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这些东西不会用在你身上。”曲清商冷笑,“我有更好的东西招待你。”她将盛宝华拖到一处泛着白气的池水里,然后揪紧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到没有?这叫蛊池,里头养了各种毒蛇毒虫,剧毒无比,而它们呢……最喜欢吃人肉了,尤其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毒蛇……
盛宝华一下子白了脸。
她最怕蛇。
见盛宝华上露出恐惧的神情,曲清商终于满意了,她冷冷地勾了勾唇,突然一使力,猛地一下将她推下了池。
“不要!不要!让我出去!”感觉到池水里冰凉滑腻的东西,盛宝华尖叫起来,“让我出去!”
阴冷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她在池水里沉沉浮浮,感觉各种东西咬上她的胳膊,她的脖子,她的腰,她的腿……
好疼……
“你在干什么!”梅傲寒一进来便看到这么一副景象,急忙掠身上前,要将盛宝华从蛊池里拎上来。
曲清商拦住了他。
“清商,不要任性。”梅傲寒看着那个在池水里浮浮沉沉的小小身影,皱起眉头。
“任性?”曲清商冷笑,“今天她一定要死。”
梅傲寒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跟我说,你只是需要解药,如今你的脸已经好了,何苦要至她于死地。”
曲清商拔出剑来,指向他,“休要骗我!我知道,连你也喜欢那个臭丫头是不是!连你也喜欢她!我告诉你,她今天一定得死!她在蛊池里待了那么久,你以为救她起来就没事了么?她还是会死!”
梅傲寒避开她的剑,知道她心智已乱,只得劝哄她,“即是如此,让我先将她捞起来再说好不好?”
“休想!”曲清商有些神经质地大吼,“这个臭丫头命大得很,上一次中了我的绿颜都没有死!我一定要看着她死才行!”
“是你对她下毒在先?”梅傲寒格开她的剑,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清商,你骗我。”
“是啊,我骗你又如何?反正,这臭丫头一定要死!”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梅傲寒痛惜地看着她,“当年你为何执意要离开紫玉阁投靠慕容府,你知不知道师父有多痛心。”
“哈哈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整个紫玉阁有谁看得起我?说我资质差,说我不合群,个个都排挤我!我一直在好奇,明明那是我爹,却为何要将阁主之位传给你!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他亲生的!他不过是恨我娘替他戴了绿帽子!”曲清商仰天大笑,状若疯癫。
“师父临终前还挂念着你,他托我要好好照顾你。”梅傲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道,“不然你以为,你闯荡江湖这么久,是谁在替你一路收拾烂摊子。”
曲清商仿佛被点了|茓似的呆住。
“喂。”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梅傲寒和曲清商都是一愣,侧头看向声音的来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少女全身湿漉漉地从蛊池中缓缓爬了上来,池中各色蛊虫都肚皮朝天地翻在池面上,已经死了。
少女只剩一张脸还算完好,全身都被啃得鲜血淋漓,仿佛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
“你们聊得很愉快嘛。”她看向梅傲寒和曲清商,脸上竟是带着甜甜的笑意,“愉快到忘记我的存在了?”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死……”曲清商颤抖着指向她。
“因为我命大啊。”盛宝华笑眯眯地看着她。
甜甜的笑意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渗人。
曲清商被她的笑容刺激到,提了剑便刺过去,“咣”地一声响,梅傲寒的剑鞘挡住了她的攻击。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梅傲寒,盛宝华弯起唇冷冷一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梅傲寒竟是被她看得全身一个激灵。
他从小被师父收养,在紫玉阁长大,阁主师父将他视如己出。
阁主师父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离家出走了好几年的小师妹曲清商。这些年,他都在暗中保护着她,直到他嗅出慕容府不同寻常的动静,只得亲自出马,来见见她。
然后,他见到了盛宝华。
初见她,是在凤仙镇悦来客栈,一个傻呼呼的小姑娘,嘴里嚷嚷着她的慕容大侠比龙吟剑主人季玉英还要俊俏,比紫玉阁阁主武功还要好。当时他就忍不住暗自腹诽,她还真是会比,怎么不反过来说慕容云天武功不如季玉英,相貌不如梅傲寒呢?
再见她,是在白湖山庄,冒冒失失地跟着季玉英冲进来,一头扑进慕容云天怀里,前一刻还委屈万分,后一刻便睡着了,全无心思的模样……
再然后,便是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左思右想着怎么诱拐慕容云天跟她跟飞天寨当压寨相公……
一开始接近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好玩,逗逗她,看她炸毛,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花斑小猫,惹极了还会给你挥上一爪子,却是挠得人不痛不痒的。
之后一段时间,她突然失了踪,而那时候传出慕容月瑶坠崖的消息,他要照看着曲清商,也没有多想。
只是之后,不知道她怎么就跟曲清商斗了起来……
到现在,他才明白,她失踪的那段时间,竟是被曲清商下了毒。
梅傲寒想了很多,然后感觉手臂一痛,抬头看时,曲清商竟是红着眼睛生生砍下他一条手臂来。
曲清商真的疯了……
再看时,盛宝华已经不见了。
出了地牢,盛宝华赤着脚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分辨不清方向。天气很热,阳光很猛烈,烤得她全身的皮肤滋滋作响,也许是幻觉……阿爹说,她是因为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生了病,才会失去六岁之前的记忆。
可是……她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东西,与人贩子无关,与飞天寨无关……
她只记得她被关一个很可怕的地方,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毒蝎子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记忆里,还有一个美人,她有时候会亲昵地抱抱她亲亲她,而大部分时候,她都会用很可怕的眼神看着她……
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
所有的一切,都与她一直知道的过去完全不同……
那些断断续续的,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与她一直以为的那个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
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全身都在痛,眼前终于漆黑一片。
她一头栽倒在路边的草丛里,不省人事。
盛宝华不知道的是,她之前被关的地方,就是苍颜阁的地牢。
慕容云天派出的探子没有在紫玉阁找到她的消息,孟九在知道盛宝华曾被曲清商下过毒之后,迁怒之下,便将她打入了害死盟主的阵营,一时之间,曾经的第一美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更有人传出曲清商这个第一美人其实早已经毁了容,于是她处境更为艰难,更因为她是苍颜阁的阁主而牵连苍颜阁一起受到重创。
曲清商为此去找过慕容云天,慕容云天却选择袖手旁观,而且这件事情显然是他所乐见的,苍颜阁算是慕容家的暗部,是慕容云天一直所不喜的。
慕容家虽然在江湖上一直扮演着正道的角色,但其实暗地里龌龊事也干过不少。苍颜阁便是暗部,是属于慕容家见不得光的那部分,慕容云天接任家主之位后,便打算除去暗部,彻底洗白慕容家。
所以此事其实正中下怀。
曲清商这时才看明白,自己其实只是一枚弃子,她以为慕容云天是因为信任才将苍颜阁交给她,却原来……他早就想除去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种种压力之下,她行为失控了。
风怜秋水
全身都火烧火燎地疼,仿佛再一次置身于那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地方,无数的蛇虫鼠蚁在啃噬着她的血肉,盛宝华无意识地皱起眉头。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走到她身边,那人低低地咳嗽着,声音十分熟悉。
微凉的触感抚上她的脸颊,似乎是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然后她便感觉被抱了起来,那人的胸膛也是凉凉的,而且极瘦,靠在他的怀里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嶙峋的骨头,还有他偶尔因为咳嗽而震动的胸膛。
虽是如此,在那个怀里,却没有摇摇欲坠的感觉,相反,那人一步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
“大公子。”一个温婉的女声在前方约十步的地方响起。
抱着她的人脚步未停,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抱着她踏上了一辆马车,将她妥贴地安置在他的怀中。
车里有淡淡的幽香,那人不知道拿了什么涂在她的手脚上,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连那种被火烧似的疼痛也减轻不少。
马车很平稳,又有他的身体垫着,这一路,几乎没什么颠簸。
不知不觉间,盛宝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
她似乎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有柔软喷香的被褥,动了动,柔滑的被面轻轻磨擦着她的皮肤,她愣住,莫非此时她的身上竟是□?
