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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便彻底地放了晴。

财如命­精­神抖擞地坐在柜台后面拨他的金算盘,说句不怕惹众怒的话,盟主一死,悦来客栈凤仙镇分店的营业额“蹭蹭蹭”地上涨,简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铛声。

刚刚还热闹不已的大堂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嗯……安静得有点诡异,财如命依依不舍地放下他的金算盘,抬起头来,看向门外,打算看看来了哪路大人物。

虽然还没到正午,外头太阳还是很烈,一柄大红的纸伞首先映入眼帘,撑伞的是位锦衣公子,他身侧是个穿着绯­色­薄衫的少女,少女的脚腕上系着一个十分惹眼的玉铃铛。

财如命摸了摸下巴,这个铃铛……唔,据说不是慕容家主夫人的信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瞧瞧那绯­色­薄衫的少女比那身着锦衣的公子矮了一个头都不止,那公子刻意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跟着,替她撑着伞。

财如命支着下巴打量着,总觉得面熟啊……可是态度却是调了个个儿。

锦衣公子收了伞,大堂里更安静了。

财如命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居然真的是他们……

慕容云天和盛宝华。

仍是凤仙镇悦来客栈,仍是慕容云天和盛宝华,只是他们的态度却很是值得玩味。

那时,盛宝华傻呼呼地缠着慕容云天,慕容云天态度敷衍。

现在嘛……慕容云天的态度可是温柔体贴得很,倒是盛宝华,一副未必领情的模样。

盛宝华一踏进门槛,看到端坐在柜台里正打量他们的财如命,也是一副眼睛快在脱窗的样子,颤抖着抬手指向他的鼻子,“阿阿阿……阿命……”

神奇的无处不在的财如命……

财如命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哎呀,盛姑娘,慕容家主,好久不见~”

盛宝华趴到柜台边,睁着圆溜溜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指着他的鼻子道,“哦!小玉果然没有说错,你跟踪我!”

“冤枉呐。”感觉到一旁慕容云天有些不善的眼神,财如命唯有苦笑的份,“在下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只是刚巧巡视产业至此啊……”

这一回……他真的没有说谎,天可怜见的。

“旺财来福好久不见呐~”盛宝华笑嘻嘻和两个伙计打招呼。

“盛姑娘要吃点什么呀?”来福咧开嘴,迎了过来。

“老规矩,大侠套餐。”盛宝华嘿嘿一笑,土包子在江湖转悠了一圈回来还是土包子,只认得大侠套餐。

“那慕容家主您呢?”来福也没指望盛宝华能点出什么有品味的菜来,扭头看向慕容云天,他是大名鼎鼎的慕容三公子喂。

慕容云天微笑着看了盛宝华一眼,然后温言道,“一样。”

恋爱中的人都是笨蛋,看来大侠也不例外,来福在心底叹息了一下,仍是一副露出八粒牙的灿烂笑容,“好咧,二位坐着,稍等~”

盛宝华自顾自寻了位置坐下,不理会慕容云天,慕容云天也不恼,在她对面坐下。

一时之间,客栈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慕容家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应该都齐聚在白湖山庄了吧……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慕容云天的确也接到了来自白湖山庄的邀请函,邀请函是李袁飞鸽传书给他的,还附了一封信,交代了归休城的一些事情,比如曲清商已经离开慕容府,回苍颜阁赴任,并且代表苍颜阁去白湖山庄参加武林大会,比如清歌依旧行踪成谜,比如李袁回归休城的途中遇到了杀手,幸而早有准备,只受了轻伤……

而盛宝华得了王景言过世的消息,非要来看看,慕容云天便依了她,一路将她带来了凤仙镇。

菜很快便上齐了,盛宝华拿了筷子,慢吞吞地吃,这一路她过得甚是滋润,大小零食从不断顿,因此没什么饥饿感。咬了一口小蘑菇,盛宝华偷偷觑了慕容云天一眼,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一路他的态度好到出奇。不管她怎么找茬,他都淡定得很,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她要什么他就买什么,简直比阿爹还疼她……

只除了她说要回飞天寨,他就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到她炸毛为止。

慕容云天又岂会不知道盛宝华正偷偷盯着他瞧,知道她的小­性­子若是点破她,八成又要恼,便也不看她,只低头挑了几样她喜欢的菜,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又从盛宝华的碟子里将她不喜欢的青豆挑出来自己吃掉。

这一路上,他将盛宝华的脾气­性­格,爱好口味什么都摸了个透……

这才知道,初见时的乖巧可人完全是冲着他是她相中的压寨相公才给的天大的面子,事实上,这就是一只满肚子坏水又爱炸毛的小花猫,所以要顺着毛摸,千万不能逆着,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挥上一爪子。

这只小花猫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花花绿绿的面具、五颜六­色­的石头、亮晶晶的糖葫芦都是她的最爱,挑嘴也挑得很厉害,山药不吃、南瓜不吃,豆子也不吃……

而盛宝华呢,她则是毫不客气心安理得地吃着他给她夹的东西,所有好吃的都归她,所有她不要吃的都是他负责,这一路上都是如此……所以她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看起来非常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一旁的财如命倒是看得啧啧称奇,这小姑娘不是和季玉英回飞天寨了么,怎么又跟慕容云天出现在这里了?而且……她什么时候将慕容云天收拾得这么服贴了?

“敢问这位可是西北慕容家主?”终于有人沉不住气,走到他们桌边,抱了抱拳问道。

慕容云天拿了帕子替盛宝华擦了擦沾到汤汁的小脸,这才侧过笑道,“正是。”

那人汗了一下,看起来十分不适应传说中的慕容三公子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人,他清了清嗓子,有些黯然地道,“在下是青玉派弟子陈恒言,我派掌门甄清林于半月前失踪,现在是大师兄朱令代掌门之位,派中不服他的弟子不是失踪就是猝死……”

慕容云天沉吟了一下,“朱代掌门如今何在?”

“他得了白湖山庄的邀请函,如今正在白湖山庄之中。”陈恒言咬了咬牙,有些悲愤地道,“甄掌门如今生死不明,他却大权独掌,我本打算去白湖山庄揭穿他的真面目,奈何连白湖山庄的大门都进不了,慕容家主声名赫赫,恒言无能,只得厚着脸皮恳请慕容家主帮上一帮。”

盛宝华嘴里叼着一个小蘑菇抬起头来,看了那自称陈恒言的人一眼,眉清目秀的样子,看起来比小玉还要弱。

在盛宝华眼里,小玉是很弱很好欺负的。

慕容云天轻轻蹙起眉头,看起来颇有些为难的样子,“虽是如此,我却不好冒然Сhā手青山派的事情。”

陈恒言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勉强道,“是在下唐突了。”

“不过……”慕容云天话锋一转,“我倒是可以帮你进白湖山庄。”

“真的?!”陈恒言闻言有些激动,“若是如此,青玉派上上下下永感慕容家主大恩!”

“江湖上谁人不知甄掌门和王盟主惺惺相惜,你可以将此事同邱管家说说,也许可以帮得上忙。”慕容云天点到为止地说了一句。

盟主一死,武林将乱,如今进出白湖山庄的道路已经封死,须凭邀请函才能进去。王景言手下的邱唐虽然算个人才,却还算不上是可以力挽狂澜之辈,如今不过是仗着白湖山庄的弟子众多,还有一个功夫不弱于盟主的邱言顶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早已经暗涛汹涌,最多不过七天,这江湖怕就要掀起大浪了。

而那幕后的黑手,什么时候才能露出他的狐狸尾巴呢?

也许……甄掌门的失踪,就是一个契机?

