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是和身为龙术士的你不同的……”
“那是因为在二位召唤守护者到卡塔特效命之前,都会慷慨地为他们每一个人提供与人世间告别的机会对吧?”乔贞巧妙地打断了海龙王的话,“既然如此,我想我应该也有这项权利。”
台阶上的老者沉默了。火龙王那双隐含着狂热ji情的眸子冷冷扫过乔贞不卑不亢的脸庞。海龙王也注视着他。乔贞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合格的守护者人选在正式上任之前,必须为人界做出一件具有贡献意义的事。在那以后,身心完全归属于龙族,彻底与人界断绝联系。换而言之,乔贞想要得到与守护者们相同的返回人界一次的权利。
对两位龙王来说,听从一介人类的安排原本是绝对不可能想象的事。可是考虑到乔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硬着头皮应允了。
况且,成为龙术士以前的乔贞那充满悲剧的经历,两位龙王通过密探之口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果不让他把该办的事情办完,想必他不会死心塌地地为龙族服务。逼迫他放弃仇恨留在卡塔特,的确是有些不通人情。
“你需要多久?”海龙王问。
“我不能断言。这取决于我找到仇人的时间。”
“那你尽快回来吧!我们的密探会随时和你保持联系。”火龙王说道,“如果在此期间有异族进攻的消息,我们会即刻把你从下面召回来。没有异议吧?”
“遵命。”
征得两位族长的允许后,乔贞朝他们恭敬地鞠躬,保持低头的姿势从神殿退了出去。
离开那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来到外面以后,乔贞终于放松下来。遥遥望去,自己的从者正在台阶下方和一名族人交谈。那个身穿黑色无袖长袍的男子,一头红发如同骄阳那般引人注目,甚至比布里斯还要强壮高大一些。乔贞听见布里斯叫他雅麦斯,却没能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我真想替你今后的日子默哀。”
当眼角余光注意到乔贞靠近时,那个火红色头发的男子便撇下布里斯和尚未说完的话,快步走远了。那模样看起来仿佛在躲避瘟疫。乔贞过来后,只听到这句调侃。
他没有追问那是谁。他的蓝灰色瞳眸对准布里斯大海般深沉的双眼。
“我打算去趟人界。”
“我知道。”
“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
“可以。”
在这简直称得上精简至极的交流过程中,二人始终互相看着对方。所有的意思都表达完毕之后,乔贞放心地点了点头,沿过来的山路走远。他的身影直到五分钟以后才完全消失在龙族男子敏锐眼力的视线中。在这期间,他的从者依然目送他。
对布里斯而言,他只是做了顺应局势,和一个凡人签订契约,把长寿赋予他,把振兴龙族和战胜异族的希望带给自己和族人——这些事而已,仅此而已。他们不像主从,倒像各取所需的合作者。他和乔贞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
VI
记忆逐渐脱离大脑皮层。乔贞的思绪重归现实。他发现,对面的小说家正满脸不解地盯着自己。
“可你之前不是还想寻死吗?怎么又答应那个密探,跟龙族交往上了?”
“我发誓,在失去妻儿之后的那段时间,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我发誓这是真的。然而……在遇见那男人的那一刻起,我的想法变了。我在想,也许我有了力量,就可以复仇了。我决意——向告密者讨回塞恩斯伯里一家的血债。”
礼查撇了撇嘴,没有Сhā话,听乔贞继续。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使用肖恩·格里芬这一假名,投入到寻仇的道路中。我买通龙王派来监视我的密探做我的线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查明了当时的我所认定的真相。这一切全都是拜催眠暗示的黑魔法所赐。我查到在爱塞烈德二世面前指证本家与丹麦人密谋的巴彻利家族是我的仇家。打听到他们的住处后,我日夜兼程赶了过去。可那个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乔贞的声音变得阴郁了,“到埃德蒙二世继位时,虽然他在抗敌这事儿上付出了很多努力,但这个时候已经回天无力了。国王只得与克努特分治英格兰,被迫签订‘双方谁先去世,就由另一人统治英格兰’的协议。之后历史的走向你也都知道了。克努特在埃德蒙二世死后完全控制了英格兰。他清洗了前几任国王在位期间的一大批旧臣,并采取打击英格兰人、偏袒丹麦人的做法。线人告诉我,克努特秋后算账,杀死了一批曾经鼓动爱塞烈德二世屠杀丹麦人的当地英格兰人,其中就包括我的仇家。虽然这位国王在日后改弦更张,改为对英格兰人进行拉拢。可在当时,他将我寻仇的线索切断了。”
“也可以换种角度理解,他替你报仇了。”
“替我报仇?不。你不懂。我心中的苦闷,我的愤怒,你压根就不懂。”乔贞好像首度放弃维持平日里惯有的冷静形象,在礼查面前抬高声音连珠炮一般地说,“先生,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你为某件事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做准备,呕心沥血。你为了它,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下半生卖给龙族。它是你活在世上的动力,唯一的心愿。可是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你,你白忙活了。你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全都白费了。告诉我,你会欣然接受吗?你会从内心深处感激那个夺走你活下去的勇气的家伙吗?”乔贞的语气充满了厌恶,并非针对礼查,“我不承认那是为我们一家平反昭雪。那只是赤|祼祼的政治家的污秽勾当罢了。这家伙是,前几个国王都是。一群随意玩弄他人人生的自私鬼!”