“醒了?”一个声音忽然在床边响起,十分耳熟,还夹着几声咳嗽。
盛宝华还处在□的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张大嘴巴愣愣地看向声音的来处,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声音猜测,“慕容月瑶?”微微一动,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嘶”地低叫了一声,疼得眼眶都红了。
“不要乱动,你伤得不轻。”慕容月瑶伸手替她将被子拉好,掩住快要外泄的春光。
盛宝华忿忿地瞪着那个声音的方向,“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我怎么了?”闻言,慕容月瑶一愣,扬起眉。
“你记恨我当初扒光了你!现在来报仇了是不是!”盛宝华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努力放射出杀气。
“扑哧”一下,旁边有人笑场了。
盛宝华这才注意到慕容月瑶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
“盛姑娘休要误会,是我替姑娘抹的药。”那是一个女人,声音十分的温婉,虽然声音透着温婉,却也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盛宝华几乎可以猜测出她现在的样子,能够跟在慕容月瑶身边的,八成是个美人。而这美人此时定会瞧一眼黑着脸站在一旁的慕容月瑶,然后明明一副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却辛苦忍住的表情,还要一本正经地替他解释。
“咳咳咳……”那边,慕容月瑶低头很辛苦地咳了一阵,咳得令人担心快要断气了,才直起身子,淡淡地看了那美人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清歌。”
被唤作清歌的美人立刻老实了。
清歌?盛宝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唔,我在哪里见过你么?”盛宝华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
“没有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见一次我肯定会记得。”清歌笑嘻嘻地走上前,在盛宝华滑溜溜的脸上摸了一把,虽然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手感还是不错的。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被揩油。她似乎记起在哪里见过她了,是在归休城的彩衣楼里。那天夜里梅傲寒带她去逛夜市,然后设计她进了彩衣楼,见到慕容云天的时候,这个女人正坐在她对面。
事后她打听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便是叫清歌。
她在这里干什么?
摇了摇头,她懒得费神去想,只觉得身上又开始火烧一样的痛。
慕容云天见她惨白了一脸张,便知道她身上的毒又开始发作了,淡声吩咐道,“清歌,你替她再上一次药。”
“是。”清歌乖巧地应了一声,拿了放在一旁柜子上的药盒。
感觉慕容月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知道他十分自觉地走出房间,盛宝华才放下心来,任由清歌掀开了她的被子,替她抹药。
“趴着吧,你背上也有伤。”又笑了一声,清歌道。
盛宝华无异议地翻过身,拨开头发,露出伤痕累累的背来,药膏抹上去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清歌姐姐,你们很穷么?”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盛宝华问。
“怎么这样说。”那美人果真很爱笑,听她这样问,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连替她抹药的手指都在颤动。
“你们为什么不点灯啊,这样黑灯瞎火的,多不方便。”盛宝华努力睁大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抹药的手顿住,清歌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四周。
明明还是白天,这房间是朝阳的,光线很足。
她低头看了一眼趴要床上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你们真的很穷么连灯都点不起”的少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还是直愣愣地睁着眼睛。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盛宝华感觉到了她的手晃动带来的气流,她伸手一把捉住了清歌的手,捏了捏,笑嘻嘻地道,“清歌姐姐,你的手很滑啊。”
清歌没有抽回手,一阵沉默。
“清歌姐姐,现在不是晚上对不对?”盛宝华侧过头,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前方,问。
“嗯。”清歌应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瞎掉了?”盛宝华眨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又问。
清歌沉默。
盛宝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感觉身体突然很冷,冷得可怕。
通体发寒,仿佛掉进了冰窖一样。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盛宝华暗道不妙,莫非这个时候竟是要发病了么?她咬了咬牙,翻过身来,拉高被子将自己裹住。
“不要这样。”见她这样,清歌以为她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在闹别扭,“药还没有上完呢,你伤很重,不及时去了毒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毒发身亡了,而且你身上被毒虫咬伤的地方不及时上药会留下很难看的疤痕。”
“如果死都死了,谁还在乎有没有疤痕啊。”闷在被子里,盛宝华咕嘀了一句。
清歌笑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女孩有趣得紧,她伸手拉开她的被子,劝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要上药的啊。”
“我没事,不疼了,我想睡一下。”盛宝华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是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都在说明她此时正受着极大的煎熬。
“你看起来很难受。”清歌指出事实。
“嗯,我想睡一下。”盛宝华感觉快撑不住了,喃喃说了一句,便缩回被子里,用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住。
她再一次堕入噩梦之中,这一次,噩梦中,她能看到,她看到一个美貌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将那婴儿丢进了一个装满了蛇虫鼠蚁的池子里,婴儿正啼哭不止……
清歌站在床边好一会儿,见她始终不肯出来,只得伸手强行掀开她的被子。在看清蜷缩在床上的少女时,她惊了一下。
她全身的伤痕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本就白皙的身体更是如雪一般,近乎于透明。最诡异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慢慢浮现出黑色的花纹,那些黑色的花纹一直蔓延到她的脸上,像某种奇怪而诡异的虫子,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那样的不真实。
清歌面色凝重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像冰块一样。替她把了一下脉,很奇怪的脉像,却又查探不出什么。
“大公子,盛姑娘出事了。”她赶紧叫道。
慕容月瑶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看蜷在床上的少女,面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居然是……人蛊。”
“人蛊?”清歌也是面色大变,在看向床上痛苦不已的少女时,面上带了几分同情。
关于人蛊的介绍,她在一本蛊毒大全中看过,一直以为只是传说,却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存在。因为制成|人蛊的方法十分的残忍恶毒,几乎是违背天道伦常的。
据蛊毒大全中记载,人蛊一般都是未足月就催生下来的婴儿,泡在一种名为“玄雪”的毒草汁液中,再由母亲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样的孩子会天生带有毒性,将这样的婴儿与各种毒虫养在一起,让婴儿吸收毒性,满十岁才会神智清明。虽然外表与寻常小孩无异,但却百毒不侵,且全身带有剧毒,可以操控一切蛊虫。
所以人蛊一般都是邪教用来控制蛊虫用的。
江湖上谁人不知盛宝华明明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且极受宠爱,怎么会是人蛊?!
