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哼了一声,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了句,能有什么事。瞎折腾。
佐伯侧着头想了想,确实,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了好几年,他们还是在一起。
到底是时间开了他们一个大玩笑,还是彼此在无聊的猜测和等待中瞎折腾。
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佐伯想。也在心里为他看起来不怎么好却又死撑着的挚友默默祝福着。
那一晚不二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最后还是起身走到阳台上,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
有人幸福快乐,有人旧情重燃。
别人都在恋爱。
他和他又要怎么办。
午夜的风有些清冷,吹着吹着突然就大作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柏油马路上呼啸而过,道路两边的树叶也跟着沙沙做响。也吹进他无法平静的心里。
往事亦如风,无法回头。
但起码可以重新开始。已经有人给他做了最好的例子。
街对面树上的树叶摇摇欲坠,不论它们是多么急于挣脱树干的捆绑,又或者多么留恋在树干上汲取阳光眺望远方的日子,最终只能投入大地的怀抱,不管愿不愿意。
就像他不管走到哪里,归宿终究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不二突然就觉得有些心安了。
十七个小时后,在东京街头,他和手冢相遇。
隔着人行横道线看对面的男子用最熟悉的姿势站在那里。
想叫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红灯跳绿,车来车往,涌动的人潮从身边不停穿梭。
而他们,仿佛立于世界的尽头,走一步就是无底深渊,就好象只有遥望的眼神才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第三次转绿灯的时候,手冢还是向他这里走过来。
那一刻,他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
你……
他们同时说出这个字,看了一眼彼此又都停住。
不二失笑。这么久不见,都陌生了么?连叫他的名字都变的如此困难。可是如果真的陌生了,又为什么默契的说着同样字句。
换个地方吧,站在大街上……不太好吧。不二扬起微笑说到。
在露天咖啡馆沉默的喝着咖啡,不二觉得他们目前的状况有些可笑。
他其实该有很多话想对手冢说的,比如他过的好不好,比如他出差怎么去了那么久,比如他家里……可是每次抬头和他对视的时候,那些话却又都问不出口了。
手冢现在在想什么?又打算怎样处理他们之间?
他没有把握。一点也没有把握。
手冢原本就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无法从表情判断是喜是怒,至于眼神,他甚至不敢和他做长久的对视。
原本,不二只是为了成全彼此的自由,还各自平静正常的生活。现在,却成了亏欠手冢的,他有权利生气,亦有权利沉默。
母亲打来的电话像救世主一样拯救了尴尬的气氛。
收了线,手冢问,家里的电话?
恩。妈妈叫我买些东西回去。
手冢……你家里都还好吧?
还好。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应该很累了吧?我也回去了。
手冢没回答。不二起身的时候他也站了起来。两个人在路上走了一会儿,在十字路口处即将分别。
不二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手冢看着他,说,那把钥匙……
我收到了。
恩。
那……再联系吧。
不二说完这句,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想,也许大家都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大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个电话一次联络都没有,会陌生也是必然的。何况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谁也不敢保证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些难过呢……
不二。
手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回家吧。
他说。
听到这话,不二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狠狠的扎了一下,他仰起头,疼的几乎要落泪。
回家吧。
他不说我想你,不说你去哪里了,不说你好不好。
只说回家吧。
他们的家。他和他的。
手冢走到他面前,握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又说了一次,
回家吧。
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就像能够燃烬心灰的焰火。
被他熟悉的气息包围的时候,不二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想念这个怀抱。
为什么当初就轻而易举的放掉了……他是傻瓜啊……
回家吧。手冢……我们一起。
恩。我们一起。
--手冢,如果我不回来怎么办?
--我去找你。
--去哪里找?
