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芳这一年十七岁。一天晚上她不见了。第二天清晨,扳道工也没有出现在街上叫卖油饼。这一天家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夏冲看到,乔年不时骑着自行车来找乔雅,低声地激烈地说着什么,时而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开。这情形让夏冲颇为紧张。到了深夜,家里还点亮着白炽灯,姥爷、姥姥等人都来了。乔允升愤怒地问夏明远:“你们厂的人,有什么亲戚可投靠,你打听不出来?”夏明远沮丧地说:“厂子一万来人呢,我哪认识那么多?我再打听吧。”穿上大衣,又出去了。
次日早上,夏冲睡眼惺忪地在院子里接水刷牙,一个叫葛大爷的老头儿,抓着痒走了过来。
葛大爷问他:“你小姨找着没?”夏冲摇摇头。“那你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夏冲又摇摇头。葛大爷猥琐地一笑,低声说:“她跟卖油饼的私奔了!”夏冲慌张起来。老头儿又问:“知道私奔是啥意思不?”夏冲又摇头。老头儿左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圈儿,右手食指在里面捅来捅去。
就是在这一天,乔芳被抓了回来。几天后,有一次,夏冲听见乔雅对夏明远说:“乔芳也真是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样?”夏冲对这件事的了解,就到此为止了。他只知道,这对家族来说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那个卖油饼的不再做生意了。只一个星期,别的卖油饼的人就夺取了他的市场。夏冲却仍旧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他思虑甚久,暗下决心,要报复这个人的儿子。
这个人有两个儿子,柴庆一和柴庆双,柴庆双正是夏冲的同班同学。夏冲憋着劲儿要揍柴庆双一顿,只是忌惮着柴庆一,才迟迟没有动手。柴庆一特别混,读五年级,已经敢打女老师了。
班里有些笨小孩,有的总尿裤子,有的不会算数,有的总把“毛”写成“手”,把“6”写成“9”,柴庆双也是其中之一。他比谁都厉害,能把“田”字中间的一横一竖都写出头儿还带拐弯儿,写成一个王八。
夏冲抓住敌人的弱点,动手之前,先给柴庆双起了个外号,“柴王八”,立刻在整个班级里风行起来。有一天大伙儿正叫着,孙小天听见了,厉声喝止,问,叫谁呢?快嘴的小孩报告:老师,夏冲按柴庆双写的“田”字给柴庆双起了个外号叫柴王八!孙小天噗哧一声乐了:真他妈损!
柴王八也有他的本事,只不过是在课堂之外。他擅长用弹弓打鸟,弹无虚发。他爸爸给他做弹弓,用钢线扭成铮亮的弹弓架子,用八条浅黄|色的、弹力最好的水皮子做成一尺长的皮筋,用毛面儿的猪皮做弹丸兜。绝对超一流的弹弓,石子打出去又狠又直。任何一种鸟,不管是燕子、麻雀、乌鸦还是蓝颏,柴王八全不认识,但是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就像地狱里来的小孩似的把它们统统打下来。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鸟就收拢翅膀,捂住嘴巴。
除此之外,柴王八就一无是处了。他智力最差,个人卫生最差,学习成绩最差,还对组织纪律缺乏概念,换言之,根本不懂何为服从。他连跑步都跑不过别人。众所周知,要想跑得快,就一定要模仿飞机。最常见的办法是抡圆了胳膊跑,就像随身带着螺旋桨。街上到处都是两臂舞动得密不透风的变态孩子。作为神童,夏冲琢磨,既然要模仿,模仿速度更快的喷气式飞机岂不是更好?于是他跑起来就把两只胳膊伸成一对儿后掠翼。可是这么跑竟然很慢,还容易摔个狗吃屎。柴王八什么招数都不会,只懂得撒开欢儿跑,速度却比夏冲的后掠翼式还慢。
夏冲本想找堂兄弟夏汐和夏泽一起揍柴王八,继而对抗柴庆一。可是,如果夏汐和夏泽问他,为啥要揍柴王八,他该怎么回答呢?为此他犹豫不决。他没想到,其实他们根本不会问他。
在给夏明远买散啤酒的时候,夏冲常在排队的孩子里看见夏汐和夏泽。啤酒车就像小水车,黑乎乎的罐子里装着冰冻啤酒,尾部有阀门,拖出一根胶皮管子。每晚五点钟,给大人买啤酒的小孩们的聚会准时开始。一排小孩,一人拎一个暖瓶,在那儿排队。啤酒的清爽苦味,丝丝渗入到匍匐在街头的工业废气的刺鼻气味之中。夏汐比夏冲大一岁,夏泽比夏冲小一岁。这哥俩儿正闹蛔虫,都黑瘦,夏汐个子高,眉宇间隐隐透着股狠劲,夏泽尖嘴猴腮,眼睛又大,咧开嘴一笑像只猴子。他俩扬手招呼,夏冲,夏冲,前边儿排!夏冲就加个塞儿。别的孩子发出一阵嗡嗡声。夏汐在十岁以下的小孩里是最能打架的,这时就骂街,操你妈他是我弟弟,想排哪儿排哪儿!队伍里有不服的,你妈逼夏汐,怎么骂人呢?夏汐不屑做口舌之争,只问一句,让不让排?单单这一句话,就包含了最严厉的威胁的意味。对方迅速权衡一下,色厉内荏,没人说不让排——可是不能骂人啊!夏汐见好就收,保持威慑,那行了,行了啊!
队伍后头,严竺又招手又跳脚,急着喊:“夏冲夏冲,你让我也排你那儿去吧!”夏泽笑得嘴丫子都咧到耳根了,大喊:“你俩什么关系?”夏冲害臊,做缩头乌龟,不理严竺,就听她生气了:“下回你上我家我可不给你开门!”这一下,小孩们炸了锅了——想不到还真是对象啊!
街边就是饭馆,灯光昏暗,炒菜的刀锅响声响成一片,香味阵阵飘散。孩子们盯着里头吃饭的大人,口水涟涟。饭馆里一排窗口,这边交款换票,那边交票领菜,中年女服务员在窗口后面用胳膊肘撑着身子,傲慢无礼。墙上挂一块黑板,写着各种“才”:拼盘、鸡蛋炒韭才、樱桃肉、瓦口鱼。几个大人在窗下推杯换盏,直筒的大塑料杯里装的正是刚从啤酒车里打的散啤酒。
猛然间,排队的小孩一起喝起彩来,原来饭馆里面闹起来了。一个新烫了大波浪的女的怒气冲冲闯进饭馆,张牙舞爪,大发脾气。这下子队伍也不排了,小孩们呼啦啦全涌过去,鼻子贴在窗玻璃上。这女的原来是孙小天,正骂她男人呢:“行啊你,发了工资不管老婆孩子,跑这儿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夏冲心情激动,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老师,这是我们老师!“我操!”孩子们一片惊呼,啧啧赞叹,又共同感慨,这种娘们儿,还能要吗?孙小天的男人丢了面子,仗着酒蒙了脸,跳起来就打人,不敢真打,胡乱搡了几把,孙小天却不含糊,运指如钩,在他脸上认认真真地挠出许多斜向的血道子。厮打间,夫妻俩不免污言秽语,对对方母亲进行了一百多轮性攻击,让人听来性欲高涨,煞是热闹。孙小天一拧身,几乎是个红色娘子军的英姿飒爽亮相:“我让你吃!”掀了桌子,杯盘洒落一地,一盘才吃了一半的凉拌菜凌空飞舞。
男孩们惊愕不已,都表示这种做法决不能接受:“娶这种娘们儿!可倒了霉了,太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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