是怎么样的母亲,又是有着怎么样强大的恨意,才会把自己腹中的骨肉摧生下来,再以自己的血将她亲手制成|人蛊。
慕容月瑶看着那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她看起来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如冰雪般消融不见,她死死抿着惨白的唇,竟是没有发生一点声音。
“她怎么会这样……就算是人蛊,也不会有这样的状况出现吧。”清歌又惊又疑地看向慕容月瑶。
“她应该是未成形的人蛊。”慕容月瑶轻轻蹙起眉头。
所谓未成形的人蛊,即未满十岁就有了神智的失败品。
慕容月瑶记得,他遇到她那年,她看上去才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大红袄,扎两个小圆髻,圆圆胖胖像个小阿福一般,那样的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着如此悲惨身世的人蛊……
“大公子!”清歌忽然惊呼出声,打断了慕容月瑶的思绪。
慕容月瑶有些不悦地皱起眉,看向清歌。
清歌却是不管不顾地拉住他,“大公子,你看她背上!”
慕容月瑶侧过头,看向蜷在床上的盛宝华,然后愣了一下,蔓延了她全身的诡异花纹正一点一点褪了下去,那些花纹都退至她的背部,密密麻麻的,竟显出一篇文章来。
在她小小的肩头,有一行清晰的字,慕容月瑶眼中止不住地透出狂热的光芒来,他轻声念出那三个字,“风怜集。”
“原来风怜集竟是在盛宝华身上。”清歌一脸不可思议地道,然后抚掌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连老天爷都帮着您呢,大公子。”
此时的情形其实是对慕容月瑶及为不利的,虽然他出府之前都计划得很好,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曲清商会背叛他,如果不是盛宝华,也许他早就死在冰凉的泉水中了。被救起之后,他按照原来的计划在走,杀了王景言是第一步,可是慕空云天轻易得到了代盟主的信任,而且朱令畏罪自杀,邱越失去作用,他的计划已经夭折了一大半,虽然得到了秋水集,却还是一本残缺不全的……
如今风怜集的出现,简直就真如清歌所说,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他。
清歌上前将盛宝华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床上,然后拿了笔纸,飞快地将她背上显现的字迹抄录了下来。
至此,秋水集和风怜集都摆上了慕容月瑶的案头。
风怜秋水,终于被他收入囊中。
万般痛苦中,有一股暖流侵入她的四肢百骸,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盛宝华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慕容月瑶的声音轻轻响起。
盛宝华摇摇头,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极自然地使唤他,“给我水。”
慕容月瑶也极自然地端了茶杯来,一手将她扶起,一手将茶杯递到她唇边。
盛宝华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茶,这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点。
将茶杯放回原位,慕容月瑶扶着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
“这是哪里?”盛宝华哑着嗓子问。
“苍颜阁。”慕容月瑶回答她。
“我睡了多久?”
“两个月。”慕容月瑶回答。
盛宝华闭了闭眼睛,她竟然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这中间……定然发生了很多事吧。
“你的眼睛是因为余毒未清,才会暂时失明,我会试着治好你的,不用担心。”见她不再说话,慕容月瑶又轻声道。
盛宝华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平淡,“谢谢你救了我,我要回家。”
“你的眼睛还要敷药。”
“我师父是鬼手神医孟九,没有人的医术会比他更好。”
慕容月瑶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平静的少女,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盛宝华摇摇头,为了表示她没有生气,还弯起唇角笑了一下,“我是被梅傲寒从白湖山庄里掳出来的,现在阿爹他们应该很着急了,我要回去。”
“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不是盛飞天的女儿么。”慕容月瑶看了她一眼,突然道。
盛宝华猛地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点不剩。
“我叫盛宝华,我是宝云山飞天寨盛飞天的女儿。”盛宝华用一种很肯定很坚决的语气说。
可是大概因为太过肯定太过坚决,反而有了种气弱的感觉。
“你一点都不好奇你那奇怪的病么。”
“阿爹说,那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盛宝华十分平静地道。
“那不是病,是在人蛊的炼制过程中,毒草‘玄雪’留下的后遗症。”
盛宝华眉头一皱,猛地坐起身来,却因为身体虚弱又软软地倒了下去,慕容月瑶去扶她,被她一把挥开。
“我要回家。”盛宝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
“那不是你的家,我查过当年关于月洗楼的旧案,你是……”
“我不想知道!”盛宝华厉声打断他的话,声音尖锐得近乎于刺耳,“我是盛飞天的女儿!我要回家!”
“你明明是知道的,何苦自欺欺人。”慕容月瑶蹙眉。
“关你屁事!”盛宝华哼了一声,“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么?你现在是怎么样?想囚禁我么?你不是已经得到了风怜秋水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吧?还是说你想要杀人灭口?”
慕容月瑶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从醒过来开始,态度就突然变了,原来她都知道了。
他早该明白的,她一向聪慧,什么都看得很透彻。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没有错,我在你背上得到了风怜秋水的风怜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风怜篇会在你的背上?”既是瞒不住,慕容月瑶便干脆摊开来讲。
“我不想知道。”
“一昧逃避有用么?风怜秋水的来龙去脉与你的身世相关,你是当年月洗楼主守月和王景言的女儿。”慕容月瑶有些残忍地打破她的自欺欺人,他必须这样,才能留下她。
让她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绑在身边。
“小胡子叔叔说,用体温救回一条冻僵的蛇,最后却被反咬一口,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盛宝华嗤笑了一下,“瞧,我救了一条毒蛇。”
“若是再有一次,你还是会救。”慕容月瑶笃定地笑。
紧紧咬住下唇,盛宝华背着他侧身躺下,拉高被子盖住了头,“出去。”
“盛飞天的女儿早就死了,他也是知道的。”慕容月瑶没有离开,仍在床边,他轻轻咳嗽着,残忍地揭开当年的真相,“当年月洗楼主守月爱上自诩名门正派的王景言,王景言知道守月便是月洗楼主之后弃她而去,守月盛怒之下,将未足月的你摧生下来,制成|人蛊,这也是你中了绿颜的毒没有死的原因。”
盛宝华紧紧捂着耳朵,不想听。
可是那讨厌的声音仍是不停地传入她的耳朵。
“如果我没有猜错,王景言带着那群所谓武林正道的侠客杀上月洗楼的时候,惊动了神智还未开明的你,你浑浑噩噩走出月洗楼,在大街上遇到……遇到慕容云天”,慕容月瑶咳嗽了一下,又接着道,“他看到你耳朵上的痣,以为你是盛飞天的女儿,便将你送回了飞天寨,盛飞天才会将错就错将你收下……”
“我不要听!出去!出去!出去!”盛宝华捂着耳朵尖叫。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口中,都变成了阴谋!
为什么所有的美好,在他的口中,都变成了虚假!
慕容月瑶看了一眼床上那蜷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眉头蹙得死紧。
“大公子,你将她逼得太紧了。”清歌看不下去,小小声提醒。
慕容月瑶定定地看了床上的少女一眼,拂袖走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盛宝华茫茫然坐在床上,她的生活就这样轻易被颠覆了,她甚至开始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谁。
如果她不是盛宝华,那她应该是谁?
