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第四次月蚀——猎鹰皇室的没落
月全蚀。这一次,魔鬼们席卷了猎鹰帝国的首都,并对皇室进行了大屠杀。在魔鬼们被赶走之后,争夺皇位的战斗在贵族之间展开。最终狮鹫公爵伊凡取得了皇位,并将帝国更名为“神圣狮鹫帝国”。
七龙纪951年:第五次月蚀——灰色同盟之战
月全蚀。魔鬼军队面临一个新的联盟(灰色同盟)的进攻。亚历克斯·格里芬皇帝(即伊莎贝尔女王的丈夫尼科莱国王之父)追赶魔鬼进入地底深处,被杀。他的灵魂被龙骑士蒂耶鲁解救,并被封入一个名为“狮鹫之心”的宝物。亚历克斯6岁的儿子尼科莱继位。
七龙纪969年:第六次月蚀——伊莎贝尔皇后之战
一次未被历法所预见的月蚀引起了盲眼兄弟会的恐慌,魔鬼的军队趁着月蚀的机会向帝国首都进军。这次战争就是所谓的“伊莎贝尔皇后之战”,也是英雄无敌5战役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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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这次战争的最早起因是在尼科莱国王和伊莎贝尔王后的婚礼上,魔王派去的监视者阿格雷尔,为了执行魔王的命令——保护伊莎贝尔的纯洁,好让她未来生下黑暗弥赛亚,带领恶魔族军队发动了一场进攻,破坏了婚礼。
尼科莱紧急出征,而伊莎贝尔在经过必要的训练之后,也随之赶赴战场。在拜会精灵国王阿拉伦的过程中,她误中媚姬比娅拉的圈套,被抓了起来。虽然后来被国王的舅父哥德里克解救,最终还是不能挽回尼科莱被杀的命运。在尼科莱临死前,他封自己尚未完成婚礼的妻子伊莎贝尔为女王,继续统治狮鹫帝国。
恶魔领主阿格雷尔对伊莎贝尔一见倾心,决定要保护她,并暗中帮助帝国军队。他的意图被恶魔大君主发现,不得不展开了逃亡之旅。在宝物“狮鹫之心”的牵引下,他前去拜会传奇的龙骑士团成员蒂耶鲁,以求能够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他的一切行动,都被拜娅拉看在了眼里。
亡灵巫师马卡尔极力蛊惑伊莎贝尔,说是可以利用亡灵巫术让尼科莱复活。在帝国军队的帮助下,他入侵了术士的银色城邦联盟,并杀死了银色联盟的首领——大法师赛勒斯。在战争中获取的几样宝物,被他说成是复活尼科莱的需要,其实却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哥德里克对马卡尔的计划非常怀疑,并极力劝说伊莎贝尔不要被蛊惑,却没有能够成功。
阿格雷尔在被蒂耶鲁解除诅咒之后,以一个黑暗精灵的身份开始了新的人生。他成为黑暗精灵一个氏族的首领,并征服了几个敌对的氏族。之后,他觉察到从前的同伴——恶魔军队有新的动向,于是决定进行追击,并继续保护伊莎贝尔。他追上了伊莎贝尔和马卡尔之后,劝阻伊莎贝尔不要相信马卡尔,但是伊莎贝尔不听,执意要复活尼科莱。
尼科莱被复活,成为了一个吸血鬼。而在精灵王国方面,英雄芬丹受命率军抗击恶魔的入侵。在这个过程中,令人感到不幸的是蒂耶鲁的死去,恶魔军队暗杀他,显然是为了阻止某些秘密被揭示。
赛勒斯的儿子泽希尔是一个还需要磨炼的法师,但他出众的天赋使得他很快就光复了被亡灵军队侵占的银色城邦。之后他为了蒂耶鲁的预言——伊莎贝尔将会为恶魔大君主诞下恶魔救世主,令整个世界陷入混乱和血腥——而联合了几个其他势力的英雄,共同去解救伊莎贝尔。但是,对伊莎贝尔驱邪的仪式失败了。虽然众英雄最终打败了恶魔大君主,抢回了伊莎贝尔,但却未能除去伊莎贝尔身上的魔性。恶魔救世主的诞生已不可避免。
(部分内容摘自英雄世界网站~~)
要在艾罗兰的军队里潜伏下来,似乎很容易。
精灵族人们似乎不知道什么是阴暗什么是诡计。我在精灵军队里呆的这些日子里,所见之人个个心灵美好,充满耐心,相处融洽,待人友善。细细算来,我这么些天见过的好人,竟然比我从前那么些年见过的好人还多。
我很满意。
没人细细盘查过我的来历,当然即使问到,我也倒背如流:父母在之前的战争中去世,我小小年纪孤苦一人,在森林中乱走,最后就找到一间破败的小木屋,没办法只能暂时安顿下来,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过活。森林深处只有黄蜂、马蜂和蜜蜂等等飞舞的小生物与我作伴,因此我从小就视它们为友。为了更好地研究如何驾驭蜂群和探索奥秘,我自行修习魔法,立志成为一名德鲁伊(即侍奉自然之龙西莱纳的牧师,被赋予掌管元素魔法的权力,危急时刻可以召唤元素力量)。再往后,就是长大成|人,走出森林,拜边境小村庄的养蜂老人为师继续学习时,遇到前来征募的德鲁伊长老(即德鲁伊们通过严格的锻炼和学习,获得升格后的称呼;他们精通元素魔法,掌管着宗教界的秘密知识),遂应召入伍。
为了圆谎,我那一手“蜂群滋扰”的魔法可谓是练得炉火纯青,每次上阵都要来上那么几下子。其实我最喜欢的魔法是破坏系的强大魔法“流星火雨”,但这一点是万万不能让这群精灵族人们发现的——他们对于古老的“火泪之日”(在那一天,席卷精灵王国首都的大火烧死了当时的最高君主艾尔尼尔和被精灵们视为神的万树之母伯莱世嘉,造成了毁灭性的巨大损失,并且迫使黑暗精灵与精灵族人之间彻底分裂反目)以及这桩惨案原来是恶魔暗中挑起的事实,还记忆忧新。
所以要是叫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原来也是一个恶魔的间谍,我可就真正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可不能指望愤怒的芬丹能够有阿格雷尔面对我时的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游戏里,雷拉格——就是阿格雷尔变身之后的名字——对伊莎贝尔女王的隐秘好感,芬丹是很唾弃的;一样能当着雷拉格的面,强力主张把伊莎贝尔女王给宰了,以免她生下恶魔救世主弥赛亚。伊莎贝尔有雷拉格罩着,芬丹还不甩她,一样喊打喊杀的,那我孤立无援,又是反面角色,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我谨慎地在精灵军队里慢慢崭露头角,而不求一举成名。群众的高度关注是我不想要的,我宁可通过缓慢累积成绩来积蓄功劳,获得晋升。太多的瞩目总会引起那么个把人的好奇和危险的追根究底。我薄弱的背景资料虽然不是一点都经不起推敲,但也经不住长时间的刨根问底。
如此这般在野外周旋,大大小小打了十来个胜仗之后,我加入的这一支军队也在艾罗兰王国出了点名。据队伍中的德鲁伊长老表示,最近在各种祭祀仪式中,西莱纳女神已经开始表示她对于我们这一支军队战功的赞许。这就代表远在首都的各位高阶德鲁伊,终将在他们的祈祷仪式中从西莱纳女神那里获得相同的信息,进而注意到我们这支生力军。
我们的前景一片大好。
在每次上阵都砍死一群包括恶魔族人马在内的敌人之后,我也如愿受到了大家的赞美和敬佩。还因为我的“蜂群滋扰”魔法实在使得出神入化,次次使出来的时候,蜜蜂、黄蜂和马蜂们都组成黑压压遮天蔽日的蜂群大军,以更快一些的速度对敌军造成更高一些的杀伤,因此大家敬佩之余,还送了我一个外号,叫“蜂群女王”。
刚听到这个外号的时候,我肚子里简直是苦笑连连,表面上还要作出一副羞涩地欢喜着的面孔来接受大家的好意。
我一个从小就有点蜂群恐惧症的人,如今却逼到获封“蜂群女王”,真是时势造英雄,形势逼死人啊。天天身边有一大堆蜂群围绕,跟前跟后的,还得假装欢喜地跟它们嬉戏,简直整得我神经衰弱,精神分裂,心惊肉跳,吓破苦胆。
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什么如此受蜂儿们的欢迎。我没再被蛰过,可是一朝被蜂蛰,十年怕苍蝇啊,每次看到它们都恨不得绕着走,却不得不跟它们打成一片、亲密无间,这种滋味有多难受?
不过更难受的滋味随即找上门来。
我还没引起芬丹或者精灵王国首都塞利斯塔拉的那群高阶德鲁伊的注意,魔王卡贝勒斯的秘密使者倒是找上门了。
夜半无人,我独居的小木屋内忽然有客上门。
一个深渊恶魔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还算他识相,没弄出些什么梆梆砰砰冒烟自爆之类的出场特效。否则我这个小木屋外一定会立时遭到众多军队的层层包围。到时候我为了取信于人,也只好先下手为强,把他狠心干掉先。
深渊恶魔见了我道明来意,说是魔王卡贝勒斯对我最近的战果很有看法,特派遣他来给我带个话。
嗯,我想,魔王也算给我面子,还派一深渊恶魔当信使。一则不派妖姬宠姬等等前来,只怕是担心她们太崇拜我,有话也不能好好传达;二则也不派其它的魔婴魔童角魔督军之类,却大概是因为级别太低,怕我嫌他对我的重视程度不够,火起来迁怒在那些低等级生物身上,一巴掌把他们拍死,没人回去给他汇报。
深渊恶魔在恶魔族军队里也算高级生物,只是这个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深渊恶魔脸上对我却是充满了惧意。
我诧异。莫非恶魔族人和普通人的审美观迥然不同,之前乍一看到那个黛蕾尔的长相,在他眼里好比恶魔族的东施复生,芙蓉再世?
他向我恭恭敬敬行礼,絮絮说了一段开场白,大意是我近来大显身手,英姿焕发,把恶魔族弟兄们砍得缺手断脚大败亏输,已经传为恶魔族人的噩梦。他对我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跑这一趟全因为魔王的命令没法违抗,要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望我饶他一命,让他留一口气回谢尔戈去苟延残喘。
我腹中暗自乐翻了天,觉得自己很是勇武。不过表面上自然还是要淡淡的轻哼一声,问他替魔王给我带了什么话。
他这才一板一眼对我照实说了魔王的疑虑。我才明白,哦,原来是因为我近期砍人砍得春风得意,下至魔婴魔童上至深渊领主大恶魔等等,除了妖姬宠姬那一系没遭我毒手之外,无一不被我下过狠手砍翻一批。魔王虽然理解我也要装模作样地做出点成绩来取信于精灵军队的无奈,但如此心狠手辣,还是让魔王有点吃不消。何况他疑人皆用,用人皆疑,已经成了本性,所以眼下就怀疑起我的忠心来,因此特派深渊恶魔来质问我一番。
我很诚挚很严肃地再三再四向深渊恶魔阐明了我对魔王的无限忠诚,解释了如果我不这样做就无法快速进入精灵军队的高层,进而接近芬丹,执行魔王亲自派下的潜伏、诱惑、勾引、破坏等等重大任务。并且无限哀恳地拜托该深渊恶魔回去向魔王回报,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一心为魔王办事,还请魔王狠心割舍个把不重要的小兵,堆砌我在精灵军队里的晋身之阶。
那深渊恶魔听了我一席话,再加上我为了取信于他,特意现出耶泽蓓丝的真身,以妖异冶艳的美貌配合无邪纯真的眼神,电得他也是晕陶陶,立时向我保证恶魔兄弟们为了魔王的大业和耶泽蓓丝夫人的任务,情愿牺牲小我,甘当铺路石,一定如实将耶泽蓓丝夫人的忠诚和无奈,都原原本本向魔王回报清楚,以解魔王之惑。
我暗笑,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送他回了地狱,立刻缩回黛蕾尔的躯壳里。方才我为了现出真身,特意在小木屋四周设了迷雾结界,阻挡外界的窥探。可我不敢设得太招摇,怕招来德鲁伊长老等等巫师的注意和怀疑,所以这道结界也顶不了多久。既然这个深渊恶魔乖乖上钩,也省得我再费时间和口舌。既然无人发现,我还是迅速当回黛蕾尔为妙。
我有点郁闷,为何我近来的战功彪炳得连魔王都不放心,派使来查问一番,却不见塞利斯塔拉的那些大臣们牧师们前来关心一下?虽然魔王没明说我的任务以多久为限,但如果我花了三年还没能见到芬丹本人的脸,只怕魔王就要把我整张脸刺成兽人那样花花绿绿不辨五官了。
我所在的军队已经行进到一个名叫温岚的精灵城镇,并驻扎下来。对于我来说,经历了地狱中那些高温、炎息、熔岩、爆裂、巨大的裂缝和倾颓的建筑物之后,我很喜欢温岚这样一个安宁美丽的森林小城。
环绕温岚的芳草地是举行“三月节”的场址。鉴于此,那些缺了狂欢和宴会就不能活的花仙子和花妖们把温岚定为他们的首都。精灵们对此并不在意,他们认为让数量巨大的花仙子和花妖生活在温岚只会让城镇更安全。
又因为花妖们的看家本事就是“蜂群滋扰”魔法,所以被大家友情赠送了个“蜂群女王”头衔的我,在温岚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几乎和在我当耶泽蓓丝的时期,从妖姬、宠姬和媚姬那里接受到的热情不分伯仲。
嗯,谁不喜欢处在一个友善的环境里呢?我在温岚过得更是如鱼得水,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
我每天都要和花仙子和花妖们的盛情邀请推让一番,她们来邀我出席一场又一场的狂欢宴会,教授大家我在使用“蜂群滋扰”魔法时的心得;我一再告诫自己切切不可在面对如此巨大的敌方崇拜者们的时候流露出半点骄矜自满、大意轻敌的情绪,但来邀我的花妖们前仆后继,百折不挠,总是前一批人刚被我婉言谢绝陪笑送走,后一批人又已登门。
我想我马上就要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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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过不多久,那个最初招募我进入这支军队的德鲁伊长老,就带着一种强自抑制的激动神情登门了。
“黛蕾尔!这些日子以来,你表现得非常好。我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人。”
德鲁伊长老如此开门见山地表达着他的满意之情,而我也只能心虚不已地陪笑点头,连一句谦逊的礼貌用语都说不出口。
不过他并不在意。
“现在你的进步和战功,和在温岚如此受欢迎的程度,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当然,艾罗兰王国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的出色表现,也不会长久被埋没……”
我继续陪笑,还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欺骗这么善良的人们,使我每天内心都受到谴责。
德鲁伊长老看着我这样,却大笑了出来,拍着我的肩头,豪爽地说:“黛蕾尔,你平时不是都很开朗伶俐的吗?怎么现在都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因为以前很少有人称赞过你啊?夸你几句,你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哎,这样的话,等一下要是突然受到了国王的召见,你还不是要紧张得变成个哑巴?”
我大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国王……是阿拉伦国王陛下要召见我么?!”
噫,这真是不见则已,一见惊人啊,直接见到了芬丹的顶头上司,精灵王国的大BOSS。
只是不知精灵国王阿拉伦如何会到了这里,又如何听说了我的事迹,起兴要召见我?
我谦恭地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德鲁伊长老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说:“是因为狮鹫帝国陷入内乱,考德威尔领主带着他的人马突然来到狮鹫帝国与艾罗兰王国的边境地带,求见阿拉伦国王陛下。我们自然是不能让他国军队进入艾罗兰王国的心腹地区的,所以国王陛下就带着军队来到此地,会见考德威尔领主。”
我暗忖,狮鹫帝国局势动荡,那领主只怕是来求政治避难的吧。
不过我当然不会说出口。整了整衣冠,我就随德鲁伊长老前往谒见精灵国王阿拉伦了。蜜蜂们照例一路上跟着我嗡嗡绕,有的还停在我头发上点缀,弄得我很是尴尬,生怕它们到时候一个眼错不见,就叮了国王陛下一口——这群小玩意儿是跟着我过去的,我得负责啊!
我驱赶了几次那些蜜蜂们,不过它们并不乖巧听话,照旧围着我飞来飞去,像个随身卫队似的。
我无奈,只能一路忐忑不安地到了森林中的觐见地点。还未走近,就远远看见几眼幸运之泉喷出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道道美丽的彩虹。林间流萤飞舞,空气清新,风光极美。
我愈发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每行一步都谨慎小心,礼仪周全而举止优雅,务求全面贴近精灵族人的标准言行仪态,通过此次觐见一举上位。毕竟我也算是低调多时,积攒了一些人气战功之类,是时候厚积薄发,打入精灵族军队高层了。否则,魔王会对我的本事起疑的,虽然他看上去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谁的本事。
德鲁伊长老将我带到精灵国王阿拉伦面前。
我向他施礼,他和蔼地命我起身。
精灵国王阿拉伦已经老了,一头长发雪白雪白,照例在脸的两侧分别绑着一条长辫,额上戴着的发饰镶满绿宝石,衣着华贵,慈蔼亲切,又有一种属于一国之君的威仪之风。
他向我和颜问道:“你就是大家传说的‘蜂群女王’黛蕾尔?”
我忙欠身,恭谨回道:“不敢当。我只是学了一些如何驾驭蜂群的皮毛而已,大家实在是过奖了。”
阿拉伦国王笑着打量那群围绕我嗡嗡飞舞的蜜蜂们,说:“黛蕾尔,你做得很好。而且,为人还谦逊虚心,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世间的和谐,需要你这样的人去维持。”
我笑笑,暗忖这些精灵们的主导思想倒是很跟得上时代潮流。
阿拉伦国王续道:“你的出色表现,我们在首都就已听说了一些。能令那些高阶德鲁伊们印象深刻,黛蕾尔他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慌忙称谢,适度地表达了一些自己对西莱纳女神和艾罗兰王国的虔诚和忠心之情。正在和国王两下里客套的工夫,有人进来报告:“考德威尔领主在外求见。”
说是“在外”,其实也不过几丈开外。这精灵国度就算有个城市,也是幕天席地的,连城墙都没有,简直是内外通透的样板。
阿拉伦国王略一沉吟,想必他也觉得反正那个考德威尔领主远远地早已看见我在这里受到他的召见,精灵族人行事都光风霁月的,对内对外也都没必要掩饰什么,于是只让我退到一旁侍立,就直接把那个考德威尔领主和他带来的一彪人马都传了过来。
考德威尔领主原来是个圣骑士,全身上下被重甲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跟其他种族的打扮大相径庭。就连他座下那匹马,都是头上戴盔身上披甲,四条腿上愣还穿着喇叭筒的时髦裤子,马蹄上穿着跟大头鞋一样的铁掌,全身上下只露了鼻子出气嘴巴吃草。
我想到耶泽蓓丝那身性感暴露装,还有魔王那身只在头盔上留了一道缝吐息的厚重甲胄,不禁叹息了一下这世界真够疯狂,女人们一个比一个穿得火辣暴露,男人们却都惜肉如金,连人带马,捂得连真面目都欠奉。
考德威尔领主上前,在马上直接向阿拉伦国王施了一礼,单刀直入地说道:“阿拉伦国王,谢谢您接见我们。丧尸们已经危及到狮鹫帝国的安全和纯洁。”
国王也是个干脆人,应道:“到了紧要关头,我不会忘了古老的联盟誓言,这就是我要芬丹来这里的原因——”他回身一挥手,森林深处就有一人一骑,纵马飞奔而来,停在他身边。
是芬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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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阵目眩,脑子里轰轰乱响,没想到正主儿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就出了场,一时间甚为惊慌。
我偷偷打量他,只见他一脸凛然之色,身形挺拔地高踞于座下骏马——哦不,是一匹银色独角兽——之上,面容严肃地聆听着阿拉伦国王的每一个字。
他有着一头颜色很正的金发,随意披于脑后;那双精灵族的尖耳朵之后,还一边梳着一条编起来的辫子——这也是精灵族的标准配备了——不过,却并不显得有丝毫娘娘腔,只柔和了他面部过于坚韧严肃的线条,为他增添了一丝飘逸的感觉。他的五官颇为英武俊挺,和我之前呆的那个真实世界里流行的美形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简而言之,他是一个长了奥兰多·布鲁姆版莱格拉斯的头发和耳朵,却拥有布拉德·皮特版阿喀琉斯的面容和身形的,精灵族英雄。
他的标准装束颇为复杂,内穿无袖连身棕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很宽的金属腰带,正中还镶嵌着一枚硕大的蓝宝石;长袍外又拉里拉杂地系着绿底棕色花纹的半身罩袍和一条过膝的红褐色罩巾,上身另套着一件绿底棕色镶边的无袖坎肩,身后披着长长的、由树叶密密编成的披风。小臂上戴着雕花颇为复杂、同样镶嵌蓝宝石的金属护臂,右上臂刺青而左上臂戴着一个雕花金环,胸前戴着一个护符,额前环着一道圆链,两眼上下却跟我一般花花绿绿,画有类似符文或图腾似的绿色图案。一头金发极之亮眼,身背箭囊、手持雕弓,闪亮登场,威风凛凛。
……果然是个讲求打扮的绿色骚包肌肉男。我想。
这厮竟然打扮得比我精致多了。我一穷二白,通共只有额间一道蜜蜂形状的饰链,还是拿细细的丝线吊着的;上臂戴了一个图案相对简单得多的臂环,在手臂内侧别人轻易看不到的地方,臂环就是一个普通的细圈,只有外侧对着人的地方有个不规则图案,看上去漂亮还是漂亮的,就是跟他一比,颇为简陋。
我真孤寒啊。我叹息。
这人不知为何,让我想起现代那些频频上健身房,镇日衣着整洁,名牌加身,身上还飘散着一股古龙水味的异国帅哥。
那些人,也一个个都喜爱卖弄自己苦练出来的肱二头肌呢。
看着芬丹累累赘赘穿了一大堆的下装,再看他露在外面招摇的、清凉无比的两条肌肉纠结的强壮手臂,我小小地感叹了一下。
芬丹锐利的视线忽然向我这边扫过来,吓得我缩头缩脑,极度低调。
阿拉伦国王还在对考德威尔领主说着:“……他守卫着我们的边疆,并且原来担任出席贵国塔伦嘉德宫廷的特使。你希望从我们艾罗兰的精灵这儿得到怎样的帮助?”
