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近在咫尺,疾风如刀,箭簇如雨。
马蹄落处飞沙走石,漫卷迷人眼目,呐喊声交织着利箭穿云的鸣响,惊得路旁人纷纷避让不止。
最前的一骑上却有两人,其中年长那人面如金纸,正是从地牢中逃出的冉隆。他瞧上去似是受了重伤,而驭马的人却略年轻些,是他的弟弟冉闵。此时冉闵双手牢牢抓紧缰绳,恨不能让马飞驰得更快些。虽是匹骏马,但长途跋涉,又负担了两人的力量,嘴边渐渐溢出白沫,快要跑的脱力了。冉闵何尝不知要爱惜马力,但此时性命攸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双腿牢牢夹住马腹,只恨不能Сhā翅越过潼关去。
“二弟,放我下去。”冉隆突然说道,“我去引开后面的人。”冉闵一怔,当即拒绝道,“不可!你我兄弟同生共死,我绝不会舍弃大哥。”
两人从长安的地牢逃出时,只抢到一匹骏马,此时已不眠不休地跑了三个昼夜,而后面的追兵源源不断,冉隆更在逃亡途中背上中箭,眼见着伤势越发沉重了。冉隆打断他的话,冷静道:“你必须走,将消息传回给大王,还有咱们大将军。”他顿了顿,又道,“回去之后照顾好玉琪。”
此时背上箭疮发作,剧痛连心。冉隆毅然决然地推开冉闵,忽地竟跃下马去。
冉闵大惊之下还未反应过来,冉隆却已在马上重重地抽了一鞭。马受惊高高跃起,向前疾冲过去。冉闵回头看时,大哥冉隆已远远地站在追兵之前,一人哪里能阻挡千军万马,只这一瞬,他便永生难忘。
冉闵双目发红,终是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犹自听到风中飘来大哥最后的一句嘶吼:“快回洛阳!”
好日子过不了几天,教习嬷嬷倒是不来了,却有几个手捧圣旨的小黄门来了奇华殿,这次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石王宣了国书来,要聘公主和亲。”
阿霖听完旨意,惊得跌坐在地上:“太子哥哥怎会答应让我去和亲。”
那小黄门面生得紧,一板一眼地说道:“小臣只负责传旨,其他的事一概不知。”说罢拔腿便要走。阿霖当下面色发白,眼泪便如珠子一般落了下来。绮罗闻信赶来,拦住那小黄门怒道:“这究竟是太子的旨意,还是南阳王的旨意?”小黄门哪里理她,只翻着白眼道:“殿下速去承德殿谢恩,可莫耽误了吉时。”
“去承德殿谢恩?”阿霖怔了怔,面上陡然色变,咬牙便向外冲去,“我要去找太子哥哥问个清楚。”
绮罗大惊失色,慌忙赶去追她。待她赶出去时,哪里还有阿霖的人影。绮罗在宫中到底待的时间短,分辨不出道路,无奈之下只得找来宫女引路,这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工夫,等她赶到承德殿时,却只见阿霖掩面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
“阿霖,阿霖……”绮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她,可阿霖哪里会停步,竟是哭着向殿后跑去。
“这究竟是怎么了?”绮罗急忙拦住了随着出来的小黄门,“公主殿下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那小黄门到底发了点善心,叹了口气道:“姑娘快去劝劝看吧。这和亲的事,怕是难转圜了。”
未央宫后,便是御花园。绮罗追到水榭旁,却见阿霖背对着自己,双肩微微耸动。
绮罗替她想想,心里也觉得难过,走近她身旁,低声道:“你别伤心,总还会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阿霖哀哭不止,抽泣道,“石老贼派人送了国书来,大皇兄已经答应送我去和亲了。”
从冉氏兄弟逃脱起,绮罗便隐约猜到了石勒是会动怒的。这大抵是迟早的事,却没有想到消息传得会这么快,石勒已经发现了刘曜送她回来劝降的事有诈。她心里踌躇,也寻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将阿霖的手紧紧握住,却觉得她掌心冰冷得很。
“我,我等不到他回来了……”阿霖的眼角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落,仿若有把刀子在她心上剐着,每一下都痛彻肌骨,“绮罗,你答应我。若是他回来,你告诉他……你告诉他……”她抽噎道,“告诉阿茂……就说我等不了他了。”
“你再说一遍!”绮罗的呼吸简直要停住,“你要等的人叫什么……”
阿霖悚然一惊,指甲深深地掐入绮罗的皮肤中,颤声道:“你识得慕容茂?”