“盛姑娘,大公子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想留下你。”清歌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劝道。
“他撒谎。”盛宝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恨恨地道。
“他没有,你知道的。”清歌拿了帕子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你这样聪慧,稍稍一想就会明白,不是吗?”
盛宝华曲起双腿,紧紧抱住,将脸埋在膝盖上,没有理她。
她……是王景言的女儿?
是王景言和月洗楼主守月的女儿?
记忆里那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女人……就是守月么?
其实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得通白湖山庄厨房里那一罐子细心保存的蜜制鸡腿,还有那一间细心装扮的女子闺房?
可是从小到大,飞天寨里每一个人都待她很好,阿爹,小胡子叔叔,美人婶婶,他们都待她那样好,容忍她的娇纵,什么都依着她。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
她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爱屋及乌
转眼间,入了秋,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
邱唐踏进院子的时候,便见一袭鸦青色长衫的慕容云天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下棋。
“啪”地一声脆响,一枚黑子在他指间落下。
邱唐走上前,看了一眼棋盘,乱七八糟的一局棋十分眼熟,正是那日他与盛宝华下的最后一盘棋。
“盛姑娘……还是没有消息么?”邱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盛宝华从白湖山庄被掳走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多月,根据那串穗子找到梅傲寒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臂,身边还跟着疯疯癫癫的曲清商,她一时哭一时笑,嘴巴里不停地嚷嚷着“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要不就是是一脸害怕地说“盛宝华是怪物,不死的怪物”之类的疯话。
紫玉阁在慕容云天的压力下,已经差不多毁了,梅傲寒带着曲清商就住在凤仙镇,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曲清商疯了之后,苍颜阁便易了主,如今的阁主十分神秘,且行事歹毒,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已经吞并了不少小帮小派,在江湖上恶名渐显。
如今杀害盟主的凶手还没有逮到,江湖上又出了那么一号神秘人物,当真令人头疼得很,爱女心切的盛飞天如今是见谁都是不顺眼,搞得所有人都躲着他,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炮灰。而且盛宝华失踪的消息,至今还瞒着季玉英,真不知道他若知道他家未过门的小媳妇失了踪,会是怎么个光景。
慕容云天没有回答他,又落下一枚黑子。
“邱管家!邱管家!”门外突然有人匆匆跑了进来。
邱唐看向那个匆匆跑进来的弟子,不满他的毛躁,皱起眉,“怎么了,这样急?”
“青玉派掌门求见!”那人气喘吁吁地道。
“那也不用这样着急啊。”邱唐摇摇头。
“他受了很重的伤!”
慕容云天突然放下棋子,站起身来,“去看看。”
邱唐和慕容云天赶到大厅的时候,便见陈恒言一身是血的坐在厅中。
“……伤成这样怎么不先治伤?”邱唐看了一眼传信的弟子,不满道。
“不用治了。”孟九踏进厅来,淡淡道。
“怎么?”
“他已经死了。”
邱唐大惊,匆匆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已经……
孟九走到陈恒言的尸身旁,拉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得死紧,“风怜秋水。”
在他的心口,有一道细细的红印,像是一个指头印子,虽然他全身都是血,但却正是这一根指头要了他的命。
这样利落可怕的手法,正是出自风怜秋水。
十年前,月洗楼主守月正是凭借着这风怜秋水横行江湖,幸而有盛飞天和王景言联手,才算制住他,如今风怜秋水再现江湖……
在孟九说出“风怜秋水”这四个字的时候,慕容云天眉头一动。
潜伏隐忍了那么久,终于憋不住了么。
慕容月瑶。
“大小姐在他手里。”孟九替陈恒言拉上衣襟,面色凝重,“苍颜阁里那位如此明目张胆,怕是别有所图。”
慕容云天猛地抬头看了孟九一眼,然后匆匆走了出去。
孟九看到风怜秋水,便断定盛宝华在那人手里,看来盛宝华的身世果然与这风怜秋水有关吧。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盛宝华微微仰起头,长长的头发被吹得飞舞起来,脸上痒痒的。
身后有人替她披了一件外套。
“盛姑娘,小心着凉啊。”清歌温温婉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已经是秋天了吧。”盛宝华拉了拉衣领,仍是微仰着脸,脸上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宝云山的秋天很漂亮,漫山遍野的枫树,火红火红的。”
“进去吧,外面凉,公子等你一起用膳呢。”清歌劝道。
“你不讨厌我么?”盛宝华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望”向清歌的方向。
那双眼睛很大很漂亮,却是一片幽黑的死寂,什么也看不见。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清歌不解。
“曲清商就很讨厌我,讨厌到恨不得我立刻去死,最好还要死无全尸。”盛宝华没有解释,只笑了一下,道。
清歌也笑,她说,“我很喜欢你。”
“为什么。”盛宝华问。
“因为公子喜欢你。”清歌这样回答。
盛宝华皱起眉,嘀咕了一句,“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清歌哈哈大笑起来,捏了盛宝华的小脸一把,“进去吧,多吃点,看你这张小脸苍白得,我看了都心疼。”说着,便扶了她走进门去。
盛宝华没有说什么,随她去了。
爱屋及乌么?这简直与曲清商是两个恐怖的极端。
“公子其实很疼你,只是他冷清惯了,不会表达。”耳边,清歌还在喋喋不休着他家公子的好,“公子听说你落在曲清商手里,便立刻赶了来救你,我知道你恼他利用你得了风怜秋水,可是那个时候他来救你的心是纯粹的啊,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你身上有风怜集啊。”
盛宝华随她去说,也不反驳,反正她的眼里只有她家公子,就算她家公子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在乎。
“怎么不说话?”清歌一个说着觉得没趣,便逗她讲话。
“如果你家公子杀了人,你会怎么办?”盛宝华随口问。
“那我就帮他毁尸灭迹。”清歌想都没想,便笑着道。
“如果你家公子与整个武林为敌呢?”
“那我就陪在他身边与整个武林为敌。”她还是想也不想的回答。
“如果你家公子要杀你呢?”盛宝华又问。
“那就给他杀啊。”清歌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盛宝华叹气,“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清歌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公子其实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你和他相处久了,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盛宝华对此表示无语。
“小心门槛啊。”清歌也不介意,将她扶到屋子里坐下,拿了银筷放在她手里。
盛宝华便闷不吭气地开始吃。
反正自然有人替她布菜,不劳她操心。
“青玉派已灭,掌门陈恒言出逃。”席间,有人进来禀报。
“无妨,咳咳,他已被我伤了心脉,由他逃吧,走不远的。”慕容月瑶夹了一块排骨放在盛宝华碗里,咳了几声,道。
陈小兔?
想起那个口口声声要替他家掌门报仇,清理门户的呆子,盛宝华愣了一下,手里的银筷掉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慕容月瑶谈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避着她,往常她都没什么感觉,可是当一个她曾经见过的人被……
慕容月瑶看了盛宝华一眼,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放在她手里,挥了挥手,让那人退下。
“你想做什么?”盛宝华侧头问他,“与整个武林为敌么?”