我恍然。没想到原来这个骚包肌肉男还真的做过外交官。游戏里的说明还真的不是往他脸上白白贴金。
考德威尔领主也不讳言,“恕我直言,土地。”
此言一出,一时间全场鼎沸,群情大哗。他不得不继续补充解释道:“我们正在为族人寻找一块远离巫师势力影响的家园。”
看来狮鹫帝国国内已经被那个野心勃勃,欺骗了伊莎贝尔女王的亡灵巫师马卡尔搅得天翻地覆一发不可收拾了。要不然,这些心怀不满的贵族们大可集合起来与他一战;如今却不战而逃,沦落到跑来森林里色厉内荏,讨饭要地。
阿拉伦国王也觉得难以置信,顿了一顿才说:“如果为你们提供避难所,那么马卡尔会不会把战火烧到我这里?我们的森林,我们的田地怎么办?”
在场众人也大多是这个意见,一时间现场闹哄哄的,激愤的、忧虑的、怀疑的、犹豫的,大家脸上五颜六色,什么表情都有。
芬丹突然出声,结束了大家的争论。“也许会危及国家的和睦,我的国王。但是我们不能无视古联盟的誓言。”
唔,我暗想,果然是一板一眼不懂变通的家伙。执着地守着那个不知道多少年烂在地里没人管的联盟誓言,甚至可以为了信守誓言而冒着可能使战火延烧到艾罗兰王国的极大风险,这个榆木脑壳的肌肉男。
考德威尔领主一见精灵族里位高权重、威望极高的芬丹居然替自己说话,喜上眉梢,连忙打蛇随棍上。“请求您准允我们的请求,尊敬的国王。在您国土的边境地区有不是很茂密的森林,人烟稀少。请让我们使用那里的土地。如果战火逼近,我们会作为贵国的防护墙。”
哈。我暗笑。还是有备而来,连地盘都自己圈好了。
不过他们的选择的确不错,那种地带,就连地狱恶魔族也经常选择作为秘密潜入的地点,那些荒郊野岭,正是避人耳目的良好去处。
阿拉伦国王想必也很矛盾,左思右想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把赌注都押在芬丹的战力上。他又像是在对着考德威尔领主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吧。芬丹一直担任戍边的任务,他曾经担任过出使贵国塔伦嘉德的宫廷特使。因此他将会作为你们的向导和联络员。”
考德威尔领主大喜过望,连连称谢。“谢谢你,尊敬的国王。还有你,芬丹队长。精灵的友好和荣耀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他带来的人马也个个向着阿拉伦国王恭敬行礼,满面感激,隆重致谢。
这群人的溢美之词却没使阿拉伦国王稍解眉间的忧虑之色。他忧心忡忡地对芬丹下令道:“把考德威尔领主和他的人民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不要冒险进入狮鹫帝国的领地。我们艾罗兰精灵不想惹祸上身。”
芬丹躬身受命,并且语气强有力地作出保证。“遵命,我的国王。我不会允许任何一支外族军队越过边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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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阿拉伦国王看上去却没因此而释怀多少。他的眼睛四下一扫,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略略浮起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招手命我过去。
我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面前,觉得国王身旁的芬丹那种警惕审视的眼神,简直要戳破我的脊梁骨,掀翻我的画皮。
“国王陛下有何吩咐?”我向阿拉伦行礼。
阿拉伦国王温和地对我说:“黛蕾尔,我来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国的重臣和忠诚的英雄,芬丹。”
我看向芬丹,作出满脸仰慕崇敬的模样,向他施礼。“您好,芬丹大人。您的事迹,我早已听过多人传颂了。”
芬丹板板地在马上也向我回了一礼,阿拉伦国王脸上终于有点笑影了,说:“黛蕾尔总是这么文雅有礼,我也早已听大家说起过了。芬丹,这位女士名叫黛蕾尔,是近来国内新出现的好手,擅于驱使蜂群,很受花仙子和花妖们的敬佩哩。”
芬丹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诧色,应道:“哦,就是那个新近出道的‘蜂群女王’?没想到如此年轻。这样年轻就有如此好身手,前途大好啊。”
阿拉伦国王似是很满意我们这番互相的恭维和适度的吹捧,赞许地说道:“很好,既然你们都认识了,这次防守边境要塞的任务,黛蕾尔就和芬丹一道去吧。边境上要塞众多,只靠芬丹一人,只怕顾不过来,首尾失衡。敌人现在来势汹汹,多个帮手也更稳妥一些。而且黛蕾尔一直以来都表现不错,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跟在芬丹手下多历练历练,将来也好独当一面。”
我和芬丹同时大惊。不过出自于他与生俱来的而我则是装出来的那种共同的、作为精灵的良好涵养,使得我们只是飞快对视了一眼,而没有立刻发出疑问的声音来。
况且,国王说得也对。如果敌人同时攻击两个要塞,芬丹难道要学 分 身 术?我虽是个新人,好歹也历练过几天,积累了一些经验名声之类,带着点人马配合要塞里的重兵守城,总还不成多大问题。再说,对于一个新人来讲,无论是战场历练还是声名积累,跟着什么人能比跟着芬丹更好?
阿拉伦国王见芬丹并没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反悔还是阳奉阴违什么的,立即雷厉风行地当众点集兵马,拉起一支部队,直接划归我手下。加上之前我在温岚这里驻扎着的、本就拥有的一群花妖和精灵猎手、德鲁伊之类的,我居然不大不小也带了几十条枪,上百号人,大可以割据山头,拦路抢劫了——
阿拉伦国王又亲切地赐给我一匹银色独角兽作为坐骑。我受宠若惊,连忙隆重拜谢了。
那个先前带我来觐见国王的德鲁伊长老也是满脸欢喜,自告奋勇帮我拉着御赐的坐骑先;阿拉伦国王又召我近前,对我温声慰勉:“黛蕾尔,你久居边境,恐怕整个国家的大局形势不是很了解。由于恶魔领主阿格雷尔的袭击和银色城邦发生的战乱,艾罗兰的国土安全受到严重挑战,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战争的全面爆发……”
哦?我暗惊,阿格雷尔还在这附近的地盘上作乱么?还是说,他只是想穿过艾罗兰,寻找蒂耶鲁为他作法净化?
可是我万万不能表现得对进程如此了如指掌。一来太惹人注目,二来恐怕会有人怀疑我跟恶魔族的联系——我偷偷斜瞟了一眼芬丹,发现他灼灼有神的眼睛还是紧盯着我,神情间也没放松多少戒备。我头大,慌忙低下头去,恭顺聆听国王的训示。
阿拉伦国王却没发现我们之间的暗涌,续道:“……精灵们自尊心很强,通常会宁死不屈。我们决不容一个恶魔领主闲庭信步地轻松穿越我们的领地,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但是,这个阿格雷尔实在邪恶而强大,艾罗兰损失惨重……加上最近,连狮鹫帝国的伊莎贝尔女王,也带着一个亡灵巫师和大批军队,大败我艾罗兰军队,因此在发动下一次进攻之前,我们需要更多时间来养精蓄锐……”
我愣了一愣,这梁子结得可深啊,难怪芬丹对伊莎贝尔女王的印象那么差,未来将会力主将这个引起一切纷争的大麻烦丢在谢尔戈不管,或者干脆当场灭掉。
话又说回来,这个伊莎贝尔女王,实在不是很有政治嗅觉和斗争智慧的一个人——说白了,她就是如今很流行的小白女猪啊!
这个结论让我偷偷笑了一笑,随即招来两道冷凝严厉的视线——糟糕,我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了,而这个破绽正好被警惕着我的芬丹抓个正着。我慌忙收起那丝极浅的笑纹,作端庄凝重状,继续听阿拉伦国王吩咐:“……由于我们的准备尚未充分,因此,芬丹和黛蕾尔,你们不能贸然越过边界,引发与狮鹫帝国的全面战争!”
我面色一整,向国王庄重地施礼应许下来。
我喜欢这个已经老去的精灵国王。他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无非是绕着弯地想要解释他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更多的军队。要一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在臣下面前坦然承认他的国家已经力不从心无人可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阿拉伦国王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甚至他在叙述的时候还保持了他的尊严,令我心生敬服之感。
他这样相信我,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就交给了我一支他目前能拿得出手的最好军队,如此坦荡光明的作派,衬得我这个别有用心的秘密间谍更是猥琐阴暗。我感到有些狼狈,不知道如何能够报答他的全然信任,我害怕我注定让这些对我好的善良的人们失望——
不管未来的方向,指向怎样的前程,而今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必须咬牙踏上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越过无数重重陷阱和迷雾,在求生的同时如临深渊地走着钢索,骗取着所有人的相信却不敢真的相信任何人……
如果说,人生注定是一场华丽的游戏,那么,我能不能有机会,反复存档再重新读取?这样的话,是否就能避开生命中那一切突如其来的暗礁险阻,一切突如其来不可断绝的迷茫徬徨?
13
温岚距离边境地区并不是很远。但即使这样,一路上的行军,芬丹也很少露出和善的神情,总是绷着个脸,一脸严峻。
奇怪,他当真是精灵族人吗?那么精灵族人的那些和善、亲切、很有爱的特质,都上哪里去了?这个芬丹,倒像是天生面瘫。
嗯,路还没走几天,我对他私下的称呼已经升格为“绿色骚包面瘫肌肉男”。我真担心,我给他起的外号,这一路上会无限增加上去,就好像以前皇帝给先帝或者太后的谥号一样,逢年过节就加赠两个吉祥赞美的字,最后拉拉杂杂字数长达几十,想一口气全念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带着军队,紧紧跟着他,一路无话。举凡大军扎营、行军进度,甚至当我们在路上遇到个把拦路劫道想趁火打劫一把的各种族流民乃至土匪强盗的时候,我都是全听芬丹的指挥。当然,如果他派我上阵,我也毫不含糊,三下五除二解决那些小野兵们。
我得让他对我放心,让他感觉我对艾罗兰王国的忠诚毋庸置疑,让他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精灵族小姑娘,不过是靠着几招魔法和一点驯养蜂群的能力,在军队里凭努力上了位而已。
如此这般让他指哪打哪了几回,我乖顺努力的姿态终于能换回他偶尔放松一些的面孔。他对我的语气开始不那么严厉,虽然他的措辞还是一板一眼得让我头疼。
十来天后我们到达了丹拉德附近,这是国王为我们此次的戍边任务指定的驻防城镇。
我们先绕过此城,送了那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都不知道鼻子打哪儿出气的考德威尔领主和他的人马到附近的指定地区安顿下来。我们的军队也在当地停留了几天,帮忙那群狮鹫帝国的难民们清理居处、搭建房舍等一应事宜。而芬丹则看起来对这个不甚靠谱的领主更是不放心,抓紧临行前短暂的一点时间又教导了一通对方,考德威尔领主人在矮檐下,不得不唯唯诺诺,低头恭领教诲。
精灵军队出发返回丹拉德之前两天,我经过考德威尔领主的帐篷,看到他正站在那里指挥人搭建马厩。他那匹也是捂得密不透风的可怜的马恹恹地站在一旁,被系在一棵树上,头也垂着,虽然看不到它的面部表情,可是它的肢体语言也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有点不忍,看看这天气也快到初夏了,考德威尔领主自己没汗腺不怕热没关系,可也不能罔顾坐骑的生理需要吧?
我走上去,一本正经地对考德威尔领主说:“领主,芬丹大人派我带话给您。”
说完了我自己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小品,“队长,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不禁暗自哑然失笑。
不过考德威尔领主显得可是十分庄重,马上叫停了马厩的修建工程,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面对着我,十分殷勤地应道:“啊,啊,黛蕾尔小姐,请讲。”
这礼仪也太周全了点,在现场另外的七八个无关人员的注视下,我突然觉得有点汗。轻咳了一声,我面容很严肃地对他说:“我们精灵族人,一向尊重自然界的各种生物,讲求和谐融洽的方式与别人共同生存。这点,想必领主大人是知道的。”
考德威尔领主不明所以,但是基于对芬丹积威的重视,他还是连连颔首。
嗯,被吓住了就好办了。我暗喜,继续说道:“我们尊重贵国的一切风俗习惯,只是时近六月,天气渐热,贵国骑士的马匹却都穿着裤子鞋子,也颇为累赘,将来作战起来也不利机动敏捷。故此敢请领主额外下令,将这些马匹的裤子鞋子装备一律撤下,让马匹轻装上阵,岂不是会精神大振,更能出力?”
我耍了点小诡计:前面我说的那些什么种族之间和谐相处的精神,确实是芬丹说过的,我也没跟考德威尔领主说谎;但是后面那啰里啰唆一大段,却是我暗自塞进去的私货。我玩一回偷换概念的把戏,想必这个家里来了贼,只会带人往邻居家里跑着求救的领主,也不会发现。何况,就算他发现了,难道还敢去追问芬丹不成?
考德威尔领主一愕,显然是没想过我们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面露为难之色。我见状也不勉强,徐徐笑着说道:“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如果领主为难,我们自然不会强求。另外,我军即将不日回师归建,望领主大人今后善自珍重……”
考德威尔领主慌忙说:“啊啊,不为难,不为难。这本是我自己的一个特殊习惯,也没想着要改……其实,我方其它军队也没有这种装束的,要改回跟圣堂军队一样的装备更好……那么我就立刻下令,把多余出来的这些东西撤掉好了。”
我抿唇而笑,“如此,就多谢领主大人大量了。”
我们正式回师丹拉德那一天,考德威尔领主还率领旗下军民,列队欢送我们。我跟在芬丹身后缓缓骑马而行,经过考德威尔领主马前,正站定下来两下里殷殷话别时,那匹马忽然长嘶一声,用鼻子来拱我的腿。
彼时芬丹那几句客套的话正跟考德威尔领主说到一半,见状也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我。
我有些窘迫,只得陪笑,“嘿嘿,嘿嘿。”
领主那匹马却是颇为热情,好像通人性一般,不停亲亲热热地用鼻子拱着我的腿,从脚一直到膝盖,凡是它够得着的地方,都拱了个遍。
众目睽睽之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它的热情,只得从自己的独角兽坐骑上俯身下去,拍拍它的头,又隔着它的头盔,抚了抚我想像中它藏在盔下的马鬃。最后弄得自己有点感伤起来,想想它对我如此亲热,我却无以为报,横竖从自己怀里搜出了几块本来打算喂我这匹银色独角兽的松子糖,直接喂了考德威尔领主那匹如今已是轻装上阵的马。
芬丹横了我一眼,继续跟考德威尔领主话别完毕,大军出发前往丹拉德。我连忙拨马跟上。
芬丹在我前方不远处走着,我们一路无话。忽然,他没头没脑地出声问了一句:“那匹马,为何跟你如此亲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回答:“大概,是因为我脱了它的裤子吧。”
芬丹闻言,骤然勒转马头,回身瞪着我。看我满脸堆笑,一脸正直无辜的样子,他脸色似是有点发青,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又拨转马头,向前走了。
我继续跟在他后面,笑着摇了摇头。
唉,这个老古板。果然不能欣赏我的幽默。
14
我们再度到达丹拉德城下,芬丹领着大军进城,简单盘点了一番,见城里的建筑只有本就简陋的要塞和大本营尚未受到战火波及,其它的或者全毁,或者破败得很,需要重新修缮,便把我叫来,口述了一个进度表,要我按照他所说的先后次序,营建城中各主要建筑。他则带着自己隶下的那批人马,出城巡视去了。
我莫名其妙当了个后勤官儿,眼看城中千头万绪,颇有一时间无处着手之感。
丹拉德位处艾罗兰王国边境,早先在精灵族和黑暗精灵族在艾罗兰内斗的时候,就受过多次战火洗礼。黑暗精灵把这里当作最后的大本营,拼力坚守了好一阵子,双方你来我往地拉锯了很久,据说精灵军队还被击退了好几次。
虽然黑暗精灵最后退入地下,与矮人族争起了地盘;但丹拉德这座小城镇后来又还是经历了多次与恶魔及邻国军队的激战,最后被战火破坏殆尽。
我先把自己的那群杂兵在大本营里安顿好,就带着几个侍从到了丹拉德的议事堂。
这地方也很破败了,原本应该是个都市议会级别的建筑,现在却破得跟贫困地区的村委会似的。只是现在百废待兴,却不是大修政府机关楼堂馆所的时候。
我叫来当地官员——就是一个德鲁伊,让他召集人手,先把魔法行会恢复起来。再找来当地地图,分门别类圈出一些各个不同的地盘,预备尽快把招募各项兵种的不同建筑重建起来。
那个官员很高兴,也许是终于盼来了全国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芬丹率军前来驻防,觉着城市复苏有望,干劲也格外足。立刻传来了很多当地民众帮忙,在原先的魔法行会遗址上热火朝天地大干起来。
我则还在议事堂里,忙着把城中驻军的负责人叫来了解情况。但找来找去,只来了十来个花仙子,站在议事堂外,委委屈屈地回我:“战火连年,军队损失惨重,更何况我们这里距离边境要塞实在太近……如果募来更厉害的兵种,一般都是要及时补充到那些要塞里去的……城里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唉,我叹息。看着这几个士气低落的花仙子,也颇觉不忍,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们一番,然后速速传了我手下那群叽叽喳喳的花妖们来,命她们帮这几个花仙子把丹拉德的仙子树——克希尔什树好好料理一番,并在克希尔什树更高的枝干上补建神树建筑(其实就是花妖居所),好让她们也能在神树建筑里接受训练,将来升格为花妖或者林妖。
那些花仙子欢欢喜喜又半信半疑地跟着我带来的花妖们走了。
不知道哪个多嘴多舌的向她们吹嘘了我之前的事迹,总之是我忙到晚间,尚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些花仙子们却又纷纷跑来议事堂,闹着要我表演一手“蜂群滋扰”魔法的绝技,好让她们好好地瞻仰一番。
我头大如斗,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什么敌人?只好一挥手招了一个硕大的蜂窝,挂在她们的仙子树上,让她们自己回去慢慢研究其中的奥妙。
好不容易满足了花仙子们的要求,她们眼里闪着希望的光,欢天喜地地走了。我擦擦额上的汗,正要叫人进来随我一起去巡视工地,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议事堂大门处响起:
“这一手‘召唤蜂窝’倒是不错。”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芬丹回来了。
我一愣,随即堆起笑容,连忙过去迎接他进来。难得他夸我一言半句,我自然要客套一番:“哪里,怎么比得上终极的‘召唤凤凰’魔法。我现在连元素人都叫不出来哩。”
芬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召唤元素本就是银色城邦的那些法师们的拿手好戏。你学不会,也实属正常。”
虽然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那种语气委实使我有点不忿:他那意思明摆着是说我资质平庸功夫稀松,学啥啥不会才是正常发挥嘛。
可是我当然不能表现得像恶魔族那样一点就着。我笑道:“可不是么。我只会玩蜜蜂,凤凰什么的,动静太大,还是让那些法师伤脑筋吧。”
芬丹这回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稀奇之意。八成是我良好的涵养感动了他吧,我想。
他没再讽刺我什么,转而问道:“重建工作进展得如何?城中情形怎样?工程进度……”
我被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头晕。他那种口气,好像垄断跨国大公司,托拉斯巨头的CEO在问他的小秘。而且,还是那种无三陪关系的、奴隶制统治之下的小秘。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思路,对他汇报了丹拉德城中现状:建筑物多已不存,需全面动工修缮;驻军损失极大,现只有十来名花仙子,须得尽快补招;城中存粮、资金也都很不富裕,我已命当地官员召集民众,先把一些要紧的建筑恢复起来……
15
芬丹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凝神思索,这时开口问我:“资源呢?还有多少储备?要重建的话够不够?”
