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诗集了,”他反复地说,声音高高低低,就像在念话剧独白,“我要出诗集了。我的诗集就叫《旷野上的苹果树》,对,就叫这个名字。《旷野上的苹果树》,那是棵美丽的树,是棵人树,红尘之树。我要出诗集了。哈!我的树!我就是那棵树,我挺立在辽阔的旷野上,承受着狂风暴雨,承受着生死艰辛,承受本身就是我的价值。哈!
我的果实以多么广阔的意义
高举在我的头顶
《旷野上的苹果树》,我的果实,最最骄傲的果实!我的金苹果!”
他一点也不迷瞪了。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也不问苏亚红具体的情况。苏亚红看着他的兴奋样子,心里不由得充满了幸福和满足。他终于停了下来,并向苏亚红回过头。苏亚红没想到自己耳中听到的竟是一句淡淡的话,像是一个轻轻的不以为意的手势:
“哦,这没什么。”
苏亚红朝他点了点头。他忽然在房间里乱翻起来,苏亚红知道他在找诗稿。这天夜里,很迟他也不睡,埋头在桌子上整理那些稿子。苏亚红心满意足地斜躺在床上,看着他向桌子伏下去的脊背,久久地微笑着。
“买部电脑就好了。”苏亚红忽然听见他说。他又没回头看,他怎么就知道她还没睡呢?苏亚红觉得这就是生活的默契。她有些埋怨自己为鸟诗人想得还少,自己是应该首先想到这个的。可是鸟诗人又说话了,“算了,现学也来不及。”
苏亚红醒得早,悄没声儿地下床去梳洗,顺便瞥见桌子上很乱。梳洗完毕,鸟诗人已经醒了,他的双眼发红,一点精神也没有。苏亚红觉得心疼,但看他的神色肯定不光是因为熬夜疲劳。苏亚红还没张口,就听鸟诗人说:“你把书号退回去吧。我不出书了。”
苏亚红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变化竟会这么快么?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苏亚红开口想问,他又说:“我那几首破诗,出书也值不当的。”他竟贬起自己的诗歌来,这更让人惊奇。苏亚红料也问不出什么,吃了饭,就有些不安地去餐饮店了。
她一走,鸟诗人也出去了。在街上看了大半天人,他就去学校找詹无。在詹无宿舍里独自坐等的时候,就玩詹无吹成气球的安全套,他给詹无弄破了两个。詹无下课见他,进门就调笑道:“最近干什么来了?让老婆养肥么?”
鸟诗人很不愿听这样的话,就说:“少提她!餐饮店够她忙的。”
詹无瞅着他的脸,继续笑道:“我也没看你肥,是不是出的太多了?”
鸟诗人暗想想男女间的情景,也笑了。
詹无坐在他的对面说:“来,听我说个笑话,看我们谁先翘,——说的是一位绅士乘飞机,把一张漂亮女人的祼照放在面前,就随手掏出腰中的那宝贝……”
鸟诗人并没心听。“唉,”他叹了口气,“我要有自己的餐饮店就好了。”
詹无说:“我得讲完,——他在哗哗地喷呢,然后,他用手帕揩干净,再把宝贝收进裤子里,祼照也收入手提箱里面,就十分礼貌地对邻座的老阿婆说:‘我可以抽支烟吗?’”他讲完了,也不管鸟诗人笑不笑,一转身拿起一根坚韧的油条,歪着嘴用牙齿撕扯着。“那餐饮店不就是你的吗?”他接着说,“那女人对你可太好了。我什么时候能有你这样的运气,即使让我找个老干妈,我他妈也连书都不教了,专门写诗去!”
“她对我好,”鸟诗人说,“可她挣的钱就是她挣的钱,我又什么也没干,餐饮店还是她在经营,这个怎么也不会改变的。我花钱就是花她挣的钱,我能真正舒服么?”
詹无想一想,点头说:“不假。那店要真是你的,朋友们不总得去嘬呀,还用得着另找地方?我看你就明打明的当老板得了!我们老百姓讲的就是真实,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老婆有,还隔着一只手,说的是不是?”
鸟诗人又“唉”一声。“很是呢。我要当了老板,《盛宴》丛书还得出,你一本,曾池一本,韦锦一本,庆友一本,中海一本,也给方晨出一本,七本书全部精装硬皮,那多气派。有了钱再开作品讨论会,请些诗评家,我跟北京的张同吾老师有联系,他会来的。总序定好了还是请张同吾老师来写。《盛宴》肯定能开一代诗风之先。——我实在不想光出我自己的,那没意思。”鸟诗人说着,手中的安全套又“啪”地爆了,吓了他和詹无一跳。
詹无虽未全懂他的话,但也没多问。他把咬了一口的油条又放回原处,竟有些被鸟诗人说的吸引住了。当初鸟诗人的阿庆嫂角色要是能扮好,《盛宴》诗丛也许早就推了出来。不光是鸟诗人,他和曾池、韦锦等众诗友也常引以为憾。鸟诗人没告诉他苏亚红买书号的事,他当然不知道鸟诗人来他这里的一番感慨是由这事儿引起的。后来他见到苏亚红,就开玩笑说:“大表姐,你欺负姐夫了么?他到我那里垂头丧气的,肯定是钱不够花了?他那脸色可不怎么好呢,你这饲养员是怎么当的?你可得爱护人材呀!不然国家可就损失大了去了。”
苏亚红已经跟他们一帮人很熟了,知道他们平时都是很能逗的,老没正经,真不真假不假的。“没你们我这餐饮店的损失还小些呢,”她笑着说。
“看看,看看,心疼了不是?”詹无郑重地说,“我们提供的精神食粮就不算了?不是吹,哥儿们打个饱嗝也说得上是无价之宝。”
苏亚红说:“你脸皮真厚!我也没见你诗人打饱嗝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你那饱嗝卖个十万八万的,让我长长见识不好么?”
詹无说:“你不同意我的观点,那怎么你们说的叫话,而我们说的叫诗呢?——其实我自己还是说的话多,所以得淘,沙里淘金就是这意思!你听好了,这淘出来的可就金子哩。当年有人曾这样鼓舞穷困落魄的沈从文,‘你手里有一杆笔!’那笔是什么?就好比淘金的铁锹。——沈从文你知道吧。”
苏亚红笑着说:“俺不知道。”
詹无摇摇头:“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典故姐夫说过多次呢。我就是从他那里听到的。”詹无走了。
苏亚红想想他说的话,又想想鸟诗人忽然拒绝出书的事,心里就有些明白了。
不久,苏亚红就郑重地对鸟诗人说:
“在家不写诗的时候就到店里看看,我还另有事情。”
可以说,如果苏亚红不去给鸟诗人买什么书号,鸟诗人肯定会一心呆在家里协助她把新婚的快乐延续下去,延续到什么时候可说不定,但起码要比现在长。
鸟诗人雄心大炽,苏亚红既然又有事情要办,他去当餐饮店的老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当初苏亚红将餐饮店出让给他,实质上也是给他的“报偿”,他是觉得这“报偿”过于丰厚了,后来他不就提出跟她结婚了么?鸟诗人想到这个的时候心里很平静,随后他想自己爱不爱苏亚红呢?这可说不准,还是不要想它了吧。
总之,鸟诗人抖擞精神要去“自己的餐饮店”上班了。鸟诗人可不是吃软饭的,你可别把他给看扁了。开始的几天,鸟诗人和苏亚红都是一起走出家门,走到大街上,就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走了。鸟诗人没问过苏亚红要做的事,苏亚红也没向他说过。到了夜晚他们又回到家里,在一起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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