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的眼睛冷冷地眯了起来,扫了一眼此刻商船上的战况后,便立即开口:“敖儿,要弟兄们做好准备,每艘船上留下足够的人,其他人全部上那艘商船赶紧去救人!”
“知道了!”汪敖大声应了一声,随即吩咐了众人几句,船队便加速赶到那艘商船周围后停了下来,而汪敖也带领众人登上了商船加入了战圈之中。
“你们是谁?!”被汪敖拦截住的倭寇恼火起来,大声开口发问。
“找架就打架,废话少说!”汪敖哼了一声,下手毫不留情。
一时间刀来剑往,商船上得到救援的人错愕了片刻之后,发现来的人是友非敌,一个个顿时又来了精神,提着兵器再次加入战场中。
汪直依旧站在大船上没有动,视线却落在倭寇所乘的一艘船上,一片混乱当中,那艘船的船舱却一直紧闭着。
一定有古怪!
正准备移开视线,那艘他看了半天都没打开的船舱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随即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虽然天色已暗,但是依旧看得出来那人年纪尚轻,皮肤白净,看起来如俊秀书生般风度翩翩。
徐海!
汪直勃然大怒:“明山,叫你的住手!”
徐海抬头一看,随即一笑,“我还道是谁,原来是汪叔。”
“叫他们住手!”汪直冷冷哼了一声。
“既然是汪叔开口,小侄自然从命!”他挥了下手,将那些浪人们住手回到他们自己的船上。
商船上的人莫名惊诧地看着这会儿帮他们、一会儿却又似乎和倭寇相熟的船队。
“明山,你走吧,这次的事就算了。”汪直再次开口,看了一眼那边商船上的人。
“汪叔,你也知道,我们辛苦了这么半天,怎么好入宝山而空手归呢。”徐海笑笑开口,眼睛缓缓将那艘商船来回打量了一遍。
“你是想在我面前继续刚才的事吗?”汪直冷冷地看着他,随即自家船队上只听得一阵轻响,徐海再看时,却见他船队上的人已经拿着一管黑漆漆的东西瞄准了他们。
“火绳枪?”他惊讶地看向那些黑漆漆的管状物。
汪直一笑,“现在,你还想要拿什么宝物吗?”
徐海收起了适才惊讶的神色,笑着开口:“既然汪叔这么说,小侄自然是速速离开了。”
对面船队上的人依旧拿持枪的手对准他们,徐海咬了咬牙,眼睛里掠过一闪而逝的怨毒之色,随即下令开船,迅速消失在众人面前,但是汪直却还是皱起了眉。
汪敖不解地开口:“你怎么了,干爹?”
他皱眉回答:“他们这么一去,必然不肯罢休,只怕会做出别的事情来弥补这一次的损失,恐怕还是会有人遭殃……”
“干爹,你不是想让我们追上去以绝后患吧,你管得也太多了,”汪敖不以为然地开口,“追杀倭寇是官兵们的责任,我们没那么多闲时间,再说了,难道干爹忘记烈港是被谁烧的了吗?”
汪直顿时觉得心下一阵刺痛,神色不由自主地黯淡了下去。
与那艘商船上的人互通过姓名,才知道这艘船上运的货物是杭州云锦坊的刺绣,而随船来的人,正是云锦坊的老板陆绩夫。
而陆绩夫得知眼前的人居然是众人皆知的“海盗王”兼倭寇头子汪直,禁不住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一边打量一边摇着头开口:“真是想不到、实在是太以意外了。”
眼前这被称为“海盗王”兼倭寇头子的男人,若是真的和倭寇勾结的话,又怎么会救他们于刚才的混战之中?
可想而知,朝廷的话果然不可全信,好歹他陆绩夫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之人,这点识人的功力却还是有的。
汪直倒没想那么多,见他一张脸上又是惊又是疑,只好提醒他:“陆老板,你还是赶紧包扎一下伤口吧。”
陆绩夫叹了口气,“见到汪船主,令老夫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了。”
汪直笑了一下,示意汪敖把治疗外伤的金创药拿给他,同时开口询问:“陆老板既在杭州经商,又怎么会受困在这里?”
他这么一说,顿时再度勾起陆绩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还不是那些为官的仗势欺人。”
“哦?”汪直疑惑地挑了下眉。
陆绩夫这才将原委道出,原来是从京城来的某高官看上了云锦坊的绣品,便召他相见,委婉地开口索要,云锦坊素有盛名,他原本根本不想理会,但是那官员却以势压人,以封掉云锦坊为筹码让他自己选择,然后那官员便回京了,没奈何他只好亲自带着精选出的布料上京登门赔罪,但是又受不了车马劳碌,只好走水路上京,但是这才刚启程没两天,就被倭寇给盯上了。
“这狗官真是可恶!”汪敖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陆绩夫无奈摇头,“即便可恶,我们普通商人又能拿他如何,更别说他上头的人可是严阁老……”
忍不住叹了了口气,陆绩夫实在是遗憾自己为什么不再年轻二十岁,如今他年纪大了,总是有诸多顾虑。
“如今都是官官相卫,苦的却是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汪敖磨着牙恨恨地开口。
“若说我们,好歹不必担心三餐不继,真正苦的只怕是那些种地为生的老百姓吧!”汪直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世间谁最苦,还是百姓最苦!