我叹气,“自然也不多。这里多年都在打仗,连系统的帐簿都找不全,我已派人统计去了,但问了当地官员,若要急着把所有建筑都恢复起来,恐怕资源供应跟不上……当地也有黑市,可价格高得离谱,我们又没钱……”
芬丹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刚要开口,我就抢先道:“我知道你想取缔黑市,我方才也略略了解了一下,黑市的情形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运输路线也不太通畅,这一路上都不太平,有得是拦路打劫的散兵游勇或者越界过来的流民抢掠;好容易到了这里,就算我们有钱,也没多少现成的东西可供购买。黑市的存废其实不是问题,以精灵族人的天性,若不是逼得毫无办法,又怎么会有黑市出现?为今之道,只有尽早将丹拉德附近方圆几百里地形都探清楚,肃清拦路匪徒;若有被别的势力非法占据的矿藏,尽快夺回,才是正事。我们手里有了正经东西,就算我们不去取缔,大家也不会再经营什么黑市了。”
芬丹沉吟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神里有丝讶异。
“这些事情,都是你想出来的?”
我正得意于自己洋洋洒洒的一篇讲话,却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很怀疑我的智慧一样,我不禁有点忿忿。
“当然了。你们精灵……”我刚想说“你们精灵族”,就猛然省悟过来,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告诉芬丹我其实不是精灵族人么?慌忙硬把后面的话拗回来:“你们这些精灵族的男人,都以为女人就没大脑么?”
芬丹一怔,显然没从我的逻辑里省过味来。“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道:“就因为我会玩一招‘蜂群滋扰’,你就把我当作花仙子么?我可是德鲁伊的出身!再者,花仙子们虽然喜爱热闹和狂欢,天真无邪得很,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大脑的样子,可是真的到了危急时刻,为了国家和信仰,她们一样是很拼命的!”
芬丹被我这么义正辞严地一说,反而有些拧眉。“我怎么会看轻花仙子?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如此年轻,从前也未经过多少历练,怎能想得如此周全?”
我没好气,“哦,既然我这么没经验没见识,那你怎么就放心把丹拉德扔给我,自己出去游荡啦?难不成是想等我出丑,回来替我收拾烂摊子,好叫我感激?”
芬丹有点恼怒,“你怎么……”
我猜想他对我一直持有谨慎的怀疑态度,对我仍是仔细观察而非全心信任;所以要解除他的戒心,最好就是小小地闹他一下,去到尽了,反而能够让他多放心我一些。因此故意曲解他的用意,见他恼了,也并不如何害怕,反而抢白他道:“艾罗兰的子民,哪个不是年幼时期开始就历经战乱的变故?如果自己遇事仍是想也不想,凡事都不好好考虑,在动荡的时世里还能够活到今天么?你是全国仰望的大英雄,自然有得是本钱看轻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了!……”
芬丹的眉头愈拧愈深,终于开口,竟是疑问地重复:“新兵蛋子?什么是新兵蛋子?”
我气势正高昂的时候,被他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顿时语塞。
要我怎么解释?《士兵突击》的后遗症?那我要不要顺便为他科普一下,讲讲电视剧电视机乃至于电的产生历史和原理(就算我想讲,我也不知道啊)?蒂耶鲁所作的预言,虽然难以置信,到底合情合理,这个世界的人们想想都能听懂,所以他是先知;我么,说了半天,只怕芬丹听都听不懂,这个人又很正很主观,恐怕立时就要视我为妖怪,先砍了再说。
何况前因后果,多漫长啊,足够说上三天三夜;我决定拣最简单的一种说法来解释。
“啊,这个……这是我的独创形容词。新兵么,初来乍到,就好像还没孵出幼雏的蛋,一切都是新的,什么都需要学习……”
我信口胡诌着,芬丹的神情却从疑惑慢慢变成深思。我倒是发现,他脸上的神情,不管是哪一种,都总是那样认真。
“唔……”他慢慢说,“听起来虽然粗俗,但也有点道理。”
我气结。他不踩我就不能活么?可是我也不想再跟他扯下去,能够得他一句赞同的话,已经算我今天完成了目标。我为自己缓颊,“嘿嘿,嘿嘿。那是,话糙理不糙么。”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话?”芬丹看起来又要皱眉了。我是不知道他以前的作派,但看起来这个人遇见我之后很爱皱眉啊。我恶意地想,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眉心那道纵深的纹路就要起来了,这个世界又没有淡斑除皱的高级美容抗皱霜,哦也也。
我慌忙绕过他,抢先举步往暮色已四合的屋外走去。
“大人,我要去巡视重建工地了。您要一起来吗?”
16
我一马当先到了正在热火朝天重建城内的魔法行会的工地上。芬丹随后过来,一眼看到水中高高矗立的那块怪石——精灵城镇魔法行会的标准基础配置,眉心就又拧作一团了。
“你怎么……?我不是命你先行恢复那些可以恢复的募兵建筑么?”他的声音很严厉。
哼,我早就知道。我从腰间掏出一张草图来,是我今天下午匆促画的丹拉德建设全图。
“我派人勘查过,招募花仙子、剑舞者和精灵猎手的地方,虽然破败,派人修修,还是可堪使用的,不需要一时间浪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去大规模重建。我除了派当地民众去修战舞擂台和猎人小屋之外,还特意派了我带来的那些花妖们帮忙修葺和升级仙子树,你明天早上能够招到的就不仅仅是入门等级、没受过多少训练的花仙子啦,而是升级的花妖和林妖了。”我忍不住横他一眼,看他这个打扮就知道他八成是猎手出身,对于猎手和箭手这种老本行的兵种有点强迫症,巴不得他在城外游弋一圈,回来我就给他准备一百多个训练好了升过级的猎手头领,在马路两旁列队迎接!
“魔法行会么,不建起来,招不到德鲁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喜欢魔法的牧师,总得给人家一个修习魔法的去处吧?我也没法整理这城中的魔法典籍,看看还有多少我们可以学到的魔法,将来对敌,选择也更多不是?”我续道,右手在那张潦草得够可以的简图上继续指指点点。
芬丹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我头头是道的解释而稍缓。他神情严峻地紧紧盯着我手中的草图,眉心逐渐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忽然,他决然地一甩头,冷冷地说道:“我承认你的设想并没有错。但是,军中令出如山,你如果有不同的设想,也应该跟我提出,经过讨论之后才可改变,怎可以自己擅作主张?”
我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你说完就走了,跑到城外去巡视,要我到哪里去找你……”
我还没说完,芬丹就一挥手,上来两名战舞者。“黛蕾尔轻慢军令,按例应禁闭一天一夜,以示薄惩。你们带她下去。”
靠!我想我忍不了了,即使我不是暴躁易怒的恶魔族,而是普通的人族一员,面对这种不公平的责罚,也咽不下这口气。我抗声叫道:“为什么?!你也看到了,面前这种情况,等不得你出去巡游一天再回来慢慢商讨!就算我按你说的做了,暂时停工,等你回来再跟你提建议,你是不是会一样把我抓起来关,就因为我没执行你的命令?!”
芬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是的。”
我简直火冒三丈。因为我的怒意而在我头顶上空自动集聚的一大群马蜂黄蜂蜜蜂们,已经集结成了黑压压的一团,如同乌云一般。它们嗡嗡叫着,有如天际云层里隐而不发的雷电。
在场的人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建筑活儿,纷纷停了工赶过来,却没人敢出声劝。我只听到人群里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声“啊!果然是蜂群女王!”。
那两个战舞者看看芬丹,又看看我,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愤然跨前几步,直到芬丹面前。这下我可算是第一次无限接近他了;可是,我想做的不是勾引他,诱惑他,而是——
掐死他!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够看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并不像我想像得那样高,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还是说明了他的严肃和不好接近。
不知道谁跟我说过,凡金发肌肉男,多半都是帅哥。我猜那人一定是把所有的金发肌肉男都想像成阿喀琉斯版布拉德?皮特了。芬丹这个人,我是不知道他算不算金发帅哥,但是此刻,在火遮了眼的我看来,他那张脸,看上去就只有两个字——
刻薄!
我突然想幼稚地抓花他的脸,或者狠狠一脚跺在他脚上。可惜我现在没有穿那种细细尖尖的高跟鞋,要不然拿脚尖踢他小腿或者拿高跟踩他脚面,都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即使我们这么接近,芬丹仍旧无动于衷。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俯视着我,眼神平静,似是很不能理解我为何对他秉公作出的处罚如此火大。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气咻咻地瞪着他,“当然有!芬丹,你知道什么叫做‘事急从权’吗?你知道什么叫做‘随机应变’吗?你从来都是这般不通情理吗?难道我就应该为自己全心全意为大局筹措而受惩罚吗?……”
芬丹微微讶然,也许是我头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而没有在后面加上“大人”的尊称,让他觉得我失礼了吧。
“随机应变我当然懂。你全心为大局筹谋的心也没有错。我惩罚你的,不是这些事,而是你擅自更改军令的错。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不同意上司的命令而自行改来改去,还如何治军?大家不是会乱作一团?”
我,我想我是该死的懂了!原来艾罗兰王国经过数次大战,元气大伤,秩序混乱,他为了彻底整顿,竟要拿我开刀,杀鸡儆猴啊!
很好,很好。反正我本来也是一个媚姬,杀我这个媚姬,吓唬了联盟军队里其余各路诸侯,也不算亏!我咬牙切齿,深知如果我以后还要在精灵军队里混下去,芬丹是违抗不得的——且不说他还会不会一直罚到我死,就是他长期累积起来的崇高声望和凛凛威风,就不是我能够反抗的。我得忍一时之气,图长久之计。
我勉强咽下胸中那些不甘,那些明明忘记了魔王的威吓、自己的任务,一心为了精灵族打算,这份好心却被人丢到脚下践踏的忿怨……转身昂首对着那两个战舞者说:“别担心。我自己会去。”然后心中默念口诀,向空中一扬手,那盘踞在我们头顶的黑压压蜂群登时四散。
我挺胸抬头,步伐也优雅有度,向着议事堂走去——根据我下午的了解,只有那里还剩下几间简陋的板房,能供关押人犯之用。
到了那几间板房之外,我挨个观察了一番,总之都是蛛网遍结,房檐低矮,屋顶破旧,四壁萧然。我好不容易挑了一间看起来灰尘稍微少些的,低头避过门框上垂下来的沾满灰尘的蛛丝,走进房间,拂去其中一张勉强还是四条腿的木椅上的灰尘,坐了下来,对门外那两个战舞者笑了一笑。
“好啦。你们锁门吧。从现在起计,一天一夜我不出去。记得给我送饭啊。”
17
我的监禁生活颇不平静,实在有违我低调的本色。
先是那群承了我情的花仙子,据说正在树上研究我招来的那个蜂窝,突见蜂窝里的蜜蜂都呼喇喇飞了出来,铺天盖地往魔法行会的重建工地去了,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却正好看完全场芬丹坚持关我禁闭的好戏。
于是她们一定要执意认为我是同情她们的仙子树年久失修,先派了人去重整,才违抗了芬丹的命令;所以都哭哭啼啼地跟在我后面一路过来,趴在已经残缺不全的房顶上,从每道缝隙里往下看我,还怕我乍逢大变,烦闷无聊,争着吱吱喳喳地跟我讲话。
而且她们还联合了我带来的那些花妖们,生怕我在禁闭期间受了委屈、吃睡不香,不时从房顶的隙缝里往下垂粗粗细细的树藤,上面绑了各式瓜果鲜花之类,把我这陋室里是摆得满满当当,四壁飘香。
我头疼。好不容易挨个好言好语哄回去继续干活,外面我带来的那些精灵猎手和德鲁伊也到了,拥在房间破败的板墙外面,七嘴八舌跟我问好。这其中还有那么老几位是一直跟我从微时一路打架打过来的交情,更是说着说着还有点感伤起来,说你就算当初只是一名德鲁伊,地位实在算不得很高,也没受过什么处罚,一向规行矩步奋勇为国;没想到升成了独当一面的游侠阶级,却成了这个样子,遭这样大罪……
我汗下。这事儿可不能从我这里挑了起来,虽然魔王大概会很高兴,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博得芬丹的全部信任,贸然开始挑拨离间,不是很快就会引火烧身么?
我连忙安慰窗外隔着一堵形同虚设的木板墙的老几位们,说艾罗兰遭此连番大乱,本就毫无秩序局势动荡,芬丹铁面无私,一来是为了让我这个新人更好更快地锻炼,二来也是要树立令出必行的作派,好尽快恢复社会的稳定秩序,便于大家团结一致抗敌,云云。更深刻表示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初出茅庐,以前长于荒野,无人教导,难免行差踏错,吃个教训也很好。大家速速回去,练兵的练兵,搞建设的搞建设,别在外面枯等,浪费时间无益。
又艰难地把这一群人送走,我暗忖这都折腾了大半宿了,于是四下看看,房中虽没床铺被褥,好在我也不挑剔,抓起裙裾把桌子擦干净,就伏在桌子上打盹。
迷迷糊糊中,听到窗外又有人喧嚷。我揉着眼睛,不情愿地艰难爬起来坐直,打叠精神去应付屋外来的不知又是哪路人马。
原来是当地官员和一群民众,看着天光大亮,芬丹又率军出城去扫清四边道路了,就慌忙瞒着他偷偷跑来探我,感谢我一次过为他们重建了多样建筑,还争取到黑市暂不取缔——要知道,铁面无私的芬丹手下,能容得下一个黑市暂且存活,是怎样困难的事呀。
听着他们在外面千恩万谢,我默然望天。
在艾罗兰受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欢迎,无厘头得令我几乎有些感动。
当好人真好啊。
可惜我终究还是一个坏人。来自邪恶的一方,将来,多半也还是要回到地狱去的——
这些扑面而来的好意,只令人心酸。
我婉言感谢了他们前来探望的一片盛情,并说我在这里已经被照料得很好,大家无需担心。顺便号召了一下要大家继续努力,抓紧在短时间内把建筑都该修的修好,该盖的盖好,以向芬丹证明我当初的计划并没有错。
窗外轰然一片应声,弄得我愈发有点动容,把椅子拉来垫在脚下,爬上去开了窗,微微探出头去向大家挥手致谢,手忙脚乱间脑后绾着的大髻还挂着了墙上的蛛网,实在有点形容狼狈。
等到我再三致意完毕,将那群人也送走,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可是折腾了几乎一夜没好好合眼,困倦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包围我。我爬下椅子,又拖回桌边,擦干净,然后伏在桌上——
倒头睡着了。
我做了梦。
梦中依旧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世界,是以前那个我,所经历过的种种美好。
我梦见少年时曾经无数次骑着自行车走过的那条林荫道,高中的学校里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爬山虎迤逦爬了满墙;还有那栋新建起的灰色教学楼,我们曾经无数次在楼顶消磨时光,登高远望。还有那栋巍峨的图书馆,当我在书架之间寻找自己想借出的书时,却突如其来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望见在那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窗帘旁,清风吹拂之下,那位永在我心头的少年,正微微低头,入神地读着一本书。
在我梦里,他仍如旧,穿越过无数艰困与不可期的时光,静静坐在那里,一如当年。
我在梦里静静注视他。我想要出声,又怕惊动了这一刻的静谧与安宁。这画面那样的美,越过了无数岁月,至今我们才懂,少年时从指缝里流去的,是怎样的美好。如同梦里的这个人,他的面容半隐在蓝色窗帘之后,额前细碎的发随着窗缝间透入的清风轻轻飘动;午后耀眼的阳光在他发间铺了一层薄薄的亮色,让我看见时,只有温柔,只有心疼,只有不敢惊动。
然而事隔多年,当我在最深最寂静的夜里,月光下坐着,细细回想,才恍然发觉,当年的他,微垂的脸上,眼瞳里分明隐藏着纯净的期待和宁静的笑意。
可是我错过了,都错过了。
如今,我流落在这样一场不知真伪、毫无退路的游戏里,没有攻略,难寻秘笈,无法存档,不能重来,唯有沿着那一线极细如丝的生路,如同走在高悬于半空且下临深渊的钢索,战战兢兢,无处求生,只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失足坠落,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我辗转反侧,朦胧中,听到门口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一惊猛醒,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手一摸,原来是两行眼泪。
18
我愣住。
可是现在不是发呆或者缅怀的时候。我听到门口的战舞者仿佛在对什么人问好的声音,随即竟然是芬丹的声音,依然平静得有些冷淡地,扬了起来,在询问我关禁闭期间的表现。
战舞者似是吞吞吐吐,不敢直说。芬丹的声音似有些动怒,道:“为什么不敢直说?她偷跑了出去不成?”
唉。我想,何必叫门口那两尊门神为难?遂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扬声说道:“当然没有。我也跟芬丹大人学了一招,就是言出必行。说要老老实实在这间屋子里呆上一天一夜,就要呆满这些时间。不是我夸口,我连……”
我刚要说“我连厕所都没有去过”,又立时省悟,这话实在有些直白,可要我说得勾引人一些吧,门外不是还有两尊路人旁听么?只好等下次有机会吧。
我这一半途噎住,芬丹反而起了一点疑心,命战舞者开锁,就要进来查看。
我慌忙喊道:“我真的没有出去过!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真的是精灵吗?为什么都不相信别人的?”
芬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板板地下令:“开门!”
啊呀。他生气了。我想。
我顶好还是稳坐钓鱼台,准备迎接他的怒火吧。如果他还要延长我吃牢饭的时间,我这次可得提前跟他申请出去方便的机会——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需要事先声明的条件,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芬丹大步踏进屋内。
他乍一进门,险些撞到门口那几根从房顶破洞中垂下来的长藤上面绑着的刺儿果。这种水果外形颇为奇怪,跟抱成团的刺猬一样长满了刺,想吃的话,须拿刀劈开带刺的褐色外壳,里面是一个圆白可爱的果子,味道鲜美得很。
我暗笑。这个陷阱就是我专为芬丹准备的。
他昨日史无前例地关了一位游侠的禁闭,何况我还是阿拉伦国王当众派给他,襄助此次任务的,说来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手下那么简单;再加上我被关了禁闭以后,这间小屋热闹了半天,我才不信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不然现在我蹲的禁闭又没满24小时,他怎么突然来了?
所以,综合以上种种原因,我料定,他好歹也得亲自来释放我吧?
所以,我特意跟屋顶上等着我要吃要喝的花仙子们说我想吃刺儿果,要她们给我用几根长藤结结实实绑了好几个,吊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让芬丹一进来就猝不及防,吃个暗亏!
