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托到另一个人的手中,代表着什么?
全然的信赖?
或者是其他?
但是那一日,他却确确实实地跟她说:“那么,我走之后,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帮我处理了。”
她则一笑回答:“你是不是看中我的抠门了,相信我绝对不会让工匠们骗走你的钱敷衍了事?”
“是啊。”他笑得异常开心,结果换来她好一顿花拳绣腿。
……
想到这儿,她的微笑愈发明丽,琉璃色的眼瞳中散发的光彩让人惊艳至难以逼视,秋千架轻摆,七彩长裙随风簌簌飘动,迤逦流丽无比。
秋千架上的朝颜藤蔓已经全部清除掉了,在绳索上缠上了一层棉布,以免让粗糙的绳索磨伤皮肤,蒲生明男也是个有心人呢。
看一眼盘腿坐在一旁草地上的蒲生明男,她轻轻一笑,抛却刚见面时他的荒诞不经的举动不说,后来他倒是很少有什么令她生气的举动,这人……好养得很,一点儿都不用她操心。
自秋千架上下来,等着三四郎从走廊一晃而过的时候,她开口喊住了他:“三四郎,我等会儿要去五岛,店里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三四郎一听她这么说,脚下一绊,整个人顿时跟地板来了次亲密接触,随即他立马跳了起来,“老板娘,你怎么又去五岛?”
“那边比较忙嘛。”她理所当然地开口。
三四郎抚着自己的额头试图让她明白,“我知道那边比较忙,可是六本木才是你的店好不好?那边造房的事根本用不着你Сhā手,汪船主自然会找人看着。”
“他找的可不就是我?而且他现在不在,我自然要帮他多照看一些。”她回答得更加理直气壮。
“但是……”三四郎还想再努力地说些什么。
衣秀峰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那这样了,我去了,你记得跟厨房里说一下,中午的时候预备好饭菜,像前些天一样,然后叫矢吹或者上杉送到五岛。”
“……知道了。”三四郎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一边开始碎碎念,“老板娘难道是转性了,居然连可以帮她赚嫁妆钱的六本木都不要了,一门心思地跑去看人家造房子……”
“我也要去。”蒲生明男跟在衣秀峰笑眯眯地开口。
“你是想去拆房子吗?”她讥笑他。
“谁说的?”蒲生明男立即反驳。
“那是谁前两天把人家造房子的木料给一掌劈了?”衣秀峰斜着眼睛睨他。
蒲生明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那不能怪我,谁让他们吹嘘自己的木料有多么结实,我只是想试试到底那木料有多结实嘛。”
“是啊,反正被列入黑名单的不是我。”她大肆嘲笑他,因为面前的这位老兄,被那些工匠们严令禁止他再靠近他们的木料。
“反正我要追随秀峰小姐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他点头,蛮认真的模样。
“只有一匹马。”她瞄一眼他,存心要他放弃。
“没关系,我正好可以和秀峰小姐共乘一骑。”蒲生明男笑眯眯,简直求之不得。
衣秀峰冷哼一声:“我可不愿意。”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蒲生明男哈哈一笑,突然翻身上那匹已然等在店门口的马儿身上,随即伸手一带,衣秀峰只觉得身下一轻,已经被他抓上马背,被安置在他的身后,随即蒲生明男一打马身,马儿顿时朝前疾驰而去。
“放我下来!”她揪着他的衣服大喊。
“上得来可就下不去了!”自觉恶作剧成功的蒲生明男哈哈大笑。
马儿疾驰的速度很快,衣秀峰没奈何只好放弃了挣扎,用力抓住蒲生明男的衣服免得掉下马去。
突然想到那一日汪直带她上马的举动,此时回想起来却发现,明明是一样的举动,但是那时她却是乖乖地上了马,根本就没有想一脚把身旁这人踹下去的冲动。
可怜的蒲生明男,看来还真是没有戏可唱了。
因为她的心,早就不知不觉地偏向了另一方。
才短短数日而已,但这里的房屋规划却已经颇有成效了,五岛本来就住有人,如今他们要做的只是另外再盖些房屋以备需要,挡路的树已经砍伐掉,以便将道路打通,依据地势而挖的地基已经动工,各种木材原料更是陆续运往此处,工地上一片忙碌,但是大家却忙得各得其所,甚至还有人在哼着歌,把手中的活计做得像舞蹈动作般舒展。
“达达”的马蹄声响起,一看见一骑快马奔至,正在忙碌中的众人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待看清楚马上的是谁后,负责此次工程的安金师傅立即跳了起来,一边招呼人挡住那些木材原料,一边冲上前伸开手拦住那下马朝他们那边走过去的人,“你又来干什么?”