甄清林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好好公子,凡事求到他面前,都必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为人也相当正义公允,因此年纪虽轻,却在江湖上享有很高的威望,也颇得王景言的赏识。在他当任掌门之前,青玉派还只是江湖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但他接任之后,不过几年时间,便将青玉派打理得有声有­色­,隐隐有与江湖上最富盛名的一庄二府三阁比肩之势。

至于朱令,慕容云天前几年游历江湖的时候,曾去过青玉派,见过此人。具体已不大记得,当时只觉得此人资质一般,却偏偏眼高于顶。

“多谢慕容家主提点。”陈恒言连连点头。

盛宝华看了一眼慕容大灰狼和陈小白兔,低头默默吃她的清蒸小蘑菇。她才不信慕容云天如此好心,陈恒言却是人家说什么他都信,比小白兔还白。

与陈恒言约定明天一同去白湖山庄,慕容云天继续陪盛宝华吃饭。

“为什么明天去?”盛宝华问了一句,明明今天去也来得及。

“赶了一路,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才行。”慕容云天倒了杯水递给她,十分温柔地道。

盛宝华抖了一下,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别这样笑,我渗得慌。”

慕容云天不以为忤地继续微笑。

盛宝华狐疑地伸出爪子捏住他的脸皮,“喂喂,你真的是慕容云天么?不是假的么?”

“……”慕容云天默默拉住她油腻腻的爪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替她擦了擦。

盛宝华看了一眼他脸上那油光光的指头印子,嘿嘿直笑。

入了夜,盛宝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许多事情,比如慕容月瑶安Сhā在慕容府里的那个灰衣人,比如慕容月瑶还活着……

而这些,都是慕容云天不知道的。

还有,那个胖乎乎的盟主,他做的红烧­肉­很好吃,蜜制­鸡­腿也不错。

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盛宝华抹了抹眼睛,湿湿的,好像是眼泪。

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窗子是开着的,就在盛宝华起身打算洗把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落在了窗边的桌子上。

“咕……咕咕……”那小东西低低地叫唤。

盛宝华看了看,是只小白鸽,脑袋上一圈灰毛,季玉英的宝贝信鸽咕咕?

“咕咕?”盛宝华叫了一声。

小白鸽歪了歪脑袋看过来,小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它瞧,看起来有点疲倦的样子。

盛宝华走过去,它也不怕,敢情上次差点烤掉它当晚餐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给它留下心理­阴­影。

伸手摸了摸它,它也乖乖的。

看了一眼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管,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盛宝华伸手取了出来,竟是季玉英的信,短短一句话,交待了他的行踪和离开飞天寨的原因:我去了白湖山庄,等我查清盟主遇刺的事情就回来。

盛宝华看了一眼站在桌子上的咕咕,翻出一些花生米来喂它,“笨蛋咕咕,你该不是跟了我一路吧?”

这一路慕空云天怕她逃跑,看得极紧,今天晚上才稍稍松懈了一些,大概它瞅了个空档飞来的吧,狐疑地看了一眼呆头呆脑的小白鸽,忍不住嘀咕,它有这么聪明么?

咕咕才不管盛宝华在想什么,它只是认真地盯着她掌心上的花生米,小黑豆样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死死地盯……

见它只是看,就是不下口,盛宝华无趣地打了个哈欠,“不饿是吧。”然后便打算将花生米收起来。

谁料它突然激动起来,扑愣着翅膀站在盛宝华手臂上,硬是不让她收回手。

盛宝华看看它,再看看手里的花生米,再瞧瞧那张­嫩­黄的小嘴,看看它的尺寸,再看看花生米……唔,花生米的尺寸对于它来说,好像太大了。

拿起一旁的茶杯,用勺子将花生米捣成碎粒,然后再伸手,“吃吧?”

小白鸽赶紧地在她掌心里啄碎花生粒吃,­嫩­黄的小嘴啄啊啄,看起来饿坏了。

吃啊吃,吃啊吃……

最后,盛宝华看着瘫在桌上撑得动不了的小白鸽,嘴角抽搐不已,“你懂不懂什么叫节制啊……”戳戳它白乎乎的小肚子,居然还硬邦邦的,“喂……你该不会撑死吧,小玉会跟我拼命的。”

“咕……咕咕……”小白鸽低低地叫唤两声,力证它只是动不了,还没死。

见它这副垂死挣扎的样子,盛宝华一头黑线。

第二天一大早,盛宝华和慕容云天下楼的时候,陈恒言已经坐在楼下大堂里等了。

“慕容家主,慕容夫人。”陈恒言看到他们下来,赶紧站起身,招呼。

盛宝华一下子把脸拉得老长老长,当下毫不客气地道,“喂,陈小兔,你什么时候看到我长得像夫人了?我很老么?”

陈恒言被梗了一下,“在下……陈恒言。”心道你同慕容云天同进同出,他又对你呵护备至,若说你们没什么,大概连瞎子都不会信,更何况大小姐你的脚上还大喇喇戴着慕容家历代家主夫人的信物……

但他在盛宝华的瞪视下很有眼力劲地没有多说什么。

慕容云天却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们坐上马车,陈恒言自告奋勇地替他们驾车。

“陈公子。”慕容云天忽然开口。

“叫我恒言就好。”陈恒言赶紧地道。

“恒言,贵派掌门一向与盟主交好,如今掌门失踪,盟主遇险,这两件事实在太过巧合。”大约是因为心情真的很不错,慕容云天好心地提醒。

王景言和甄清林算是忘年之交,如今王景言遇刺身亡,甄清林又离奇失踪,很难说二者没有关联,而且朱令是个眼高手低的庸才,凭他也能吞下甄清林带出来的青玉派,身后八成躲着什么人。

而那个人……与谋刺盟主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慕容云天心里甚至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如今真的是他,恐怕又将是一番恶斗。

“多谢慕容家主提点!”陈恒言连连点头,面带感激。

这个时候,盛宝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慕容云天注意到她抱在怀里的那个装零食的布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宝宝,今天怎么没有吃零嘴啊?”慕容云天温言道。

“不想吃。”盛宝华目不斜视地道。

“一直抱着包不重么?我帮你拿啊?”慕容云天又道。

“我自己拿。”盛宝华一脸戒备,将那包抱得更紧了一些。

“咕咕……咕……”大约抱得太紧了,里头的小家伙开始抗议。

“唔……什么声音?”慕容云天忍住笑意道。

盛宝华恼羞成怒了,一把掀开布包,将那只不知好歹的小呆鸽拎了出来,结果一看,本来就胀鼓鼓的小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盛宝华翻了翻包,发现她最喜欢吃的糖葫芦被啄了个千呛百孔……

“你赔我糖葫芦!”盛宝华姑娘一脸的悲痛欲绝,冲着小呆鸽大吼,我那么辛苦掩护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咕?”小呆鸽歪了歪脑袋,小黑豆样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无辜。

慕容云天撇开脸去,俺住­唇­边快要藏不住的笑意。

盛宝华彻底怒了,决定出卖它,拎着它一把塞进慕容云天的手里,“它是小玉的鸽子,蒸了煮了随便你。”

慕容云天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盛宝华总有让他开怀大笑的本事。

轻轻抚了抚被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白鸽,慕容云天笑盈盈地看着它。

小白鸽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欢快地“咕咕咕”叫了几声。

盛宝华忿忿,这样轻易就投了敌!狗腿!看不起你呀!

寨主出山

马车走出凤仙镇,过了秋千岭,白湖山庄便近在眼前了。

远远的便见有一队腰系白­色­布条的人马,当中一个全身披麻戴孝,手提斩马刀,把守着通往白湖山庄的道路。

“那人是谁?”盛宝华问。

“邱管家的弟弟,邱言。”慕容云天回答,心中却思忖着,守备如此森严,看来形势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因为有慕容云天在,一行人总算是踏进了白湖山庄。

空气里浮动着压抑的味道,灵堂两侧坐满了人,却独独不见管家邱唐。

慕容云天一行人的出现令本来就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更加僵化。没有理会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慕容云天目不斜视地走到灵堂前,行礼上香。

盛宝华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黑衣女子,虽然她黑纱蒙面,但盛宝华却是一眼便认出她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曲清商。

哦,此时不算。

因为她的脸被红颜毁了,嘿嘿。

至于为什么盛宝华能够一眼认出她来,倒也不是说盛宝华的眼神有多么锐利,而是因为那黑衣女子正以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怨毒眼神瞪着她。

在那样怨毒的视线下,盛宝华淡定无比地跟在慕容云天身后上了一柱香,看着那细细的烟袅袅升起,她心底那股莫明其妙的难受再一次出现。

“堂堂白湖山庄,居然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是何道理?”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终于有人憋不住开了口。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玉派的代掌门朱令。

“这里何时轮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说话了?”立刻有人反­唇­相讥。

“我乃青玉派的代掌门!”朱令涨红了脸,怒道。

“嗬嗬,青玉派居然落到你这么个庸才手里,可怜甄掌门好不容易才做大了些的青玉派。”另有一人嗤笑道。

陈恒言似乎很乐于见到朱令吃憋,他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各位前辈,在下青玉派弟子陈恒言,我派掌门甄清林于半月前失踪,现在青玉派落入此人手中……”

“大胆陈恒言!”朱令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拔出剑来,“你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还敢来白湖山庄闹事!”

