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不拖累越王、不打草惊蛇,他只能,也必须忍。
“你--你你--”其其格气得牙齿打颤。说来说去,倒像是她自寻烦恼,人家根本不领情嘛!
她受不了那种愤慨和压抑,再度起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山洞。即便是在外面淋雨,也能发泄地喊上几声,总好过对着这个沉闷的木头!
战御寇唯恐那冒失的丫头又撞头,猿臂一拦。
其其格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他湿濡的袍袖完全裹在肘上,自臂膀至手肘被划成一条一条的碎绸,鲜血凝结在衣绸上,怵目惊心。
“你……”她面色惨白地跪坐下来,脑中浮现出在悬崖上的一幕--
他以一臂撑身,一臂拽人,定是在提她上来之时,被那些崖头锋利的荆棘给刮破了。
傻子,他是用枪的武将啊,竟不晓得保护自己的双臂?
愧疚、心疼一齐纠结着其其格,她颤抖着小手,轻轻抚上他不堪入目的手臂。察觉到他欲甩手,她的双臂干脆一拢,把那臂膀锁在柔软的怀中。
“响铃公主--”战御寇眉头紧锁,不习惯鼻尖萦绕的淡淡幽香,“你逾矩了。”
“我不管……我才不管……”她的嗓音不似方才的倔强,哽咽地语不成调,“我不是大隋的女子,不懂你们的规矩,我只知道我不开心……就会难受……”
“其其格--”他有一种眩惑感,本来不怎么疼的皮肉伤,有些隐隐刺痛。
“若我不是突厥人……”她沙哑地呢喃,“你是不是就不再对我躲躲闪闪?”
其其格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男人自有敏感的一面,对那坦白大方的皎洁思绪,他又不迟钝,岂无知觉?
然而,他却不能接受,这并不是因为牵扯大隋与突厥的关系……
“其其格。”战御寇没有急着去推开她,而像一个长辈,谆谆善诱,“小娃儿走的路、看的人太少,往往,就对初见的人事产生新鲜感和依恋感,但--那不是你认为的情愫。”
其其格猛一抬头,“你是厌恶突厥人的,可你却一再帮我、救我,为什么?战御寇,难道你自始至终,都当我是三岁的娃儿?”
“我说过,你很好,无法令人讨厌。”他长叹出一口气,下意识逃避那双眼眸中将会浮现的黯然。
“你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对于我来说,又是故人之女,我视你--若女。你说‘突厥人又如何’?不错,撇开突厥公主的身分,你只是其其格。”
“战御寇!”她大叫一声,怒目而视,粉拳紧紧拎着他戎装下的衣襟。
“你听着!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所谓的小女娃!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可以厌烦我,但不许搪塞我,用这种幼稚的理由!我有汗父、有哥哥,可我从不会想去这样对他们--”纤身往前一探,柔软的红唇仓促地覆上他冰冷的薄唇。
战御寇愕然。说不清心底是震惊、恼怒,又或是莫名的心悸--他乱得失去了原有的方向。
其其格的唇抵着他,诅咒般低语:“一旦是我认定的人,就算他已七老八十,我也宁可为他一夜白头。如此,你还会认为我小得与你不配吗?”
他的眼睫一颤,幽幽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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