--你心里。
The End
番外之假 如 爱 有 天 意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题记
那一年的冬天,手冢被迫接受了一场让他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的离别。
是生气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又或者搀杂了心疼和其他许多的感情。这一点上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不二留下的钥匙安安静静的平躺在客厅的茶几上,浅褐色的玻璃板和银白色的金属,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知怎么的就让人心里凭空生出寒意。手冢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握着不二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然后把信按照原来的样子折好,工工整整的放在茶几上。
指尖触碰到那把钥匙。冷。实在很冷。他把手缩回去,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像是突然想起一些什么,他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柜前拉开抽屉,把放在里面的空调遥控器拿了出来。
是因为今天家里没有开着空调的关系吧……他想,所以才会觉得特别冷。以前若是不二在家的时候一定会把整个房间都弄的温暖如春。
——滴。
空调被打开。浅绿色的指示灯闪闪烁烁,最直观的表达着室内强烈的温差。手冢站在空调下面,缓缓吹出的暖风从他脸上分流而过,把身体周遭的寒冷空气带走,也把肌肤里多余的和不多余的水分一并带走。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
轻声叹息。
不二的信手冢只看了一遍。信和钥匙一起始终放在茶几上。手冢想自己之所以迟迟不肯收掉它们,更多的是出于人性的某种本能,就像在沙漠里行走了很长时间的干渴至极的人,要么干脆躺下来等死,要么就死心不熄的的寻找救生的绿洲。
他信自己不是前者。人生是一条始终前行的河流。可以失望,但不能绝望。
现在他就是那个干渴的人。一边用理智告诉自己不二的决定是无法回头的单程票,一边又冲动的想着也许哪天他就会回到这里。
只是属于他们的绿洲,何时才会出现?
不二离开的第四天。周末。
难得公司肯放过他,没有在这个星期天也抓他去加班。大概……是觉得自己在这个星期里已经加了够多的班了吧。他没有借忙碌来麻醉什么,真的没有。他的工作从来就是朝五晚九的颠倒着,加班什么的,和太过频繁的出差相比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他其实……是非常不喜欢到处游走的。他想。以前也有一些周末是闲散在家的,不二会拿来命理星象的杂志乐此不疲的为他算命。对于这样的事他本身是不热中的,但从不拒绝。很多时候都是他坐在阳台上看书,不二则跪坐在沙发上,趴在窗口一题一题的要他回答。
他记得那一日有整个春天最明媚的阳光,温暖且舒适。不二拿着笔在杂志上加减乘除了一番,抬起头对他说,呐,手冢,你其实是很渴望安定的人吧?
那时候,他的视线定格在书的某一处,然后侧过脸去看身边的人,安静的等待着他未说完的注释。
可是那一次不二并没有把杂志上的注释念出来。他只是微笑。再微笑。
他说手冢,我也是很渴望安定的人呢。
他放下笔,右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眼光飘的老远,阳光从高空斜斜的射下来射到他身上,形成一道好看的金色轮廓,屋子里传出的是他爱听的音乐,如水轻柔,安人心魂。
是吗?那样……很好啊。
把视线转回到书上的时候他这样说着。那样很好。两个渴望安定的灵魂交汇在一起,是不是代表不管怎样的波涛汹涌最后都会归于风平浪静。
那时候,自己确实笑了吧。虽然是极短极浅的,可确实是笑了。那些静谧的画面就像昨天才发生过的事,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趴在窗口向着阳光微笑。
那些无浪无涛的日子,不二,你都不要了么?
这个同样渴望安定的人,不二,你也不要了么?
他想起不二在信的末尾写到的那几句话,
[手冢,对不起。谢谢你。再见。]
我要的不是道歉,不是感恩,不是告别,而是你全部的人生。
那天下午,手冢在家里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其实他们的家很干净,都是有轻微洁癖的人,无法在混乱的环境下安稳睡觉。大扫除……也许只是用来排遣什么的方式而已。然后他发现,不二带走的东西其实非常少,从日常用品到到喜爱的书籍CD,甚至连仙人掌,连仙人掌也留在原先的位置。
只有照相机。和床头的合照。
手冢想,是不二根本毫无眷恋觉得那些东西毫无带走的价值,还是他在潜意识里依然深深相信着自己终有一天会回到这个家里来呢?
他宁可相信后者。也只相信后者。不二只是偶尔会有小小的任性,但从不做无理取闹的事,他是那么聪明的人,一定……
那个不声不响从他生命里消失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手冢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母亲在那一头的犹豫让他直觉发生过一些什么。妈妈,有什么事吗?
国光,对不起,其实前几天,我瞒着你去找过那个孩子。
那个……不二?