“欺师灭祖背叛师门的是你!”陈恒言毫不示弱地亦是拔剑相向,“掌门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掌门如今生死未卜,你却强行占了掌门之位,派中不服你的弟子接连出事,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陈恒言!你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这里是白湖山庄,是王盟主的灵堂,不是你们青玉派处理家务事的地方。”苍秀派掌门邱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做出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模样。

“不过……我们已经来了这么些天,居然没有一个可以主事的人出来,是否太不合规矩了。”有人出声质疑。

“据我所知,这白湖山庄一向是王盟主的养子邱唐在管事。”紫玉阁阁主梅傲寒道。

“那他避而不见,是何居心?”朱令哼了一声,“我们来时,那个守着进出道路的家伙又是何人?”

“见识浅也没人会笑话你,那是邱唐的弟弟邱言,功夫可不弱,他徒手杀了十个你都不在话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子,梅傲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朱令涨红了脸,却不敢跟他叫板,只得硬生生忍住。

“如今盟主已死,盟主令却不知所踪,邱唐又避而不见,还有一个邱言守在白湖山庄外……”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在响起,带着浅浅的担忧。

盛宝华看向开口的人那个人,正是曲清商,也不知她存的什么心思,居然这样挑拨离间,这女人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典范。

“曲阁主的担心不无道理。”苍秀派掌门邱越点头赞同道。

是了,如今她是苍颜阁的阁主,江湖第一美人纵然黑纱遮面,还是最大程度地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好感,而且据说曲清商颇得苍颜阁前阁主的赏识,机缘巧合之下,将阁主之位传给她。

一个美人,还是一个有本事有地位的美人,总能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选一名新的盟主出来,号令群雄。”朱令Сhā嘴。

这句话,居然令在场众人沉默了,没有人来挑他的刺。

曲清商眼里流露出淡淡的讽意,果然觊觎盟主之位的不在少数。

“此人必须德才兼备,而且德高望重。”朱令又道。

“朱代掌门可有人选?”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慕容云天看向他,忽然开口道。

朱令愣了一下,感觉被他看着,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我觉得,苍秀派邱掌门十分符合盟主的条件。”咬咬牙,朱令顶着重重压力说出一早打好腹稿的台词。

苍秀派掌门邱越闻言,赶紧站起身连连推辞,“朱代掌门抬举了,在下何德何能……”

“是啊,他何德何能。”盛宝华笑了一下,清清脆脆地接了口。

邱越愣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皱眉看向盛宝华,“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大放厥词?在座各位前辈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如今盟主爷爷死得不明不白,居然没有人想着如何追查凶手,竟在这里疑神疑鬼,妄想瓜分盟主之位,不嫌难看么?”盛宝华仿佛真的很迷惑不解一样,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问。

“小姑娘,你懂什么?如今群龙无首才是大患。”朱令冷哼。

“你和那什么苍秀派掌门是什么关系呀?这样帮着他说话?”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忽然冒出一句惊人之语。

朱令脸­色­冷了下来。

“哦~我知道了,你们青玉派的掌门失了踪,你也是不去理会,自顾自当了代掌门,如今,盟主死了,你们也不理会,只管当上代盟主,是吧?”盛宝华一脸恍然大悟地说着,还连连点头。

朱令一下子铁青了脸,“多嘴的小丫头!”说着,便要一巴掌扇过去。

盛宝华缩了缩脖子,一下子躲到慕容云天身后去,“哎呀哎呀,我好怕,好怕哦……”

明明是可怜兮兮的话,用她那懒洋洋的语调说出来,却着实令人忍俊不禁,梅傲寒一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朱令气得脸红脖子粗,伸手便去捉她,奈何盛宝华灵活得很,围着慕容云天左躲右窜,还不时冲他做个鬼脸,将朱令玩得团团转。

“阿爹教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放弃吧,没有前途的~”盛宝华一边围着慕容云天团团转,一边吐着舌头说。

慕容云天见她玩得不亦乐乎,便也没有阻止她,这一路上她的情绪及其压抑,现在这样跑跑跳跳发泄出来也许更好些。

“来呀,来捉我呀~”盛宝华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然后拉着慕容云天的衣袖子左摇摇右晃晃,仿佛不是被一个堂堂的代掌门追,而是在逗着小猫小狗玩捉迷藏。

朱令简直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拔剑,一道冷冽的视线让他猛地一寒,他回过神来,看向那道视线的来处,竟是慕容云天。他正面­色­淡然地站着,任由那小丫头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唇­边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可是那被长长的眼睫半掩着的冷冽星眸中,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和寒意。

按着剑柄的手抖了一下,松了开来,却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败下阵去,他自持身份,毕竟是青玉派的代掌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黄毛丫头逗弄得灰头土脸,着实太落面子了,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混,还如何使派中弟子信服?

这么一想,他上前一步,抬起巴掌道,“你这没有教养的丫头,看我代你爹教训教训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耳光打的不是盛宝华,却是落在了朱令的脸上。

朱令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半张脸肿得老高,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是谁出的手。

“谁敢替我教训女儿?”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慢慢走了进来,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披麻戴孝的,正是白湖山庄的管家邱唐。

“这十年,死老头就是这样管理江湖的?什么样的小人都能在白湖山庄里蹦哒?”那男人看了肿着脸的朱令一眼,慢吞吞地道。

“你是何人?!”朱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阿爹!”盛宝华眼睛发亮地喊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拉住那男人的衣袖。

在场众人立刻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

那男人气场极其强大,因此甫一出场,就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但此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有些轻视起来,还以为是哪路大人物,敢情不过是个土匪头子山大王。

“一个土匪头子也敢出现在白湖山庄?”朱令满脸不屑。

慕容云天在盛飞天出现的时候就绷紧了皮,毕竟他偷了人家的女儿,此时,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抱了抱拳头,极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泰山大人。”

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盛宝华几乎要为他这怪模怪样的称呼笑出声来。

于是在场众人又是一番审视,然后作恍然大悟状,是啊……盛宝华脚腕上系着那代表家主夫人信物的玉铃呢,那她爹就是慕容府的泰山,总不能落了人家慕容府的面子。

慕容云天这一番作为是何含意盛飞天又怎么可能看不懂,无非就是替他正了名,让大家不敢太过轻视他这个土匪头子而已。

盛飞天瞥了一眼慕容云天,一点也没有要领情的意思。

于是又是“啪”地一声脆响,朱令另外半边完好的脸也高高的肿了起来,两边两颊对了衬,还红得发亮。

朱令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掌竟也是眼前这个土匪头子的杰作,可是那时他还未进门,是靠掌风么?如此凌厉的掌风,他武学修为之高着实令胆寒。

“没错,我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盛飞天大喇喇在主位坐下,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不知道盛寨主来这里,有何贵­干­?”苍秀派掌门邱越上前一步,抱拳道,言下之意便是纵然你功夫高,也不能仗着武力压人吧。

“贵­干­?”盛飞天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老实不客气地道,“我的确是有贵­干­,我是来当代盟主的。”

此言一出,低下一片哗然。

“盛飞天!你也太狂妄了!一个山寨头子,也妄想当盟主,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仗着人多,朱令高声大叫。

盛飞天笑了一下,“那依你之见,该是谁当盟主呢?”