“啊……消消气。你说的不无道理。”虽然明白自己的劝导一定不管用,不过礼查还是尝试着安慰眼前这位遭遇了太多不幸的男子,“可从长远考虑,这难道不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你看,你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再找个妻子,生个健康的孩子。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来。哪怕在那个龙族的山上也可以快乐得过嘛。”
乔贞安静了一会儿。在礼查劝慰他的时候,他已经调节好情绪再度将自己包裹进名为镇静的面具里。他没有去设想礼查向他描绘的美丽生活,因为那根本不属于自己。
“现实验证了一句古话,风水轮流转。巴彻利家族就那么完了。得到这消息后,我灰溜溜地离开了伦敦。那天晚上突然下起磅礴大雨。我在几乎没有人烟的郊外游荡,连时间也忘却了。好几次想起来要回卡塔特,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我的心情就如同那场雨……”
乔贞伸手摸向颈部的银色吊坠。在前半生的劳作、耕种、打铁,还有战斗中所形成的粗糙的男人手指,极尽爱惜地轻轻抚摸着那条风格极为女性化的吊坠。
“就在那一晚,我遇见了她,她就像……”
礼查听到乔贞开始使用女性称谓以后,吹了声口哨。可是乔贞却停下来不说了。礼查将身子探向前,急切地询问:
“你看见了什么?”
“难以言喻。就像尝尽凡尘苦难的天使。女性会在下雨的深夜外出已经非常罕见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居然还有流氓不顾暴雨的困扰,在如此糟糕的气候中实施强|奸。强|奸犯共有两个。她踢中其中一个男人的下|体,踉跄地跑了出去。另一个男的又将她捉回来,重新摁在地上。无论他们怎样对她施暴,都折损不了她的气质。我是失意的幸存者,而她的惨状却令我想要哭泣。”
完全没想到故事这么刺激,礼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有没有做什么?”
“我杀死了强|暴她的那些家伙,救了她。”
乔贞微微一笑。
Chap.1:乔贞 3
VII
离城市繁华区两英里的郊外,人性最恶劣的一面正在上演。
“唔……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耳中听见的,是夹杂在雨声之中的少女害怕的颤抖声音。一个脸部带有刀伤的男子将表情僵硬的少女的手紧紧抓住,然后将带着讪笑的脸探到彼此间气息相闻的距离。腥臭的吐息随即扑面而来。想要逃跑,却被这流氓从背后牢牢抱住。脸色苍白的少女,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你有没有搞错啊,才给那么点钱就想打发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吧?”刀疤男子吐露出带有威胁的声音,在少女耳畔低语。他的眼中满是淫|秽的色彩,向另一个额头绑着头巾的大汉说道,“过来,威廉,给我抓住她。”
听到同伴的召唤,名叫威廉的大汉带着满脸急不可耐的笑容上前,仅凭单臂的力量就把少女提了起来。
“放、放开我!”
脚底离开地面约有五公分,吃痛的左手被一股蛮力垂直往上提。到此为止,少女的视线才勉强能和彪形大汉保持平视。
纤细的双足激烈而徒然地在空气中踢舞着。被悬空吊起的少女拼命挣扎想要逃开。不过大汉似乎挺享受她的抵抗似的翘起厚唇,发出叫人不快的笑声。
“好倔强的小妞。真是个不错的货色!“威廉舔舐着咫尺之间那张耻辱与恐惧并存的惨白面孔。眸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少女强烈的抵触情绪反而激起了他征服猎物的欲望,“你今晚大概是回不了家啦,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你算什么东西!”她怒斥道,“放开你的脏手,你这无赖!”
“哈哈哈……我越来越中意你了。别急,马上就让你爽快!”