“那又如何。”慕容月瑶夹起一块鲫鱼,挑去了刺,放在盛宝华碗里。
“这便是你的报复?”盛宝华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曲清商如今怎样了?”
“疯了。”慕容月瑶答。
“你没有杀了她?”
“杀了她有什么好,要她生不如死才好呢。”一旁,清歌嘻嘻一笑,Сhā嘴道。
言下之意,曲清商是被慕容月瑶活生生吓疯的。
盛宝华打了个寒噤。
用过晚膳,清歌送盛宝华回房,将她扶上床,替她盖好被子,她才吹了灯,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黑暗中,盛宝华睁开眼睛,下了床。
她不敢睡,因为睡着了会做噩梦。
白天黑夜对她来说都一样,她无数次试图逃出这里,却是无数次的失败,然后再灰溜溜地被送回这里,慕容月瑶像鬼魅一样无处不在地缠着她,她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一个人。
在桌子旁安安静静地坐着,她想起那一日见过的陈恒言。
那个人,也死了么。
窗子被风无声无息地吹开,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盛宝华感觉有些冷,起身摸索着拿了挂在床头的斗蓬披在身上。
有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手,替她系好了斗蓬。
盛宝华愣了一下,手微微一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别怕,是我。”黑暗中,有人轻声道。
“慕容……云天?”盛宝华怔怔地吐出一个名字。
吐出这个名字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找了你很久。”他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盛宝华呆呆地被他裹入怀中,他……在找她?
被梅傲寒劫走,被曲清商折磨,被慕容月瑶困住,她不是不怕,她是已经怕得麻木了。所以风怜秋水也好,眼睛瞎了也好,身世之谜什么都好……她都用一种麻木的态度去面对,因为现实的情况不允许她软弱。
她甚至回不去飞天寨了。
慕容月瑶说她已经无处可去了,说她只能待在这里。
她只能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然后咬牙撑住……
她是真的很害怕……
如果她不是盛宝华,那她就不能厚着脸皮占着盛宝华的名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属于盛宝华的宠爱……
如果她不是阿爹的女儿,如果她真的是守月和王景言的女儿,那阿爹是不是就不会来找她,不会再疼着她宠着她……
她是十年前掀起江湖一场腥风血雨的大魔头守月的女儿,可是就算守月再怎么十恶不赦……那也是她的母亲啊,身为她父亲的王景言,却因为正邪不两立,而与母亲为敌……
娘一定十分厌恶她的存在,否则又怎么会将她制成|人蛊……
她有多恨王景言,便就有多恨她吧……
只要一想起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一想起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那些可怕的蛇虫鼠蚁,她便怕得发抖。
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一个人惶恐不安地睁开眼睛,面对的却是新一轮的黑暗。
可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期望,期望会有人来救她……因为她已经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盛宝华,她只是一个不被亲生爹娘欢迎的存在,她是……人蛊。
被娘亲诅咒的人蛊……
黑暗中,她常常在想,她上辈子一定做错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老天爷才会这样的来惩罚她折磨她。
可是此时,被拥在一个那样温暖的怀中,盛宝华瞪着空洞的眼睛,感觉眼眶里一片温热,然后那些积蓄已久的液体便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她伸出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低低地颤抖呜咽。
所有的害怕,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因为那一句如释重负的“我找了你很久”而被洗涮得一干二净。
慕容云天感觉怀里那个小小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胸前更是一片湿热,他收紧了手臂,轻声安慰,“不要紧,别怕。”
盛宝华埋首在他怀中,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来,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苍白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睛瘦得都凹了进去,更显得大,空洞洞得看得人心里发紧,慕容云天心头一涩,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陈恒言死前赶到白湖山庄示警,他死于风怜秋水的功夫,孟九说你在这里。”
陈小兔?
盛宝华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浮上心头。
这是一个陷阱,慕容月瑶故意放走陈恒言,让他去白湖山庄示警,阿爹和小胡子叔叔看到风怜秋水的功夫重现江湖,一定猜到她在慕容月瑶手里。
她是饵,是慕容月瑶用来引诱慕容云天上当的陷阱,曲清商已经疯了,那么他下一个人要报复的人,自然就是慕容云天。
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为什么还会来?
见她一脸的惊惧,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慕容云天心头一痛,她究竟遭遇了什么,竟变成这副模样。
挣脱开他的怀抱,盛宝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头“望”向他,喃喃,“你明明知道……这是陷阱……”
“可是你在这里啊。”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连日来的紧张和焦虑因为看到她安然无恙而放松下来。
“不行,你快走。”盛宝华推了推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慕容月瑶有多可怕。
慕容云天没有动,他忽然觉察出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怪异,往日那双灵动的双眸竟仿佛死了一般,只剩沉沉的黑,“你的眼睛怎么了?”
盛宝华怔了一下,咬了咬唇,才道,“瞎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盛宝华感觉他的手抚上她的眼睛,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说是余毒未清……”盛宝华怔怔地回答。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感觉自己再一次被他紧紧裹入怀中。
“没事,不用怕。”慕容云天替她拉紧了斗蓬,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出去。”
盛宝华感觉被他抱了起来,明明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可是她却前所未有的安心。
“慕容月瑶说,我不是阿爹的女儿。”她忽然道。
“不要信他。”慕容云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他说,我娘是月洗楼主守月,我爹是……王景言。”
“不要信他。”
“他说,我是个人蛊。”盛宝华抱紧了慕容云天的脖子,憋在心里许久的茫然和痛苦终于找到了倾泄的端口。
慕容云天脚步未停,还是那句话,“不要信他。”
“可是上次你见过我发病啊,那是人蛊留下的后遗症。”盛宝华轻声喃喃。
“那又如何,你还是盛宝华。”慕容云天紧紧抱着她,往外走,一路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还是盛宝华吗……”
“嗯,你是。”慕容云天肯定。
得到那样肯定的回答,盛宝华忽然就安心了,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唇边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来。
“咳咳咳……”突然,一连串的轻咳声在走廊的角落里响起,盛宝华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冻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感觉盛宝华微微颤抖了一下,慕容云天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这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清瘦男子,然后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他。
和气生财
感觉盛宝华微微颤抖了一下,慕容云天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这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清瘦男子,然后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他。
“放开她。”慕容月瑶清清冷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鬼魅一般。
慕容云天笑了起来,“明明病得仿佛随时都会撒手归西的样子,可是大哥……你怎么就不肯轻易死去呢?”
“因为,我的命是盛宝华捡回来的。”慕容月瑶轻咳,微笑着道。
闻言,盛宝华僵住。
“宝宝,过来我这里。”慕容月瑶看向被慕容云天牢牢锁在怀里的盛宝华,“除了我,谁能接受你这样的存在呢?”
