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很快活,”薄姬木然地摇摇头,“他一边喝着掺了鹤顶红的酒,一边让我抱了琵琶来,给他弹一曲《阳春》。”
刘曜爱听琵琶,这已不是什么秘密。绮罗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了长安宫城的未央宫里,挂着的那把螺钿绘鸳鸯的五弦琵琶。
“他说这场夜雨下的真好啊,让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洛阳,也是这样的雨夜,听人弹过一曲《阳春》……他还说,最好便是少年时,轻衣裘马,陌上献曲,犹爱玉容红……”
说到最后,她语声已微不可闻,心中剧痛难忍,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院子里静极了,薄姬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坛坛的老酒,拍去封布上的尘土,一边对着刘曜的棺木絮絮喃喃,一边一碗碗地灌着自己。绮罗瞧着她亦同样伤心,便也取了碗来喝。
“绮罗,他还有句话是给你的。”
“嗯?五叔留给我什么话?”绮罗心下微奇。
“他说,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把这句话告诉绮罗,她想知道的事都在这句话里。”
绮罗微微出神,她想知道的事?五叔指的一定是关于她父母的事了,可这两句话又有何意?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看向了薄姬。却见薄姬苦笑着摇摇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两人相视一笑,又对饮了一口酒。
辛辣入喉,绮罗被呛得大声咳嗽。薄姬望着她且醉且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喝酒。”“谁说我不会喝?”绮罗却不服气,恶狠狠地又灌了自己一大口。她咂咂嘴,这酒比当年她和小宣一起偷喝的姚二婶家的酒要辣得多,一股热线顺着喉咙直到胸腹间,暖洋洋的竟也颇是畅快。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喝得不亦乐乎。薄姬似乎说了许多话,可迷迷糊糊的,谁又记得清呢。
约是半坛子老酒下肚,绮罗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待到第二日她醒来时,院子里竟然空空如也,莫说是薄姬,连堂屋正中的那具薄棺材也不见了,若不是一地的空酒坛子还在,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做了场梦。
时间倏忽间变得慢了起来,仿若日出和日落都变得格外难挨。除了每天有个老黄门来送饭,再也见不到旁的人。绮罗倒是不惧孤独的,从前母亲去世时,她便是孤身一人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她用贴身的匕首在墙壁上浅浅地画痕,每一痕便是一日,画了大约十来道痕迹后,她算了算日子,约莫再有十天就到百日之期了。
可奇怪得很,为什么一点要毒发的感觉都没有呢?
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过,她倒不是很在意,娘亲活着的时候便说过,生死有命,何必太挂怀。
“祖父,您就让我去打猎吧。”太极殿里,一个清俊的少年伏在石勒的榻边,只是恳求不止。
“不许去。”石勒就算是休息时,手上也离不开奏折,此时目也不移,却是一口否决了。
“祖父,求您了,你就让我去吧。”那少年倒是不气馁,“我在这里都快憋疯了。”
平素里叱咤风云的王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面对唯一的孙儿,却总有几分舐犊之情,石勒放下奏折,摇了摇头,岁月到底无情,在他额上留下极深的刻痕:“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再养些时候,等天气凉了祖父再带你去北边狩猎。”
“我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少年有些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却下意识地侧过头来,他的左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脖颈以下,瞧上去狰狞极了,与他右边光白如玉的脸颊成了鲜明对比。石勒心里一紧,瞧着孙儿的眼光越发地痛惜,面上却不愿带出,只道:“孤让国师给你做的金面具怎么不戴上?”
少年勾头看着脚尖,却不说话。
“田戡,”石勒大声喊道,“去给宣儿戴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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