大汉狰狞地笑了起来nAd1(考量到身高体重的巨大敌我差距,会在这个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少女面前放松警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在大汉得意地打算进行后续动作的时候,攻与守的角色仿佛忽然间互换了。只见他极不情愿地松开紧抓少女的手,脸孔涨得铁青。
“啊啊,你这婊|子,竟敢踢我——”
威廉低着头,痛苦地半蹲于地。原来是被吊着的少女出其不意地用鞋尖攻击了他脆弱的下|体。
悬空的身体终于解放,少女提起裙摆,准备逃跑。可是还没等她起步,身体便向后倾斜。另一个男子原本在旁边脱裤子,见她想溜,立刻像戏耍小猫一样把她拽了回来。
“快点,约翰,现在就扒光她!快!”
“这还用你说。”
刀疤男子约翰吆喝一声,用力将失去平衡的少女摁在了地上。柔弱的背脊以剧烈的力道撞上地面,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背部着地的少女从喉中漏出不成声的悲鸣。
“呜啊……!”
“给我乖一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一巴掌甩了上去◇半边的脸颊立刻涨红起来。约翰骑住被掌掴得头晕耳鸣的少女,把粗肥的手指伸入她的衣襟。
伴随一阵布帛裂开的刺耳声音,白皙的肌肤已经袒露在空气中。瓢泼大雨如同发疯了似的直往下灌,冲刷着少女满是泥泞的半祼躯体。尽管如此,施暴者的兴致没有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减弱一分。
“住手……快住手!”
上半身的衣服被完全撕烂了。模糊的视野中,先前被自己踢中下身要害的大汉好像已经恢复过来,边解腰带边朝这边靠近nAd2(雪白的双乳在粗厚手掌的揉搓下悲惨地扭曲。在她的胸部肆意地玩弄了一番后,约翰的手朝裙底探了过去。被压在身下无法动弹的少女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
就在少女宝贵的贞操即将被取走的时候——刀疤男子的动作却被同伴非自愿的制止给延缓了。
“等等,约翰,那边有人。”
“啊?”
由于强占的兴致被打断而极为不悦的男子扭过头,看到了站在二十米外的一抹身影。
污秽视线的前方,是一个高瘦的穿戴着绿斗篷的年轻男子。大概不到二十五岁。蓝灰色瞳孔闪现着空虚而又凌厉的光芒。尽管是仿佛受了伤的野兽一般的光芒,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男人用那双眼睛俯视着两名流氓以及被压倒在地上的少女。
“这家伙……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似乎才察觉到这个私密的犯罪现场还有不受欢迎的第四者在场,两名混混顿时诧异地叫喊起来。
“兄弟,别多管闲事。你如果也想要,就得排队。等我们享用完了再让给你,怎么样?”约翰微松开手,朝他丢出这不太愿意的邀请。
“……”男人对这话充耳不闻,犹如木头人般保持着死寂的沉默。两名大汉朝他看了几眼,确认他不会捣乱后重新压住少女的手脚。
“来来来,我们继续。”
“救命……”
少女开启的嘴中溢出模糊的呻|吟。上方的男子们开心地享受着她的无助,扯掉她身上唯一完好无损的裙子——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嗓音,在继续对少女进行侵犯的流氓身后响起。
“你说什么?”约翰和威廉同时神经质地吼道nAd3(
面无表情地瞪着奸|淫少女的罪犯。乔贞暗淡的双眼爆出足以将他们身体吞噬殆尽的烈光,仿佛将要实施杀戮的死神。
“我正愁怒气没有地方发泄呢!”
VIII
乔贞护送少女到她家里,已经是隔天凌晨一点了。以乔贞墨绿色斗篷蔽体的少女点上蜡烛,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赤脚穿过走廊,进入属于自己的卧室。
“你就住在这里?”
“嗯。这屋子是跟别人合租的。房东是我的老板。稍微有点简陋,你不会介意吧?跟我一起合租的夫妻就在旁边那个房间,不要吵醒他们。”
虽然乔贞只问了一句,可是少女显然有着强烈的对他人倾诉的意愿,说个不停。她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试图将自己的情绪从之前被流氓非礼险些失贞的痛苦记忆中缓过来。乔贞没有多想,朝四周递去观察的视线——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是个仅仅能满足最低生活保障的破陋的屋子而已。床,写字台,衣橱,桌椅,所有的摆设都很陈旧。虽说如此,干净整洁的环境还是能够反映出屋主平时很注意打扫。一尘不染的家具以最节省空间的格局摆放着。乔贞只用一会儿便将它们尽收眼底。他收回视线,继续注视着少女。
这个女孩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非常活泼开朗。年纪十七八岁上下,蜜黄色的长发在烛光下像猫眼石一样发亮。脸上脂粉未施,还经历过雨水的灌溉,却掩盖不了那品质稀有的美丽容颜。翠绿色双眸嵌在轮廓深邃的脸上。形状高雅的薄唇微抿,仿佛还沉浸在那充满屈辱感的画面中。然而,少女的神情却是坚韧无比。若非遭遇那可怕的险境,她这会儿没准已经跟乔贞热络地交流起来吧。
“啊,那个……如果方便的话……”
乔贞眼中映出少女满带娇羞的表情。这狭小的房间并无内室,因此当乔贞明白少女的意思后立刻转过身,让她得以用毛巾擦拭湿漉漉脏兮兮的身子。她没让背对她的男人等太久。当换好自己的衣物后,她就将斗篷交还给了乔贞。
“我叫歌蕊雅·博林。你可以直接叫我歌蕊雅。”声线优美的嗓音从唇齿间流淌出来,犹如天籁之音。女孩大胆地直视乔贞,那表情不用形容也知道是在期待对方能跟她交换自己的姓名。
乔贞犹豫了一会儿后,随口说出自从当上龙术士决定到人界复仇时起便伴随自己的假名,“肖恩。肖恩·格里芬。”
“你好,格里芬先生。”歌蕊雅并没有怀疑乔贞的话。她来到桌子旁,端起粗陶口盅,“你要喝水吗?”