“不用担心,我会救你出去。”感觉到她的颤抖,慕容云天安慰她。
“把她还给我。”慕容月瑶的声音如鬼魅一般,突然就近在咫尺,他一掌击向慕容云天,另一手去拉盛宝华。
慕容云天硬生生受了他一掌,抱着盛宝华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紧紧抱住盛宝华,慕容云天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顺势从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慕容月瑶眯了眯眼睛,纵身追了出去,他的身法极快,眼前间便已经走到了慕容云天的前头,挡住了他的路。
“你以为,你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么,我亲爱的弟弟。”月色下,慕容月瑶因为体弱而微青的脸庞让他看起来竟是鬼气森森,那张漂亮的脸庞美得近乎于凄厉。
口中一阵腥甜,慕空云天神色复杂地看着慕容月瑶,说他的功夫一日千里也不为过,这就是风怜秋水的威力么,难怪他宁可舍了归休城,也要得到这东西。
“宝宝,过来。”慕容月瑶伸出手,放轻了声音,似是诱哄一般。
盛宝华紧紧搂着慕容云天的脖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慕容云天抱紧了她,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不要怕,没事。”
盛宝华点点头,茫茫然抱紧了他。
她不想松手,她不敢松手,她害怕再一个人堕入无边的黑暗,她害怕一个人永远在孤单寂寞中徘徊……她害怕被最亲近的人憎恶……
所以,她只有相信他,牢牢地抱着他,不松手。
死也不松手。
慕容月瑶眯了眯眼睛,眼中杀气顿时凌厉起来。
“啊喂!要帮忙么?”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忽然在屋顶上响起,和周围冷凝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阿命?”盛宝华听出了那个声音。
正是悦来客栈那个神出鬼没的大掌柜财如命。
“哟,盛姑娘又见面啦~”一身金光闪闪的财如命蹲在屋顶上,扬了扬手打招呼。
“这里也有悦来客栈的分店么?”听到那个声音,盛宝华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了几分轻松的感觉。
“那倒是没有。”财如命拢着袖子,站在房子顶上笑,“主要是最近苍颜阁闹得人心惶惶,害我生意损失不少,着实可恼,所以趁着这月黑风高杀人夜,特来瞧瞧这苍颜阁主是何方神圣。”说着,看了一眼面色微白,明显受了重伤的慕容云天,“哎呀,慕容三公子,您可伤得不清呐。”
盛宝华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一慌,伸手去摸他的脸,“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别听他胡说八道。”慕容云天任由那只小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横了屋顶上那人一眼。
“她眼睛怎么了?”财如命声音一沉。
“看不见了。”慕容云天看向财如命,有几分诧异,这人究竟是谁,为何对盛宝华如此上心?
财如命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身法极其利索,“你带她走,这里交给我。”
“为什么帮我?”慕容云天看了那个挡在他们面前的金光闪闪的背影一眼,疑惑。
“因为你是慕容云天呐。”财如命颇为潇洒地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眼中有不明的思绪一闪而过,回头看向慕容云天,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吧,多疑的慕容三公子,这样说吧,因为我知道苍颜阁是慕容府的暗部,并且知道你想要除去这个暗部,洗白慕容府。”
慕容云天的眼睛有些危险的眯起,“你知道得还真多。”
“我是个商人,从商人的角度来看,我替你解决慕容月瑶,助你铲除苍颜阁,还帮你救盛宝华,这桩买卖怎么看你都不吃亏啊?”
“那你要什么?”慕容云天看着他,问。
“我要慕容府从此再无暗部,我要盛宝华一生一世平平安安。”财如命微笑起来,“你能办到么?”
慕容云天沉沉地看了他一阵,才道,“成交。”
“你是谁?”慕容月瑶看了一眼突然杀出的程咬金,蹙起眉头,问。
“江湖连锁悦来客栈大掌柜是也。”财如命很拽地说了一句,拿起他的金算盘一抖,一粒粒的珠子便纷纷滚落下来,串成一串,直扑慕容月瑶的面门。
慕容月瑶接下那一招竟然极为吃力,不由得阴沉了脸,“你究竟是谁?!”
“你的风怜秋水还没有练到家吧。”财如命笑嘻嘻地道,“乖,听话,那玩意儿不是好东西,咱不练了啊。”
慕容月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当下提了气,便攻向财如命。
两人缠斗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隐隐竟是财如命占了上风。
财如命用的功夫,竟然与慕容月瑶是一样的。
他究竟是谁?
没有时间细想,慕容云天再次强行压下在喉间翻滚的血气,打算带盛宝华离开,谁料刚一转身,便是一剑刺来。
慕容云天抱着盛宝华闪身避过,看着那执剑的女子时,冷笑了一下,“清歌,原来你竟是躲到这里来了,真是好手段。”
清歌笑了一下,“清歌从来都是大公子的人,三公子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
慕容云天没有再与她废话,一手抱着盛宝华,一手与她缠斗。
“慕容云天,你已被大公子伤了心脉,还能撑多久呢?”清歌笑盈盈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透着恶毒。
“放心,你一定比我先死。”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语气十分平稳。
眼睛看不见,听觉便会变得十分灵敏,盛宝华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一阵心慌意乱,虽然他的语气平稳,可是……
他似乎真的受了很重的伤。
清歌似乎也看了出来,咄咄相逼。
慕容云天身子微微一晃,浓浓的血腥味便在盛宝华鼻端蔓延开来……盛宝华惊恐地瞪大空洞的眼睛,咬紧苍白的唇,他……受伤了?
感觉到清歌再一次逼近,盛宝华毫不迟疑地挥袖,将袖中偷偷配制的毒粉撒了出去,清歌只感觉一阵雾气扑面而来,然后全身僵住,动弹不得。
慕容云天手中的剑便这样轻易送进了她的胸膛。
清歌尖叫一声,瞠大了眼睛,瞪向盛宝华,死不瞑目。
盛宝华自然是看不见的,因此她漆黑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苍白一片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看到清歌倒地不起,原就落了下风的慕容月瑶一个闪神,被财如命一掌劈在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他死死瞪了盛宝华一眼,长啸一声,仓皇逃去。
财如命也伤得不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色十分复杂,“这小子悟性真不错,假以时日,我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样让他离开,怕是后患无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慕容云天皱眉。
“他已经被我废了武功,这辈子都是废人了。”财如命笑了一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何必夺人性命呢。”
慕空云天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怀里,没什么表情的盛宝华,微微晃了一下,单膝着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盛宝华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慕容云天张了张唇,想说句什么安慰的话来,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得出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盛宝华顺着他的惯性一起倒了下来,趴在他的胸口,惶惶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财如命上前拉开盛宝华,替他把了把脉,摇头,“没事,死不了,还好那小子的风怜秋水没有练到家,要不然十个慕容月天都受不住那当胸一掌。”
所有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尘埃落定,苍颜阁被灭,只是慕容月瑶还不知所踪。
苍越派掌门邱越也已经认罪,供出慕容月瑶是杀害王景言的凶手。
盛宝华也被慕容云天带回了白湖山庄,孟九亲自替她检查了一下,虽然她看起来十分的瘦弱,可是居然被照顾得极好,身上的伤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眼睛也有及时上药。
对于这些,盛宝华却都没有在意,她只是瞪着空洞洞的眼睛,紧紧拽着慕容云天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
“大小姐,吃药了。”孟九第N次叹气。
盛宝华悄悄往慕容云天身后躲了躲,似乎躲起来就没有人能看到她了。
“不吃药,你的眼睛怎么能好呢?”孟九继续哄。
盛宝华还是不吱声。
“我的大小姐,你该不是被人掳走灌了消除记忆的药,连你的小胡子叔叔都不认得了吧?”孟九抚额长叹。
本身也是伤患的慕容云天握住盛宝华的手,阻止她躲来躲去,然后从孟九手上接过药,舀了一勺吹凉,递到盛宝华唇边,“吃药了。”
盛宝华没有动。
“要不,我帮你推拿一下?”慕容云天笑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道。
盛宝华眼睛眨了一下,居然微微红了脸,然后乖乖喝了药。
孟九看得叹为观止。
坐一旁的盛飞天气得吹胡子瞪眼。
慕容云天放下药碗,眼前一阵眩晕,他按了按额头,又躺了回去,盛宝华便圆瞪着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一副不敢吱声的委屈模样。
这些天她都这样,晚上也不睡觉,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每天都用人参给她吊着,也撑不了多久的吧。
心头一阵烦躁,“啪”地一声,孟飞天拍桌子站了起来,盛宝华被吓了一跳,惶恐地“看”了过来。
见她这样,盛飞天的气焰一下子全消了,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放柔了声音,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宝宝,怎么连阿爹都不认得了呢?”