衣秀峰看一眼如临大敌般的安金师傅,再看一眼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话好的蒲生明男,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安金师傅,他这次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即便有衣小姐做保障,我们也不能小心地防备着,蒲生君可是个破坏之王,说不定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也会破坏到别的什么东西。”安金师傅一脸不信任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表情仿佛在防小偷盗贼。
“我保证,我这次只看,绝对不动手行了吧。”蒲生明男颇不是滋味地*了*自己的鼻子。
“蒲生君的话实在是不可靠,所以请远远地离开吧。”安金师傅见他不动,干脆直接赶人。
“秀峰小姐……”蒲生明男急忙向了求救。
“你还是在这儿看着马算了,可不要乱走动哦。”衣秀峰掩唇一笑,便不管他的死活了,自己则走过去看他们忙碌的成果。
安金师傅一边回头不放心地看着蒲生明男,一边跟着衣秀峰走了过去,“衣小姐,你可以请汪船主放心,老安金盖的房子,绝对没有问题。”
衣秀峰看着面前依然身体健康的老人,笑着开了口:“安金师傅做这行那么久,我们自然放心。”
安金师傅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以看一下你们画出来的房屋构建图纸?”她含笑开口。
“好。”安金师傅走到一边的建议工棚里把这次的房屋房屋构建图拿给她看。
她把图纸展开,看着上面详细的标准以及每一处都妥当仔细的笔法,心下顿时感叹起来:“怪不得安金师傅这么有名,只看图纸,就已经知道安金师傅做起事来有多么认真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嘛。”安金师傅捋了下胡子,“做事情,自然还是认真一点好。”
衣秀峰笑着举了下手中的图纸,“可以让我带到那边看一下吗?在这里似乎会妨碍你们做事。”
安金师傅笑了,“不客气,衣小姐想看的话,就慢慢看吧,看好了还我就成。”
衣秀峰对他一笑,便带着图纸朝一边走了过去。
蒲生明男牵着马朝她走了过来,“你在看什么?”
“宋城的构造图。”她心不在焉地开口。
“宋城?”蒲生明男疑惑地反问她。
衣秀峰顿时一滞,糟糕,她怎么会这么回答?
蒲生明男见她不说话,随即又开口道:“其实宋城这名字也挺好听的,就叫它宋城也没有关系啊。”
衣秀峰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研究手里的图纸。
“这儿是什么?”蒲生明男好奇地在图纸偏上一角点了一下。
“这里是主城区。”她心不在焉地开口解释。
“那这里呢?”蒲生明男又指了一处询问。
“是商业街。”她看了一眼,然后开口回答。
“最外面这几圈呢?”蒲生明男继续追问。
“当然是城墙嘛。”她忍不住瞄他,看他像看外星人。
蒲生明男颓然放弃,“为什么我居然看不懂?”
衣秀峰忍不住笑,“如果你都懂了的话,那么安金师傅他们做什么呢?”
选择了地势较高的山坡找地方坐了下来,将图纸反复又看了好几遍,她开始忙碌起来。
“你在做什么?”蒲生明男好奇地开口。
“实物模型。”她正在整理收集来的可以做模型用的材料。
虽然不是读建筑出身,但是因为略有兴趣也曾研究过一段时间,所以稍微懂得那么一点点儿,她想把模型造出来看一看到底建成后的宋城是什么样子。
之前一不小心居然就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实在是她太过疏忽了,若不是从资料上得知它的存在,她也不会如此慎重了。
“这种事情应该交由汪船主的人做吧,为什么秀峰小姐要如此认真呢?”被疏忽的蒲生明男疑惑地开口。
衣秀峰顿了一下,唇角突然掠过一丝笑意,随即低下头去,继续整理那些可以用做模型的材料。
蒲生明男的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那个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试探地开口:“不知道汪船主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不会用很长时间的,因为他得随时回来照顾这边的发展,因为,”她微微一笑,“这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
要想把宋城发展起来,务必要吸引更多的商家来此,而如何说服那些本来各自为营的商户加入,也只有靠他一一去说服。
他身上,就是有那种可以吸引同伴的力量。
“这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蒲生明男皱眉开口,“不就是买买这个、卖卖那个的事情吗?看两次就学会了。”
“那以前让你到库房那边,怎么没见你学会什么,最后不是逃回来了?”衣秀峰忍不住取笑他。
“那是因为我对做生意没有兴趣,如果是我蒲生明男感兴趣的事情,我一定能学得会!”他立即毫不示弱地开口。
“跟你没共同语言,走开。”她对他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聒噪。
看着她仿佛拨不出一丝心神来的专注模样,蒲生明男只好懒洋洋地衔着一根开着紫色小野花的草走开两步,坐在她附近的草地上四处观望。
因为所处的地方地势较高的原因,可以看得到远处的青山碧水,而近处则满眼绿意,树木茂盛,更别提不远处就是他一直追着不放的美丽女子。
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追着不放呢?
