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其格又是对着碧池而坐,双手忙碌着在雕刻一块木头,她肩头的那只雄鹰乖乖地栖息,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转。
阿羽端着盘子走来,为难地说:“公主,婆婆每月都要封斋,她不喜欢有任何人打扰,这不是针对你。”
其其格背对着她,听见此话,冷笑道:“封斋?她做了什么不安的事儿,这样虔诚忏悔?”
她好心拿东西去孝敬,不过,看来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ρi股,那些来自草原的美食佳肴,都被当做喂狗的残羹给扔掉了--她的心意也随之付诸东流。
如果不是为了战御寇,她何必受此窝囊气?依照她的脾气,早就甩甩马鞭,发泄一场走人了,哪里轮得到那个老婆子耍威风?
一刀一刀,她用力地削着木雕,红唇紧抿。
“公主不要这样,您忘了将军临行前的嘱托吗?”阿羽急得一身汗。刚才其其格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婆婆听到,可怎么办?
“我就是记得他的嘱托,才坐在这里。”其其格不想继续说那些,“对了,那个御医怎样?还活着吗?”
“活着。”
“我想过了,宫里的人怕御医带不洁的东西回去,定会暂禁他出入,所以最好斩草除根。”其其格眼眸一挑,“只有死人才不会泄漏风声,坏了战御寇精心的计划。反正,外面都对将军府恐惧,避之不及,绝不会前来查找御医,援兵来前你我不认帐,谁也奈何不了将军府。”
她算是真服了战御寇--竟然算准了皇帝会派人探病,就威胁御医写折子,而后名正言顺“挽留”御医不得回宫。
另外,皇帝也会因避讳此疾,而令战御寇的兵士驻扎京内,如此必然不会发现少了的那部分人马。
她没看走眼!一抹淡淡的笑漾在唇边,其其格不无得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他的计划在走,没出半点差错,她选的男人有勇有谋,不是愚莽的武夫啊!
“杀人?”阿羽悚然地问,“非要这样吗?”
“是--”其其格把玩着小木雕,“不能心慈手软,放过任何可能。姊姊的好心只会害了战御寇。那御医贪生怕死,为保小命而背叛主子,死有余辜。”
“公主。”阿羽为之侧目。原来,这才是响铃公主的真面目--她的感情烈若焚烧的烈焰,为爱一人可以不顾一切……
其其格像是感受到她的内心想法,抬头瞥了一眼,“如果为此要受报应,我独自承担,与别人无关,姊姊放心,那些暴力血腥,由我突厥女承担足够了。”
说着,悄悄把雕刻的木头藏在怀中,接过阿羽的托盘,她傲然道:“婆婆吃不吃是她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谁让她是战御寇的娘?她生下了我的丈夫,就是我的恩人了,无论如何我会坚持下去。”
“公主!公主!”阿羽拦不住她,干瞪眼没法子,仰望湛蓝的天,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晴空的光彩。
这间屋子很暗很暗,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听人说,老妇人是个瞎子不需要灯火,所以黑暗成了内居的习惯。
其其格前几次送来的餐饭,被外面的丫头截下,后来全部当了狗食,是以此次她非亲自监督不可,免得一番心血又成了驴肝肺。
飞快点晕丫头的|茓,其其格侧身进房。
外屋无人,她接着向里走,内间一股幽幽袅袅的熏香扑面而来。借着忽闪的香火微光,其其格隐约察觉眼前似乎立着一块小小的牌位,上面系着的碎细白花在黑漆漆的环境中,尤其刺目。
奇怪,会是谁的呢?
记忆中,战家没有刚过世需要超渡的亡魂啊!其其格甩一下火折子,房间内顿时亮起来--
齐王韦氏之灵位
其其格的脑子嗡嗡作响!齐王韦氏不就是当今被废太子位的齐王前妻?据说,有人看相说韦氏有皇后之姿,而恰逢个性张扬的齐王与父皇多有冲撞,结果落下口实,隋炀帝刺死了身怀六甲的韦氏,也将齐王拘禁在府中。
此事震惊大隋朝野,连他们远在突厥都有所耳闻。
只是,将军府为何要供韦氏的灵牌,甚至白花打结,就如同方才弄好没多久的灵堂?
疑惑之际,耳边传来阴森低嘎的笑声。
帘拢一挑,人影闪动,走出位步履蹒跚的银发老太太。她的双眼空洞,可由于对屋内的摆设极为熟悉,因此畅通无阻。
“你笑什么?”其其格知道她便是老夫人--战御寇的娘亲。
“老身笑世间的人总是有那么多的好奇心,笑他们不遗余力地在自寻死路。”老夫人面露狰狞,“其其格呀其其格,你也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你想杀我?”不知为何,其其格脑中突然有了这个警觉。但旋即自己都觉得可笑。“我的‘婆婆’,上年纪了的人开这个玩笑,可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会因我看了灵牌就起杀心吧?就算是,你不认为这个结论也下得太早,我是你儿子明煤正娶的媳妇,还是突厥公主,身怀武艺--你杀得了我?”
“寇儿娶你是权宜之计。你真以为他爱你?”老夫人冷然地一哼,“这些日子你的利用价值用得差不多,老身也隐忍够了。本来,看在你算为我们战家做点事的份上,老身尚可容你见寇儿最后一面。不过--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老身不讲情面。”
“你--”其其格气得欲转身离去,但那瞬间,脚下一歪,整个人立即酸软麻木得瘫在地上。
“吸了大量的迷香,还想跑?”老夫人听到动静,嘲讽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进得来就出不去,黄泉路上不回头,这句话都没听过?”