盛宝华抖了一下。
盛飞天皱起眉,声音却是又放柔了些,“宝宝,还记得小时候阿爹给你唱摇篮曲么?”
盛宝华愣了愣,才点点头。
那时,初到飞天寨,因为是陌生的地方,一开始她不习惯,总是做噩梦,每次她因为噩梦而哭闹的时候,阿爹都会抱着她唱摇篮曲。
见她有了回应,孟飞天赶紧又道,“阿爹现在给你唱,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听闻盛飞天要唱摇篮曲,孟九的脸都绿了。
盛宝华也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宝宝睡呀,快快睡呀……梦里有只小白兔,小白兔……”盛飞天张大嘴巴,一脸认真地开始唱他的摇篮曲。
盛大寨主一亮嗓子,慕容云天立刻从昏睡中被吓醒了,孟九也是一脸的菜色,门外邱唐带了人匆匆赶了过来,以为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是盛大寨主依然一脸认真地唱他自己编的完全不着调的摇篮曲……
在所有人都被惊得要做噩梦的时候,连着几天都没有睡觉的盛宝华姑娘安安稳稳地蜷缩着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呼息渐渐平稳下来,睡得极是香甜。
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盛大寨主唱着那没有调子的摇篮曲,眼角有可疑的水光闪动。
待她睡熟,盛大寨主才合上嘴巴,走上前,替她拉好被子,抚了抚她的脑袋,“傻丫头。”
孟九摇摇头,觉得这一幕着实悲情了些。
盛宝华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她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四下里摸索一番,然后又呆呆地坐下。
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想起阿爹的摇篮曲,盛宝华微微笑了起来。
有人推门进来,盛宝华下意识僵了一僵,没有动。
“你醒了?”是邱唐的声音,他走了进来,“刚好,我炖了汤,你尝尝看。”
盛宝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邱唐静默了一下,才道,“盟主死前才告诉我的。”他在床边坐下,拿调羹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唇边。
盛宝华张嘴喝了下去。
“你不要恨盟主,他这一辈子过得很苦。”
盛宝华慢慢吞咽着嘴巴里的汤,没有吱声。
“我没有见过你娘,盟主也很少提起她,可是我知道,盟主一生只喜欢过那么一个女人。”邱唐的声音还在耳边喋喋不休。
“喜欢到杀了她么?”
“守月姑娘是自杀的。”邱唐顿了顿,“直到她死前,才告诉了盟主你的存在,可是那时你已经失了踪,等盟主好不容易得了你的消息,你已经被盛飞天认作女儿,成了飞天寨的盛宝华。”
盛宝华又喝了一口汤。
“盟主曾经去过飞天寨想将你带回来,可是盛寨主不允,我记得那天回来之后,盟主喝了很多酒,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邱唐拿布替她擦了擦嘴,又道,“他拉着我的手说,盛飞天很疼你,能给你更好的环境,而他坐在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上,保不定哪天就遭人暗算死了……而且,守月姑娘将半部风怜秋水印在了你的背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说,只有在江湖之外的飞天寨,只有在盛飞天的保护下,我的女儿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盛宝华眨了眨眼睛,“你想弄哭我么?”
邱唐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这些都是事实。”
盛宝华却是咧了咧嘴,笑了起来,“我信。”
然后,眼泪便落了下来。
也许是解了心结,盛宝华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除了眼睛仍是没有复明,其他都没有大碍了,倒是慕容云天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床。
江湖似乎又平静了一些,盛宝华身体一好,便开始往悦来客栈跑。
悦来客栈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大掌柜财如命依然笑呵呵地迎来送往,大笔大笔地赚他的银子,乐此不疲。
算好账,财如命拨了拨算盘,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盛宝华,摇了摇头,走上前。
“盛姑娘啊,你眼睛还没好,怎么又来了?”
“阿命。”盛宝华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抬起头,“我有没有告诉你,你的名字其实很难听,像个路人甲。”
财如命抚了抚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小妮子死缠烂打的功夫早已经炉火纯青,端看慕容云天如今被她吃得死死就明白了。
看来有些事情,不告诉她的话,她是万万不肯罢休的,想了想,他一ρi股在盛宝华面前坐下,笑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来的。”
“哦?”盛宝华感兴趣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我有一个很有型的名字,让人一听就如雷贯耳的名字。”财如命十分臭屁地道。
“叫什么?”盛宝华摸索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守月。”财如命一本正经地讲出一个名字。
然后盛宝华嘴里的水“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喷了他一脸。
财如命万分无奈地抹了抹脸上的水。
“……别告诉我,你是我娘?”盛宝华一脸的扭曲。
财如命一拳头敲上她的脑袋,“我是你舅舅。”
盛宝华愣住,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你母亲叫狩月,是我姐姐,我才是月洗楼主。”财如命看了一眼窗外的大街,“当年,我们为报家仇投入慕容家,月洗楼是慕容家的暗部,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因为声势太大,又不服管教,我们成为慕容家的弃子,为武林正道所灭。”财如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是他经历过的往事,更像在讲一个故事,“姐姐善毒,我善武,当年月洗楼被灭之战时,姐姐将我迷晕送走,否则……”他冷笑了一下,“月洗楼又岂会这样轻易被灭。”
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时笑眯眯总说着“和气生财”的大掌柜竟然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枭雄味道。
“她……很恨我吧。”盛宝华摸了摸手里的杯子,里面的水有些凉了。
财如命看了她一眼,替她加了热水,“没有。”
“你骗人。”盛宝华咬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果不恨我,为什么要将我制成|人蛊。”
“这也是慕容月瑶告诉你的?”财如命哼了一声,“那小子心思险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盛宝华抬头“看”他。
“当年王景言背弃姐姐,她的确很痛苦,为此,差点小产。”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财如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额,“虽然保住了你,可你却是早产儿,所有大夫都说养不活,姐姐无奈,才会……”
“你是说,我不是被摧生下来的?是因为早产?”