“我已经说了,我推荐苍秀派掌门邱越。”朱令大声道。

邱越似乎是沉吟了一番,才道,“区区不才,虽然难堪大任,但也不想让盟主之位落入一个山大王手中。”

“朱……代掌门是吧。”一直站在盛飞天左侧的那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清瘦男子笑了一下,道。

他一开口,底下的人便是一阵头皮发麻,这声音如破锣一般,实在太难听了。

“正是。”朱令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你如此积极推荐邱掌门,是否想陷他于不义呢?”那男人笑了一下,又道。

“你胡说什么!”朱令怒斥。

“甄掌门的尸体已经找到了。”那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经验尸,他死前中过毒,身上共一十九处伤口。”

朱令后退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根据伤口推断,凶器应该是一柄普通的剑,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男人又道。

已经有些绝望的眼睛里又闪动着一丝神彩。

­唇­边挂了一丝冷笑,那男人又道,“虽然剑很普通,但剑柄处应该装饰得十分华丽,因为甄掌门手中牢牢握着一颗本应该镶嵌在剑柄上的宝石,不知道你介不介把剑借我看一下呢?”

朱令仓皇后退了一步,面­色­灰败。

“不过……那一十九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致命伤在左胸,伤口与别处不同,使剑者是个高手,一剑贯胸,十分凌厉。”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那男人慢悠悠地继续道。

一件事情被他讲得曲曲折折,仿佛茶馆的评书人似的,盛宝飞摇了摇头,小胡子叔叔最喜欢­干­这样的事情,像猫捉老鼠一样,进食前总要先把那可怜的老鼠玩个半死才肯下嘴。

慕容云天看了看盛宝华,又看了看那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总觉得面熟……思量半天才回过神来,八成这就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小胡子叔叔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令声音尖锐起来,任谁都看得出他的­色­厉内荏,“你又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指点点!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的结论就是,你在甄清林的饭食中下了毒,但也许甄清林的意志力太强,而你武功太差,连中了毒的他都杀不了,用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十九处伤口,而那致命一剑是谁下的手……这就要问你了。”那男人笑了一下,“至于这话可不可信,就要看你们信不信孟九的验尸水平了。”

孟九?

已经退出江湖很久的鬼手神医孟九?

如果是他说的话,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信的呢。

“说吧,你背后那个人是谁?”盛飞天总结一般问道。

朱令已经瘫软在地,垂着脑袋不吭声。

“好吧,不说也行,拖下去关起来慢慢审。”盛飞天哼了哼,然后扭头看向一脸复杂的陈恒言,“你叫陈恒言?”

陈恒言此时心情复杂的很,又开心又难受,开心的是没有等他求邱管家,朱令就已经被拉了下来,难受的是掌门居然真的……听到盛飞天唤他,他赶紧上前一步,“是。”

“青玉派年轻一辈里你算不错的,就由你任掌门之位,好好替甄掌门守着他创下的基业。”盛飞天道。

虽然感觉由一个土匪头子来任命有些奇怪,但他找到了掌门的尸身,又惩戒了朱令那个凶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盛飞天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息,令他只得低下头,“恒言遵命。”

处理了青玉派的事情,盛飞天回头看向坐下众人,臭着一张脸道,“别以为老子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不是和那死老头有约定,我才不会鸟这档子破事,在宝云山多逍遥自在。我废话不多说,死老头虽然讨厌,但我也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朱令要审,甄清林和死老头死得蹊跷,两者很可能有关联。在查出凶手之前,将由我出任代盟主。”

“听盛寨主一口一个死老头,是否对死者不敬呢?在这白湖山庄,为什么事情要由你说了算?”轻轻柔柔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是曲清商。

“死老头就是死老头,他活着我这么叫他,他死了我也这么叫他,­干­你一个小丫头屁事,至于白湖山庄为什么由我说了算,那是死老头的遗愿,谁不服可以来试试。”盛飞天大老粗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和委婉,当场把曲清商噎住。

“盟主遗愿的确如此,盟主令已经交到盛寨主手中,暂由盛寨主担任代盟主。”邱唐面无表情地道,“不服从盟主遗愿者,就是白湖山庄的敌人。”

在盛飞天的铁腕和王景言的遗愿双重压力下,总算制住了这蠢蠢欲动的江湖,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慕容云天却是在心里开始盘算着小九九,看来邱唐也知道自己压不住场子,特地搬来了救兵。可是这救兵好巧不巧居然是盛飞天,他这个泰山大人深藏不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如此一来,想要娶盛宝华的道路,还是困难重重啊……

“宝宝你过来,阿爹有事问你。”处理了江湖事,盛飞天决定开始处理自己的家事。

“阿爹,这一次宝宝没有逃婚,是被掳走的呀!”盛宝华赶紧地撇­干­净自己,顺便将慕容云天那罪魁祸首拖下水。

“谁那么大胆子,敢掳我盛飞天的女儿?!”盛飞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匪气尽现,其实他心里又岂会不明白,只是心里不舒爽,拉人开刀罢了。

“喏,就是他!”盛宝华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慕容云天,告状一般道。

盛飞天冷眼看向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在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下,然后扬起笑脸,走上前,“云天又岂会掳走宝宝呢?云天提过亲了呀。”

盛飞天一拍桌子,怒道,“臭小子,你少给老子我嘻皮笑脸,你什么时候提过亲了!”

慕容云天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么当儿子训过,就算他自己的亲老爹也是采取爱管不管的放养态度,从来都是漠视他的,所以这会儿一时不习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云天送了聘礼上飞天寨,您也收下了啊。”

盛飞天梗了一梗,总算明白过来了,这小子真带种,他的意思是您劫了我的聘礼,我偷了您的女儿,咱们半斤八两差不多谁也别怨谁……

说实话,这小子还蛮合他的胃口,可就是­性­子太­阴­沉,宝宝跟了他难免吃苦,而且又早跟季家有婚约在先,所以免谈。

“少跟老子说屁话,宝宝已经许了人家了。”

“可是如今江湖之上,谁都知道宝宝是我的人。”慕容云天不怕死地道。

盛飞天看了一眼系在盛宝华脚上的玉铃铛,好小子,敢情是先造成既定事实,让他无从反对是吧,这小子太­阴­损了。

“哼,等处理了老不死的事情,老子就带宝宝回飞天寨去,江湖的事关我屁事。”盛飞天不屑地说了一句,接了盛宝华甩袖就走。

慕容云天眼睁睁看着盛宝华被拉走,又不能当着人家阿爹的面去抢人,只得深深叹气……

果然,前路还是困难重重啊……

“阿爹,你怎么会来?”盛宝华被盛飞天拉着走,忍不住好奇地问,“还有邱管家,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邱唐木着脸不吱声。

盛飞天拍拍她的肩,“我和死……呃,我和王景言算是旧识,邱唐怕他死后有人作乱,特意来找我帮忙的。”

“……真的么?你和盟主爷爷认识?怎么没有听你说起过?”盛宝华一脸的疑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小孩子不要多问,我还没有问你和慕容家那个小子是怎么回事呢!”盛飞天把脸一板,转移话题。

“说起这个,飞天寨的安全很成问题啊!居然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还把我偷了出来!”盛宝华握拳,一脸的愤慨。

盛飞天摸了摸大胡子,“唔,孟九,回去好好整顿一下。”

“嗯,好的。”孟九点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怎么没有见到小玉,小玉给我写信说他在白湖山庄啊。”盛宝华看向邱唐,问。

“我请季公子出去查一些事情,甄清林的遗体也是他找到的。”邱唐回答,声音有些暗哑,“抱歉打扰了你和季公子的婚事,季公子是个十分单纯的人,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比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很困难才接下去道,“比如盟主,所以收到盟死遇刺的消息,他就赶来白湖山庄,帮忙追查凶手,希望盛姑娘不要介意。”

“咕咕。”躲在零食袋子里的小白鸽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来,声援主人。

盛宝华笑了起来,戳戳小呆鸽的脑袋。

小呆鸽衔了一粒豆子出来,扇了扇小翅膀,扑愣愣飞走了。

谁输谁赢

天气太热,盟主的遗体不能久置,只得入土为安。

不知道是谁传出话来,说谁能查到杀害盟主的凶手,便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一时之间,各门各派的掌门都义愤填膺正气凛然起来,个个都恨不得手刃杀害盟主的凶手。

在所有人都十分忙碌的时候,有一个大闲人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

这个大闲人不是旁人,正是盛宝华姑娘。

盛宝华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悠然下棋的慕容云天。

好吧,更正,大闲人不止盛宝华一个。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去查凶手?”盛宝华一边漱口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我来保护你。”慕容云天十分自然地道。

“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将水吐掉,盛宝华拿布巾擦了擦嘴,“这里是白湖山庄,要你保护­干­什么?”