“你敢杀我,战御寇回来不会原谅你!”其其格咬牙道。想不到一个老太婆如此狠毒!
“寇儿从小到大最听话。”老夫人神情一凛,语中带着些许仓皇,也不晓得是说给谁听,“老身便是让他亲手杀了你,他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你不信?在你之前,寇儿娶了五个老婆,全都是不乖不听话,偷跑来窥视,所以,她们死得都很快。你看看,寇儿可曾为此产生一丝一毫怀疑?”
“你瞒着战御寇杀了他五个老婆?”其其格毛骨悚然地瞪大眼睛,“你成天吃斋念佛,为何如此恶毒?牌位是供死人的,你却用活人的血去祭它,你不会良心不安?”
“那又怎样?”老夫人阵阵闷咳,阴晴不定。
“魔鬼。”其其格摇摇头,一字一句凄然道:“战御寇简直活得悲哀!难怪他从不知道爱护自己,一味去履行那些该死的所谓的责任!他是你的儿子,你从来都不曾为他想过?你怎知他心中不曾有怀疑?让我告诉你--你儿子是世上最会吞苦水顾大局的傻子!他连三番两次要害他的人都能忍,何况是他的娘亲?依我看来--你不只可怕,更卑鄙,竟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
“我卑鄙?我没有你们这些个小女子卑鄙!”
老夫人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你瞅我的眼,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不迷瘫你,难保不会被暗算!”
“你指使战御寇背着皇帝偷天换日,暗中辅佐越王,他为执行这个任务,不惜冒着忤逆大罪,连夜赶到东都……”其其格无奈地苦笑,“然而,他的新婚妻子却死于非命!他一点都不晓得……还傻傻地听他娘的话,继续卖命。韦氏?哼,她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利用自己的儿子?”
“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多话?”老夫人从宽大的袍袖中倒出一小包粉末,几步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便往其其格嘴里灌。
其其格身体动弹不得,咬紧牙关,窒息得满面红紫。想起战御寇临行前的殷殷叮嘱,仿佛已预知到会发生的事……
啊,那个傻瓜还在为这个冷血无情的娘在玩命呢!难道,她注定等不到和他相聚的那一天?
一颗眼泪自眼角滑落。
“其其格--”
冷汗涔涔,战御寇自梦魇中惊醒。大手深深Сhā入浓密的黑发中,俊眸迷离。
这不知是多少次惊醒。一夜间,他不曾好好合眼,几乎沉浸在凄厉的血腥中已难自拔。
不能再如此下去!身为正在带兵打仗的将领,怎么可以动辄神思恍惚?
只是,心不由己!京城一大堆摊子丢在那里,他不在,其其格又冲动,万一……
翻身坐起,来到营帐的小窗旁,撩开帘布,眺望着夜空闪烁的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心头越发烦躁。
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眼下局势岌岌可危,皇帝南下醉生梦死,虎视眈眈的各地诸侯伺机而动,纷纷摩拳擦掌,欲趁势举事。
低头看看自己一双握枪的大手,沾满鲜血,他竟不知没日没夜都在做些什么!?
他千里迢迢来东都助阵,辅佐的却是一个越来越窝囊,在王世充等七贵前大气都不敢出的软柿子,扶不起的阿斗和谗听宇文化及的皇帝有何区别?
此时此刻,他真的疲倦了--
从小,他就不指望会成就什么丰功伟业,仅仅是想完成一个女人的意愿,企盼看到她不曾有过的笑靥……为此,他甘愿充当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说他没出息也好、懦弱也好,他只是渴望她的认可,博她释然的一笑……那个在他很小很小之时,便渴望的笑容。
然而,现在,他的思虑中又多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其其格,无法不令他挂念的其其格。
绾娘……她是你送给我的一份厚礼吗?
胡思乱想之际,天空中响起吱嘎吱嘎的鸣叫。熟悉的声音使得战御寇陡然抬眼,恰看到那只展翅翱翔的飞鹰--
布日固德!它怎么会在这里?雄鹰不是一直守候着主人左右?莫非--
不敢乱再臆测,战御寇曲指一吹,雄鹰俯冲下来,栖落在他的肩头,不断嘶哑地呜叫。
聒噪惊动了战御寇的副将,他警惕地挑帘而入,“将军,是不是对方有情况了?”
展开雄鹰爪上缠着的纸笺,他显得越来越凝重,低沉道:“不是瓦岗军--京城出事了?”
“京城?”副将肩头一动,“是皇上对将军有察觉了?”
“不是皇上,而是宇文札。”战御寇微闭双目,“他几次三番来将军府闹事,恐怕我府中的人抵挡不了多长时间。”
“他们不怕‘见喜’?”
“皇上当初只说半月内不准任何人进出将军府,但现在快有三个月了,宇文化及留下宇文札,明显已有防备。”战御寇许久吐出一口气,“宇文札若派得过‘见喜’的人入府,这瞒天过海之计就用处不大了。”
“将军,咱们该如何是好?”副将为难地搔搔头。
“目前不能回去。”握紧手中的信笺,战御寇冷静下来,“至少目前不能,必须确保东都无事,我才放心。”
“可万一--”
“不会有万一。”战御寇看了看那只雄鹰,修长的手指滑过它毛茸茸的羽翼,“她在,就不会允许有万一。”
布日固德扑腾两下翅膀,黄圆的眼中透过一抹无奈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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