不过,芬丹不愧是游戏里各项能力指数最高的怪力绿色肌肉男。一瞬的惊讶之后,他已迅速作出反应,在摇晃的长藤间灵巧地一闪,及时避开了首当其冲对着他荡过来的刺儿果。
只是我布置了好几个暗雷,他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旁边长藤上的刺儿果冲他荡过来,他躲闪不及,一贯露在外面卖块儿的手臂上吃了一记。
他怒哼一声,避开绑着刺儿果的部位,一手抓住那些长藤的上方,猛地使力向下一拽!那些长藤吃不住这股劲道,纷纷坠地。
刺儿果叮叮咚咚地全数掉在他脚边,他不得不颇为狼狈地连跳了数步,放开手将那几根长藤远远丢开,彻底摆脱刺儿果的荼毒,才抬起头来盯着我,眼神里充满怒意。
难得见芬丹吃瘪,我很想笑,但是又觉得这样笑出来太不给他面子。所以我咬牙死忍,估计绷得是青筋绽出,五官移位,面部扭曲,表情变形。
芬丹就这样狠狠地瞪了我一会儿,大概我的表情实在太搞笑了,他反而突然很短促地缓下神情,淡笑了一下,语带斥责地问道:“这些坑人的门道都是你搞出来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再也绷不住劲,一松下脸颊,就哈哈大笑出来。
我八成还面有得色,因为芬丹瞪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抹不赞同。
我暗中掐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齿地把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笑意费力地忍下去,面带无辜之色地解释道:“我只是想吃刺儿果。这屋里其它地方都吊满了东西,只剩门口那巴掌大的地方空着……”
芬丹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我,转而站在屋里环视四周。
这间破败的小屋子里,从残缺不全的房顶的缝隙里四处垂挂下来的长藤上,密密麻麻Сhā满了树叶和鲜花,如同一幅美丽的帘幕,将陋室装饰得骤然浪漫许多。
一时间,芬丹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之色。也许他自己并没有发觉,然而在我看来,他带着淡淡的困惑,微微偏头四下张望的神情,有丝孩子般的童稚,与他挺拔健美的肌肉男身型和严厉古板的行事作风颇不协调,却成为一种奇妙的对照。
我睡了大半天,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的时候。柔和的光线自板墙上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射入屋内,穿过那幅长藤与鲜花组成的帘幕,在我们之间悄悄漫开。
几只蜜蜂不知何时钻过缝隙,飞入屋里,在鲜花帘幕之间穿梭。逐渐落下去的夕阳在芬丹那头很正的金发上化作无数亮点,调皮地跳着舞。
一只很没方向感的蜜蜂跌跌撞撞飞到他鼻尖前一点点,他略微偏了偏脸,想把那只蜜蜂让开。但那只蜜蜂不屈不挠地在原地弯弯绕着,芬丹若要避开它,就只能又向我面前跨出一大步。
唔,好了,这下蜜蜂是避开了——可他离我就太近了。
19
我心中猛然一跳,七上八下地想着:是现在?我执行一下魔王的任务?还是欲擒故纵一下,等他完全信任我了,我再下手?毕竟此人与一般人不同,如果我不能一击必杀,引起了他的警觉之心,那么就大有被他反击,K得永世不能超生的可能。
我正在举棋不定之间,这间简陋的小破屋果然四处漏风了——傍晚总是比较容易起风的。清凉的风猛然钻入屋内,吹得那幅鲜花帘幕簌簌作响。窗外暮色已至,屋内光线渐暗,我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只有芬丹那头耀目的金发,以及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深,和他那无脑严厉肌肉男的外形一点也不相称。我看不清他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中似乎浮上了一层微微的眩惑。
为什么呢?因为此刻他距离我太近的关系?还是因为这破旧的小木屋里布置太美,气氛太好,如同不真实的梦幻?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不能适应与一位正值妙龄的美丽少女在一间阴暗狭小的屋子里单独相处?
最后的这个念头令我轻轻抿唇笑了出来。
我以前从未想过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如此纯情哩。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精灵根本没长这根弦——譬如说花妖吧,树精吧,独角兽吧,哪里来的什么爱情,无非异花传粉,传宗接代,子子孙孙往下生罢了。芬丹虽是精灵族里的猎手一类出身,但看多了那些树精花妖独角兽之流的生活,耳濡目染,缺乏感情,也未可知呢。
也许是我脸上半隐半现的那个微笑引动了芬丹的神经,他骤然后退几步,恼道:“你……你施了什么魔法在这间屋子里?”
我一怔,随即被这种纯情的说法弄得更加笑不可遏。“我?我没事在蹲禁闭的时候施什么魔法?我又不脑残,使用魔法很消耗法力的,这里又不打仗,我使出来做什么?”
我猜他不知道什么是脑残,但是他看起来好像很气恼,也顾不上问我了。
“你还说没有!这些长藤,这些叶子,这些花……还有那几只蜜蜂!你不是一向很擅长驱使蜜蜂的么?”他左右看看,忽然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我怒道:“……黑暗魔法!莫非你使出了‘迷惑心智’?!你是怎么学会黑暗魔法的?!”
我简直啼笑皆非。
“我哪里会什么黑暗魔法!我连召唤魔法都没学全哩。我也不知道什么是‘迷惑心智’魔法。芬丹,”我走上前一步,尽量诚恳地注视着他,放柔了声音。“你不相信我吗?即使我已经很努力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芬丹脸上的表情近似于狼狈了,脱口呵斥我:“你……你胡乱说些什么!……”
他还没有说完,门外就奔进一名剑舞者,语气急迫地报信:“芬丹大人!方才探子来报,一支恶魔的军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艾罗兰的边境地区,就在我们边境要塞的外围游荡,动向不明!”
芬丹的面容骤然凝重起来,冷声说:“是么?既然如此,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们,防止恶魔入侵的悲剧重演!”
我可没他那么踌躇满志。我只知道,这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恶魔军队,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这下,命运对我的试炼又要来了——我是为了博取芬丹的信任,卖力上阵狂K恶魔,然后又招来一个深渊恶魔替魔王来面斥我呢?还是为了保留魔王的信任,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然后回来被芬丹更深一层地怀疑呢?
唉唉,这实在是无解的二选一啊。我的头更痛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痛呼——那个来报信的剑舞者回身奔出去传令的时候,不慎踩上了芬丹原先拽下来丢在地上的刺儿果。
我闷笑,有点歉然地看着那人,也不好解释这些地雷出现在那里的来龙去脉。
芬丹先是温言慰问了那个倒霉蛋几句,还命门外原本负责看守我的两个战舞者扶他去医疗帐篷;然后,看着他一瘸一拐挨出门去,芬丹又转过头来对着我,表情很严厉。
“你!别在这里耍些整人的花招了。恶魔军队来袭,边境五个要塞都需要人就近驻守,你也快点去吧!”
我得意地笑,还不识相地追问了一句:“可是我的禁闭期还没满呢……”
芬丹已经大步迈向门口,自然,他谨慎又不着痕迹地绕开了地上那堆刺儿果,头也不回地答我:“见你诚心悔过,特此赦免你了。”
啧,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瞧瞧他那副口气,自己又是多大一个官儿啊,还要特赦我呢——
我手一挥,招来几十只马蜂,趁他没注意,在他背后一指他那袭树叶缀成的大披风。那些马蜂就嗡嗡地分头飞了过去,停在那堆树叶间不动。
也许是我“蜂群女王”的名头太响亮,况且我走到哪里,附近都有蜂儿飞舞,因此芬丹并没在意那些嗡嗡声。
我得意,一壁跟着他往外走,一壁招来更多马蜂往他的树叶披风上爬。
到了议事堂外,他吩咐我点齐人马,先去边境要塞巡视一番。
我正巴不得他派我这个差事。没了旁人跟着,我正好趁便觑个空子,潜出边境,好好打探一番那支恶魔军队的来历目的,好早做准备。
我唤人牵来那匹我的坐骑——御赐银色独角兽,翻身上马,就径直向大本营跑去,打算尽快点齐手下那群杂兵,出城去也。
刚刚跑开几十米,就听到身后有陌生的声音鬼吼鬼叫:“啊呀呀——!好多马蜂——!”
唰。是很帅气的甩动披风的声音。估计那姿势也十足潇洒,那简直是一定的。毕竟,他是“勇士、诗人和外交家”嘛。
我憋笑,一夹马腹,更快地逃离。
唉,就是可怜那些无辜路人,被那件密密麻麻爬满马蜂的披风给吓到了。
至于芬丹嘛,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怕马蜂。他怕过什么呢?
只不过,我又给了他一个当街振衣耍帅的机会。要是放在现代世界里,他这样的背景身份地位,各项软硬件设施又如此过硬,玩上这么一招,还不得抖碎一地暗恋的少女心?
芬丹在我身后怒极咆哮:“黛蕾尔——!”
我哈哈大笑,勒慢了自己坐骑的脚步,左手握缰,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伸出食指向天,随意地挥了几圈。
身后那些作怪的马蜂随着我的手势,嗡嗡地飞散了。
20
到得边境上,我才知道要塞虽多,但都不设什么驻守的长官,每座要塞都是派几十人在那里坐等,其中不乏经过良好训练的高级兵种。虽然要塞修得甚好,兵力也派得不算少,但是我却有些隐忧:万一真的有哪个恶魔领主率军打了过来,要塞这边群龙无首,估计也讨不到多少便宜。
五个要塞之间互有大道相通,基本还算一条东西方向的直道,我暗忖,这简直是长安街嘛。所以如果我想率军依次巡视过去,也不需要走太多的弯路。
芬丹还在丹拉德或者来要塞的途中,倘若这个时候恶魔军队就打了过来,教我如何处置?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作为游侠出任务,且没有芬丹在旁;如果我有心让过恶魔军队,丢了一座要塞,虽然芬丹多半也会奋力夺回,但是从此我在精灵族里的前途就断送了。接触不到更高层的人和位置,也就谈不上探知什么秘密,或者暗中搞搞鬼了。
但是如果我自去守要塞,将恶魔军队打退,那么那个多疑且阴险的魔王,将会怎样想我?多半,是又要怀疑我的忠诚,派人来敲打我了吧。或者,他本人也是神出鬼没的,虽然不能在地面世界久留,但亲自在我面前现一现身,飞快地一巴掌把我拍死,也不是没可能。
我们在中间那座要塞附近扎营。入夜无声,我仍然想得长吁短叹。
突然,地面又有隆起。
我无奈,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魔童费力地从地底下拱出来。除了头顶冒火,表示它已经经历过了良好的训练、升过级之外,它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大的瓶子。
我诧异。这次魔王派来的使节,降格得也太猛了吧?上次好歹是军队里仅仅排名魔鬼之下的老二深渊恶魔,这次怎么就改成最低等的魔童了?虽然好歹是个升级版的,但是这假如代表着我在魔王心目中的地位的话,那么未免也掉得太快了吧?
那只小魔童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心软了一点,想何必与这个小东西为难呢,遂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来此做什么?”
小魔童蹦蹦跳跳地走到我面前,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瓶子——它在战场上盗取敌方法力的宝贝,仰着头看我,仍然有点惧意。
我有点想笑了。莫非我也大有进境了?连恶魔军队里的兵都能被我吓着?
“乖,说吧。我不会为难你的。”我哄它。
小魔童半信半疑,抖抖索索地向我施了一礼,终于开口:“耶、耶泽蓓丝夫人,俺、俺是拜娅拉大人派来的。”
我一愣。啥?
这小魔童不仅一开口说话土得掉渣,而且居然不是魔王,而是传说中那个坏事做尽的媚姬,我的前手下,拜娅拉派来的?
我有点想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娅莎德曾经告诉过我,单论妖姬、宠姬直至媚姬这一系,耶泽蓓丝才是最高领导人,这个拜娅拉,不过从前是一个我手下的媚姬,以后逐渐上位而已。难道,我已余威不存,就连我的前手下,也有权利给我下命令,指挥我了不成?
不过我何必与面前这个已经快吓破了胆的小魔童为难。我仍旧维持着良好的仪态和妩媚的微笑,问它道:“哦?不知道拜娅拉找我有什么事情?”
哼,疑惑归疑惑愤怒归愤怒,我言语应对里的地位可不能丢。拜娅拉想使唤我做这做那?她还没那个本事!叫魔王亲自来跟我说!
小魔童见我和蔼可亲,拘束劲儿也稍微放开了一点。它的声音天生尖细,叽叽叫着对我说道:“夫人,俺们拜娅拉大人叫俺跟您说,她这次带兵到了艾罗兰边境上,想攻下个把要塞,回去也在大王面前给您长长面子,还请您给行个方便……”
我哼哼冷笑,“哦,原来对面是她带的人啊?想得倒美。她不是早就独当一面了么,还用得着我这里给她放水。回去告诉拜娅拉,说我这里也是奉了大王的旨意出任务的,必得先守好此地的要塞,博取精灵族人的信任,才能深入为大王开展工作。若是我的任务没完成好的话,回去在大王面前,大家一概没面子。”
小魔童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抱着那个大瓶子,不敢吭气。估计它也听出来我语气不善,大概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回去如实汇报了八成也讨不到什么好,因此害怕万分,迟迟疑疑地在我面前磨蹭,不敢答应。
我挑眉,“没关系,你就这么跟她说。再告诉她,我在这里立足未稳,也没多大权利随便开门揖盗——”我看小魔童一脸傻呵呵浑然不解的样子,只好改口说得浅显一些。“没多大权利随便开门放她进来,还保证她的那些杂兵不被其它军队攻击。她如果带的兵多,自己凭实力打进来好了,我还乐见其成哩。”
小魔童耷拉着头,哭丧着脸,大概也觉得自己的任务没完成好,回去不好交差。我见他实在可怜兮兮的令人同情,就问了它名字,吩咐它回去汇报之后,得空就偷溜回谢尔戈去找娅莎德,让娅莎德在我手下给它寻个打杂跑腿的差事,别在地面上跟着拜娅拉兜圈送死。
小魔童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朝我下拜行礼,也不再犹豫着怕如实转述我的话,回去不好交待了;而是屁颠屁颠地跑开几步,一溜烟钻进地里不见了。
21
这个拜娅拉,真是不知深浅。
头天晚上刚派那个土鳖小魔童来探过我的口风,叫我硬硬地挡了回去;竟然次日一早就派了个打手,率军来打我的要塞。
这对我的尊严简直是赤果果的蔑视。生可忍,熟不可忍?!
接到前方飞报时,我在帐篷里暴走了五秒钟。
其实哪还用得着什么飞报。我的大营就扎在要塞城下几十米开外,吃饱了晚饭散步过去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我站在帐篷门口都可以看到拜娅拉那个混蛋派来的狗腿子所带来的投石车,在砸要塞城墙的时候溅出来的灰土和石块。
我怒。立即点集麾下杂兵,浩浩荡荡往要塞去。
他X的,我治不了魔王治不了阿格雷尔治不了芬丹,我还治不了你拜娅拉手下的狗腿子么?
行。拜娅拉,你明摆着急着跟我抢功,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成全你?你既然派人来试探我的底细,我不敲打敲打你,倒叫你看轻了。
我登上要塞城楼,俯瞰城下叫阵的敌军。
嗤。我冷笑,就这么几十号人,三五条枪,就敢来给我玩儿一箭双雕的阴招?
我不出击,自己在精灵族这边没法交待;我若是把恶魔族军队打退,她就可以趁机在魔王面前给我上眼药?她是打量我好欺负还是怎的?不久之后,她在魔王面前丢的那个大脸,比我这种为了潜伏下来取得对方信任而赢无关紧要的一两仗,可厉害多了。
不过,我一边指挥城上箭塔狂打,一边暗自想着,等这个任务了了,我是应该找个机会派人私下去找找阿格雷尔,掌握一下他的动向了。要不然,他都变身多时,魔王的火气也过去了,我还不识相地跑去瞎煽风点火,岂不引起魔王的警觉,整个弄巧成拙?
我大喝一声,右手很有气势地往下一挥。随即,我专程派人从丹拉德拖来的弩车,加上三个箭塔上的弓箭手,以及我阵中的猎手头领等等,可谓是万箭齐发!加上德鲁伊长老一旁施法魔法掩护,万千箭矢密密如雨,直扑城下那群恶魔族杂兵而去。
我可不怕浪费。出发来要塞之前,我已经派了人查问各处要塞的箭矢贮藏情况,为了以防万一,还从丹拉德城中另派了五支押送队,各自拖着几大车箭矢分别给各处要塞送去。
我不怕大场面,不就是COS当年的武侠贺岁大片《英雄》么?我一来又不是没资源,二来也绝非没本钱,要的就是这种密如飞蝗、草船借箭的效果!我甚至在那些箭手踌躇担忧的时候亲自上阵发表煽动性很强的演说,还在城头挂起一大红横幅以资鼓舞人心:让我们一起开创大场面!
于是,这一队恶魔杂兵很快全军覆没。
芬丹带着他的一彪人马闻讯赶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我们打扫战场,维修损坏的建筑,并且,预备庆贺。
我正在教要塞里那几位远古树精们拿着自己的枝叶当天然的大扫把打扫战场的时候,扫帚们——啊不,是原本弓着腰认真扫地的远古树精们,忽然直起身躯,集体欢呼雀跃——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芬丹到了。
我吩咐那几位远古树精继续清扫战场,转身向芬丹走去。
芬丹看样子也不是很高兴。我倒奇怪了:就算他来迟一步,没赶上亲自披挂上阵,不过我们这一仗也算是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赢得漂漂亮亮,气势非凡,他老先生究竟还有哪点不满意?
莫非他小肚鸡肠,还在为我之前驱马蜂戏弄他而记恨?哎呀呀。
我陪笑,抢先问候他:“大人近来可好?”想想这句话似乎太挑衅了一点,毕竟我出发前刚招了一堆马蜂去给他作披风,于是又加了一句纯粹的寒暄,调和一下气氛。“大人来迟一步,我们刚刚打退一次恶魔军队的进攻……”
他冷哼,竟然回了我一句:“如果没有马蜂无故纠缠,也许我能正好赶上哩。”
啥?我晃晃脑袋,以为自己幻听。
吓,这个绿色冷面严厉肌肉男,是在与我斗嘴?
我想我一定是很不谨慎地把自己心里想的都表露在脸上了,因为我看见芬丹那张脸更臭了。
“你如此卖力,难道觉得箭矢都是不花钱不消耗资源,就能每天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哦,我懂了,原来他是气我大手大脚玩大场面,浪费箭枝。
我咕哝,“我倒想让它长……只可惜农民不会种。”
嗤,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服气。
且不说我心里有数,扛过五六个星期,把拜娅拉本人击退,我们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何况我出来之前早盘点过库存,算准一定够;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这里缺少箭枝,诸葛亮那不是还明摆着有一招撒手锏嘛。不过我怎么能指望游戏里的精灵肌肉男知道草船借箭的典故呢?
我只好给他普及一下。
“大人,那些箭又不是射去了地狱或者几万里开外,不方便拿回来。大多就在城下,”我一指要塞城楼下,那数十具被箭枝Сhā得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的恶魔军队丢下的尸体。“我们趁夜黑风高的时候,派些人去敛回来不就可以了么?何况,要是实在找不回来,难道我们不能从恶魔那里骗取一些么?”
芬丹挑眉,似是很不以为然。“骗取?如何骗取?我精灵族人,行得正坐得端,整日只想着骗取,不成体统!”他义正词严地训诫我。
我干笑,对他这种古板守旧的态度也很不能苟同。
“大人,我们并非作奸犯科,乃是为了达到正义的目的,行些方便罢了。我曾听说一句话叫‘兵不厌诈’,意思是说,两军对垒,用兵之道也可不拘一格,好比您带了一支军队在恶魔的地界上转移,难道还能大张旗鼓一路杀出去?”