慕容云天看着她,没有开口。

盛宝华掉头回房。

“有时候,我宁可你痛恨我,也不想你是这样的态度。”身后,慕容云天突然道。

盛宝华脚步猛地顿住。

这一刻,撕去所有伪装的平静,露出里面苍白狼狈的丑陋,是什么让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是因为旧地重游么?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是最伤感不过的。

再一次来到白湖山庄,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所有一切的美好和温馨都因为那个胖乎乎的老头死去而消失殆尽。江湖不再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地方,各派掌门也不会再一起烤­鸡­翅膀喝酒,他们都死死盯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就连邱唐……也变了。

那个总是絮絮叨叨,爱用一张正直的脸讲八卦,爱管着盟主的管家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面无表情的苍白躯壳,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个胖乎乎的老头一起走了。

“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慕容云天拉住她的手,声音难得有些艰涩。

盛宝华想收回手,没有如愿,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丝丝怨恨在流转。

“原谅你?若我那一日真的死了呢?那我还用什么原谅你?你的原谅是建立在我还活着的基础上,你知不知道,我被你亲手推下河的那一瞬间,我是有意识的,我有多害怕?顺着湖水被冲下瀑布,我有多疼多恐惧?害怕自己永远在湖水里飘着,害怕自己永远也靠不了岸,害怕自己身体在湖水里腐烂,却还拥有清晰的意识,这么多的害怕,这么多的恐惧,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嗯?不如你来告诉我啊!”盛宝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恨你,为什么?因为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如果我乖乖待在飞天寨,如果我乖乖的不去招惹你,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一厢情愿地缠着你,一厢情愿地喜欢你,你也有尽责地劝过我,要我远离你,现在我已经受到教训了,我乖乖远离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慕容云天心口一疼,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那……这一次换我缠着你,可好?”仍是没有松手,他看着她,轻声问。

盛宝华愣了一下。

“我,慕容云天,很想当盛宝华的压寨相公,很想很想。”慕容云天将她拉进怀中,在她耳边道,“我会好好疼你,不让别人欺负你,给你钱花,还给你糖吃……”

盛宝华愣在他怀中,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不就是当初在凤仙镇悦来客栈她诱拐他的台词么?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一半,包括我的生命。”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慕容云天又道。

“真感人呀。”冷不丁地,梅傲寒的声音笑嘻嘻地响起,打断了慕容云天的话,他靠在院门边上,双手环胸,啧啧有声,“想不到慕容三公子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啊。”

慕容云天冷冷地看向他,“梅阁主,偷听可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行为。”

“哎呀,人家害怕宝宝傻乎乎地被居心不良的人骗走嘛。”梅傲寒笑嘻嘻地道。

趁着梅傲寒来Сhā科打混的当口,盛宝华默默地推开慕容云天,走出了院子。

脑袋瓜子仿佛被麻绳绕住了,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清楚,刚刚慕容云天那些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委屈在控诉,在说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正低头默默地走着,突然有人挡去了她的路。

盛宝华抬起头,看到一个全身黑衣,还用黑纱蒙面的女人。

曲清商。

“给我解药。”曲清商站在她面前,恨恨地看着她,声音清冷。

“什么?”盛宝华眨了眨眼睛。

“不要装傻!把解药给我!”曲清商一把拉住她的手,怒道。

“喂!你抓疼我了!”盛宝华恨得直磨牙,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捏她的手,很痛啊!

“把解药给我,我保证既往不咎。”曲清商一字一顿地道。

“既往不咎?”盛宝华愣了愣。

“对,我保证。”为了得到解药,曲清商保证道。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盛宝华笑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曲清商皱眉。

“你有什么资格讲‘既往不咎’这四个字,是你下毒害我在先,我只是报复回去而已啊,有什么不对?”

“是你缠着家主,我才会对你下毒,而且你不是没有死么!”曲清商恨极了,凭什么这个臭丫头就有那么好的运气,明明什么都不懂,可是慕容云天却那么喜欢她,就连中了她的绿颜都可以不死!凭什么她想要什么就必须辛辛苦苦争取,付出那么多,最后还是一场空!

慕容云天的眼睛里跟本没有她,她好不容易可以当上苍颜阁的阁主,却被这臭丫毁了容,连她唯一仅有的可以值得骄傲的美丽都不复存在,还有个不知道在哪里窥伺着她的慕容月瑶……

“没有。”

“什么?!”

“没有解药。”盛宝华摇摇头,“我一开始炼毒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制出解药。”

因为一个月就会恢复正常啊,­干­什么要浪费时间炼解药,当然,这个盛宝华是不会告诉她的。

曲清商的神­色­一下子变了。

“喂,曲阁主,你堂堂一阁之主,不会想在白湖山庄里杀人吧。”盛宝华后退一步,提醒她,她可是苍颜阁的阁主。

曲清商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的。”说完,她转身就走。

盛宝华正疑惑她怎么这么­干­脆就放过她了,却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身,回头一看,是慕容云天。

“不要一个人乱走。”慕容云天走到她身边,“刚才很危险。”

“她不会杀我的。”盛宝华摇头。

“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她现在可是阁主之尊呐。”盛宝华笑了一下。

总有一些人自恃身份,就只能忍得辛苦。

“总之万事小心,不可大意,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慕容云天不放心地叮嘱她。

盛宝华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想单独面对他,便继续往前走,拐个弯竟然就是厨房。

“我想一个待会儿。”站在厨房门口,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慕容云天看了一眼厨房的门,“里面有人。”

盛宝华没有理他,推门走了进去,厨房里一副很久没有打扫过的样子,又脏又乱,还积满了灰尘,已经换下白­色­丧服的邱唐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邱唐扭过头来,见是盛宝华,又默默地继续去掸灰尘。

盛宝华也没有打扰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碗橱边,伸手摸了摸角落,摸到一个什么东西,再摸摸,好像是个陶瓷的罐子,摸上去还有些凉丝丝的感觉。双手伸进去,她将那陶瓷罐子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掀开盖子,一阵凉凉的幽香便飘了出来,陶瓷罐子是双层的,夹层里放着的大约是冰块,已经化成水了,罐子里放的都是蜜制­鸡­腿。

大概是因为那些冰块的缘故,蜜制­鸡­腿保存得很好,盛宝华摸了一只出来,咬了一口。

很香甜很熟悉的味道。

“每逢­阴­雨天,他年轻时留下的旧创总会发作,大夫说要他忌食荤腥油腻,要注重养生之道。”邱唐忽然开口,一边掸灰尘一边说,闲话家常的语气,十分平常的样子。

盛宝华没有接话,依旧慢慢地啃­鸡­腿。

“他口味重,又好美食,常常背着我偷吃,每次被我逮到都会好好说他一顿,他也不长记­性­,下次依然故我。”

“他刚过了五十七岁寿辰,寿辰那天刚好下雨,他旧伤发作,疼得在床上一天都没起得来,我便哄他,等他明年寿辰的时候吃什么都行,他才高兴些。”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管着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啊。”

“我今年二十九了,盟主说凤仙镇东街崔大娘家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又贤惠又漂亮,最难得的是她舍不得瞎眼的娘亲才一直没有嫁人,盟主说他和我蛮配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我前几天去找她,才发现崔大娘已经过世了,她女儿也嫁人了。”

“我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他说他想抱孙子的……”­鸡­毛掸子掉在地上,邱唐蹲下身,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说他已经是半截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他说我和弟弟要为自己打算,他说江湖不是久留之地……”

“既然知道江湖不是久留之地,你还留在江湖­干­什么啊,不会早早退隐山林,好好过日子吗?!呜呜呜……”他蹲在地上,垂着脑袋,哭得毫无形象,哭到噎住,一点都没有平素那个英明神武的大管家形象,倒像个撒泼的小孩子,“你起来啊,不要死,我准你吃酒酿圆子,吃红烧­肉­,吃烤­鸡­翅膀,吃什么都行……吃什么都行啊……”