国光,你回家好不好?你知道爷爷是很惦记着你的。
妈妈……
对不起。这样做让你觉得困扰了吧?可是你知道,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那个孩子的。
我知道。明天我就回家。
并不是妥协。在挂掉电话的时候手冢肯定自己并没有向家里所做的一切妥协。他只是……不愿意再听到至亲至爱的人对自己说对不起。那太沉重,他背负不起。他曾经是父母亲的骄傲,现在却成了忤逆的不孝子。是谁错了?是爱着他的父母,是相爱着的他和不二,还是爱本身错了?
谁都没有错。谁都不要说对不起。简简单单的字句此刻像无形的山岳,拼命的压在心口,如此沉闷,绵延不绝。
第二天下班,手冢就真的回到自己家里去了。母亲一脸释然,父亲依旧不悦。他想这个家是不可能再回到十八岁以前的那个样子了。虽然池塘里的鱼总是不知疲倦的游着,可是他真的怀疑那些无忧无虑的生物是否早就遗忘了这个曾经在水边喂食过它们的饲主。
已经……改变的太多了……
当天晚上他去了医院,去看望躺在病床上的祖父。老人的脸庞如此消瘦,在看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眼里才有了逐渐被点燃的光芒。
爷爷,我……来看你了。
老人微微抬起手想握住他的,可是很快又垂了下去。他在病床边坐下,伸出手把老人的手轻轻握在手心。
国光……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恩……恩……
老人微笑,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握在手中的是如此瘦的一双手,没有血肉,只剩皮肤和骨骼。他回忆起小时候祖父总是很喜欢把他高高举起在阳光下,他是那么爱他,从他出生开始就用全心的爱完整的来爱他。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还不起吧?还不起的。那么无私,那么纯净,现在他的生命就要燃尽,自己……能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回到家之后的日子依然那样过。公司,家,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简单规律,有时候加班甚晚,回到家洗过澡倒头便睡。
母亲向他讲述了去找不二的整个过程。他安静的听,然后安静的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逃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最不容置疑的本能,可他还是相信不二的离开决不仅仅是单纯的逃避,他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做了怎样的挣扎才终于留下“失踪勿找”的最后消息。当他们的家门被轻轻关上的时候,他站在门外有没有停留的冲动。
不二,你说你会活的好。我不信。
不二,你说要我活的好。你又如何相信。
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纸书信就可以做到的。那是连着心,连着骨,连着血肉的痛。钥匙被丢掉了,还可以重新拣起来;书信被撕掉了,还可以重新补好;只是心上一旦有了无法缝补的缺口,你能不能教我,要怎样才能活的好。
不二。你到底……要把我心上的缺口带去哪里?
祖父是在半个月之后过世的。那天下了整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医生说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的身体已经像枯竭的枝叶,再也无法制造出新鲜的氧气。抱在手里轻的就像没有重量。声音也……发不出了。
那一天,手冢依旧坐在他平时坐的位置,依旧握着祖父的手。毫无预兆的,老人睁开眼睛看着他,牵动了一下唇角想说什么。他把身体凑过去,耳朵贴近祖父的嘴努力的想要听清楚,但是依然不明所以。
然后手心就被什么东西划过,他像明白了些什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祖父在他手心里用手指一笔一划的写着。那些用生命最后的力量传达过来的讯息让他又想起了小时候,这双骨瘦嶙峋的手曾经怎样强而有力的高高举起自己,在阳光下笑的如此快乐的说我们的小国光以后会是很棒的孩子呢。
他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当那只手从自己的手心里无力的滑落下去的时候,眼泪终于像失控的山洪,开始在脸上无情肆虐。
如果有神明,可不可以让他再回到三岁的时候,在逆光下记清楚那张写满了宠溺和快乐的脸。
爷爷,你也能答应我在天堂……过的幸福快乐吗?
