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到一声玻璃器皿砸碎在墙上的声音。
苏铁走出来,皮子仍旧卖他的书。苏铁站住了。皮子在书屋里说:“这是两个买卖人,从上午就在那里喝酒。我早料到他们会打起来。”边说边用小镜子照自己的下巴。
苏铁又转身回去了。
皮子放下镜子。他嘴里咕噜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苏铁一看他,他什么也不说了。
“花花世界”是天桥下面的大餐厅。皮子的杂志大多是卖给晚上来“花花世界”消磨时光的人。
苏铁在这里玩了半夜。他要回家了。
他又走了上了自己熟悉的楼梯。
楼梯道里没有灯,一团漆黑。
苏铁抬着沉重的双脚,扶着扶手,慢慢往上走,小心地躲闪着四处堆放的杂物。
整座楼静悄悄的,只有苏铁一人的声息,轻轻推送着黑暗。
一小片微弱的光线,摇曳着出现在苏铁前面。
他屏息而立。一阵低低的脚步声,从上面传下来。
那个在储蓄所工作的矮个女人,手擎一支小蜡烛,走在楼梯上。
昏暗的烛光,照着她苍白的面孔。她专注地查看着楼梯,浑然不觉地走到苏铁跟前。
苏铁望着她焦急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你干什么呢?”他轻声问道。
那女人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寻找中去了。她肯定忘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她平时连一句话也没说过的苏铁。
“我不会记错呢,”她说,“我在楼梯上丢了十块钱。”
她又激动,又叹息。
苏铁不加思索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钞票,向她摇了摇。“是这张吗?”他说,“我捡到的。”
女人眼里立刻放出惊喜的光来。她紧盯着被烛光照得发黄的钞票,气都不喘了。
她一把抢过来。
“是它!是它!”她紧张地叫道,“我丢的就是这张。”
猛地转过身,擎着小蜡烛,径直上去了。
从后面看,她就像被一阵风吹了起来。那种轻快的步子,就像一位少女所有。
几乎在一眨眼工夫,苏铁眼前又只剩下了黑暗。
四周没有一点声息。
“她是那样美呢。”苏铁心里说着,摸出身上的钥匙,打开一旁的家门,走了进去。
苏铁悄悄在门厅里铺上床,躺下了。他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刚要入睡,忽然听到父母在小声说话。他翻了个身,不想去听。在静夜中,那说话声却清晰极了。
“你吵吵什么呢?”父亲不耐烦地说。
母亲的声音传过来。
“他的事你不能一点都不管,他都多大了……”母亲说。
随后却是一声钝响。苏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是什么发出的。他觉得脑子陡然被什么紧紧箍住了。不久,又神奇地得到了解脱,好像走到了一个广漠无垠的世界里。
……他睡着了。
四
第二天,苏铁又在楼梯上碰到了那女人。
她背着丈夫,从他身边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但她很快就返了回来。她的神色激动异常,迎着苏铁的目光,刚一抬起,就迅速低下去。
她那小小的个子,仿佛一茎著着寒霜的柔弱的秋草,瑟瑟地发抖。
苏铁第一次看到她是那么疲惫不堪,那么苍老无光。
她甚至根本称不上好看。
苏铁以为她就要跟他擦肩而过,但她忽然转过头来,慌慌张张地叫了他一声。
她的声音低哑可笑。
苏铁站住了,发现从她眼里闪出熠熠动人的光彩。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么轻轻一扫,使她的每根神经都在发颤。她就像蹩脚的杂技演员,站了悬空的钢丝上。
“你长得真大!”女人张嘴就说。
她强作镇定,双脚向后挪了挪。
苏铁咧嘴一笑,耸耸结实的宽肩。
“不错,是有好大一块。”他说。他相信这女人说出口的并不她想要表达的。
女人脸一红,又显得年轻羞涩起来。
“你,你每天出去干什么呢?”她问苏铁。
苏铁心里一沉,眼睛朝旁边转一转。
女人自知出言不妥,忙掩了口。
苏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回答道:
“我什么也不干!”
女人跳上一级台阶。
“其实,工作也挺没意思的啦。我是顶喜欢呆在家里。”她说,“我总盼着休班。”
说完,转身走上去。
苏铁一个人站在楼梯上,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走下楼梯的必要。
正这样停留着,忽然又听到上面有人说:
“你能帮帮我吗?”
苏铁抬头一看,那女人又走下来,身子在楼梯上探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女人就十分小心地解释道:
“我想挪动一下家俱,但我搬不动。你如果没有急事,能不能……”
苏铁离开楼梯扶手,往上走。
女人脸上流露出了喜悦。
在苏铁走近她时,她一下子感到恐惧不安起来,简直就要张声把苏铁赶走。
苏铁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她还在那儿愣着。
“走吧。”苏铁回头说了一句。
女人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她不敢盯着他的脊背看。
她只能低头注视着他的两条腿。
如果不是苏铁问她到没到她家,她就会这个样子一直跟他走到天上去。
她从那种迷醉中醒过来,茫然四顾了一阵。
她的脸被纷乱的心绪烧得红红的。
苏铁的确不知道她住在这个单元的几号。
女人打开了门,头一个儿跳进去。她似乎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种急迫的样子,表明她立刻就会把门关上。
苏铁已经站到门限那儿,女人回过头,才想起他来。
她又把门打开了一些,才容苏铁顺利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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