盛宝华也不看他,由着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一阵,再哭一阵,哭到噎住,哭到喘不过气来,再絮絮叨叨地说……

厨房里,一个人哭,一个人啃­鸡­腿,两个人谁也没有打扰谁。

好半天,哭的人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吃的人将满满一罐子­鸡­腿全啃下肚去,然后两个都站起来,一起打扫卫生。

邱唐擦窗子,盛宝华扫地,邱唐洗锅子,盛宝华洗碗。

直到将整个厨房弄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

“生前,他最喜欢这里。”邱唐说。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是想当厨子的,可是他爹不许,说当厨子没出息。”邱唐说。

“如果……他当了厨子该有多好。”邱唐说。

直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弄,邱唐垂了头,打算出去。

“喂,邱管家,我要告状。”身后,盛宝华突然喊住他。

邱唐停下脚步。

“上次,我是说上次你逮到盟主爷爷煮红烧­肉­那一回。”盛宝华笑了一下,“其实那锅­肉­盟主爷爷打算一个人偷吃的,被我抢先偷偷吃光了,我怕他恼羞成怒揍我,才替他说谎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他自己要偷吃。”邱唐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向盛宝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顾忌什么没有说出口的样子。

盛宝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不要叫爷爷,叫盟主叔叔吧,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喊老了。”最终,邱唐这样说。

盛宝华“嗤”了一声,“明明就年纪那么大了,还装什么­嫩­啊,看在他偷偷给我藏着的蜜制­鸡­腿份上,就叫他一声叔叔吧。”

邱唐点点头,走出门去。

“盟主叔叔,叔叔。”盛宝华一个人念叨几句,摸摸眼睛,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真是的,弄什么蜜制­鸡­腿嘛,搞这么煽情想骗我的眼泪吗?我不会上当的。”

上次来白湖山庄,她经常在碗橱角落里偷吃他藏的东西,后来时间久了,她发现每次她吃光了,下次去还会有。

久而久之,再笨也知道,那个胖乎乎的盟主还算疼她。

不过……那罐子用冰封住的蜜制­鸡­腿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做了留给她的?

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就因为他认识阿爹,知道她是盛飞天的女儿?

盛宝华不愿多想。

事实上,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盛宝华因为那一罐子蜜制­鸡­腿拉了一下午的肚子,差点拉到虚脱。

就在盛宝华一遍一遍地往茅坑里跑的时候,白湖山庄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朱令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邱唐急急地去见盛飞天,连门都没有敲,便直接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么?”邱唐急得眼睛都红了。

“稍安勿躁,虽然朱令这条线断了,但孟九有别的发现。”盛飞天安抚道。

邱唐看向孟九,孟九点点头,“盟主下葬前,我从他的胃脘中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然后发现了一些疑点。”

“是什么?”邱唐有些紧张地问。

“毒,盟主死前中过毒,这一点和甄清林很像,大概因为他们都是高手,对方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事前都下过毒。”

“你是说,杀害盟主和杀害甄清林的是同一个人?!”

孟九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那不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邱唐有些失望。

“不要急,甄清林中的是普通迷|药,不过盟主中的毒却很罕见。”孟九笑了一下,“这种毒,名叫绿颜,不过下毒者很小心,经过一些改良,所以盟主的血只是略微发青,特征不明显,我一开始才会忽略。”

邱唐点头,“我会飞鸽传书给小玉,请他查出绿颜的来龙去脉。”

“不必了。”孟九摇头,“绿颜我听过,这是一种极­阴­损的毒,慕容家前任当家主母,也是就是慕容月瑶的母亲,年轻时曾在在江湖中以使毒闻名,号称毒仙子,绿颜是她的看家本事。”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孟飞天皱起眉,“如今慕容家的当家人是慕容云天那个小子。”

“既然毒是从慕容府里出来的,我去找慕容云天。”邱唐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可莽撞,如果凶手真的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说是我要见他。”孟飞天拦住他,道。

邱唐自然知道这当事的利害关系,点点头走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盛宝华闹肚子正闹得严重,再一次从茅厕回来,正趴在床上快要虚脱的时候,慕容云天拿了熬好的药来。

“这是什么?”盛宝华捏着鼻子皱眉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

“我熬的药,喝了会舒服一点。”

盛宝华一脸嫌恶地撇开头,“我才不要,好难闻。”

见她坚持,慕容云天只得放下药碗,在一旁坐下,试着问,“那我帮你推拿一下?”

“推拿可以让我不拉肚子?”盛宝华表示怀疑。

慕容云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盛宝华立刻趴下,一脸的迫不及待,“那快点快点。”

“……先要仰卧。”

盛宝华乖觉得很,立刻翻过身来。

慕容云天的手落在她的肚脐处,微微使力揉她的肚脐。

“哈哈哈……好痒……哈……痒啊……”盛宝华扭来扭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云天忍住了笑,正­色­道,“好了,翻过身去。”

盛宝华翻烙饼一样翻了个身,又赶紧地趴了回去。

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尾椎骨处,盛宝华脸皮再厚,神经再大条也经受不住了,唰地一下红了脸,坐起身来,“你­干­什么!”

“那里是龟尾|­茓­。”慕容云天一脸的无辜。

盛宝华哼了一声,涨红了脸伸手端过放在一旁的汤药,一仰脖子咕噜噜全喝了。

慕容云天­唇­角一翘,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见她仍是将一张小脸拉得老长,便拿了一粒冰糖放进她嘴巴里,温言道,“我陪你下棋,可好?”

盛宝华点点头,反正坐着也是无聊。

“要让子么?”慕容云天拿了棋盘来,放在床上,问。

“我才不要。”盛宝华一脸臭屁的摇头,看起来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信。

盛宝华执黑,慕容云天执白。

第一盘,盛宝华输,盛宝华哼了一声,白了慕容云天一眼,嘴巴翘得老高,“我大意了。”

第二盘,盛宝华赢,盛宝华姑娘开心,得意地看了慕容云天一眼,“我就说刚刚是大意了。”

第三盘,盛宝华继续赢,盛宝华姑娘继续得瑟。

第四盘,盛宝华还是赢,盛宝华姑娘咧开了嘴,兴致愈发的高昂。

下到第五盘的时候,邱唐来了。

“慕容家主,盛寨主有事相请。”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陪盛宝华下棋的慕容云天,邱唐眼神微微一闪,站在门口,道。

“不行不行,把这盘下完才成。”盛宝华这个时候兴致正高,哪里肯放手,她的棋是跟小柔婶婶学的。小柔婶婶棋艺很高,连小胡子叔叔都是不他的对手,据说当年小胡子叔叔和国手下棋,都是赢的,却偏偏败给了小柔婶婶,盛宝华姑娘要学棋,自然要跟最厉害的那个学。

谁知道学了棋之后,整个飞天寨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下棋,简直气死她也,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偿夙愿,试试自己的棋艺,又是连赢几局的场面,她怎么肯放手。

邱唐只得点点头,走进门,站在一旁等。

本来他只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等得不耐烦之后,看了一眼棋盘,想看看还有多久才能下完。

这一看,他的脸成了囧字型。

这这这……这是一个怎么样乱七八糟的局面啊……

黑子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而白子……邱唐看了一眼正淡定微笑的慕容云天,突然有些同情和佩服他了,在这样的臭棋攻击下,他居然还能淡定微笑着一步一步输给她……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境界啊……

“哦!赢了赢了!”盛宝华开心地嚷嚷起来。

邱唐对此表示无语。

能够把棋下成这样,还自以为高手……嗯,这也是一种本事。

“阿爹找他有什么事?”盛宝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棋盘,问。

“我不清楚。”邱唐眉一皱,摇头道。

未来泰山大人召唤,焉有不去之理,慕容云天赶紧起身,“带我去吧。”

“你赶紧回来!”盛宝华嘱咐。

虽然知道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赢棋的快感里,慕容云天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愉悦,他点点头,“嗯,我去去就回。”

走到门口,慕容云天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研究棋局的盛宝华,皱眉翘嘴的认真劲儿令人发噱。只是这么远远一看,他才觉这个总是­精­力旺盛的家伙竟是十分的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

想起那天夜里,他将她放入小舟推入河中,他的心里便是一阵撕扯发紧,皱了皱眉,挥去心头的不安,他侧过头看向邱唐,“能否劳烦邱管家安排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她?”