“不必了。我马上就走。”乔贞边说边披上斗篷,“以后单独外出要小心。”
尽管乔贞拒绝了她,不过歌蕊雅还是替他倒了一杯。她凝视盅中的水,嘴角浮起一抹不露齿的浅笑。这笑容使她看上去更美了。
“……刚才,真是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
“我是说……所有的事。”
“什么所有的?”
“你救我出来,还以死惩戒了那两个恶心鬼。”
“哦,这没什么。我特别厌恶对女性不尊重的家伙。就让他们早些投胎,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乔贞在装傻。歌蕊雅沉默了半晌。她当时看得非常清楚,至今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刻——这名救助自己的恩人顷刻间杀死那两个流氓的那一刻。
她看见他们站了起来,朝他挥拳。歌蕊雅原本以为这个阻止流氓对自己施暴的男子会被他们轻而易举打倒的。可是——怎么会有那么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呢?雨水凝结成尖利的透明色固体,如同坚冰制成的锥子。两把冰锥脱离男人手掌,如同事先被设定好目标一般准确无误地刺入对方的身体。前不久还在凌|辱自己的流氓下一刻便成为两具再也动不了的尸体,重重地摔在雨水倾洒的泥地里。歌蕊雅看见血液喷溅在水中,就像一桶鲜红色颜料倾入大海。乔贞制服他们前后所花的时间连一秒钟都没有。
少女固执地认为乔贞是神派来解救自己的使者,惊呼于他的超能力。可是乔贞却说歌蕊雅当时过于惊惧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并称结果那二人性命的是他藏在斗篷底下带在身边的匕首。之后,她好像认同了乔贞的话似的不再多问,让他感到放松。
在这些年里,凡是看出乔贞具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无外乎三种反应,一是理解,二是敌意,三是唯恐避之不及。这名少女采用了第一种。于是乔贞因寻仇未果而变得颓废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对她的好印象也是直线剧增。
乔贞杀死那两个流氓的方法当然是普通人所理解不了的。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制成冰块。手指一点,将冰锥如暗器那般射出,刺中二人心脏。成功后便迅速自动融化,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因此从表面上看是完全看不见的。制冰和引火是术士两大最基础的能力,对不同等级的术士而言区别仅在于熟练程度和威力大小△为一名优异龙术士的乔贞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根本不需要什么凶器。如果歌蕊雅对此不依不饶,他想他只能抹去这个惹人怜爱的少女的记忆来守住自己的秘密了。
歌蕊雅察觉出对方似有难言之隐,打算换个话题而皱起修剪得十分完美的细眉,思考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对于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并且感同身受。因为她也有。那些人,死了也好……
不过,反倒是乔贞先出了声。
“你怎么看待我杀人的行为?”
“哎?”歌蕊雅柳眉一挑。她纤长的手指捏住桌角,鼓励自己维持淡定的姿态,“这没什么。那只是两个恶有恶报的坏人。我没时间为他们缅怀。我必须努力挣钱,养活自己。”
歌蕊雅对于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仿佛超越了对他弹指间夺人性命的恐惧。乔贞在心中暗自惊讶于她的坚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因为她的话注意到一个本应在他刚进屋时便发现的事实。
“你一个人住,难道没有亲人?”
“……没有。”她迟疑了一下,就像乔贞报假名的时候那样。在使对方感到不对劲之前她摇摇头,蜜黄色的发丝随主人的动作极小幅度地摆动着,“他们都被瘟疫害死了。只有我没被传染。”
“真是很可怜。”乔贞不禁由于孤苦无依的这个女孩与自己身世相似而产生同情,他放柔神色和声音,问道,“那你是做什么的?”