葬礼那天下了几天的雨突然就停了。母亲说爷爷在天上看着吧,他从来都是最宠你的,他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
他最后一个离开墓地。阳光铺天盖地的洒下来,黑色的十字架如此刺眼。
他握紧右手,仿佛祖父留下的最后的爱还有残存的温度在里面。一笔一划,一笔一划,用生命成全无私的宠爱。
他抬起头,却不知道天堂的方向在哪里。
祖父说,国光,只要你幸福,希望你幸福。
从一月到四月,他错过了东京的樱花盛开的最妖娆美丽的时节。生活一直在别处辗转,从一个地方游走到另一个地方,在异国陌生的街头感受春寒料峭,在不熟知的语言里观望又一年的春暖花开。
出差其实并不见得比以前频繁多少,年年如此,甚至月月如此,该是早就习惯的生活。可这几个月,手冢的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动荡,尤其是当他从机场走出来坐上出租车报上自家地址的时候,总是惯性的搞错归去的方向。抱歉。他向司机说抱歉,给予另一个地址后把脸转向一侧,让视线跟随窗外倒退的风景转换飞逝。
有一次路过一条长长的街道,有送嫁的人群在道路的某一侧围聚。车子从他们面前开过,他看见那个新娘,衣着华贵,幸福满溢。然后,他就看见了樱吹雪在风中散落。车子离开那条街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去望。樱花飞舞的姿势如此绚烂,把东京的春天妆点出香甜的味道。
春天。他想。春天已经到了。那个带着他心上的缺口自我放逐的人,此刻又正在何处观望另一场自然界赠予的奇迹。会不会想起在漫天遍地的樱花中曾和某个人紧紧拥抱。如此痴缠,难分难舍。
春天……已经到了……
不二离开的第三个月。音讯全无。在不二常去的酒吧遇到迹部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去了一次不二家。
那一天在酒吧,他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自己也记不住名字的酒。Bank唱的歌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喧闹,闷。遇到迹部大概是凌晨的事,那时候他刚刚结完帐准备离开。在酒吧门口和迹部擦肩而过,他停下来,转过身,看见迹部也正侧转过头看着自己。
关于不二的事,我通通都不知道。至于你们的事我也没兴趣Сhā手。不过,如果他出了什么事……
迹部并没有把话说完,留下尚未宣告的后果一如既往的骄傲的转身走进酒吧。手冢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推开酒吧的门离去。
步行回家的路上,在某个十字路口他停下脚步,靠在沿街的栏杆上抬起头,闭上眼睛。午夜清冷的风一阵阵从身边掠过,如此孤寂,就像丢失了方向的候鸟,找不到温暖的南方,也回不去严寒的北边,只能在原地停留打转,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愈发明白当初不二离开的决心到底有多彻底,多深刻。不仅仅是爱情,连无伤无害的友情也一并被暂时搁浅了。
无星的天空像黑色的丝绒,华丽沉静,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停留了很久很久。他想起不二,那个喜欢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仰望星辰的人,这一刻,他的头顶是否也有这样一片天空,看似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却又遥不可及。
没有繁星的夜空,是否觉得寂寞?
没有不二在身边,……很寂寞。
第二天,手冢就去了不二家。他有些庆幸招待自己的是由美子,至少在现在,他依旧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面对不二的父母亲。因为他,是因为他,才弄丢了他们最心爱的孩子。
由美子说,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去了哪里,他甚至都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看着面前精致的茶杯中不停冒出来的热气,想了一会儿。
我想……是的。他说。
由美子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叹气。手冢君,我想周助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只是想让自己好好想一想,虽然我没什么立场介入你们之间的事,但是……我还是希望……
我会等。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他看见由美子的眼里终于露出了笑意,把原先的担忧全部覆盖。他当然会等,当自己剩余的爱情、幸福的方向、心底某个角落空出来的再也无法被其他人占据的位置全都被那个人带走的时候,他除了站在原地默默守侯之外,还能做什么?他太了解不二。聪明懂事,亦有倔强任性的一面。谁也无法把他带回来,除非是他自己。
所以他连寻找也不能做,就怕自己离开之后那个人就回来了,他怕的,是他们在寻找与被寻找中一次又一次向彼此背过身去,最后终于背道而驰。于是他只有等。等。等着松开自己的那双手再重新被牢牢握住,等着他们重新牵手走完那条永远无法倒退的旅途,
四月底。即将经历最长最久的一次出差。当BOSS通知他公司决定派他去韩国三个月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惊愕,也没有拒绝,只是把需要签署的文件递到BOSS手上,说我知道了。
在家里的餐桌上他告知父母这个消息,父亲默不作声,母亲小小的惊讶,三个月吗?要去那么久。
恩,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吧。