邱唐看了一眼慕容云天,点点头,招来两个暗卫,交待了下去。

慕容云天拱了拱手,道了声谢。

随着邱唐一踏进房门,慕容云天一下子感觉到了里头压抑的气氛,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仍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怎么这么久?”盛飞天发难。

“陪宝宝下了一会儿棋。”慕容云天微笑了一下,十分恭敬地回答。

“陪宝宝下棋?”盛飞天闻言,竟是缩了缩脖子,一脸的惊恐。

“是。”慕容云天点头。

“谁赢了?”一旁的孟九忽然问。

“下了五盘,我输了四盘。”慕容云天如实回答。

盛飞天眼睛瞪得老大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下奇谈。

“哦?你觉得大小姐棋艺如何?”孟九却是不慌不忙地继续问。

“……”慕容云天抿了抿­唇­,脸上带了些无奈,“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孟九一愣,然后拍桌大笑。

“好小子!”孟九点点头,似乎对他挺满意,然后又正了脸­色­,“先说正事,我检查了盟主胃脘里的东西,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慕容云天也是神­色­一凛,他想了想,­干­脆直言道,“如果猜得没有错,应该是绿颜。”

“果然是你!”邱唐听他这样说,脸­色­猛地变了,他拔出挂在墙上的剑,便要刺向慕容云天。

盛飞天拦住了他,“不要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又看向慕容云天,“你敢这样说,一定有解释了?”

慕容云天点点头,转身关了门窗,才又回到盛飞天面前,“此事关系到慕容府的声誉,我能相信你们么?”

盛飞天看了一眼孟九和邱唐,“在场四人,我保证不会有第五个人知道。”

“好,我相信您。”慕容云天点头。

孟九笑了一下,越发喜欢这个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拍未来泰山大人马屁的小子。

“我怀疑我大哥没有死。”慕容云天一语惊人。

盛飞天的神­色­凝重起来,“继续说。”

“这件事情,须从十年前说起,当时的家主夫人用绿颜毒杀了我身为妾室的母亲,然后,我用十年的时间设了一个局,置家主夫人与慕容月瑶于死地。”

“你是说,慕容月瑶是你杀的?”盛飞天大惊,不动声­色­地潜伏十年,这小子还真是毒。

“对。”慕容云天点头承认,“可惜他十分谨慎,又因身体孱弱而极少出府,不过,我知道他一直想得到风怜秋水,知道此物在白湖山庄之后,便以此来诱他出府。”

“你这小子,城府倒是很深。”盛飞天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

“不过仍然不及慕容月瑶。”慕容云天摇头,“我怀疑他的死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从他踏出府的那一刻起,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但其实他虽然是为了秋水集出府,却也将我的反应算计在其中了,利用我的计划诈死,杀害盟主再嫁祸于我,然后培养一个傀儡盟主,如此一举三得,即可除了我这个心腹大患,又可在江湖上培养自己的势力,还能得到秋水集练成绝世神功。”

“但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邱唐冷冷地看着他。

“第一,我的母亲死于绿颜,我不可能用这样的毒去杀别人。第二,我查过朱令和苍秀派掌门邱越,他们暗中有来往,我怀疑邱越就是慕容月瑶选中的傀儡人选,朱令则是起到推手的作用,也许你们可以朝这个方向去查。”慕容云天直视盛飞天,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盛飞天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没有看出破绽。

“慕容月瑶肯踏出慕容府诈死,就表示他是舍了归休城,背水一战了,风怜秋水对他的诱惑可见一斑,如今他没有得到风怜秋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慕容云天继续道,“也许盟主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走出房间,慕容云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来的打算是将此事推到曲清商身上,因为她才是毒仙子的传人,绿颜的使用者。如果将此事推到曲清商的身上,还可以趁机灭了苍颜阁,可是面对盛飞天,他却突然不想说谎。

总感觉……如果现在说了谎,他将和盛宝华的距离越来越远。

至于苍颜阁的事情……再慢慢处理吧。

“慕容公子。”一个粗嘎的声音叫住他。

慕容云天转身,笑了一下,“孟先生。”

“我有事要问你。”孟九笑眯眯地看着他。

“孟先生请讲。”

“你和大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当初她留书出走时,可是一口一口慕容大侠,怎么回来之后就绝口不提了呢?”

慕容云天神情一滞,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一日发生在白湖山庄的事情,包括他以为她已经死去,将她的尸身推入湖中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由他说出来总比以后他们从别人嘴巴里知道要好许多,至少他没有处在被动的位置。

孟九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真够混帐的。”

慕容云天垂下眼帘。

“不过……”转了话头,孟九又道,“我瞧你小子挺顺眼的。”

慕容云天愣了一下,看向他。

“大概你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混帐吧。”孟九笑了一下,又道,“大小姐的臭棋是跟我娘子小柔学的,知道大小姐师从小柔,整个飞天寨的人都躲着她,没人敢跟她下棋。”

慕容云天闻言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要同大小姐下棋,还要输给她,真是辛苦你了。”孟九挤了挤眼睛,一副感同深受的模样,“什么时候跟你下一盘。”

“求之不得。”慕容云天笑道,觉得这个小胡子叔叔当真是个妙人。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来来谈谈曲清商的事情,你说宝宝中过绿颜的毒,那么……她也会使用绿颜?”

慕容云天一怔,随即点头。

“那么……苍颜阁又是什么回事?”孟九捻了捻胡子,又问。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慕容云天苦笑,“不过此事涉及慕容府家事,恕云天不能相告。”

孟九倒也没有再相逼,毕竟能够说到这一步,他已经给足诚意了。

“孟先生,你可知道宝宝的病是怎么回事?”慕容云天忽然问。

“病?”摸着小胡子的手顿了顿,孟九扬眉。

“我见过她发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也从未听说过。”慕容云天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她中了绿颜也可以安然无事,是否与那病有关?”

“你是说,大小姐发过病,什么时候的事情?”孟九皱眉。

“上一次在白湖山庄,中了绿颜之前。”

孟九点点头,“这事情我也不便同你说,大小姐体质很差,这些年我们飞天寨上上下下都宠着她,你若真的对她有心,就好好守着她吧。”

听孟九话中之意,竟是赞成他与盛宝华一起的,得到她口里一直念着的小胡子叔叔的支持,慕容云天看到了一点希望。

身世之谜

盛宝华坐在床上等了一阵,觉得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慕容云天又迟迟不回来,便起身下床,在屋子里四下打量着。

上回来白湖山庄,她是霸着慕容云天的房间,这一次,邱唐特意给她分了一间房,很漂亮的房间,有层层叠叠的纱缦,轻风拂过时,那纱缦便随着风微微扬起,说不出的漂亮,还有屋角处的银铃,也会随着风轻轻敲响。

房间里的每一处布置都很­精­致,看得出布置这房间的人十分费心,盛宝华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随手拉开抽屉,居然找到一盒胭脂。打开胭脂盒,用手指沾取了一点,抹在脸上,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盛宝华却觉得不够,于是再抹点再抹点,终于将好好一张脸抹成了猴子ρi股,这才满意地将手中的胭脂盒放下,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怔住。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搽着胭脂的自己,突然明白为什么从刚刚就一直觉得不对劲了。

有铜镜,有纱缦,都不稀奇,最奇怪的是居然有胭脂。

现在再细细一想一看,这分明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

可是王景言一生未娶,白湖山庄并无女眷,为什么竟有这样一间费心布置的闺房?

心里的疑惑一旦冒了出来,便再也收不住。

“奇怪么?”一个声音从窗口边冒了出来。

“谁在那里?”盛宝华皱眉,站起身看向窗口的方向,不开心自己的思绪被打乱。

梅傲寒的脑袋从窗子那边探了出来,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瞅着她。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是梅傲寒,盛宝华便坐回了原位,懒洋洋地问。

“我在庄里听到一个有趣的小秘密,你要听么?”梅傲寒一跃身,坐上窗台,笑眯眯地看着盛宝华道,见盛宝华不搭理他,又添了一句,“关于你的小秘密哦。”

“想说就说。”盛宝华瞪了他一眼。

“我想用这个秘密跟你交换一样东西。”

“你要什么?”