绮罗望着阿霖满是泪痕的小脸,忽然觉得心上一冷。
阿霖的心上人竟然是慕容茂。
脑海中浮现出冰天雪地里的那一幕,那个年轻英俊的侍从高高跃起,向敌人冲去,可最终却无力地跪在冰上,无数利箭从他身上透过,鲜血浸的四周都变了颜色。那幅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脱口险要对眼前伤心欲绝的阿霖说出实情,可一抬头,她却看到几丛花枝后,有人对自己摇了摇头,目中透出坚定决然的神情。
阿霖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绮罗,忽然心底浮起一丝不妙的猜想,追问道:“你见过阿茂是不是?他是不是在父皇身边?难道大皇兄和太子哥哥都在骗我,他们都告诉我阿茂去西羌寻晋王了。你快说,他们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绮罗面上闪过一丝哀悯,轻声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阿霖霎时间一颗心落回腔内,可她一想到自己即将远去和亲,又陷入了更深的悲伤中。绮罗踌躇再三,含混道,“若是我以后见到,会……会向他转达公主的话。”
“你若不想去和亲,可以再去求求太子。”虽然明知道这希望微乎其微,绮罗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太子殿下与你一母同胞,也许会顾念骨肉。”
“我若不去,大皇兄和太子哥哥也许不会责怪我,”阿霖闭上双眼,用力地摇了摇头,双手捂住了脸,可指缝间都是泪水滑落下来,“可有朝一日若阿茂回来,他们便会迁怒于他。”
绮罗慢慢挪开脚步,向回去的小径走去,也许留阿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会更好。绮罗存了心事,一路上漫不经心地分花拂柳,心里想的却是阿霖适才的神情,那样伤心欲绝,她隐约能够猜到九分,慕容茂便是阿霖心心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这样一想,她心中越发愧疚,阿霖性情率直,待自己又这样好,可还是不得已对她隐瞒了实情。
忽然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立在了一树垂柳旁。少顷,果然背后的人低声道:“刚才的事多谢你在阿霖面前遮掩。”
只听这声音,她心下便是一滞,眼前的柳絮轻扬,阳光下一照,仿若在眼前掀起了无数细密的银针,打着圈一般飘浮在空气中。她抿了抿嘴角,回过头来,迎面正迎上刘胤的一双碧眸,此刻目光中大有探究的意味。绮罗双腿微屈,声音清泠:“南阳王不用谢我,我也不忍告诉她实情。”
这几日也算数次相见,可刘胤每次见到眼前的少女,都觉得她目光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疏离。他刻意的与她离得近些,似想分辨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语气越发温和地说道:“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慕容茂的事他早已知道了,可他却不能告诉阿霖。绮罗心里斗争一瞬,本不想说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南阳王是真心拿阿霖当妹妹,不想伤了她的心才不告诉她实情。还只是因为南阳王需要阿霖心甘情愿地去接受和亲这个结果?”
刘胤眼中寒光一闪,此时站近了瞧来,这少女虽然低垂了双眸,腰板却挺得笔直,倒并不似想的那样怯弱。
他沉默不语,自有一种如峙山岳的威严迫人。
很多话不回答本身就是答案。绮罗眸中亮光闪烁,心中更见雪亮,语声便越发咄咄逼人:“南阳王老成谋国,哪会真把骨肉亲情放在心上。”她此刻心中气苦,抬起头来,却看到站在刘胤身后的那个小黄门,正是适才去奇华殿传旨的人。她更加印证心中猜想,这都是刘胤在弄权,眸光冰冷地道,“我说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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