看见芬丹居然很严肃地点头,我抚额,大叹无奈。
唉,我和他居然有代沟。无法沟通啊无法沟通。
“大人,好比您要替艾罗兰王国保留实力,这么一路直直杀出去,您的行为的确够光明磊落了,可是让很多艾罗兰的子民无谓送了命,不能留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去参加更有意义的战斗,岂不……”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只要能够击败恶魔族,任何战斗都是有意义且必需的。我精灵族的勇士们,原本无分先后轻重,只要能够为了消灭恶魔而献身,一概都是光荣的!”芬丹教训我。
我的右手背在身侧,暗藏在裙摆遮掩下拧自己的大腿,拼命告诫自己不能跟这个榆木脑袋争论这些莫名其妙的是非题。
好吧,我得承认,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这个黛蕾尔的魅力,怀疑芬丹是不是索性就少了异性敏感度这根弦。我觉得我真的要搞砸魔王给我的任务,因为芬丹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鄙视我的行为和觉悟。
精灵们不是都很虚心很有爱么?唯独他无视我的各种奇思妙想,天天花样翻新地踩我。
瞧瞧,这还来劲了。
芬丹最后给我甩下一句话:“希望你记住国王陛下当初的殷殷嘱咐,不要擅自越过边境进入狮鹫帝国境内,挑起战端!”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会忘记陛下说的,现在不是开战的时候,我们要不惜一切拖延全面战争的爆发么?我又没说要去侵略邻国。不过就是战后捡点洋落罢了。”
说到捡破烂——我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篇网络搞笑文,主题是假如美军进攻北京城会得到什么下场,有一段说的是美军某装甲师从塘沽登陆,沿着京通快速一路颠簸,路上无数缺失的井盖如同陷阱,到达四惠的时候坦克已经全被颠散了架,被收废品的一拥而上全部划拉走了卖给了收购站——
我灵机一动,“你就当我是当地农民,拾点破烂去废品收购站卖废铁不行啊?”
芬丹闻言两眉倒竖,看起来已经要失去身为精灵族的那种优美风度。
嗤,哪来的不靠谱说明,竟然说他是什么勇士、诗人和外交家。据我看,只有指环王里的精灵王子莱格拉斯那般的倾世风华,才配得上这样华丽丽的称呼。
哼,至于芬丹么,我还是叫他绿色无脑骚包面瘫严厉无情冷血古板肌肉男好了。
22
自从午后我把赠送给他的谥号——哦不,是外号——又多加了六个字之后,我和芬丹陷入了恶劣的冷战中。
被损坏的要塞建筑并不多,最严重不过是掉了几块砖、塌了一段墙,大家合力,已经修复完毕。树精们也够卖力,地面上的一团混乱都打扫得差不多了,就连四处飞溅的血迹,他们也都清理干净了。
大家已经在要塞后的那片空场上摆开一片其乐融融要庆祝的架势,结果被芬丹给喝止了。他的理由是才胜了一仗,恶魔又没完全退去,不到庆祝的时候。这也没错,但是在晚上巡夜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士兵们的情绪都不是太高。
我脑海里还想着白天芬丹跟我罗咤什么箭枝吃紧的事儿。玛丽隔壁的,我就不信他次次都能挑出我的理儿来。
我决定伪装出去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箭枝回收,循环利用一下。
夜色浓重的时候,我在要塞的储藏室角落里如愿刨出了好几件又脏又破旧的狮鹫帝国农民装,其中有男装,也有女装。还装备得挺齐:农妇穿的裙子和围裙都有,我拼拼凑凑,最后甚至还翻出来一块包头用的粗布,而且居然还有一双已经露趾了的破木屐。
我兴高采烈。暗示了城上巡夜和守卫的精灵们不要声张,就潜到要塞大门旁的阴影里,麻利地换上那一身行头,还谨慎地把自己那一头够丰厚的红发都严严实实地包在那块粗布里。
我悄悄把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侧身轻盈地一个滑步,就到了城外。白天激战过后的战场无人清扫,和城内的干净整洁形成鲜明的对比。
城外那片空地上依旧是一片狼藉,横七竖八躺着的恶魔尸体堆叠成小山,且都被射成了刺猬。半夜有丝惨白的月光照在血流成河的地面上,土地上那一块一块已经被渗入的血染成暗红色的斑点,颇为触目惊心。
我有点胆小了,嘴里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但既然已经壮着胆子出来了,就得把回收的事情做好了才能进去,否则明天不免又要被芬丹狂踩。
我一拂手,稍稍用了一点魔法,让那些刺入恶魔身体很深的箭枝变得容易拔一些。但是我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用魔法来聚敛,倒不是因为怕招来恶魔军队——反正都是老熟人了,再不然如果他们混帐到不看这分情份的话,还可以直接武力解决——我是怕自己这魔法用得爽了,可城外这魔力风起云涌的,会招来芬丹一看究竟,然后再把我拎回去关禁闭写检查什么的。
我蹑手蹑脚,动作也不慢,一会儿工夫,地上就堆满了我拔下来的箭枝。我拔一路,丢一路,计划是全都拔完了,再拼着让芬丹发觉的危险,小小地用一次魔法,把那些箭枝直接送过城墙去,然后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手脚迅速地溜回自己房间假装睡觉,以防跑得慢了,让芬丹当场把我抓一现行;那些箭枝么,反正都已经在自己地盘上了,没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越界的忌讳,明天一早再打发人去敛也不迟。
月色逐渐西沉,我加快了动作。夜里很静,白日激烈的战争场面,那些惨叫与爆炸声,仿佛都已经离得很远。
我做了许久,也放松了一些,眼看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何况城里还有我串通好的那些巡夜和守卫的眼线,因此也放了心,动作轻盈地跃过一堆箭枝,跳到要塞城墙根下,伸手到墙角的阴影里的某个长角恶魔的尸体上,去拔那些箭——
面前突然掩来一片阴影。我还来不及反应,那只伸出去的右手也在腕间被人紧紧扼住。我大惊失色,几乎下意识地作出应激反应,左手一扬,就是一招“深度冻结”魔法,袭向对方!
那人低哼了一声,出手竟是比我更快,我左手那招冰系破坏魔法还没完全使出来,只觉左腕亦是一紧!
这下我双手都为人所制,不由惊慌。脑海里一瞬间如电般闪过数个念头,最后却放松下来。
是啊,我怕什么?除了魔王,我谁也不怕。
如果是为正义一方所擒,那么我就是精灵族的“蜂群女王”黛蕾尔。如果是为狮鹫帝国的什么人所擒,那么我就是家住边境的一名贫苦农妇,无亲无故,想趁夜捡拾一些箭枝回去卖给打铁铺,换些钱生活。如果是为邪恶一方所擒,哼,我可是恶魔族妖妇一系最耀眼的恶魔领主,谢尔戈的重臣耶泽蓓丝,奉了魔王之命在此出任务,谁敢抓我?那么就到魔王面前说理去!
唔,我开始有那么一点觉得,游走于正邪两界,黑白两道通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想通透了这一层,我便镇静下来。甚至,还有些庆幸自己和对面这人此刻身处要塞城墙根的阴影中,又是视觉死角,要塞里的那些人却是看不到我们的动向的。这样对方万一真是恶魔族哪个不开眼的混帐,我要在此开骂,也没什么太多可顾忌的。
只是,虽然阴影掩着他的面孔,我还是好奇,以我的身手,就是拜娅拉来了,单打独斗也不见得吃亏;在这片地面上游走的人里,据我所知,除了芬丹和阿格雷尔,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两招之内就制住我?
我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个微笑来。
阿格雷尔还没变身成黑暗精灵呢,现在的他,那身鲜红的重甲走到哪里都太显眼了,而且,也太硌得慌了。
……那么,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芬丹了。
23
我本来是有点慌张的,可是鼻端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青草香,以及能够感受到的那股温热的体温,却莫名令我心情平静下来;甚至,还慢慢浮起了一丝隐秘的喜悦。
很好,芬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自己闯进来——我正在发愁魔王给我的那个引诱的任务如何着手,绝妙的契机这不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我在现代世界的那一世,也不是什么十五六岁,单蠢怀春的小白少女了。那白衣飘飘的纯情年代,唉,如今猛然想起来,还惹得我的一颗老心怪怀念的。
要不是猛然被那场诡异的车祸甩进了这个荒谬的游戏世界里,我本也可以自封为相亲大师,出一本踩雷大全了。这年头,剩女的年龄区间从二十五六岁就开始往上延伸到正无穷,我不幸也将将卡到了下限的边边儿。
所以,我到了这里来,虽然没继承耶泽蓓丝那些勾引、色 诱等等的天才,但是根据我这些日子对于芬丹此人的专业鉴定,该人在异性情感方面绝对缺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谓是一点经验都无;我觉着假如我选对了诸如下手时机作案方式等等先决条件的话,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无法攻陷。
我觉得我从现代世界带过来的那些经验值和雕虫小技,虽然在精明锐利的阿格雷尔面前八成使不上劲,但是搞定芬丹,还应该堪堪够用……吧?
也许是他终于看清了我的表情吧,芬丹有些恼怒地开口:“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眯眯,“我还以为自己被恶魔抓住,好紧张啊……后来一看是你,我心里好高兴呢!高兴,就笑了呗。怎么?你不让啊?”
芬丹火起,又不敢爆发,只得压低了声音怒道:“你还知道高兴!真是没脑子!白天我那么千叮万嘱,叫你别越过边境,一转头你晚上就偷跑出来!坏了国王的计划,我看你如何交待!”
我愈发欢喜,“芬丹,你很担心我做错事,没法跟国王陛下交待哦?”
虽然我们两人身处城墙阴影里,实在不太能看清楚彼此,但是此刻芬丹看起来仍然是快要大脑充 血的样子。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怕国王的全盘计划都被你打乱,破坏大局……”
我笑着打断他,“知道啦,知道啦。芬丹,你没看到我的伪装么?如果狮鹫帝国真的有人发现我,那我就说我是附近的贫苦农妇啊,无依无靠的,实在无以为生,趁夜来捡些箭枝,拿回去卖给铁匠铺,换几个钱生活啊。谁会怀疑我说的话?”
芬丹看起来真的要气得厥过去了。他突然一用力把我往他那边拉过去一点,然后伸手一下揭掉我头上用以包着头发的粗布,我的红色长发应声披落肩膀。
他一点也不温柔地揪住我的红发,举到我眼前来,气道:“你看看!你看看!谁会怀疑你的话?狮鹫帝国那些人,要么是黑发、褐发、棕发,要么是我这种金发,你顶着这一头这么扎眼的红头发,谁会不怀疑你?!更不要说你一个小姑娘,出手还挺狠,哼,‘深度冻结’?要是来的不是我,只怕对方会吃你的大亏,这下谁还看不出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妇?你……你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
我的红发在他掌心和指缝间如流泻的瀑布一般柔顺而夺目,虽然他拉扯得我的头皮有点痛,我还是继续向他展开纯真的笑意——一时不察啊一时不察,我那招魔法确实挺狠,碰见个识货的容易露出破绽——只是眼下,我还是先蒙混过关吧。
“芬丹,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我的无厘头让芬丹一愣,怒道:“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混帐问题呀!”
我的右腕仍旧被他握着,他的右手却握着一把我的红发举在我眼前。我头一次感觉到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我的脸颊不由自主有点发烧。
但是我如果此刻挺不住而害羞,我计划好的那些满足魔王任务的行动就全泡汤了。我只能无视自己脸上烫热的感觉,继续作天真烂漫状。
“芬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这种随心所欲、没点章法的应对体系,彻底让芬丹失去理智。他压低着声音,不想吼得太大声招来其他麻烦,但从他双眼里,透出难以控制的灼灼怒意。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想给我捅多少娄子才够?竟然还串通了其他人,放你出来!要不是我实在不放心,怕你真的鲁莽起来做什么顾前不顾后的事情,夜间巡查时顺便去了一趟你的营地,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把我白天的叮嘱当作马耳东风,自顾自地偷跑出来了!”
他越说越生气,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一点。
“你问我如果你被抓去,我会不会去救你?我干吗要去救你?如果你是因为英勇作战,力竭不敌,我还师出有名;可是你只会一直给我拆台,自己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我干吗要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是很能干吗?不是‘蜂群女王’吗?不是短时间内就从一个普通的德鲁伊晋升为游侠吗?……既然你神通广大,本领通天,我还救你做什么!你想必是觉得自己能力高强,那你万一被抓起来的话,就凭自己的能力冲出来啊!靠别人算什么……”
他突然噎住,因为我使用在我们俩四只手里唯一一只未被占用、能够自由活动的——我的左手,突如其来地抱住他的腰。我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尽管他胸前那枚护符硌得我皮肤生疼。我不禁龇牙咧嘴地想,嗯,诱惑男人,果然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体力活啊。
“芬丹,你真是个好人。”
24
芬丹简直都僵在那里了。我感觉到面颊之下的躯体骤然僵硬起来,贴在他胸口的那只耳朵里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他的呼吸也蓦然紊乱了许多,因着如此的接近,他温热的鼻息吹拂在我头顶。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恼怒地低吼,此时好像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已被占用了,而右手还被我丰盈的长发纠缠着,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来。
他仓皇撒开我的右腕,想用自己的那只左手快快把我推开;不过我早就料到他这种慌张而纯情的反应,当我的右手重获自由的一瞬间,就飞快把右手也围上了他的腰间,形成一种双手环抱的姿态,把他困在当中。
我暗笑,料定他不过是闷骚而已,其实心底必定跟普通精灵族人一样,都是很有爱的。所以我接下来务必要以退为进,卖弄可怜,博取同情才是。
“芬丹,我的家人,早就都不在了……所以,我躲在森林的最深处,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我在家乡的时候,有时候会想,即使晚上屋里突然进来一个大恶魔,把我抓走了,杀掉了,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一个人会发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原本只是想渲染一下我,哦不,黛蕾尔凄美可怜的身世而已。但是最后这一句话,我说的语气无比沉痛,一个字一个字说着的同时,也意外地击中了我心底深藏的那层隐痛。
我从原来那个世界里消失了,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呢?会有多少人想念我,记得我,想要找到我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足以令人疯狂的一切,回家去呢?
这个念头在我眼中突然迫出了来势汹汹的泪。
我的眼泪流到他胸口上。天气很热,在夏天的时候,他在上身那件绿色马甲里面,都是改穿一件棕色薄布无袖坎肩,并且还骚包地不系扣子。此刻,我的泪水透过那层极薄的麻布,沾湿他的胸膛。
芬丹如遭电殛,好像有点惊慌起来。
可怜的大英雄啊,以前可能没有一个女子对你做过这一切吧?不管是擅改军令,还是在禁闭室里给他设陷阱,又或者在并不富裕的时候打仗时豪爽地大洒箭矢,战后偷溜越境回收……
或者,与你这般无限接近,暧昧相拥?
哼,芬丹,我抽噎着想,我这般出尽百宝楚楚可怜,就不信你还不心软。
“你……黛蕾尔,你、你别难过……”芬丹的声音果然软了下来,且出言吞吞吐吐,全然没有了方才对我劈头一通猛轰的气势如虹口才便给。
我不应他,趁机把脸颊更用力地贴紧他的胸口,继续飙泪,无比脆弱。
“你……唉!”他无可奈何,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手足无措,想必神情也很尴尬,两只手更是没地方放一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色极深,四周寂静。今夜的晚风吹起他身后那袭树叶披风,带来一阵好闻的、属于森林的清爽气息。
莫名地,令人安心。
这是一幕奇怪的场景,我想。
身侧是边境要塞那高耸的城墙,墙上还因年深日久爬满了青苔。要塞的巍峨城楼投下的巨大阴影,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脚下散满了箭头上沾着血迹的箭枝,以及七横八竖的恶魔尸体。这是日间激烈厮杀的战场,实在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然而,当我的面颊下,熨帖着那个绿色严厉肌肉男胸口温热的肌肤时,我却奇妙地感到某种温馨的意味。
我距离他如此之近,能够听到他如擂鼓般激烈的心跳声,能够闻到他身上总是带着的青草香。我深深呼吸,鼻端钻入的,是一种清晨在幽静的山林里才独有的清新气息,令人心灵平静而想要亲近。
在那一瞬间,我眼里莫名涌出了大颗的泪珠。因为这种感觉,这种温馨而平静的感觉,已经离我很久不见,令我不由自主地怀念和留恋。
我想,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这样任由自己失控下去。
面前的这个人,不过是游戏里的人物。就算他再好,也不是我应该拿着这样认真的心情去欣赏的。
我不能够沉迷,只应该沉着。我不可以在他身上寻找什么心灵上的平静,我应该自己冷静。
我连续深呼吸了数次,感觉自己头脑里那一时的眩晕慢慢散去。
我警告自己,这不过是一个任务。一个不能容许任何失败的任务。魔王无疑要比芬丹无情得多,他冷血而狠毒,毫无容忍且缺乏耐心;我若想在他面前保得性命无忧,就只能完成他的命令,且,全身而退。
我咬牙,想着这一抱的猛药,火候是够了,接下来也许我应该试试欲擒故纵或者若即若离。撩拨这种事情,贵在有意无意之间。去得太尽,只会弄巧成拙。何况,我也不能够在这种虚幻的温情当中,耽溺得太久。
主意既定,我慌忙直起身子,仓皇地拿手背拭着脸上纵横的泪痕,带着不敢直视芬丹的不安神情,声音颤颤地说:“啊……真、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
我适时一眨眼,睫毛上颤危危含着的最后一滴泪珠应声坠落脸颊。我猛然一低头,飞快地说:“芬丹,我……我很抱歉!”
然后我转身飞奔向要塞的大门。那一转头之间,我忘了他的左手还握着我的头发,这一下猛然扯掉了好几根,头皮上一阵疼痛。
可我都顾不得了。我灵活地侧身钻过大门微敞的那道缝隙,无视一路上巡夜和值守的精灵们,直冲过那道要塞,跑过那几十米距离,奔进自己的营帐。然后呼呼喘息,心跳得很快。
假如我是真的耶泽蓓丝,也许芬丹根本不会给我这个可乘之机。我看得出来,他对于真正的恶魔是很敏锐的。大概正因为我不是真正的恶魔,行为作派没有那种狠毒邪恶或者故意妖娆,他才会一时间放松了戒心,造成我有机可乘,趁便下手。
但我不是真的耶泽蓓丝,所以现在就轮到我更加地伤脑筋。
第一步看来是成功地走出去了,但以后呢?
现在我实在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完成这个任务了。我真是低估自己原本的那颗心,对于芬丹代表的这种光明系的一种自然向往之情。毕竟,哪个正常人不想做正面角色,维护正义的英雄呢?那种趋光的本能让我不停地想要弃暗投明啊啊啊啊——
原来,这成功的第一步只是让我明白了,自己就是一没脑子的向日葵。
25
芬丹好几天没理我了。
这样下去可不妙。
魔王近来又派了人来逼问我的进展——不过这次,可能代表魔王心情还算好吧,他派来的是个妖姬,反而跟我叙了半天的旧,顺带把谢尔戈国内近况都竹筒倒豆子,告诉我了。
对于我来说,这个妖姬也算没来错。娅莎德资质实在有限,我虽然临行前给她交待了那么一番话,让她有个奔头,但是她每周给我传来的那些谢尔戈的八卦要闻,实在让我哭笑不得。最后,我灌了一脑袋谢尔戈的爱恨情仇攀高踩低之类的无聊消息,忍不住回信给娅莎德,嘱咐她如果有空或者有机会,就去参加一下谢尔戈的恶魔军队的训练啥的,也好增进点知识和能力。
于是娅莎德这阵子都卖力地去培训了。我想要得到有用的信息,还得另辟蹊径。我叹息,她那些恶魔八卦,实在只有给我添乱的份儿。
好在谢尔戈的妖姬一系,看起来除了拜娅拉从头到尾跟我离心离德之外,其他人都视我为偶像,要从她们那里得到我想要的消息,并不困难。
也许我是时候培养一些妖姬来时常给我通通消息,免得我对谢尔戈的近况一无所知,万一魔王哪天真的恼了我,我还蒙在鼓里,没有及早预防哩。
我再三向那个妖姬保证,进展绝对喜人,虽然我白天又出现在另外一个要塞,给拜娅拉新派来的那一队小股恶魔一顿胖揍,但那一来是因为要进一步博取精灵族的信任,奠定我的地位和声望;二来是气不过拜娅拉无视我的计划还不肯配合我,绝非出于跟魔王离心离德。而且,我几天前的晚上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魔王要我使用引诱的手段,我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妖姬很振奋,喜滋滋地走了。
而我么,唉,完全没她想像中作为偶像级人物的那般风光,还得腆着脸去继续招惹任务对象。
我在训练场边找到芬丹,他正坐在场边的一棵大树下,身形半隐在树荫里,看来是要暗中监视场中的那群人训练有无偷懒,随时抓人去挨剋。
“你来做什么?”他好像不太欢迎我的出现,皱眉问道。
我嘿嘿笑,“来了解一下近来我军的训练情况嘛。不是说近期要集中训练一批高级的兵力?我来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芬丹看起来很不满意我抱有的不劳而获心态,训诫我:“不要老是想着从别人那里拣现成的!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名游侠了,自己带的兵,要自己训练出来,他们才会更肯替你努力……要不然,你老是从别人那里抢,谁会服气你?”