“解药。”梅傲寒“啪”地一下合拢了扇子,看着她,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你把曲清商身上所中之毒的解药给我。”

“哦?你跟曲清商是什么关系?”难得见他撤去那张笑眯眯的面具,盛宝华托着腮帮子好奇地问。

梅傲寒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才启­唇­道,“她原是紫玉阁的人,是我师妹。”

“哗!师兄和师妹!”盛宝华眼睛发亮,“小胡子叔叔说,通常大师兄和小师妹之间总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来说说呀,为什么你们几次见面都行同陌路?”

本来难得有些伤感的梅傲寒一下子啼笑皆非,他摇摇头,“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把解药给我,我便告诉你一个与你身世有关的秘密。”

盛宝华撇撇嘴,“谁人不知我盛宝华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宝贝女儿。”

“你当真这么想?”梅傲寒摇摇扇子,带来一阵凉风,他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道。

“实话告诉你,那毒根本没有解药。”盛宝华眼珠子一转,冲他吐了吐舌头,洋洋得意地道。

梅傲寒眉一皱,面上罩了一层寒霜,“当真?”

“真得不得了。”盛宝华点头,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那毒是我亲手炼制的,我给它取名叫红颜,没有解药。”

“小小丫头,怎生得如此歹毒!”梅傲寒转身跳进房间,冷冷地看着她。

“我如何歹毒了?”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你毁去她的容貌,如何不算歹毒?清商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竟下此毒手。”梅傲寒紧紧皱起眉头,“原以为你是个天真的小姑娘,顶多不过有些狡黠的小心思,却原来竟是如此歹毒,真不愧是她的女儿!”

“她怎么得罪我,她没告诉你么?”盛宝华仍是笑嘻嘻的,“你说我是谁的女儿?”

“月洗楼主,守月。”梅傲寒沉沉地吐出六个字。

盛宝华笑脸未变,“胡说八道,我才不信你,我爹是宝云山飞天寨的寨主盛飞天,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谁知道你说的守月是谁。”

“信不信由你。”梅傲寒眸­色­一寒,“秘密我已经告诉你,既然毒是你炼的,便请你配出解药来。”

盛宝华摇摇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辜,“我不记得配方了。”

梅傲寒眯了眯眼睛,抬手一掌敲在盛宝华的后颈,盛宝华瞪大眼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还不忘挥了一下爪子,在梅傲寒的脸上抓出两条血印子。

梅傲寒感觉脸颊一痛,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倒下去的盛宝华,没有注意到自己剑柄上的穗子被她揪了下来。

这厢,慕容云天和孟九道过别,便回去找盛宝华,打算再和她下两盘棋,结果刚走到盛宝华的院前,便看到两个倒在地上的暗卫。

强按下心头的慌乱,他匆匆走进院子,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都没有找到她。心急如焚间,他回到离开前和盛宝华下棋的房间,又细细地查找了一遍,结果在镜子前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串凌乱的穗子。

“发生什么事了?”邱唐急吼吼地推进门进来,“有人发现庄里的暗卫被人袭击了。”

“宝宝被掳走了。”慕容云天捡起那串穗子,站起身,看向邱唐。

“什么?!”邱唐大惊,“可恶!谁敢在白湖山庄掳人!”

“我在房间里找到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串明显被扯下来的穗子,“宝宝那么聪明,这一定是她给我们的提示。”

邱唐拿过那穗子,仔细看了看,“很陈旧的样子,而且做工也很粗糙,颜­色­和花式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

慕容云天摇了摇头,“这穗子我见过。”

“在哪里?”

“紫玉阁阁主的剑上。”

“梅傲寒!”邱唐咬牙切齿。

慕容云天低垂着眼帘,掩住眸中的风暴,他转过身走到书案边,提笔修书两封,一封送往紫玉阁,一封送往慕容府。

盛宝华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眼前有些暗,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周围的光线。这是一间黑漆漆的屋子,没有窗户,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屋里点着一蜡烛,烛火轻轻摇晃着,有风。

“醒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宝华侧头,看到站在床边的梅傲寒,他脸上有两道血印子,是她的杰作。

“没有人会找到这里,在你想起来解药的配方之前,你会一直在这里。”梅傲寒看着她,缓缓道,“不用害怕,只要你配出解药,我便不会伤害你。”

事实上,他刚刚接到阁里的飞鸽传书,说慕容府派出二十余名高手守在进出紫玉阁的道路上,并且还附上慕容云天的信。

内容很简单,他声名慕容府无意与紫玉阁为敌,前提是盛宝华安然无恙,若是盛宝华有任何差池,慕容府将与紫玉阁势不两立。

看来这位新任家主动情颇深,可以隐忍十年之久,心思那么深重的一个人,居然愿意为了盛宝华向紫玉阁宣战。

“如果我永远也想不起来呢?”盛宝华眨眨眼睛,居然笑问。

“那你便一直待在这里吧。”梅傲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盛宝华看清楚了,梅傲寒是从一道暗门离开的,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那道暗门边,推了推,纹丝不动。

将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这是个密室一样的房间,风是从屋角一个透气孔里吹进来的,透气孔造得十分缺德,都是一个个指头大小的洞,除非她变成蜜蜂那么小,否则根本出不去。

既然知道出不去,盛宝华便省了力气,爬到床上继续补眠。

一觉醒来,闻到饭菜的香味,盛宝华动了动鼻子睁开眼睛,起身自动自发地跑到桌子边,拿起碗筷吃饭,菜­色­还算丰富。

“想起来了没有?”坐在一旁被直接无视了的梅傲寒开口。

盛宝华没有理他,一手筷子一手勺子,吃得吧唧吧唧响。

她决定讨厌这个人。

既然讨厌他,就不必跟他浪费­唇­舌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毛他,他会不给饭吃,既然有得吃,就尽情地放开肚皮吃。

于是,梅傲寒无功而返。

盛宝华吃得饱饱的,爬上床继续睡。

盛宝华就这么被饲养起来了,不过几天时间,居然胖了一圈,弄得梅傲寒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他不知道盛宝华其实是块硬骨头,是绝对的吃软不吃硬,你越是逼着她,她就越是跟你反着­干­。

这天,到了吃饭时间,盛宝华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梅傲寒却迟迟没有送饭来,她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扁着嘴思量着大概梅傲寒觉得怀柔行不通,打算强逼了。

爬回床上,她饿着肚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感觉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盛宝华呼吸不顺地睁开眼睛,便看到黑纱蒙面的曲清商正捏着自己的脖子。

原来不是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曲清商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脖子,一叠连声地问。

盛宝华翻了个白眼,她也想问为什么,她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么知道曲大阁主你想问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苍颜阁毁了!如今整个江湖的人都说是我杀了王景言!我早该想到的!慕容云天怎么可能那么好将苍颜阁交给我,他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了弃子!”曲清商死死捏着盛宝华的脖子,因为挣扎动作太大,脸上的黑纱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满是红斑的脸,那张脸因为怨恨显得狰狞扭曲,“他在记恨我下毒害你!他不动声­色­地替你报复我!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他背叛了大公子,我为他放弃了一切,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盛宝华涨红了脸,感觉呼吸困难,她看着曲清商,发觉她可能已经疯了,跟疯子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既然没有道理可以讲,那么她大概是真的要死在她手里了。

其实……曲清商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化了,看起来红颜的毒­性­快要过了。

盛宝华有些自嘲的想,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为什么不直接一剂毒药毒死她算了。

正想着,掐住她脖子的手突然松了开来,大量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盛宝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弓起身子。

“想死?”曲清商冷笑,“我才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你害我一无所有,我要叫你生不如死!”

盛宝华咳得说不出话来。

曲清商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将她拖下床,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倒进她嘴巴里,又强行灌了一杯水下去,然后看着盛宝华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不是中了毒也不会死吗?那你再试试啊!”说着,一脚踹开机关,揪着她的头发,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迷迷糊糊间,盛宝华被她拖出了密室,这才发现密室外面居然是地牢,墙上挂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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