“唱歌。我是个歌手,在一家地下酒店工作,离这儿就两条街。每周三和每周五晚上都有表演。不过你可别往歪处想,我做的可是正经工作。只卖唱,不干别的。”
歌蕊雅挺起胸脯,毫不避讳地说道。语调中,还隐隐暗藏着些对于年纪轻轻的自己不依靠别人便能独立生活的小小自豪感。乔贞没有看错,这是个坚强乐观的女孩儿,和那些受时代的局限性所迫只能依靠丈夫、父亲或者家族存活的女人很不一样。
她失去了所有亲人,漂泊在外,早已习惯在污秽的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因此变得相当早熟吧。她和自己,是如此相似却又完全迥异的。乔贞不说话了。他平复心情,说服自己甩开歌蕊雅身上那种诱人的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很晚了,我先告辞。”终于,良久的沉默过后,他说道。
“你要走了吗?”对于救命恩人突然提出的离开,歌蕊雅有些惊讶。虽然很确定自己不可能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聊整整一宿,也不会留他过夜,不过话题未免转变得太快了吧。前一刻,他还满怀关切地询问她的境况……
“已经过了凌晨,现在就是周三了。你快些休息,养足精神。”他不自在地微笑了一下,“可不要因为昨夜的事使你今晚的表演大失水准哦。”
说出一连串不容他人作出反应的话以后,乔贞留下来不及应答的歌蕊雅,迅速开门关门,消失在夜色中。
她和他,毕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IX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我最后还是没忍住去看了她的表演。”
“这回你又看到了什么?”
“完美的天使。”面对礼查明显带有窥探隐私性质的不怀好意的询问声以及那张仿佛写着什么都懂的暧昧脸庞,乔贞依旧显得很平静。
“无懈可击的容貌?还是令人沉醉的天籁之声?”
“我找不出词语形容。这样的人,果然不应该呆在雨天的泥地里,任人欺负。”
礼查笑眯眯地朝对方瞅了一眼。对于男女之情他总是充满了兴趣。乔贞满脸怀念的陶醉模样让人对他的话无法产生怀疑。
“喂喂,你就承认你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乔贞对礼查的话不置可否。他的思绪,再次飘向那遥远的过往。
Chap.1:乔贞 4
打听到歌蕊雅上班的地方并不是什么难事。乔贞记得她说过,那地方离她的住处只有两条街。
摇曳在缭绕的烟雾中的昏黄光线,让人想要用手掩住口鼻的难闻气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笑声和嘘声,还有与素质二字无缘的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客人们,这些东西组成了这家地下酒店大厅的一切。
乔贞坐在座位后排,翘着腿,等待下一位表演者上台。有两个人正在台上进行扫除工作。刚刚演出的是一出喜剧,假装成公主的侍女千方百计地揶揄向公主求婚的王子,扮演被蒙在鼓里的王子的表演者为讨好美丽的新娘,洒了极度夸张的玫瑰花瓣在舞台上,不清理干净是不行的。
在稍微有些漫长的等候过程中,乔贞注意到大厅左侧有几名衣着完全和这里不搭调的人占据了两张桌子。尽管他们尽力想要使自己融入这环境当中,可是材质上佳的衣料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虽然这样说,不过真正有地位的却只有坐在最中间的那个中年男子。旁边的其他人像是受雇保护这位男子似的。男子在毛织上衣外披着一件用饰针固定于一肩的圆形斗篷,脚穿裹着布条的短筒袜。他的身形有些肥大,像是吃多了山珍海味。应该是有些地位的上层人,乔贞想。
这时候,从幕后走上台的一个女孩将乔贞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了。
在走到舞台中央的过程中,歌蕊雅始终微低着头,保持适度的微笑朝台下的人们致意。她知道何时应该用微笑取悦观众,何时应该敛容专注于表演。她和那晚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很不一样。脖子上的银色吊坠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系带的紧身上衣下面是连体的宽大长裙,两袖宽松,衣服却极为贴身。粉色调衬托出少女的纯真,合体的服饰又使身体曲线得以突出,平添了几分女人味。虽然只是一套麻布质地的简易礼服,却依然无法使她的高贵气质有半分折损。当她抬起眼睛时,台下响起了一小股喝彩声。
随后,她开始唱歌。歌声飘渺柔美而又悠扬,宛如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滴入叶片饱满的百合花nAd1(并非每个来到此处的人都被这首曲子吸引,很多人仅仅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图一乐而已。这里的收费相当低廉,开放的对象几乎是所有贫穷而又不甘寂寞的人,甚至包括黑社会还有犯罪者。
尽管走神的人不少,可乔贞却听得相当仔细,沉醉于歌蕊雅带给自己的音乐海洋中,仿佛忘记了所有烦恼。
她总共唱了四首☆后一曲结束后,她提起裙沿朝捧场的人们鞠躬行礼,在掌声中小步退了下去。
乔贞注意到,那个身穿华服的肥胖男子在女歌手下场时对周围的某个亲信耳语了什么。得到指示的仆人穿过人群,向大厅外的过道走去。乔贞缓缓起身,在不知名的情绪驱使下悄悄跟了上去。
他听见了那人与歌蕊雅的谈话声。谈话逐渐变为吵闹。乔贞为防止打草惊蛇,便躲藏在楼梯的阴影里仔细听着。
“你这女人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你怎么敢拒绝男爵大人赠给您的礼物?”