我喜笑颜开,“芬丹,你是在担心我资历尚浅,怕大家心里不服我么?没想到你这么肯为我……”看到芬丹那突变的、好像要宰了我的眼神,我连忙改口,“肯为别人着想,怪不得大家都崇敬你哩。”
芬丹冷哼一声,索性继续远望场中,不理我了。
我继续嘻嘻笑着,心想:你这个人倒是真放心我,连我麾下的杂兵也没去仔细了解了解。我早就跟在他们ρi股后面督战许多时日,那一个个杂兵早就都训练圆熟,升级成功啦。
“芬丹,”我作出天真的样子,追着他没话找话。“魔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混蛋。”芬丹言简意赅。
我差一点喷了。这人,怎么一点没有普通精灵族人说起话来那般文雅和弯弯绕?简洁得令人喷饭。
魔王是个啥人,我能不知道么?丫就是一满脑子想抢了别人老婆来给自己生儿子的混球,而且,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混球。
我继续天真无邪,“他为什么老要跟大家为敌?”
这也是废话。游戏里没有一股反面势力,还怎么玩?那就变成啥恋爱养成的游戏了。
芬丹斜了我一眼,好像有点受不了我如此白痴。
“他只有主宰整个亚山,才能光明正大在地面上呆着。”他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信口敷衍我,显然是不想在我身上多浪费半点脑细胞。“换了是你被关在熔岩地狱里,你想不想逃出来?跑到地面上来自由自在地到处行动?”
我暗笑。逗着他玩,好有趣。
我继续耍白痴,“那就跟对待那个考德威尔领主一样,大家给他划出一块小地方来让他闲晃呗,大不了各国加派人手监视着他的动向,不让他乱来不就得了?”
芬丹这回可真被我的谬论折服了,我想。因为他居然露出一些深思的表情来,慢慢拖长了声音说:“哦……这也是个办法,为什么大家之前都没有想到?”
我傻眼,我不过是故意玩脑残……这样也行?!
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芬丹唇边却缓缓露出一线笑容,伸手敲了我的头一下。“不过还要各国加派人马时时监视,太麻烦了。不如大家联合起来把他消灭了,多么一劳永逸?”
我额头上吃了一记,不由得一边伸手揉着挨打的地方,一边嘟嘟囔囔:“……那时候大家就该玩内战了……”
这个游戏里的发展史,总结总结,可不就印证了这一句话?外患既平,内乱继起,大家打完了大仗就各乱各的:学院族里出现了亡灵巫师,于是一通乱打;森林精灵族里出现了黑暗精灵,恶魔趁机搞了个挑拨分化的“火泪之日”,于是连国王和神树的命都搭进去了——
芬丹脸上的笑容消失,皱起眉来问了一句:“什么?!”
我慌忙双手齐摆,脸上陪笑:“啊啊,没有啦……和谐嘛,和谐社会才是我们要追求和建设的终极目标!!!”
芬丹对我的觉悟好像还算满意,松开了眉头,又转过头去注视着训练场,不理我了。
26
我很觉无趣,原来引诱这种勾当是如此困难的技术活儿。
还是单刀直入好了。
我托着腮帮子,天真无邪地望着场中操练的精灵猎手们,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被我上次一大肆铺张浪费之后,他们的箭还够不够用。”
果然,我感觉芬丹的两记眼刀立刻嗖嗖地钉在我身上。我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抖掉他那喷火必杀的眼神攻击。
“哎,芬丹,”我没大没小地直呼他的名字,“上次我在城外不是敛了不少箭枝?后来,还有没有派人去搬回来接着用?”
芬丹不睬我。
我很熟络地用自己的手肘顶了顶他的手臂。“哎,芬丹,说嘛说嘛。你都不知道,那身农妇的衣服有多脏!要我打扮成那样,出城去捡破烂,真是苦刑。要不是想到你说我不知体谅国家艰苦,就奋起一股力量的话,真要被那身衣服脏死在当场了——”
芬丹绷着脸,被我的Сhā科打诨也搅和得没法再继续摆严厉,冷哼了一声说道:“难怪那些箭上落满灰土,大家练习时都弄个灰头土脸。”
我蓦然大喜,扭过脸去,扯着他手臂问道:“芬丹,你真的叫人把那些箭都拿回来用啦?”
芬丹横我一眼,似乎很不悦,懒得应我。
我继续拉扯他的手臂。“芬丹,你看,我的办法虽然笨了点,但是,最后能够奏效的,总还是好办法嘛。你觉得呢?”
芬丹瞪着我抓着他手臂的那双魔爪,眉头愈皱愈紧。迫不得已,他终于开了口:“怎么?你如此鲁莽,做事不顾后果,还想让我赞扬你不成?”
我嘻嘻笑。虽然如此面带愠色,但是他好像没有要甩开我的意思哎。
我猜想,对于芬丹这种纯情严厉肌肉男来说,不太排斥,就是好的开始。
可惜事态发展得太快,没给我进一步勾引的机会。
有人匆匆来报:“芬丹大人!有恶魔族的细作,在西部两座要塞附近出没!”
芬丹立刻站起身来,顺势把我的魔爪甩开,神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我立刻带人去看看。”他转向我,皱了皱眉,没有叫我的名字,只是简单地吩咐我:“你留在这里,继续巡视这座要塞及附近要塞的周边状况,提防恶魔军队来袭击。”
我也跟着他站起来,视线遗憾地流连在他那只方才被我揪着的手臂上。
嗯,他上臂戴的那个雕花臂环,真精美啊。
坐得离他近了,才发现他背的箭囊,囊口、背带上,都绘着精美异常的纹路。就连他照例在脸的两侧结的小辫子,辫梢都是以同样的雕花细环束着。
唔,还是真骚包。
我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他那双尖尖的精灵耳朵,不由得又联想到指环王里风华绝代的莱格拉斯,不禁喃喃自言自语:“人家莱格拉斯,就是一袭布衣,也是干净简洁,所谓粗服乱头不掩国色,照样身手轻盈,无限风华……同样都是精灵,怎么差这么远?”
“莱格拉斯是谁?”我忽然听到芬丹的声音,还离我挺近。
我吓了一跳,“你不是带人走了吗?”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在这里赞了一回莱格拉斯的美形。早知道他如此神出鬼没,我就应该再谨慎些。
芬丹的表情却不甚好,似是在等着我回答问题。我暂且安慰自己:时下正是用人之际,就当他是求贤若渴。关于他那些恶劣的态度……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回。自从认识他开始,他似乎就从来没有赞同过我的言行似的。
我很纠结地抓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清楚这复杂的前因后果。最后,觉得还是战情如催命,无谓我这里还浪费他时间;我简要叙述的好。
“啊……他是,嗯,幼时我母亲给我讲床边故事时,里面的主人公,是个很俊美又身手不凡的精灵王子。”
我尽量把莱格拉斯形容得普通一点,以前从网上看来的那些铺天盖地的赞美之词更是一点不敢用,以免芬丹生出了什么疑心。毕竟,在艾罗兰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精灵满地跑,有什么可稀罕?而且N多年来没有什么王子出现了,我又怎么解释我口中的母亲为何要整一个王子出来骗幼小的我乖乖睡觉。
谁知芬丹果然根本不信我。
“是么?可你方才说得却是满面仰慕,十分向往的样子,可见此人除了身份断不可能是我艾罗兰的王子之外,说不定真有其人,否则你怎会露出那样神往之色。”
我很纠结地瞪着他,只想赶快把他轰去别的要塞督战。
“啊是啦是啦他就是我从小到大的梦中情人啦!如果这个就是大人想听到的,那么我已经说啦。大人请快快上路吧,恶魔军队可是不等人的——”
奇怪,我如此体贴,如此识大体,却不得芬丹的欢心。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一声不吭地上马走了。
徒留我在原地,很迷惘地生生挨了他这两记眼刀。
唔,剜得我心中开始有点七上八下了。别是要惩罚我的先兆吧?
27
也许我应该趁早在要塞里整理出一间舒服点的单人牢房,把柔软被褥美味饭食乃至无聊时解闷用的书籍都事先备好,免得他打仗回来又要关我禁闭时,我还像上次一般措手不及,凄凉孤寒。
说做就做。我招手唤来两名花妖,命其中一人去通知我麾下杂兵和城防军队加强防守,注意巡逻;又命另一人速速去给我找出间适合关上一天一夜的房间来。
那花妖也是当初在丹拉德随了大队人马趴过我破烂房顶送过我瓜果鲜花的,自然立时明白了我的用意,忍笑而去。
不过上天果然很眷顾我。
芬丹这一去,就在西边几座要塞呆了一个多星期。好容易率军回防,又给我玩了一招过门而不入,直接浩浩荡荡又往东边两座要塞去巡视了。
要塞里的驻军都很不解。
我更不解。
这厮莫非想玩大禹治水?
可眼看我们往这几座要塞驻防都已经快一个月了,近期来攻城的恶魔军队是愈来愈强了,人数也翻着番的往上涨,快赶上杂交水稻的亩产了。拜娅拉似乎想跟我较劲。
可我跟她可较劲不起。
我已经打死打伤无数恶魔了,就算我还能顶得住拜娅拉这些狗腿子千万次的来,我也快要顶不住魔王派人来对我千万次的问。
魔王现在是每周必定派一妖姬过来了解情况顺便训诫兼震慑我一番,随着我打退的恶魔军队愈来愈多,妖姬们带来的魔王口信也愈来愈猛。上次更是放了狠话,要我在这个月结束之前用行动表达一下自己对魔王的效忠,吓得我夜间频频盗汗。
我左思右想,没个计较。什么用行动表示效忠?还不是就明说了让我私下放水,输掉一仗,让拜娅拉攻下这座要塞?
那时候我也可以等着芬丹大军回来劈我了——
等等。这个主意似乎有戏。
芬丹不是喜欢在要塞外面那条连通各要塞的长安街上游弋么,那我就选个他的大军就在左近的日子,故意佯装力战不敌,先把这座要塞输给拜娅拉。然后,拜娅拉那个人一心为了让我在魔王面前多多没脸,最好是出任务的时候就工伤挂掉,以后再没机会跟她在魔王面前争宠,因此她必定会挥军追来,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只要跑在她前面让芬丹看见就行了。
我很愉快。没想到我奸猾起来也有几分天分。
好在这座要塞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减员,兵力也不是太足,又因为这阵子拜娅拉的军队都在其它几座要塞附近袭扰,那边情势更为吃紧,所以丹拉德及周边地区征来的兵力,多数都补充到其它几座要塞去了。
我手下的杂兵们本就不多,加上芬丹一直提防我这艾罗兰突然冒起的新贵,根本没怎么给我补充兵力,所以我的计划要实行起来,却也不难。看着兵力不敌,卖个破绽让拜娅拉攻上城头就算了。
说做就做。
话说又是一个双方短兵相接的激战之日。拜娅拉这回是铁了心啦,不但正儿八经派了个就是在谢尔戈也是挂得上号的恶魔领主领兵,而且派来的兵力也又翻了一番。
我都奇怪,拜娅拉这次从地狱折腾上来多少人?怎么可能还在频频派人袭扰其它几座要塞的情况下,弄了这么庞大一支军队来攻击我这里?
……还是,魔王故意要试探我对他的忠心,因此也默许了拜娅拉的这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个教训的行为?
我已不敢往下想。城外敌人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尤其是这次敌军中的深渊领主,人数非常多,他们都是精通“连珠火球”和“流星火雨”的施法生物,一道魔法下来能劈死我一片人马,就算我凭手里这些小杂兵能挡得住这一役,恐怕下次敌人再来袭的时候,我也得大败而逃。
……还是,顺势卖个好给魔王吧。反正,在游戏里,丢了一座要塞没什么,只要让芬丹再夺回来就行了。
我开始寻找一个体面退出,把要塞让给恶魔军队的机会。
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太好找。精灵族人确实挺血性,都拼死在与恶魔战斗。两军在阵前绞杀成一团,我都不敢使用大面积群体破坏魔法,生怕不分彼此地来上一记,反而又断送了自己好些手下。
我从要塞高塔上下来,决定亲自到战场上去寻机将剩下那些手下带出来。精灵族军队死伤过半,我看着也很痛心啊。就连我那匹绑在城下一株树上的坐骑银色独角兽,都不安地用蹄子刨着脚下的土,发出愤怒的鼻音。
我这一出现不要紧,对面那恶魔领主究竟想干吗?还真的笨到跟我来擒贼先擒王这一招?我愤怒,避过他的一记“霹雳闪电”魔法。
我靠,我要怒了。在我面前卖弄破坏魔法?耶泽蓓丝的魔法本来就不弱,在我认命地继承了她的身体和事业之后,为了保命起见,更是没日没夜地钻研魔法,现在好歹也是小有所成。丫竟敢拿霹雳闪电劈我?不知道我是出身媚姬,远在当小杂兵的时候就不肯吃亏,天生会反击的么?
他X的,对面那家伙还来劲了。大概是刚才我躲得实在有些狼狈,他觉得有机可乘。趁我立足未稳之时,他又来了一招“连珠火球”——
“黛蕾尔,小心!”
我还没来得及自己躲开,就听到这样一声尖厉的大叫,随即身体上被人用力推了一记,重重往远处跌去。
28
我被推得成了个滚地葫芦,骨碌碌摔了一串跟头,连滚了好几圈,好容易头晕目眩地从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看简直目眦尽裂。
我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焦土。除了七横八竖躺下的双方军队之外,一个花妖正伤痕累累地面朝下伏在地上,原先可爱明净的外表已不复见,头发也燎得长一截短一截的。
我惊呼一声,飞奔过去,也不敢移动她,听她含含糊糊哼了一声,才小心地扶着她的上身慢慢翻过来,急急问道:“你……你怎么样了?还好吧?我马上带你去急救帐篷,你撑着点!”
那花妖艰难地摇头,指着要塞里,断断续续地说:“黛、黛蕾尔……看来,我们今日……是守不住了……去……去找芬丹大人……他、他一定能够……帮我们……把要塞再……再夺回来……”
我一阵激动,眼里泪下。此时我才认出,原来她就是我们初入丹拉德之时,负责守城的花仙子之一。只是在我派人重建了仙子神树之后,大约她经过严格训练,已经升级成了花妖,此次,也随队出征。不料,却是她救了我!
我一阵心酸,不由得痛泣出声。
假使她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是精灵黛蕾尔,而是魔王的要臣耶泽蓓丝,她会后悔救我吗?假使她知道我本来就是要退出要塞,把这个地方拱手让给恶魔军队,以迎合魔王的要求,消弭他对我产生的疑心,她会后悔救我吗?……
“黛蕾尔……”那个花妖又气若游丝地唤我,还奋力拉了一拉我的手。
“你……你是艾罗兰的……新希望……你还帮助过我们……那么善良,是个好人……以后,要和芬丹大人……一起为……艾罗兰……好好——”
好好什么呢?我没听到。
事实上,我再也听不到,她希望我和芬丹一起为艾罗兰好好什么。
我还在软弱地痛泣,愧疚的泪水爬满一脸。
我把那名花妖的遗体放下,站起身来环视战场,最后,咬牙吼道:“撤退!”
我跳上城下自己那匹银色独角兽,回头看到精灵军队剩下的那些老弱残兵,虽然也许都杀红了眼,不解我为何下此命令,还是无条件遵循了我的指令,都跌跌撞撞地保持队形跟在我身后。
我一咬牙,双足一夹马腹,冲出要塞。
我离开要塞几百米之后,勒马回头望去,看见恶魔军队已经得意洋洋接管了要塞,城上飘起鲜红色的恶魔旗帜。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直到缰绳勒进了掌心,勒出一道血痕。掌心传来的疼痛使我回神,我毅然转身,尽量不让自己的脆弱和愧疚流露出来,冷冷地喝道:“全军后退十里扎营!”
他X的,我也不知道十里这个距离是过远还是过近。反正我就呆在这儿了,我就不信拜娅拉会真的私自瞒着魔王,把我谋害在这里。今夜想必会有魔王的信使再度前来慰勉于我吧,毕竟这场大捷是谢尔戈期盼已久的胜利,我在拼尽全部兵力之前就主动撤退,也算做了个姿态给魔王看;拜娅拉想借刀杀人?我也可以趁机在魔王面前给她上点眼药!
我派了几名没受伤、还跑得动的剑舞者出去四处寻找芬丹的大军,汇报要塞失守之事,就将剩下的人分成几组,除了伤员都在医疗帐篷接受救治之外,其余人等虽然兵力捉襟见肘,但仍要继续巡逻,防止恶魔军队进一步前进。
入夜,我独自出了营。
我知道魔王派来的信使会找到我。
在森林的深处,我身后传来一个妖姬的声音,向我传达着魔王的满意和嘉许,说我这一役既有效消耗了精灵军队的兵力,又将要塞不着痕迹地巧妙让于恶魔军队之手,还做足了姿态,使自己日后不至于引起精灵族人的怀疑,为继续潜伏下来完成魔王交给我的任务创造了良好的条件。魔王对此十分满意,特意派了一个妖姬来慰勉我的辛苦,鼓励我继续为谢尔戈做出更大的贡献云云。
我按捺着心底汹涌的情绪,殷殷地向妖姬表达了深受魔王知遇之恩的感激之情,托她一定回报给魔王。
妖姬显得很是兴奋,不住口地称赞我能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顺利杀出,找到一条两全其美之道,不愧是全体妖姬一系的偶像。
我却忽然作忧愁状,亮出日间受伤的手臂给那妖姬看,伤感地说:“可日间那领军的恶魔领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怂恿,一上来就对我招招追命,要不是我躲得快,险些在他手下就把命给送了,坏了大王的大事!你也是我妖姬一系,自然也是我信得过的人;回去见到大王之后,千万帮我向大王说明此事,就说我耶泽蓓丝伪装成精灵族人,孤身一人在此,若是有人想瞒着大王暗中算计我,以我们现在所辖的兵力之比,我是万万不敌的,纵有再多的忠心,也只怕哪天就不能为大王继续效力了——”说着,还默默掉了几滴泪,显得万分悲哀的样子。
那妖姬常做密探,自然也不是傻子,亲眼看了我手臂上纵横交错、有些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也大表愕然,愤然道:“夫人受了这样大委屈,一定是拜娅拉嫉妒夫人的地位和成就,瞒着大王做这些勾当!大王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人敢瞒着他搞这些手脚的,夫人放心,我回去就立刻向大王回报,大王一定会为夫人主持公道的!”
我拭泪,动容地再三谢了那位妖姬,说我全仗大王给我作主,自己是万万不敢在大王指示之前就跟拜娅拉斗这个气的。那妖姬更加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一壁安慰我,一壁愤愤地走了,说要一五一十,都跟魔王禀报清楚,必定要极力在魔王面前为我争取,云云。
妖姬离开之后,我放下了那只受伤且拭泪的手。
手臂上日间所受的伤还隐隐作痛,但我更加隐隐作痛的是在自己的心底,良心的苛责令我觉得无颜面对那名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生命的花妖。
我凝望着远处那座要塞的方向,默默地想:假使有一天,我不得不背叛了这些如此相信我维护我的,善良的人们,我又会作何感想?假使有一天,他们都知道了原来我是如此阴险邪恶,不值得他们浪费半点气力维护的,他们又会如何?
假使有一天,芬丹知道了我原是恶魔领主,是魔王面前得意的要臣耶泽蓓丝,那么他又会怎样?是恨我欺瞒,后悔当初与我分享了那个温情的拥抱,还是索性结果了我?
……我想,多半是后者罢。
29
我又轻手轻脚地回了营。
看来拜娅拉还是很谨慎的,并不肯上我的当。我在此扎营,她也并没有更进一步地来骚扰我的残兵败将。
也许,是那名妖姬在魔王面前的进言起了作用?