江南地区改稻为桑的政策一出,百姓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顷刻间便被剥夺,失去了土地的百姓,还有活下去希望吗?
“不知道汪船主此次又是为何事呢?”陆绩夫感叹完毕,疑惑地抬头朝汪直看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人跟通缉犯似乎没什么区别吧?
汪直笑了起来,“陆老板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怎么猜不出我来是所为何事呢?”
陆绩夫也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到汪船主果然是有胆有识而已。”
汪直淡淡一笑,“有胆有识倒说不上,只是手下这么多好兄弟,总得给他们找条活路。”
陆绩夫微微点了下头,突然开口:“不知道汪船主所做的买卖中,哪一桩最受欢迎?”
汪直开口道:“对于异国来说,自然是我国的丝绸、茶叶、瓷器最受欢迎。”
陆绩夫略一沉吟:“汪船主这么一说,老夫倒有个想法。”
“陆老板请说。”汪直看着他微微一笑。
“如果汪船主不嫌弃的话,老夫倒真想和汪船主你交个朋友,至于你说的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我云锦坊出品的东西倒有一样符合要求,而且我也相信绝对能让汪船主你拿得出手。”陆绩夫笑着开口,心下却想着宁愿把云锦坊出的东西卖给他,也不愿意便宜了那狗官。
汪直一听心内顿时大喜,“如此甚好,陆老板你肯愿意交汪直做朋友,在下简直求之不得呢。”
陆绩夫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知道汪船主要不要验验云锦坊的货物呢?”
汪直笑着应道:“如果陆老板你不嫌麻烦的话,我倒真想看看,毕竟云锦坊在杭州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家。”
陆绩夫为人倒也爽快,当下立即就喊人进来吩咐了几句,然后才看向汪直,“汪船主,请稍等。”
汪直笑着点了点头,“陆老板实在太客气了。”
不多一会儿,便有数人捧着托盘走进了舱房内,每个托盘内都放了一叠布料,陆绩夫又让人把舱房内的灯拿近,随即抖开一幅布料给汪直观看。
他手中的丝绸,像是一片云,又像是一渠水,仿佛有颜色,又像是没有颜色;仿佛有图案,又像是没有图案,如烟似雾的如梦般虚幻,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汪船主请看。”陆绩夫让人把烛台拿近了一些。
汪直凝目向那布料看去,只看见上面绣缀着无数花朵蜂蝶,蝴蝶的翅,蜜蜂的翼,都像是能从翼翅的这边透看见翼翅的那边,更难得的是每只蝴蝶、每只蜜蜂身上的花纹颜色细看都有不同,而且每一片翅、每一片翼飞张的幅度都不一样,却又都是实实在在地飞,绕着一朵朵尚未绽开的花蕾在飞。
将手中的丝绸交到一边的仆从手中,陆绩夫又抖开另外一匹绸缎。
依旧是绣缀着无数花朵蜂蝶,似乎根本就和上一匹没什么不同。
“好像差不多嘛。”汪敖疑惑地开口。
陆绩夫笑了,正想要说些什么,汪直却突然开口:“敖儿,不要乱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比较起上一幅布料上绣的花蕾,这一幅的花瓣已经微微张开了吗?”
陆绩夫忍不住开口称赞:“汪船主果然细心。”
随手被抖开的第三幅布料上,蜂蝶环绕着怒放的花朵,几乎都能想象得到真实的场景是什么样子。
而第四幅,像是还有蝴蝶,像是还有蜜蜂,却已经不是蝴蝶和蜜蜂,而是纷纷飘零的花瓣。
汪敖疑惑地开口:“几乎是同样的花样,为什么要绣四幅?”
汪直笑了,“敖儿,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四幅图样明显可以看出是有时间上的顺序的。”
陆绩夫笑着点了点头,“汪船主说得没错,真正的贵人换了衣服是不愿意让人家一眼看出的,要仔细看才知道一天到底换了几次衣服,这才是贵人,第一幅布料,是早晨穿的,第二幅布料,则是上午穿的,第一幅布料则是中午穿的,最后一幅,则是晚会上穿的。”
“贵人们还真是会讲究。”汪敖忍不住嘀咕。
汪直却为之一叹,“云锦坊出品的东西,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绩夫笑着开口:“如何?汪船主若是喜欢的话,咱们这生意可是做定了,而且汪船主尽管放心,在我一定会以最优惠的价格达成和汪船主的买卖。”
汪直点头一笑,“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如此,我这船也不急着上京了,还是先和汪船主做了买卖再说,毕竟汪船主往来一次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陆绩夫笑着抚了下胡子,径直下了决定。
杭州城内,云锦坊门口。
朱漆大门外两边各站了一头石狮子,正门上黑底金字的招牌上赫然刻引上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云锦坊。
不知道为什么,汪直突然想笑,他想到了六本木店的招牌,衣秀峰还真是不肯放过一点点儿小细节呢,连招牌也证明了她绝对不是日本本地人。
但是此刻明明正值晌午,云锦坊却意外地关闭着,刚刚赶回杭州的陆绩夫一脸疑惑地对上身后众人的眼神,随即皱着眉上前叫门。
过了片刻随即有人出来开门,那人一看见陆绩夫,顿时委屈地开口:“老爷,出大事了!”