“拿开。把这些统统拿走。我早就警告过你的那位大人了,我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
“你讨打!”
“啊……嗯?怎么是你?”
躲闪的瞬间,歌蕊雅看见了乔贞。她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便转化为安心的笑容。因为——
“滚开。不许碰她。回到你主人的身边去。”
乔贞只是用眼睛一瞪,原本还凶神恶煞地想要殴打歌蕊雅的男人就像老鼠看见猫一般,态度瞬时软化下来,居然就这么听话地带着没能送出去的满满一盒首饰,遵照乔贞的命令离开了。
“格里芬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你没事吧?”
乔贞反手关上门,面对歌蕊雅nAd2(后者的眼中充满了谢意,和某种隐含着的他没能读懂的情愫。
“没事。他没打到我。”
“你唱得很好听。”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哎。”
“不过你好像对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你刚才在台上看到我了吗?”
“不是啦……我真没注意你。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没感到惊讶,只是……”不知何故,歌蕊雅总觉得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她就会感到很安心。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他是个很神秘的男人。虽然自己并不怎么了解他。他也不是最英俊的。可在他身上,歌蕊雅依旧可以感受到一股迷人的气息。就是这种被称为“神秘”的致命吸引力。还有他的乐于助人。他总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现身,每次都是那么及时。在以前,可从来没有人在她困难的时候出来拉她一把。
“只是……”心里所想的这些事,她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歌蕊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乔贞觉得十分有趣。他低头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孩。
“……多亏你救我,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多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歌蕊雅两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是啊,第二次了。虽然我不介意就这么一直救下去……但还是想对你表达我真实的想法。这么高危的工作还是辞掉吧。你不一定非得依靠卖唱过活。对你这样的姑娘家而言,这里实在太鱼龙混杂了。指不定以后还会碰上什么麻烦事。”想必她昨天遇到流氓调戏也是被这份工作所连累的吧。
“不……”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歌蕊雅打算说出实情,“你听说过亨利男爵吗?自从他上个月看了一次我的表演,就总是想法子缠着我nAd3(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我做他的情妇。我拒绝了他,这阵子就老是过来给我施压。”
歌蕊雅结束演出回到化妆室后,正准备卸妆,男爵的仆人便开门闯了进来,说要转送她礼物。可是歌蕊雅已经拒绝过三次了,不死心的男爵却依旧对她死缠烂打。歌蕊雅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答应,被以武力对待是迟早的事。可即使这样,若要她去接受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还不如杀了她呢。
“你愿意吗?”乔贞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什么?”
“你愿不愿意?”
他又问了一遍。这回歌蕊雅愣了足足三秒。她仰起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直视乔贞。
“抱歉,格里芬先生,尽管你多次对我出手相救,但是你这话可真够失礼的。那个男的有九个情妇。哪个不是在他玩腻了之后被无情抛弃掉的?其中有两个连命都没能薄。我可不想步她们后尘!况且我将来要嫁的男人,一定是我只爱他一个,他也只爱我一个!”
说这些话时,歌蕊雅的言辞显得很激烈,音调不断升高。乔贞埋着头,安静地听着。他刚想表达自己的看法,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酒店老板的声音。紧接着,化妆室的门被再一次粗暴地打开了。歌蕊雅情急之下只能在老板进入室内的一刹那赶紧把乔贞推到挂满礼服的衣架后头去。要是让老板知道她带了个男人过来,铁定会把她往死里骂的。
“歌蕊雅,你在里面嚷些什么,喊得那么响?”老板看起来很生气,他皱起眉头,盯着女歌手翠绿色的双眼。
“一只老鼠……我看见一只特别大的老鼠……所以,吓了一跳。”
“老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以为这是哪儿?皇宫?就算是最下三滥的剧场也不想雇你这种歌手。我专门过来告诉你,你今天没工钱。”
“为什么?”
“你还有胆量问我为什么。刚才男爵派人送过来的礼物你为什么不收?这次又用了什么理由拒绝?”