我派人偷偷溜到要塞城下监视,得到的回报是:那名日前击败我军的恶魔领主还在城内驻守,却并不见什么更大的官儿的踪影,想必只有那人负责这座要塞,上面再没有什么其他领导了。
芬丹来得很快。不过一两天时间,他已经率领大军,抵达要塞城下。
我带着那堆老弱残兵在大营门口迎接他。他从远处策马而来,穿过两旁列队的精灵军队,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但是我却心虚地调开了视线。
芬丹来到我的面前,从他的坐骑银色独角兽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并没有立刻说话。
我只得向他施礼,毕竟他才是艾罗兰第一大将,我么,初出茅庐,又打了败仗,实在没有底气跟他拿乔。“……芬丹大人。”
我低眉顺目,唯恐芬丹拿我出气,虽然这简直就是一定的。
果然,我眼前一花,芬丹嗖地一声已经从独角兽背上敏捷地跳了下来,挺拔的身影站在我面前,将我笼罩在他身躯的阴影里。
“黛蕾尔,你还晓得站在这里?”他冷笑着,显然是气极了。“你不是很有主见吗?不是智计百出吗?怎么就能在短短两周之内丢了一座要塞?而且,还伤亡惨重——!”
我无语,也实在想不出来能有什么话可以说。再多的话,此刻说出来不过是推卸责任。每当我想到那个在我面前倒下去的花妖时,我都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想,我跟魔王其实一样,不愧是谢尔戈出来的恶魔。我们,其实都是,草菅人命。
我的沉默助长了芬丹的怒火,他的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冷冷说道:“怎么不说话,嗯?!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大堆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你自己做的事情吗?”
我迫不得己,终于叹息,开口道:“我……要塞确是在我手里失守的,我无话可说。”
芬丹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那么,你有什么理由来解释要塞的失守?”他厉声问我。
我摇头,回答还是简洁得很。
“没有。”
奇怪,平时我拉里拉杂说上一堆话,芬丹好像也不太高兴。那么今天我的话总算少了许多,按理说这下应该遂了他的心意,可是他看上去却更加愤怒了。
我真是左右为难,动辄得咎啊。
芬丹回头呼喝。“加兰!加兰!”
从他身后迅速跑上来一个战舞者。此人双手持剑,足蹬长靴,只穿着短裤,在腰间系着锦布,赤 祼的上身和大腿上都画满花花绿绿的图案,看起来和芬丹一样骚包。
嗯,大概是芬丹之前未现身过的心腹。
他径直跑到芬丹面前停住,行了一个礼。芬丹喝令他:“把导致要塞失守,应负领军之责的黛蕾尔带下去暂押起来,等我明日收复了要塞,再来讨论关于对她的处罚!”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寂静。先前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场面登时冷寂下来,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那个战舞者加兰也不多话,干脆地向芬丹再施了一礼,就转向我,向我一摊手,示意请我识相点自行上路。
我暗叹,获得这样的处置并不稀奇,芬丹在盛怒中没把我砍了就是好事。我表现得很从容也很合作,向芬丹深施一礼,道:“预祝大人明日旗开得胜,收复我艾罗兰国土。”
芬丹冷哼一声没理我,我也不等他再数落,转身向加兰指示的方向走去。
我想,大军流落城外,不知道这一次我将会被关在哪里。要塞里那间我预先收拾出来的VIP牢房,也落入拜娅拉那个混帐手下的手里了,此刻搞不好已经变作了丫的行宫;我么,只好自己在此餐风露宿,凄凉捱苦。
不过这次我蹲禁闭蹲得是心甘情愿得很。我的良心仍持续受谴责中,即使看到那个加兰把我带到一间低矮的破草棚子的前面,我也连抗辩都没有一声,就乖乖地俯身钻了进去,席地盘腿而坐。
也不知道这个加兰知道不知道我上回蹲禁闭的盛况。反正我看他的表情是挺惊异的,显然是没有想到我如此合作。
我坐在地上,抬头对他露出微笑。
“行了,我就乖乖呆在这里了,你可以回去向芬丹大人复命了。”
加兰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仍是叫来两名剑舞者在门外守卫,自己则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几秒钟后,我居然还听到“咔嗒”一声上锁的声音。
我环顾这间下雨滴雨刮风漏风的草棚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门上上锁能管得了什么?我要是真想出去,找一扇看起来更歪一点的破墙,踹破一个洞就行。反正这间破草棚子,真要关人是关不住的,这硬件设施,太没威慑力了。也就是精灵族人都老实,关在这地方还能关得住。我么,我要不是受到了良心的极大谴责,不想乱说乱动的话——
门上有人轻叩。随即门开了,几名花妖拖着大堆的茅草进来。
我诧异地看着她们。
她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其中一个轻声对我解释:“黛蕾尔,我们本来还想偷跑来看你,可是芬丹大人这次真的很生气,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偷偷前来看你,违者也一概处罚……我们听加兰回去说了这里的情形,就再三恳求芬丹大人,好歹给你送些茅草来,晚上也好将就着打个盹……”
我感动,十分感动。
看着她们,我很想说: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善良的对待。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想失去这些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很久的美好。
我只有连连诚挚地感谢,谢得她们都不好意思了,帮我把那大堆的茅草在地面上找了一片不太潮湿的地方铺好,告辞出去了。
30
晚饭照例是门口那两名守卫送进来,然后第二天的三餐也是如此。
却再没有人来看过我。我猜,应该是他们都被芬丹的震怒和命令给吓阻了。毕竟,芬丹虽然是个挺严肃的人,但应该之前也不会经常性地发脾气,至少我在打这个游戏的时候,他气极了也不过就是声音大点,然后摆个痛心疾首的POSE罢了。这么动辄关人禁闭,我可真没想到过。
既然没有访客,我也就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毫无仪态可言了。记得以前那个现实世界里,新近冒出一天才百米飞人,破纪录简直比打喷嚏还容易;我记得看过一个对他的特写,就是说他天生喜欢秀,只要有镜头对着他,不管是录像还是照相,他必定大摆帅气潇洒的POSE,口齿伶俐,阳光友善,讨人喜欢,形象上佳。然而一旦媒体都不在场,他立刻变成一只锯嘴葫芦,沉在沙发里只知道吃炸鸡块。那形象与聚光灯前,判若两人。
我因此愈发欣赏他。因为我本性也是如此,容易人来疯,人后就浑然不顾形象。
此刻我无所事事,趴在墙缝上往外张望了一气,只看到我那匹御赐坐骑到处蹓跶,啃这座草棚子旁的小树。
我头大。它可别啃得兴起,把我这座破草棚子也给啃塌了。我看这座草棚子是百分之三百的豆腐渣工程,倒下来虽然砸不死人,但整个浑身淤青不良于行还是没问题的——
我吹口哨,它高兴地蹓跶过来,大鼻子凑在我往外张望的那道墙缝处,把我的视野堵了个严严实实。额头上那根犄角还顺便“卜”地一声,把我头顶上的那片茅草墙扎了个透明窟窿,犄角尖堪堪擦着我头顶挽起的发髻而过。
我吓了一跳,拉下脸来教训它:“你怎么能这样谋害主人?快自己玩去吧,随便找几个同类过家家去好了。我还得在这里呆上几天呢。这几天放你大假。你尽可以自己快活去,只是不许闯祸,知道吗?”
它的大鼻子在墙外冲着我的脸呼呼喷气,也不知道它听懂了没有。我伤脑筋,又对它挥手,让它退下。
我们鸡同鸭讲了这么一阵子,它似乎终于是搞明白我的用意了,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一步三回头地晃开了。
不过我才不担心它。它一向自己玩得挺好。上次我被芬丹在丹拉德关禁闭,被放出来之后,手下那群杂兵个个一脸苦笑地向我汇报那匹御赐坐骑的劣行,什么踢破了本就残破的马厩啦,自己想上街去蹓跶啦,跑到湖里去洗澡,泡着不肯出来啦,等等。我那几个杂兵也是花了点气力才把它拉到议事堂外的树上系好,等着我被平安放归大自然。
它是走了,可是我更加无所事事了。
我从地上拾起一片一头较为尖利的破石片,开始往木墙上刻字。
唔,刻什么字好呢?先把芬丹的谥号……啊不,是那些很长的外号,刻上去?
不靠谱。到时候黑墙白字,还不是一铁板钉钉的诽谤证据?
那么我只好刻点别的。
拿着那块破石片,我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拿着一块破石片,用力在雨后湿润的泥土地面上刻下字迹的时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年少的我,脑后梳着一条极长的马尾辫,独自一人躲在没有人能够找得到自己的地方,泪流满面,在学校后山上的那株最大的老树下,一字字刻着:
为什么水晶球里面看不出他在变
为什么结局没欢笑而是泪流满面
我愿意在他回来前继续安静沉睡
但他已去到别座城堡吻另一双嘴
为什么对流星许愿却从来没实现
为什么英勇的骑士会比龙还危险
我当然知道这世界不会完美无瑕
我只求爱情能够不要那么样复杂
让我们回去从前好不好
天真愚蠢快乐美好……
我深深叹息了一声,那感叹绵密而悠长。
当时的我,不过是失恋而已,不过是被人背叛而已。我不过是败于一个男孩子的年少轻狂愚昧无知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对所谓的朋友也能下得去手耍的小小心机,并没有太大的损失,还有大把的机会迈步向前,从头来过;彼时的我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落到一个真的有城堡、水晶球、龙和骑士的世界,要营营役役于引诱别人再背叛他们——
我带着这样唏嘘的感叹,把这一段歌词重又刻在那一片墙上。因为字数很多,我从棚子这一头刻到那一头,整面墙上都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
唔,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不是又发了什么感慨,而是想消磨时间。
那些年少时觉得会痛一辈子的,铭心刺骨的痛苦,最后不过折磨了我两个月。像害了一场伤寒一样,那两个月里,我见了这两个人,哪怕只是远远的背影,都恨得要打摆子。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陷在一个名为商渐和沈晴的巨大泥沼里不得脱身。为此我特意跑去城中最有名、最灵验的大庙里,虔诚地从前门一直跪到后门,逢殿必进,见佛即拜,无比虔诚地祈求那些慈眉善目普渡众生的佛啊,能够渡我出这无边痛苦,赐我以新的幸福;顺便,给那两个背叛者一点颜色看看。拜完之后,我咬咬牙,把自己最后一点零花钱塞进了正殿的功德箱里。
但是两个月以后,我在校园的路上跟他们俩迎头撞个正着。我原本以为自己还会恨得牙痒痒的,会纠集那些狐朋狗友来痛扁他们一顿;不过我很意外地发现,我看着他们,如同路旁两只分类垃圾桶,心中再无任何感觉。
身旁的狐朋狗友却没那么容易打发,各个都捋起袖子跃跃欲试地等我一声令下。
我果然一声令下:“全体前进,目标西门外小卖部,大步走!”
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只乌鸦!
唔,再想起年少时那些幼稚的热血事件,真好。
31
我继续回忆往事。
往事里有那个常常出现在我梦里的,图书馆里的温柔少年,只不过那是我暗恋了许久却没勇气说出来的人,正在为暗恋所苦的当儿,商渐这个猪头适时以追求者的身份出现——再往下,我就破坏了后山上那片泥地无瑕的和谐,洋洋洒洒写了那么一大篇。
很久没想起以前年少时的那些龌龊事了。我抿唇而笑。
即使从商渐和沈晴面前带领大队人马,扬长而去的那一刻,此时在我心中,重新回忆起来,都显得那么快乐,那么美好。
只是我现在掉到这里了。如同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一样,也遇见了一个花花绿绿闹热喧嚷的游戏世界。所不同的是,爱丽丝原本就生活在童话里;而我,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出一条通往出口的,回家的路。
也许我是因为那次许愿之后始终忘记还愿?可是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遇见什么令人怦然心动的男生。想要还愿,也无从还起——在我想像中,我应该是带着那个我一生的良人,再心满意足地回到那间大庙里去虔诚拜佛的。
于是,我就在生命不息,相亲不止之中,掉到了游戏里。奉命来勾引一个长耳朵的精灵肌肉男,却被他连关了两次禁闭,还条件一次比一次简陋,罪名一次比一次要命。
我这次真真切切地叹息了一声,把手中的破石片丢开,滚进地上的大堆茅草里。
我还是,睡觉吧。
当我在没有任何事可做的情形下,就容易犯困。因此这两天,我倒有一多半时间是懒洋洋地倚靠在温暖干燥的茅草里,陷在那一大堆茅草中央,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盹。
我断断续续地做梦。有时梦见自己任务失败,回去被魔王亲自动手砍了;有时梦见自己原来不是耶泽蓓丝,而本来就是黛蕾尔,然后魔王就命拜娅拉带人来剿我。有时又梦见这一切都是自己疯狂的一场梦境,醒来之后发现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面对着明天要交但自己还没有写完的设计文档发愁……
我还梦见,有人进了这间破草棚子,高大的身影挤得这间棚子格外逼仄;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深浓的暮色透过棚子四壁的隙缝射进来,笼罩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神情更是阴晦难测。
不过,这个梦境也太真实——我一唬惊醒,发现原来芬丹果真站在那里!
他不知进来了多久,我那陷在茅草里,十分不佳的睡相想必也让他看了个清楚。我惊跳起来,慌忙七手八脚地把自己睡乱了的头发和衣服捋平整。
我身上和头上沾了许多茅草,加之那一头红发极艳丽丰盈,一时间竟然清理不干净。我看到芬丹愈发皱眉,对我这一副毫无仪态的狼狈相很是不满。
我索性住了手,只掸了掸衣服上的茅草作罢。头发上的那一团糟?算了,随它去吧。
我毫不怯场地直视芬丹,方才醒来时那一瞬间的窘迫也被我抛到脑后。怕什么?他可是正人君子,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话又说回来,我暗忖,为什么每一次我们单独相处,差不多都是在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这让我想起一句话:黑夜,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嗯,是啊,我也是受了魔王的指示,来对芬丹实施犯罪的。我自嘲地想。
“那个……要塞,怎么样了?”他顽固地保持长久的沉默,我只好先开口,没话找话。
芬丹又沉默了片刻,在我觉得讨了个没趣,正准备摸摸鼻子自我安慰一下之前,他开口了。
“已经夺回来了。那些恶魔军队,无一漏网。”
我表现得十分振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欢天喜地地恭贺他:“大人真是神勇!不愧是艾罗兰第一名将。有你在,想必国王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芬丹对我这种恶俗的吹捧,居然也没像平常那样很反感地呵斥我,或者干脆转开头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注视着我。夜色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只有一双眼眸格外明亮,如最深的夜里,在森林里可以仰望到的最明亮的星。
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
不是我犯贱,我已经习惯了他凡事呵斥我或者干脆懒得理我。可眼下,他这种平静的态度倒是我第一次见。如果说这就是某种良好的开端,那么,事情顺利得有点可疑。
“我已经调查过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见我疑惑,他又加上一句。“关于你那天在要塞失守一战中的表现。”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还是不相信我,觉得我这么快就把一座要塞输给恶魔军队,是有预谋的背叛——
虽然他还真的料对了,但是,我已经凭着那些两三周没有得到任何兵力补充的小杂兵们支撑了好几场战斗,时间长得连魔王都火冒三丈而拜娅拉都伺机上了我好几回眼药。最后那一役,客观来说,即使我一早并没存着想把要塞拱手让出的险恶用心,以那天敌我双方悬殊的兵力对比,最后我也会弄到全军覆没、只身脱逃的熊包地步。
我所做错的,只是虚伪地欺骗了艾罗兰的精灵们,让他们无限寄希望于我,以为我能够成为抗击恶魔的主力之一,却不料我原本就来自于谢尔戈,是魔王的要臣——
我低头,半晌无语。最后,才慢慢说:“毕竟是败军之将,受到怎样的处罚都不过分。”
芬丹仿佛有些意外我的认罪态度如此之好。他顿了顿,才道:“……不必了。艾罗兰不是谢尔戈,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将人任意处置,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我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涌现了更深的惊惧。
我原本以为,魔王对于他手下这些得力一点的要臣,容忍度好歹应该会高一些。比如拜娅拉,搞砸了多少个任务呀,几乎是每次做对一半搞砸另一半,魔王不是也持续地派她出更多的任务,并没有惩罚她么?
不过,芬丹方才这一句话,却勾起了我的担忧。也许耶泽蓓丝,已经在阿格雷尔那里彻底失败过一次的耶泽蓓丝,得到的待遇,和好歹每次还能做成一半的事情的拜娅拉并不一样。魔王对她还有多少的耐心,实在很难讲。
也许是我异乎寻常的沉默,使得芬丹多看了我两眼,并且,竟然迟疑地开了口,语调里带着些关心。
“你……你的伤,没事了吧?”
32
我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被那个恶魔领主拿魔法劈了两次以后受的伤。想必我如此吃瘪的事情,他也在调查里从别人那里得知了。
“啊,那个,早就结痂了。没事,没事。”我特意给他甩甩胳膊,表示健壮。
“就是那个天杀的……呃,恶魔领主,真的想赶尽杀绝……”我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其实,我更想说的是,天杀的拜娅拉!
芬丹站在那里,见我如此咬牙切齿七情上面,却并没有像从前一般又板起脸来教训我。
月色清亮。好像艾罗兰的月色,从来都是这样洁净而明亮,仿佛不带一丝杂质,能够照出人的内心。一切不美好的事情,都能由此得到解脱,得到遗忘。一切美好的事情,也都可以由此延续,由此滋生。
虽然芬丹并没有说话,但我突然意识到他高大的身躯站在这座低矮逼仄的茅棚里,所带给我的压迫感。月光自茅棚的每一个缝隙里温柔地照射进来,这是在谢尔戈从来没有见过、也根本不曾存在过的平静安详。
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门外那两个守卫,还忠实地守在岗位上么?
我发现芬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丝惊愕和……尴尬?奇怪,我说了什么?
直到他开口,我才发现自己刚才无意识地把那个心里想着的问题问了出来。
“呃……我让他们暂时去休息休息了。是我的疏忽,只顾着召集人马重新攻下要塞,却忘了给他们安排换班轮值的人……我等一下再叫别人过来好了。”
我很奇怪他解释着这个问题时脸上泛起的不明显的一抹红色。难道是他太完美主义太要面子,耻于承认自己也有疏忽的时候?
“其实你大可不必叫人来站岗。因为我不会逃走的,这棚子这样破旧,我如果真想趁机逃跑,大可趁你领军前去攻要塞的时候,在墙上一脚踹破一个大洞就行……”我比划着,指着一堵开裂的墙——那简直不能称作是墙,最多是几根从中劈开,再并排捆绑起来立在那里权当遮风挡雨的木头,一根根还都那么细,我要从那里踹出去实属易如反掌。
芬丹听着我叙述那个在心里描绘了多时却始终没有付诸实施的脱逃计划,脸上浮起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你果然没有好好反省!”他最后又沉下了脸,愠道:“要不然就是在这里计划从哪面墙上踹洞出去,要不然就是自己倒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知!连送来给你的东西也睡得耽误了吃,那两个守卫还以为你出了什么问题——”
哦,被我抓住了他话里的蛛丝马迹。我全然不在意又被他数落,喜滋滋地盯着他追问:“芬丹,你来看我,是因为他们说我没吃东西,怕我出什么事吗?”
芬丹被我的厚颜气得瞠目结舌,最后气哼哼地一甩手,竟然转身走了!
“我是怕你一不小心绝食饿死了,还得跟国王陛下解释!”
啧啧,闹别扭了,好可爱。
我继续厚颜无耻地追到门口,反正门外无人,我大可以继续逗着他玩。
“芬丹,你不是对别人都很有爱吗,连那个丢盔弃甲跑到艾罗兰来求保护的考德威尔领主,你都愿意帮忙;可是唯独对我这么苛刻,呼来喝去的,难得关心我一回,就坦白承认了还不行啊?以后我要是再被你关禁闭,也好有点精神上的安慰嘛……”
芬丹被我扯住身后的树叶大披风,八成是想拔脚走又怕我真的用力把他的大披风给扯下来,恼得不由得重重一顿足,怒道:“你以后还想关禁闭?!你倒是想给我闯多少祸才够?!”