陆绩夫被吓了一跳,一边招呼众人进门,一边追问那给他带路的下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个下人欲言又止,随即叹了口气,“老爷,你快点儿进去吧,夫人和少爷、少夫人都在客厅里呢。”
陆绩夫心下一慌,顿时脚下不稳,汪直连忙扶了他一把,他稳了下心神,随即投给他感激的一瞥。
院子里一片凌乱,更让人觉得莫名心惊,一行人匆匆赶到了客厅,客厅里陆绩夫的夫人陈氏和他的儿子陆纨、媳妇孟氏一脸愁色地正相对无言,听到门开的声音,随即抬头看过去,一眼看到陆绩夫熟悉的身影,他们顿时扑了过去,“老爷(爹),出大事了!”
陆绩夫看着他们脸上灰败的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生出一股气力,定了定神后有条不紊地走过去招呼客人坐了下来,这才开口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陈氏最先开口:“我们也不知道,上午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我们云锦坊以后召为官用,责令我们立即就搬出去,而且什么都不许带。”
陆纨紧接着开口:“而且云锦坊所有最近赶出的布料,已经被强制性地带走了。”
媳妇孟氏也急急开口:“云锦坊的织工绣女们也被他们赶走了。”
陆绩夫听完后颓然地朝后一靠,整张脸顿时刷白一片。
失去了云锦坊,他以后要靠何为生?夫人和他年纪已大,媳妇又怀有身孕……
陆纨再次开口:“后来我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结果虽然没找到,但是,爹,我想这次的事估计跟上次那个京官脱离不了关系。”
又是那个混账狗官!
陆绩夫恨恨地一拍着桌子,“卑鄙!”
“老爷,我们现在怎么办?”夫人陈氏皱眉看着他,神色间更是无比担忧。
她当然不想把云锦坊拱手相让,但是对方是官家,他们却只是平头百姓,再怎么横,又有谁能横得过官家?
“跟那个狗官拼了!”陆纨冲动地站了起来。
媳妇孟氏急急拉住他的衣袍,“相公,不要冲动……”
陆绩夫皱眉瞪了儿子一眼,“看到没有,还没有你媳妇儿懂事!”
“那我们要怎么办?”陆纨反问他。
陆绩夫顿时也沉吟起来,说得也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对方有权有势,明显的仗势欺人,他除了屈服,能有什么办法?
“陆老板,听我一言可好?”一旁旁观多时的汪直终于开口,成功地吸引了陆家上下的注意力。
陆绩夫勉强一笑,“汪船主有话不妨直说。”
“他们既然要把云锦坊召为官用,但是却又矛盾地赶走了织工绣女,可想而知,这根本就是恶意地针对云锦坊来的,就是要陆老板你做不成生意。”汪直淡淡开口。
“那我该怎么办?云锦坊几乎是我半生的心血了。”陆绩夫顿时垮下了一张脸。
“既然他不让你在这里办云锦坊,陆老板难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汪直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笑。
陆绩夫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我可不认为,他能轻易放过我们。”
“那么,到一个他鞭长莫及的地方如何?”汪直含笑开口。
“鞭长莫及的地方?”陆绩夫疑惑地看向他。
汪直此时换上了认真的表情,郑重开口:“陆老板,我诚心邀请你到日本去,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陆绩夫还没回答,一旁的夫人陈氏、儿子陆纨、媳妇孟氏已经失口道:“日本?”
“我知道这对陆老板来说是个极其突然的提议,但是这个办法却并不是没有可行性的,至少在那里,我可以保证陆家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而且,”他突然微微一笑,“我预备在那里建一个商业集中地,所以很需要像陆老板这样的商户加入其中,那么,如果陆老板决定到日本去的话,于你于我,都是一个很有利的决定。”
陆绩夫看着他沉吟起来:“商业集中地……”
“是的,”汪直点头一笑,“当然,我们本是初识,陆老板对我抱有戒心也是应该的,但是,我是诚心想帮助陆老板的。”
陆绩夫不好意思地开口:“汪船主说哪里的话,我只是在想到底应不应该去而已,毕竟要东渡日本,我们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
汪直又开口道:“而且,云锦坊的织工绣女们若是想要去的话,也可以一并带过去,这样的话,云锦坊就不会再遭受到无妄之灾,它最终将扎根在异国的土地上!”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陆绩夫终于被彻底打动,他立时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坚定起来,“好,我们就东渡日本,到日本继续开我们的云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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