“我又不稀罕那些玩意儿……”
“还敢顶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老板指着歌蕊雅的鼻子,唾沫横飞的大骂道,“我好心收留你可不是让你给我添麻烦的!忘记我们签的合约了吗?你是替我赚钱的!你得到的所有小费包括礼物都必须交给我,来偿清你的房租!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努力赚钱的。这几个月以来我不都在这么做……”
“就凭那些工钱要哪年才能还清啊?该死的,你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吗?最起码抵你三个月的房租。不,不,远远不止!你三番五次拒收,那位大人要是发火了怎么办?男爵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闺阁千金摆起架子来啦?给我马上出去道歉。如果讨不到男爵的欢心就趁早卷铺盖走人,不要把人都得罪光了再连累到我!”
歌蕊雅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甩开老板抓着她把她往外拖的那只手。
“凭什么要我这么做?我又不是妓|女。我只是在这里干活,还没到把整个人都卖给你的程度。你不能因为这事就扣我工钱,让我今晚白干!男爵那边我说什么都不会去的!”
面对额头布满青筋气得发抖的老板,歌蕊雅一点也不退让。这气节也许会令旁观者感到无比赞叹吧。可在眼下这节骨眼上,这份勇气只会把当事者带往不幸的方向,只会有这个结果罢了。
“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是不会明白——”
老板抬起手臂,看来是想扇一巴掌到忤逆自己的女歌手脸上,给她点颜色瞧瞧。可是挥出去的手掌,却意外地停止在了半空。躲在衣架后方的乔贞站了出来,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你、你是什么人?可恶,歌蕊雅,你竟然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把野男人带到我的地盘!你这——”
“闭嘴。再多说一句就对你不客气了。”
老板想甩开乔贞抓住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他无法和眼前这人对抗——可是这股凭空冒出来的诡异想法,却在陌生男子用另一只手按在他光秃秃的头顶、强迫他去看那双蓝灰色眼瞳的时候消失了。一阵黑光从乔贞指缝间流溢而出。虽然注视着乔贞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恐惧,但在下一秒,平静便代替消失的恐惧浮现在他脸上。酒店老板带着叫人发毛的善意笑容,关上门离开了。
乔贞以黑魔法给老板洗脑时,由于他站立之处背对着歌蕊雅,她没能看见出现在他手背上转瞬即逝的画着等边三角形图案的魔法阵。三角魔法阵,是发动邪术与黑魔法必备的魔法阵。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邪恶魔法阵。与它沾边的绝对是没有任何积极意义的东西。乔贞不想歌蕊雅看见自己强迫酒店老板离开的那一幕,正如刚才他强制让给她送礼的男爵之仆离开的时候一样,运用的也是这个方法。
“谢谢你……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报你……我还以为我的工作就这么没了。”
乔贞侧过身看着她。视线里的少女惊魂未定地站在他面前,十指绞在一起。
“那个……格里芬先生,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歌蕊雅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差劲的女人?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却总是逞强……自不量力……”她整个人都显得很不安,先是低头磨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而后又把手置于胸前,“要是没有你,我大概什么事都做不了。”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他柔声安慰她,“既然这样就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可是……”
歌蕊雅忍不住微微皱眉,嘟起了嘴。这算哪门子的答案嘛……
乔贞朝双手捧着胸口心神不定的女孩看去,看了一会,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好了。你就放心吧。”
终于,他说出这句因为老板的突然介入而被打断的话,却是令歌蕊雅摸不着头脑的一番话。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说的,男爵老是来骚扰你的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可是歌蕊雅还是没有听懂,或者说,她不明白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替她解决男爵对她的纠缠。对方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明天起你仍然照常演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装作不知道。我会再来。”
乔贞给出承诺。在歌蕊雅迷惑的注视下,跨出了房间。
……
周五到了,转眼,日子到了周三,随后又到了周五。好些天过去了,亨利男爵和他的仆从都没有再出现。有人说他看中了其他剧场的演员,对歌蕊雅失去兴趣了;有人说他突然转了性,不再混迹于女人堆了;还有人说男爵夫人的娘家发怒找上门,要他发誓再也不花天酒地。没有一个说法是有根据的,大家都在瞎猜。亨利男爵就这么永远地消失在了歌蕊雅的生活中。
虽然没能攀上权贵,老板却意外地没有再冲她发火。不仅如此,对她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对她嘘寒问暖,格外照顾。两周后的周五,乔贞再次光临,欣赏歌蕊雅的表演。她问过乔贞,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可对方搪塞自己的理由却是:他分别找过那两人促膝长谈了一番。这个男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神神秘秘的,仿佛浑身上下都藏满了故事。歌蕊雅当然非常清楚,乔贞吓退男爵仆从及自己老板的那两次,姑且还能用“气势上的压倒性差距使对方心生怯意”这解释蒙混过关。然而,为什么男爵会莫名其妙地终止对她的纠缠呢?为什么老板转眼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对她关怀备至呢?这两件事包括他最初见义勇为杀死那两个流氓的惊人手法,无论怎样都想不通。
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继续探寻下去的想法,选择尊重乔贞的隐私。尽管歌蕊雅对这个总是在关键时刻用最大的善意帮助自己的男人的底细充满了好奇,不过既然生活已经变得逐渐美好起来,就应该好好地享受它,而不是将精力放在去执着于寻求那些离奇事情的答案上面。
XI
“听起来像是个很美丽的爱情故事的开端。英雄救美是个经久不衰的浪漫情结,总能引起人们浮想联翩。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旅馆内,小说家礼查问。
“然后,我们便在一起了。”
“果然如此。你们的关系很亲密吧?”