他想这一次自己暂时的离开对这个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从祖父过世之后,家里的气氛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应该说,从十九岁的盛夏开始,这里的一切就都变了。他知道,这些年来父母亲都不曾真正快乐过,难得流露的笑容亦深深隐藏着心事。只是,他自己……也未尝不是这样。没有一个孩子会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过的不幸福,就像没有一对父母会存心做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情一样,虽然从小他就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躲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可是爱着他们的心却是一样的。
所以,当盛怒之下的父亲指着他说滚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中流露出惊慌失措。那是恐惧。把自己的心都要撕裂的恐惧。
那种恐惧的名字,叫失去。
可他永远是他们的孩子,手冢想,是这辈子最不可能被切断的千丝万缕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关系。……虽然他并不是个好儿子,但起码他们永远不会失去自己,对于父母,他大概将会永远怀着感恩和愧疚的心情去爱他们。他们给他生命,他却不能按照既定的路走下去。
母亲常说,国光,什么时候你才能不那么固执,你和你爸爸都是一样的。
你看,就是有这样的基因在血液里牢牢扎根,所以当年他才会选择背过身去离开这里。
他只是不想家里的每个人都如芒在背,动一动,就是遍体鳞伤。
……其实自己也并不见得勇敢到哪里去。在准备出差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常常这样想。虽然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公私分明的人,但谁又敢说这三个月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当母亲在某些聚会中隐约的向他投去相亲的暗号时,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假装不知道。
然后终于,母亲开始堂堂正正的为他介绍女友。那一天,他记的非常清楚,他并不记得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有多高,穿什么衣服,容颜也不甚清晰。却惟独记住了她的眼睛——在他们唯一的一次对视中,他看见她的眼里有婴儿蓝的光芒绽放,那对浅蓝色的隐型眼镜,轻而易举的勾起心里某个最柔软的角落里隐藏着的东西。
他从来,一直,始终都那么想念着不二。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向母亲说着。一个连心都有残缺的人,拿什么资格去背负别人的一生。他已经亏欠了太多,欠了一个叫不二周助的人的幸福,欠了祖父要他幸福的最后愿望。这样支离破碎的感情,这样支离破碎的自己,要拿什么力量再去支撑起一片名为“婚姻”的天空。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从十九岁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和其他许多的东西捆绑在一起,那里面有太多无法舍弃的,比如别人的爱,别人的人生,别人握紧他的手说着要一起走下去的铮铮誓言。现在,这条路早就变成无法回头的单行道。只能前进,绝不倒退。
在飞去韩国的前一天,他回了一次自己的公寓。依旧给房子做了一次大扫除,所有的一切,都是当初不二离开时候的样子。
他把电脑里所有不二拍的照片都存进笔记本。然后带走了他留下的那把钥匙。
——啪嗒。
门被关上。把钥匙抽出来的时候,他开始猜测下一次这扇门再被打开会是哪把钥匙,会是谁。会不会是他们一起。
突然的,就想起母亲的惊慌失措。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正在恐惧着。在他和不二之间,除了无法把握住的爱情、承诺过的幸福、他孤独的等待和想念、他不知所踪的流浪和放逐,还有什么?缺少了血肉相连,他会不会从此就再也握不住他温柔的笑容。
原来这种叫失去的恐惧,来的如此排山倒海。属于他们的春天,会在哪里绽放绚烂的樱花?
在半路遇到由美子这有些出乎手冢的意料,不过本身就是要去不二家的,这种偶遇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把装着钥匙的信封交给由美子,告诉她自己即将去韩国出差三个月的事。由美子说,周助曾经打来电话,但是依旧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他安静的听,语气平静的说我知道了,谢谢。
由美子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她笑,如果周助回来,我一定帮你把这个交给他。
谢谢。那么我先告辞了。
手冢君。
转身走了两步,由美子在身后叫住他,他回头。
他一定会回来的。由美子举起信封向他挥了挥手。然后开车离去。
他朝那个方向欠了欠身,说谢谢。心里有莫名的感动。
回家的路上,东京的天空又开始下起绵延纠缠的细雨,他站在街头无声仰望。雨从额头落到眼角,从发丝飘到眉梢,从脸颊滑到唇边。最后变成无声的河流汇聚到心里,无穷无尽,奔流不息,淹没了什么,又啃噬了什么。
当绿洲变成海市蜃楼,是要继续耗尽力气奔向幻想中的希望,还是从破灭的幻象中寻找解脱。
答案在哪里?