“你傻的吗?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不是万不得已,哪有娘亲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孩子。”财如命又敲了她一下。
盛宝华吃痛,捂住额头,然后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宝宝,回家了。”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响起。
盛宝华站了起来,“阿爹?”
“怎么又跑出来,天气这么冷,万一受了凉怎么办。”一件重重的斗蓬覆在她肩上,盛飞天拉起她的手搓了搓。
盛宝华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不管她曾经是谁,现在她就是盛宝华啊。
不管她是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这么些年来,这些疼爱,这些关切,这些保护,都不是假的。
傻孩子
再一次“见”到季玉英,是在准备回飞天寨的时候。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白湖山庄,看到盛宝华的时候,怔了一下。盛宝华却是无视了他,看都没有看他,径自和孟九说着什么,说一下还笑一下。
跃下马来,他恭恭敬敬地走到盛飞天身边,低低地喊了一声,“盛伯伯”。
盛飞天点点头,“这次辛苦你了。”
季玉英苦笑了一下,只怕一回到宝云镇,他爹又要押着他负荆请罪了。
“宝宝。”一旁,一个裹得圆滚滚像颗球一样的人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季玉英一愣,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不要吵。”盛宝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又侧过头和孟九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依稀仿佛听到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不能受寒,伤了心脉……”
“宝宝……”那颗球又不甘寂寞地喊了一声。
“都叫你不要吵了啊!”盛宝华双手叉腰,两道眉毛一竖,怒斥。
“……”那颗球看起来很委屈。
“好啦,你乖,小胡子叔叔说要四十九天,你再忍忍,我也是为你好。”盛宝华一撇嘴,又放软了声音安慰他,“你看,你现在都可以下床了啊,四十九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那颗球乖乖地应,然后扭过头来。
在看到那张脸时,季玉英呆住,那个被一层又一层的棉被裹住的家伙……不正是慕容云天么?!
那个骄傲又好面子的家伙……怎么会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裹成这副样子……
那边,盛宝华笑眯眯地抬起爪子,然后球状的慕容云天自动自发地侧过头放低身子,方便她去蹂躏他的脑袋。
“好乖好乖。”盛宝华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从季玉英身边走过。
季玉英刹那间五味杂陈,忽然觉得……也许他已经没有负荆请罪的机会了。
“季公子回来啦。”孟九笑眯眯地打招呼。
“咦?小玉?”盛宝华忽然扭过头来,一脸的惊讶,“小玉回来啦?”
季玉英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应了一声。
“咕咕有没有去找你?”盛宝华又问。
“嗯,已经回来了。”季玉英闷闷地答,原来她收到信了,那为何还要对他视而不见。
“那就好,我们要回飞天寨了,你要回去?如果顺路一起啊。”盛宝华盛情相邀。
季玉英愣了一下,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
“瞎掉了。”盛宝华笑嘻嘻地道。
“怎么会……”
“嗯,一言难尽,不提了。”盛宝华揪揪慕容云天的衣袖,“那我们要回去啦,你要自觉,没人看着也要乖乖吃药裹被子,要四十九天才行。”
慕容云天看了季玉英一眼,笑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呀。”
“不行啦,小胡子叔叔说你现在不宜远行,等你好了再来找我吧。”
“那也好。”慕容云天表示同意。
站在一旁的盛飞天、孟九、邱唐同时叹了一口气,这是□祼的示威啊示威,单纯的季玉英怎么斗得过腹黑的慕容云天呐。
一个月后,慕容云天亲自带了聘礼上山,要迎娶盛宝华,被盛飞天劫了聘礼赶下山去。
二个月后,慕容云天再次带了聘礼上山,再次被劫了聘礼赶下山。
三个月后……
盛宝华坐在房间里拿豆子喂咕咕,眼睛看不见以后,她安分了许多,至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像漫山疯跑了。
倒是咕咕,常常来陪她。
“咕咕呀,你少吃点。”手指精准无误地戳戳咕咕的腹部,她嘟囔,“小玉最近在忙什么呀?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咕……”
“好啦好啦,吃你的。”盛宝华将手中的豆子放在桌上,自己起身,打算倒点水喝。
按着记忆里房间的布置,往左走三步,直走七步,转弯,摸到桌沿,倒了水,喝上。
盛宝华姑娘颇有成就感地点点头,赞许自己。
门被推开,盛宝华侧过头分辨了一下脚步声,果然听声辨位还是没有学到家,只得开口询问,“谁?”
“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么?”孟九粗哑的声音响起。
“小胡子叔叔啊……”盛宝华笑嘻嘻地喊了一声。
孟九一踏进房门,便对上了一双略显局促的眼睛,“季……”
拎着水壶的季玉英赶紧将水壶摆好,然后冲他摇手,脚尖上还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花瓶作金鸡独立状。
孟九看了一眼正捧着茶杯一脸惬意地饮着茶的盛宝华,再看看屋子里被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咳咳……”孟九咳了一下,打算含混过去。
“季?季什么?”盛宝华眨了眨幽黑的眼睛,疑惑地问。
“哦,我是说,这不是季玉英的鸽子么?”
“你说咕咕啊,它可比它主人有良心多了,它来看我的。”孟宝华笑着将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
孟九眼睁睁看着那只茶杯就那么悬空着落了下去,季玉英十分熟练地伸手出来,恰好接住茶杯,转身放在桌上。
盛宝华已经大步走向椅子的方向,孟九就看着一张板凳横在她面前,眼看着她就要撞了上去,季玉英一个旋身,步法极快地掠过她身边,堪堪移开那张危险的凳子,让盛宝华畅通无阻地走了过去。
盛宝华摸到椅子,一ρi股坐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仰起头来,“小胡子叔叔你看,虽然听声辨位没有练到家,但是在我自己的房间,我还是可以畅通无阻的。”
盛宝华这么说的时候,季玉英正轻手轻脚地将挪得乱七八糟的摆设恢复了原样。
孟九摸了摸鼻子,摇头。
“对了,小胡子叔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孟九将一碟子糕点放在她面前,拿了一块放进她手里,“小柔做了糕点,叫我送些来。”
盛宝华低头啃了一口,听到咕咕在她肩上“咕咕咕”地直叫唤,便掰了一半放在掌心,然后感觉咕咕细嫩的尖嘴一下一下轻啄着她的掌心。
“慕容云天又被寨主赶下山了。”孟九在一旁坐下,看了一眼季玉英,摆出一副要谈心的架势。
盛宝华愣了一下。
“大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孟九问。
盛宝华低头闷闷地啃糕点。
房间的气氛突然有些沉闷。
“被困在苍颜阁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盛宝华轻声开口,“慕容月瑶说我不是阿爹的女儿,不是盛宝华,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没有人要我,没有人来救我,那我……是不是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发抖,可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他仍是来救我了……”她垂下头,声音很低,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因为有他,她才不至于陷入绝望的泥沼,她才可以回到飞天寨,才可以做回盛宝华。
小胡子叔叔说喜欢一个人就要信任他,也许……她还可以再信他一次?
“我明白了。”孟九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季玉英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