或许别人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吗?
而属于他的秘密,则是因为他的母亲,一个同样来自于大明朝的美丽而温柔的女子。
虽然因为母亲只是妾侍的身份而带给他的是别人甚至自己家人不屑的目光,但是他却为有着这样的母亲而自豪。
但是……那已经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母亲过世后,他选择离开了那个家,四处游荡,后来到肥前后觉得可以休息一阵子了,所以才到松浦隆信府上,希望暂时安定下来,没想到还不到两天,他就遇到了她。
那一刻,他的直觉就认定了她。
她异样的发音、与日本女子不同的梳妆方式是她让他注意到的地方,果然,他的判断没有错……
“喂!”被吓得朝后一仰的衣秀峰伸手撑住地,“你又发什么神经?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再冲到她面前的蒲生明男笑嘻嘻地对上她明媚的大眼,“我喜欢你!”
“啊?”她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喜欢你!”看着她懵懂的目光,他只好叹口气再说一遍。伸手用力推开他,六本木老板娘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神经病!”
郁闷到极点的蒲生明男捶胸顿足地趴在草地上揪着草发泄,“啊啊啊!我明明是一腔真诚,居然被秀峰小姐批评为神经病!”说完后再次捶胸、顿足、扑倒揪草。
捏着一块方形小木块的衣秀峰禁不住发噱,无奈地摇头。
一颗心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她无法专注于手中的事。
还真是羡慕蒲生明男这种单纯而直接的表白方式呢。
天色愈来愈黑,碧蓝的海面如今已经快被将至的夜色渲染成深沉的黑,疾驰的船队渐渐放慢了速度,看来少不得又要在海上度过一夜了。
昂首立于船头的汪直看着远方似明实暗的天际,半个朦胧的白月牙儿已经升上了空中,天空仅剩的一片如火烧般的霞光也已经渐渐转为墨蓝,颜色相接之处有似乎有微微的一线光明,几只海鸟依旧在海面上高高盘旋,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海风温柔地拂过,带起潮湿而温暖的气息,同时拂过他身上的布衣。
船队已经在海上走了好几天了,再过一两日就可以靠岸了,等到这次买卖做完,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着每一次归程的到来,那是因为……他总会想着,快一点儿回去的话,就可以见到她。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平缓的、温柔的、没有惊涛骇浪却拥有细水长流般感觉的陌生情感。
因为在她的面前软弱过,所以就自私地把自己的心交托到了她手中,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很任性的人呢。
那么她呢?
她应该是愿意接受的吧……
“干爹!”汪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他把散乱的思绪迅速收回,正色看向汪敖。“前面似乎有些不对劲。”汪敖把手中的西洋望远镜放到了他的手中。
汪直疑惑地拿起望远镜朝前方看去,顿时看到远方有好几艘大小不一的船泊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而且隐约似乎能看到跳动的点点火光,在此刻的天色映衬下更是清晰无比。
“我们要不要过?”汪敖问了他一句。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随即开口:“让兄弟们把家伙准备好,说不定会是倭寇,大家小心一点儿。”
“好!”汪敖立即点了下头,随即开始招呼众人做好准备,并要船队们坐好准备朝远处那些船靠了过去。
大船迅速靠近那片海域,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些船,就已经听到了嘈杂的吵闹声、兵器的撞击声,船上器物被毁坏的声音,汪直忍不住皱起了眉,下令船队自外圈包抄,向那些船只逼去。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艘商船,船首还挂着商号的名字,汪直带领的船队愈靠近,便愈能清晰地看到船上的激烈打斗状况,负伤的不在少数,而夹杂在其中的浪人更是在蓄意用手中的火把放火烧船。
果然是倭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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