没人知道。
不二,你在哪里?
谁又知道?
留在东京做的最后一件事,手冢去了祖父的墓地祭拜。那里已经不再是年初寒冬萧瑟的样子,草长莺飞,自然界永远不会为了人类的悲喜而逆转固有的轮回。
他站在墓碑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阳光暖的让人轻而易举的产生错觉,有极短的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只是站在家门口,回过身对门里的人说“那么我走了”,然后他会把门轻轻的关上,离开。听不见门那头说话的声音。以及思念。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和天空无声对话,顺便打破幻觉。他想下一次自己再来的时候,这里大概又是另一副模样。他一直记得在某年某月某天,有个人告诉自己仙人掌在盛夏会开出花朵。……三个月的话,从韩国回来还能赶的上花期吧。
可是这里没有仙人掌。
东京也没有那个叫不二周助的人。
那么……我走了,爷爷。也许要过几个月才能来看您。
他在心里向祖父道别,然后,从那条两旁已经长出青葱的草鲜艳的花的路走了出去。
就像任何一次离家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手冢独自一人早早的去机场等候。虽然母亲执意要送行,最后却还是被拒绝了。他说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母亲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能点点头,放开了一直紧握着行李的手。
他站在家门口和母亲道别,鞠躬,看着她走进屋子里,最后由他来关上家门。
门被“喀嗒”一下合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下沉。
……他已经连伸出手去给母亲一个拥抱的勇气都没有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内心竟然脆弱到连离别的温存都怕割舍不去,就好象每一次分离都是永别。家,他的两个家,现在都徒留坚强的门掩饰一切,门里的分散离愁心事种种被小心翼翼的藏起来,碰一碰就是千疮百孔。
机场的人潮永远是熙熙攘攘的样子。提醒登机的广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公式化的传遍每个角落。有人拥抱有人落泪,手冢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一出又一出离别与重逢的悲喜剧,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只属于自己的别离。
两个小时后,飞机起飞。座位是靠窗的,这让手冢想起以前和不二一起出游的时候不二总是对靠窗的位置显得异常热中,他想也许不二离开的时候也是坐的靠窗的位置,他会把额头轻轻抵在玻璃窗上,在飞机升至顶点的那一刻闭上眼睛,然后说再见。现在,手冢几乎可以想象不二当时的样子,三万英尺的高空,落寞的笑容。
他把头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应该继续看着身边的白云流转还是静静的合上双眼。就好象他不知道当几个月之后再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重圆的破镜还是另一场更长更久的等待。
在韩国和在日本,对于手冢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生活就像无法脱离轨道的行星一样,总是按照原来的模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韩国方面为他安排的临时公寓宽敞明亮,家具和种种陈设亦简洁干净,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一个人住显得太过空旷。
他会定期给家里打电话,母亲的嘱咐总是细微之至,他顺从的答应着,即使那些话已经听过许多遍。然后有一次,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父亲。他握着电话,想起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和父亲交谈,每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母亲说的对,他们都是倔强的刺猬,谁也不肯先卸下防备去靠近另一个。
突然的,手冢想起了父亲的脸,那个爱了他整整二十八年的流着一样血液的男人,和他一样倔强一样不愿意轻易让步的男人,他的父亲,是真的变的苍老了。
于是他说妈妈,不用太担心我,这里一切都很好。还有……对不起。也告诉爸爸……对不起。
那是第一次,他向父亲说了对不起。即使不是当面的,即使仅仅是拜托母亲转达的。但是心里确实小小的松了一口气。那么多年无意义的争执……都累了。虽然并不知道何时才能获得原谅和宽容,起码可以让父亲知道他从来都不曾真正背弃这个家,从来不曾怨过他们。
从来,都是爱他们的。
工作并不忙碌,至少和以前相比要清闲些。空下来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回到公寓。也曾和翻译和同事一起去泡过几次吧,后来就再也懒的去了。那里的音乐总是过于吵闹,在一片喧嚣嬉闹中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罢了。