“最初是这样的。”
“后来疏远了?”
乔贞的眼神黯淡了。礼查捕捉到这一变化。
“那就说说……你和她最亲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别误会。为了保持她的清白,我从不到她居住的地方借宿。我们见面都是在外头。她每次演出我都会看。不过我装作不是专程去看她的样子,所以没被任何人怀疑。她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出去约会。她工作的时候,我默默地在下方注视着她。就是这样单纯的关系。也许说出来你不相信,但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不会吧。”礼查吹起一阵走调的口哨。
“我对她的那种感情,就好比是对着一盘完美的烤天鹅大餐一样……虽然看起来很美味,可我就是不想吃掉它。因为觉得如果吃掉了它,就亵渎了一件艺术品。你可能体会不到吧。”
“嗯,的确是很奇怪。你就不想要她吗?咳,我的意思是,你不会冲动吗?不管怎样你也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吧。”
“那当然了。有时的确会很煎熬。不过,真正喜欢一个人,就会控制住自己。和某种意义上说只是父母许配给我的生育工具一般的妻子不同,我是真的很爱、很爱她。未给她名分前,我是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你还真能忍啊!”换作礼查自己,可没有乔贞这股信心。
看着小说家那羡慕中带点佩服的眼神,乔贞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如果告诉礼查自己甚至连她的唇都没吻过,他会不会直接从位子上摔下来?乔贞对歌蕊雅的感情,的确纯净得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她小小年纪,便在最肮脏同时也最令人心酸的社会底层打拼,却始终保持自身的高洁。她举止端庄淑女又时常透露出俏皮的本性。即使处于困境也不能使她低头。这些良好的品质都给乔贞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也是他最终爱上她的原因。在遇见乔贞的数月前,歌蕊雅全家死于瘟疫。而在数年前,乔贞全族都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对各自处于人生低谷的男女,相遇之后,自然而然地坠入爱河。在挫折面前,歌蕊雅从不怨天尤人,她努力生活,活出自我,乔贞甚至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甚至完全及不上她。
“尽管我们彼此对对方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相爱。她真正的性格其实非常可爱。在那段时光里,唯一让我感到对不起她的地方是,我在她面前始终没有提及自己真名,用的都是肖恩这个假名字。”
自己内心深处,永远有一座宫殿为她存在。在龙术士长于常人数倍的生命中,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从来也没有离开。
礼查显得很兴奋,鹅毛笔不停摩擦着白纸,挥洒神速。
“然后呢?接着讲下去。”
“在伦敦相处的那半年,是我一生最幸割快乐的时光。直到我们分开……”乔贞的声线渐渐不稳起来,“我必须回到卡塔特。龙族的探子不停催促我。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而且,没能替家族复仇,也使我的内心充满了愁楚。虽然歌蕊雅并不知道我遭遇过什么,但她察觉出我的不开心,经常鼓励我。可是……从我成为龙术士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属于人界。我原本就是要离开这片伤心地、回去跟龙族生活的。与她相识到相爱,只是一段美丽的Сhā曲,一场必须醒来的梦。终于,我还是放弃了与她相守的机会。我离开了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太可惜了,太令人遗憾了。这段姻缘……”礼查连连叹息,“你以后没再见过她?”
乔贞摇了摇头。这摇头代表的含义并非“没有”,而是否定礼查猜测的“没再见过”。
在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乔贞不吭声,也不说话,只是垂下双眼,不知该如何叙述下去地呆愣着。礼查用笔敲击了一下桌面,使他从片刻的失神间恢复过来。乔贞恍若失去了世上最珍贵之物那般寂寞地笑着。
“……她是死在我手上的。”
“我的天,”小说家怪叫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们慢慢说吧。”
乔贞的脸庞,似乎显得格外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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