在公寓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或者看电视。他其实是听不懂韩语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整夜整夜都会开着电视机。那里面有妆容精致的男男女女演绎着青春飞扬的故事,或者悲伤,或者快乐。他听不懂,所以只能猜测,从他们的眼泪还有笑容里。
他想起不二。好几次,加班晚归看见不二抱着枕头睡在沙发上,陪伴他的只有电视里传出的声音。
他开始明白当一个人不停的换着台,用一种近乎迷恋的态度去看电视的时候,他并不是真的那么热爱电视。他只是觉得有些寂寞。仅此而已。
公寓的阳台上种着许多植物,手冢想这大概是之前的那个房客留下来的。然后在那一片青葱翠绿里,他看见了一株再熟悉不过的生物。他把那株仙人掌小心翼翼的移到房内,移到窗台上。 他看着它,那些坚韧的刺,觉得和自己家里的那一株长的非常像。
……可是仙人掌,应该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在某一次做到关于植物的心理测试的时候,不二曾经对他说,仙人掌是非常矛盾的。当你试图靠近它的时候,往往会被无情的刺伤;可是它的花语却是温暖,它开出的花亦是鲜艳柔弱的。
如此矛盾。就像人类。就像他们。
BOSS打来电话,告诉他出差的日期也许会拖延。他在电话这头看着窗台上的绿色植物安静的听,最后依旧不动声色的说我知道了。挂上电话的那一刻,他想起家里那一株相似的植物,当它悄无声息绽放出花朵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陪在身边守侯欣赏。
偶尔,他会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手指交缠,用心祈祷,虔诚的在心口划一个十字。他记起母亲曾经对他说,爷爷一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他想如果祖父真的在天有灵,如果上帝真的听的见他的祷告,能不能原谅他的任性和倔强,原谅他为了爱一次又一次固执的勇敢和等待。
他低头看着自己几分钟以前还交握着的双手,想起自从不二离开之后的种种。
左右倒影回忆,右手追忆年华。
不管怎样的流火艳阳,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偶尔才有阳光。
不二是他用了十九年的时间才寻找到,又用了八年的时间才画完整的另半个圆。
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也不愿意用另一个二十七年去寻觅与等待了。
仁慈的天父,爱如果是无罪的,那么请你宽恕所有的人。爱如果是无罪的,那么请你救赎所有的人。
八月。他度过了记忆里最炎热的一个夏季。开始频繁的做一些实地考察,每日都在骄阳下奔波,热的像是随时都会被蒸发掉。
下班之后依然哪里也不想去。还是那些儿女情长的听不懂的电视剧,还是那株迟迟不肯开花的仙人掌,陪伴着他一日又一日。
还有存进笔记本里的那些照片。他以前从不曾如此认真的去看过那些照片。那里面的许多风景他都没见过,许多地方都叫不出名字,可是每一张都是温暖的,春的花秋的风冬的飘雪,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快乐和感动。然后他开始看他们的合照。只有合照。一张一张,诚实的记录着谁也不曾遗忘的时光。
不二。
这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沉默又坚定的扎在心里最柔软孤独的地方,拔不走也逃不掉,于是幸福被捆绑在一起,于是寂寞无所遁形。
当不二在夜里因为睡不着而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抱住的时候,他不相信他能如此轻易的忘记有一个人是怎样伸出双手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们曾经,是彼此唯一的绿洲。
现在也是。他一直这样相信着。相信着他一定会用那把钥匙再打开他们的家门,相信着自己的坚持与等待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独角戏,相信着他们要一起走下去的那条路途依旧漫长的怎样也望不到尽头,永远永远不会半途而废。
初秋。他终于回到了东京。
母亲说你瘦了,他走过去伸出手轻轻的把妇人揽入怀中,那时候他看见父亲的眼神也开始变的柔和。那是久违了的只有在家里才闻的到的温暖,他真的……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现在只希望用另一种方式去等待他们的宽容与谅解,当他在等待中坚定的相信着爱情的时候也同时学会了相信家人,相信他们终究会明白自己选择路也是美好幸福的,是永不后悔的;即使不明白,他也永远是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始终爱着他们的孩子。
然后在那天下午,就像他在韩国看的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一样,重逢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他曾经想过再见面会是在哪里,但没有一个场景比街头偶遇来的更直接也更让人无从准备。他们面对面站了很久,移不开视线,也迈不开脚步。第三次红灯跳绿,他还是忍不住先走了过去,因为他怕不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又一次转过身去逃开。
他们都没有叫对方的名字。在咖啡馆里略显陌生的问候和沉默着。他看见不二不自然的笑容和躲避的目光,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想,等待……也许有了尽头。
当不二转过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的时候,手冢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从小就被称做天才的人偏偏就想不明白一些简简单单的道理。
可是他明明还是爱着自己的——那些闪烁的言词和永不背叛心灵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那么,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怎么能就这样因为他的不开窍而再一次错过。
绝、对、不、要。
于是他叫住他,他说回家吧。
当他们在不同的国度沉默的想念着彼此的时候,一定一定都想过再一起回家的这一刻。他们曾经在那里一起度过了生命里最短暂美好的青春岁月,一起迎接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天,然后明年,后年,再后年……以后也将一起在那里见证许多年的四季流转。
只有那里,才是彼此唯一的归宿。
回家吧。一起。
再一次握紧那只手,他想,以后永远都不要放掉了。
永远。
番外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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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关于《迷失东京》。
我想这大概会是我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长篇了。累。太累。
完结的时候其实有点舍不得拉[其实是很矛盾的——心里一边想着啊终于结束了,一边又想那以后要干吗呢……的感觉],啊啊,总之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很辛苦的啊……
从去年八月初开始构思这个故事,一直到八月底才真正动笔写了第一章。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把它写成3万个字左右的样子,但是越写越长,越写越长,最后算上番外,几乎比原先的计划多了一倍[笑……这样算不算我废话很多]。
八月到一月,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有人离开有人留下,眼看着自己就又老了一年了[……]。
我其实不太能够把这篇文确切的定义为悲剧或者喜剧。可能什么也不是吧。就是把生活的感觉很努力的去表达出来,比方说朋友,比方说家庭。
是“朋友”两个字推翻了整个结局。因为在原本的设想中这一定是个悲剧的。起码,是没有结局的结局。
写到中间的时候中了AS/SA的毒。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ASF三角关系,哪只做炮灰心里都非常舍不得,他们都是最好的孩子,都值得拥有独一无二的感情,凭什么要和别人争的头破血流。现在……我已经彻底倒戈向ASA了[这样算不算又坚定了TF的王道精神 - -// 问题是貌似某还是很没节操的一个人啊……]。
关于文中的爱情部分。
要说那些都只是爱情中会遇到的事,像是责任、逃避、信任、等待、坚持、寂寞……我记得小学语文老师教我们写作文的时候就说要以情动人[恩恩,这道理我知道很浅显,可是很难的吧。。],其实,真的觉得同人是个很美好的世界,我一直在想假如他们遇到的这些问题全部发生在现实中,那么结果又会不会那么幸福,起码,目前看起来是幸福的。[怎么觉得有点扯远了,笑……]
在中间的部分一度产生放弃的念头。因为把自己也弄的非常郁闷。我是喜欢在晚上10点以后写东西的人,10点以前思绪混乱的像糨糊一样[明明是太兴奋,喜欢出去瞎逛- -//],在那种时候写这种文,呃……其实是很折磨的一件事。唉。深深叹气。
“虐”——这个字,该怎么说呢,有MM对我说即便在文里看见幸福,那也是带着痛的幸福。苦笑……那不是我的本意来着,因为那些孩子也都是我所喜欢的,虐他们我并不快乐。但是因为相信着幸福的结局,相信着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即便自己跟着一起痛也只能这样了[根本就是写作的笔调已经定型,怎么也改不过来,狡辩……]。
最后……想说,世界很大,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以上。
合掌,鞠躬。谢谢每个看完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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