我被他吼得一缩脖子,不过手里紧揪的那一角树叶大披风可没因此丢开。
啧啧,发火了,好可怕。
我继续摇晃他拉风的树叶大披风,佯装没看到他铁青的面容。“我怎么知道以后哪里还会触怒您啊。当然要趁着合适的机会,先打打伏笔,骗取一些适当的同情……”
“你……!”芬丹气得简直是,唔,据我看来,面如锅底。哪里还有什么我当初YY出来的阿喀琉斯的面相,倒是快要李逵了。
我猜他此刻一定很腹诽把我硬塞给他来培养历练的阿拉伦国王。不过,我暗笑,芬丹这人太正直忠诚了,就算对国王有一千一万个不满,他也不会真正去考虑哪怕一分钟的。
我倒是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我想。
于是我脸色一变,正色对他说道:“芬丹,国王陛下不是说了,把我托付给你么。你就得对我负责,不能无视国王陛下的命令。我虽有做错的地方,日后也不能一味打压重罚啊,否则你总怀疑我的能力,我再百般努力,总进不得你的法眼,得不到你的肯定,我怎么知道我往什么方向努力才是对的?”
芬丹看起来被我这种生拉硬扯的强盗逻辑快要气得爆发了。
“负责……?!凭什么我还得对你负责?!国王陛下确实把你分到我手下,让我多派你上战场历练,可是我难道没有给过你机会吗?你看看你自己把局面都搞砸成什么样子!国王陛下让你来协助我守住要塞,结果要塞就是在你手里丢出去的!如果有人向国王陛下如实汇报了这件事情,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得意几天?!”芬丹气极,冲着我的笑脸就是一通咆哮。
被他吼叫了,我却很开心。
“芬丹,原来你是担心国王陛下知道了我没守住要塞,处罚我啊。”我笑眯眯地暗地里又接近他两步,现在我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了。我看准他比较靠近我这一边的右臂,觑个空子,猛地扑上去,抱个正着!
哦也,芬丹又被我吓住了。他惊呆了的时候通常都有那么几秒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短暂的瞬间就是我要钻的空子。我变本加厉地揽住他的右臂,顺势把头在他肩膀上靠了靠。
“芬丹,你真是个好人。我一定加倍努力,不会辜负你的关心——芬丹,你相信我吗?”
然后,我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在他用力甩开我之前马上撒开手,自行跳到一旁,还冲他友好地挥挥手道别。
“再见,芬丹。什么时候你消气了,再把我放出来好了。被你处罚,我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夜色之下,芬丹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暗影,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到他一阵青一阵白的神情。好在我及时弹开,不然他多半会把我扔出去吧——我得意地想着,脸上却是无害地笑着,十足的良善。
“你……我什么时候看到你会消气!我也很想知道!”芬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唰,一甩身后那潇洒的树叶大披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33
我得感谢拜娅拉,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芬丹被我这么一小小地挑衅,还有几天能够消气。
我又在草棚子里混了一天半,就有人来解放我了。
芬丹的那个花花心腹——加兰,板着和芬丹一样面瘫的脸,给我开了门。
“黛蕾尔女士,你可以出去了。出去之后,马上到大营集合。”
他板板地说完这两句话就要走,我反应很敏捷,立即像一只兔子一样窜出了草棚,“啪”地一拍加兰的肩膀。
“加兰!为什么要我去大营集合?又有恶魔军队打过来了么?”
加兰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讪笑。刚才那一下没控制好力度,下手有点重。不过反正他浑身刺青刺得到处都五彩缤纷,就算我真的留下了五指爪印,想必也没人看得出来。
“这次来的是个媚姬,模样长得很丑,带的人也不少。看样子是主力。”他还是尽量详细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怀疑他早就料到我还预备了一连串问题砸他。
我是O型血,天生的好奇宝宝;身体虽换来换去,可是本性没改。不过看这个加兰一副惜言如金的样子,我与其追问他,不如直接去追问他的上司好了。
我很干脆地大步流星就往大营方向走,听见加兰在我身后吩咐那两个守卫把草棚子收拾收拾。
我吱吱地窃笑。想必我那铺了半个屋子的大堆茅草看着实在有点混乱。加上我还在草棚的地上画出一副跳房子的方格,用石片丢着玩了好一阵子,他们如果真的要整理,也有得他们忙了。
我蹙到大营外的空地上,看见全体人马早已是旌旗猎猎,整装待发。我辖下那群杂兵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当初本来就损失惨重,如今剩下的不多几个散兵游勇,都被芬丹打散了编到其它队伍里去了。
此时他们看见我,自然都很兴奋。一个个眼里都冒出绿光——啊我是说,欣慰的光。
只是每个人的神情好像都不太正常,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有的人五官移位,有的人肩膀抽动,有的人嘴巴紧闭起来,像不肯张口的蚌壳。
我疑惑。莫非我禁闭蹲得多了,长相也变得猥琐?
芬丹正在一旁,与几名德鲁伊长老和猎手头领在议事的模样。见我一现身就引起了他军容严整精神抖擞的军队里一阵骚动,他停住了说话,凝神往我这边看来,眉头逐渐皱紧,忽然大步向我走来。
那几步走得真是别有气势。一看就知道他还没消气。
我暗忖,加兰所说的那个丑怪媚姬,除了拜娅拉还能有谁?她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马了么?不过拜她所赐,我才能早日脱身,也算她没白让我背一次败战失地丧权辱国的黑锅。
芬丹走到我面前,很不满地打量我。
“为什么不先去整装?”
我嘿嘿笑。“又不是妻妾来拜见老爷,用得着什么梳妆打扮……”眼见芬丹脸色发黑了,显然很不欣赏我的幽默,我慌忙换了个比较无害的说法。
“加兰说事情紧急,我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就匆匆跑来了,看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戴罪立功……”我确信我的神情无比谦恭。
芬丹仍然不上当,皱着眉头对我说道:“不差这一时半刻。你的头上,呃……都是茅草,头发也太乱,还有这衣服……去整理了再来。”
我一低头,哦哦,黛蕾尔那身标准穿着——红色长裙,被我睡得是裙摆皱巴巴,而且上面沾了很多草屑,确实有点风情万种的乱。
这几日既没洗脸洗澡,又没镜子可照,自己那副尊容成了什么样子,我自己也能猜出些来。八成像是很随意地在草堆里滚过吧。唔,引人遐想。
我伸手扶一扶脑后快要松坠的发髻,很想如新龙门客栈里的张曼玉一般,扭着腰肢走出散发自然魅力的脚步,也好光荣退场。
只是我实在不到人家那个级数。窃以为,张曼玉那样的风情,是需要时光的淬炼和感情的经历两样积累的,而眼下的我呢,实在是一样都不具备。
我只好讪讪退下,经过花仙子阵列时顺手揪来一人,靠近低声问道:“你们一般都在何处梳洗整理?”
那花仙子可能看在我“蜂群女王”威名的份上,很耐心地给我讲解了一条寻找活泉的线路图。好在我方向感极强,记路的本领高超,一听之下就明白了她的指点,谢过之后就脚底抹油,冲往梦想中的女溺泉。
我好久没洗澡,觉得虽然没出什么汗,身上也没有不良气味,但终究觉得不甚爽利。此刻四周无人,大家都去了集合听令,这正是我痛痛快快洗个干净的大好时机。
我把自己那件红色长裙脱下来丢在岸边,又把自己在来时路上已经预先摸来的两块长长的布摆在岸边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打算等一下用来当浴巾。
我那匹御赐坐骑——银色独角兽,本来自己就挺喜欢洗澡,今天我正在街上转悠,琢磨着怎样才能从为精灵猎手制作标准服饰的裁缝铺里摸几块绿色麻布来做浴巾的时候,遇见了也在街头闲逛的它。于是我在它的协助下,偷摸翻进裁缝铺后院——反正精灵建筑的一大特点就是要嘛干脆没围墙,要嘛围墙低得我鸡手鸭脚都能轻易翻过——拿了两块浆洗好了正挂在后院树枝上备用的绿色细麻布,就骑上它迅速逃离了作案现场。
现在它也泡在水里,还能给我权充天然的遮挡。
生活在森林里也有好处,就是那些天然的洗浴用品易寻。我找来皂角,认认真真把头发洗了。那一头红发,啧啧,太丰厚了,洗起来得花上半小时。
回想在现实世界里的那个我,发质轻薄,发量也不算丰盈,发色还有点天然的茶色,所以时常在理发的时候被理发师赞我这头发染得如此之自然,实属好手艺,想必定是上得起高级美发店找得起好师傅的小资MM,而我只能报以苦笑。
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现在我这一头红发,虽然不是自己努力长出来的,但绝对够格做洗发水广告了。
34
还有,这游戏里的人设,真对得起我。耶泽蓓丝既然绝招是“妖妇”,身材惹火那是自不必说了;就连这精灵族爱玩蜜蜂的小姑娘,都是肤色白皙,腰肢纤细,身段玲珑有致得很。
我喜滋滋地暗自欣赏了一回自己的那双修长的腿。对于我这个素来的长腿MM控,在原先的世界里,生平最得意事乃是自己虽然平了一点,却长了一双极修长的美腿,可以聊补身材上的小小缺憾。如今被扔到游戏里,居然能够获得如此标准的美女身形,总算让我心理平衡了许多。
我吹着口哨继续洗澡。都洗好了,还一时不想上岸去。遂把银色独角兽招来,让它伏在近岸的浅滩上,露出大半个身子,然后我把头搁在它背上,很悠闲地仰躺在水面上晒太阳。
芬丹急赤白脸地召集军队,想必没空来理我。我赶着去了集合地点,一看自己的杂兵都被打散编入其它部队,就知道至少这一仗是没有自己上阵的份儿了。那么,在他领兵冲锋陷阵的时候,我就洗得白白嫩嫩香喷喷的,好等着他获胜归来,带着大家风光入城吧。
许是身上沾了水又吹了风吧,银色独角兽打了个好大的乞嗤,身体跟着一抖。我猝不及防,那个大喷嚏震得我的脑袋从它的背上滑落下来,身体也失了平衡,差点没一头直接栽到水里。
我愤怒,直跳起来,叉着腰对它喝道:“你这匹大笨马!要打喷嚏也不先预告一声……”
它无辜地看着我,鼻子呼呼出气。可能是刚才那个大喷嚏打得狠了,流出一些鼻水,它的鼻子里突然冒出好大一个鼻涕泡泡儿,“卜”地一声,在阳光下破了。
我愣了一霎,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又弯下腰来,一下抱住它的脖子,弄得它懵懵懂懂的,满头雾水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鼻涕泡儿!喂,大马,你就叫‘鼻涕泡儿’,好不好呀?”
它目光十分忧伤地看着我。
我才不管。
“鼻涕泡儿,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知道吗?”我严肃地正告它。
它低下头,仿佛对自己这残酷的命运屈服了。
我很满意。
不过我的得意劲儿只持续了几秒钟。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岸上有人恼羞成怒地大喝。
我大骇,这不是芬丹的声音么!
我下意识一低头,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姿势,刚巧能让鼻涕泡儿把自己的身体遮住大半,何况披了满背的、长长的红发,也可以保证我不致当众走光得太多;但是我还是羞窘难当,血冲头顶。
谁知道他的视力是不是5.3啊。万一他眼尖得很……我实在是羞愤交加,不敢再想下去,慌忙滑进水里,死死抱着鼻涕泡儿不放,只从它背上露出一张脸来,怒气冲冲地对着岸上那个色狼肌肉男叫嚣:
“你……你才是有病!有事叫个花仙子来唤我一声不就可以了吗?自己巴巴儿地跑来干吗?莫非想偷窥不成?”
芬丹可能生平还没出过如此大丑,也没被姑娘家如此栽赃诬陷过,又羞又恼又撇不清楚,气得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我怎么知道你居然跑来这里洗……!让你找个地方整理整理头发和衣着,你居然能耗上大半天!早上我让加兰去把你放出来,结果你骚扰了人家一顿,我现在怎么好意思再派别人过来传唤你?!”
我一想,准是那个加兰去他面前告状了。哼,小心眼的花花剑客。
“我哪有骚扰他?我不过就是拍……”我抗辩,看到芬丹那铁青的神色,自动把自己的行为力度下调了一个等级。“……摸了他一下么……”
奇怪,对于我调整后的力度,他似乎还是不满意。
“你快上来!别一直磨磨蹭蹭的!还有任务要交待给你!”芬丹呼喝。
我这会儿算是冷静下来啦,反正我想得开,这具身体不就是我出任务的时候暂借的么,说白了就是一件大点的人形衣服罢了——于是不禁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你守在岸上,我如何能上得去。芬丹大人,可否先把那两块细麻布丢给我,然后自此地撤离,好让我能把自个儿整理好了,再去见您?”我嬉皮笑脸,下巴架在鼻涕泡儿厚实的背上,伸出右手遥遥指着他脚边。
芬丹那张严肃且面瘫的脸几乎要涨成紫红色。他恼怒又有丝慌乱地低头,却看到那两块本应做成猎手服的绿色细麻布躺在地上,这下可真是火冒三丈。
“你……!你竟然偷拿军队制衣用的布……!”他咆吼。
我抚额叹息。可能他觉得我亵渎了他们精灵猎手神圣的着装吧。可是我又不是要拿那两块布当完浴巾晾干后再回锅做猎手装,他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么?
“好吧,大人。谨遵您的吩咐。那您直接把我的裙子丢过来好了。只是我得丑话说在前头,我现在可浑身湿淋淋,这裙子一穿——”我停住,留下一个意蕴无穷的结尾,让他自己猜去。
只是这结尾实在太明显了,就算芬丹纯情到从未近过女色,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你……!”他恼火,左右为难了片刻,纯情的羞窘还是战胜了他对于老本行猎手装的尊敬,他拿起脚边那两块细麻布,狠狠丢给我。
这两块布可是来势汹汹啊,呼的一下,挟带风声,在空中半展开来,张牙舞爪地掠过鼻涕泡儿,直冲我当头罩下。
我接个正着,愉快地向他挥手道别。
“回见,大人。”
芬丹看起来很想砍了我。他的双拳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来回折腾了几次,毕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对我脱口咆哮:“你下次要是再敢这样……一定从严处置!绝不宽贷!”
我一怔,难不成这绿色无情肌肉男,还以为连关了我两回禁闭,算是从宽处理还是怎地?
我伏在鼻涕泡儿的背上,阳光晒得我有些懒洋洋的,敷衍地向他挥手:“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大人。下次我一定注意,把您的喜好脾气都摸清楚了再做事,避免再无辜受罚,行不行?”
“你……!”芬丹怒焰冲天,可又不敢再过来,踌躇了一下,愤愤地转身走了。
我目送着他冒火的背影。唔,那匆匆离去的脚步里,怎么能够觉出一丝仓皇逃窜的意思?我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了。
呜,无心Сhā柳了。还真是又天雷又老旧的桥段啊。最可惜的是,他还没上钩。
唔,如果连暴露都没有效果的话,我可怎么才能顺利完成魔王大BOSS的重托呢?
35
我施施然梳头穿衣,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集合地点。
四下一望,却有点奇怪。
也许是芬丹布置任务已毕,大家各自散去,现场并无人影。
我跟鼻涕泡儿面面相觑。我问它:“嘿,你们塞利斯塔拉的第一要臣,上哪儿去了?”
它无辜地摇头,嘶叫了几声。
那个加兰又板着一张脸无声无息地出现,对我传旨:“芬丹大人命你往中央要塞城楼上见他。”
我抬头一望天色,讪笑着指指天空,问道:“这么晚了,芬丹大人还去巡视要塞防务?”
加兰白我一眼。
“那媚姬在城外扎营,只怕明日天亮便会发起攻势,大人当然是要加倍谨慎,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
我耸肩,这个加兰看来不太待见我,跟他的上司一样啊。
“也罢,那么我就赶着去了。”我跨上鼻涕泡儿,把加兰扔在原地,颠颠地往那座曾在我手里失陷、又由芬丹夺回来的中央要塞进发。
这个芬丹,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猫头鹰的。好像我每次和他碰面,多半都在晚上。白天他就跑得连个人影都不见,也不知道他就是一武将,哪来那么多大事小情让他日理万机。好像只有到了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才有空搭理我似的。唔,夜黑风高,月色撩人,这样下去很难不让我想歪啊。
我到了要塞城楼上,一路上无数人热情地与我打招呼:“喔,黛蕾尔,你又被放出来了啊——”
我恼怒。什么叫“又”?!
虽然我知道这些思考线路比较简单的善良小绿人儿们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这话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在说“喔,狗狗,你家主人怎么又没把你栓好,让你跑出来了啊”!
我全身迸发着怨念的小宇宙,气冲冲登上了城楼。
芬丹正在城上一边眺望城外拜娅拉的大营,一边听取我方探子的报告。我暂时无事可做,看着城上城下无数人来来去去,为明日可能到来的大战做着密切有序的准备,不由得也被这样的豪情壮志所感染,即席赋诗一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君若有胆量,出阵来决斗——”
四周忽然静了。
我环视左右,发现人人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目瞪口呆状。我讪讪,心想我不过是发发感慨,最多也就是吟得抑扬顿挫了一些,至于这么惊恐么。
毕竟还是芬丹镇定,顿了一霎之后,又张罗着听取汇报、布置工作,一时间把那些地位还在我之下的小小头目们调动得脚不沾地,一片繁忙。
我也不敢再吟诗抒情了,乖乖站在城楼一隅,等待芬丹吩咐。
终于他把每个人都派了一堆活儿遣走了,城上重新恢复了宁静。这时,他才有空转向我,脸色陡然一黑,吼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安生一会儿!刚才你叽叽咕咕都说了些什么?”
嘿嘿,精灵们不懂古代中文啊。我暗喜。
说到这里,我要赞叹一下那个把我丢进该游戏的大神。虽然我英文程度不错,但也没利索到连这游戏里通用的古英语都能玩转的地步。但是当我作为耶泽蓓丝睁开眼睛的那一霎开始,不管我脑子里用的是中文还是英文来进行思考,反正我嘴巴里冒出来的就都是游戏里的官方语言。
所以当我偶尔唱唱中文歌,吟几首打油诗的时候,他们就如同听天书了,绝对是有听没有懂!
这让我很有一种小小的优越感。曾几何时,我也成了双语人才哩!
我满脸堆笑地把我方才吟诵的那首打油诗的意思给他翻译了一遍,满意地看到他那张严厉面瘫脸上阴晴不定。
嗯,是谁说过,如果有本事把一个冷面无情男折腾得七情上面,就说明你对他实在有些影响力。这么说来,即使他连关了我两回禁闭,且对我面如阎罗地训斥过无数次——不过,我们大约还是应该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
但是,我想芬丹一定不这样认为。
因为他的神情严峻得厉害,紧皱着眉,索性不再理会诗兴大发的我,双手撑在城墙的栏杆边上,向要塞外遥遥望去。
我也跟着他往城外看去,看到影影绰绰的简陋营帐,东一堆西一堆风中凌乱的篝火,还有或站或坐或躺或卧的恶魔军队,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一看就是一副军纪松弛人心涣散的模样。
不过,我和芬丹心里都很清楚,恶魔军队胜在人数众多,阵中会几手简单的破坏魔法的也不算少,加上妖姬这一系与生俱来的无限反击技能,若是修炼到宠姬那个级别,一出手就连攻对方三四个兵种的部队,确实也不容易对付。
何况看来拜娅拉这次要在魔王面前露脸的决心不小,一次次派手下狗腿子来进攻都被打退,此番亲自带兵赤膊上阵,一昼夜之内就直抵中央要塞城下,只怕知道我也在此驻扎,想必也是存了一箭双雕的心:要嘛攻下要塞,在魔王面前狠狠挣一回面子;要嘛攻不下,回去只管在魔王面前进谗,把责任都推我头上,说我暗怀贰心,只怕早晚要给魔王坏事云云,她自己好趁机踩着我的肩膀上位。
哼,我在心里暗自冷哼。
拜娅拉,我已经为了卖个人情给你,蹲了好几天草棚子了。才被放出来就又成全你一回?你哪来这么大面子?何况我这边,眼看着魔王给我的任务刚刚有一丝起色,要是这个时候我胳膊肘往恶魔那方拐去,恐怕这微妙的情境立时要变为查处内奸喊打喊杀,回去怎么向魔王交待?我可不想开自己小命的玩笑。
今夜奉了芬丹的吩咐,大家一律不得回营安歇,而是都在要塞大门之内的空场上,拉开阵势露天宿营,以备从来都是十分卑鄙的恶魔军队万一半夜偷袭,大家也好及时响应。此刻城下亦是燃起一堆堆篝火,衬着流萤飞舞,与城外那些面目狰狞行为愚蠢的恶魔们相比,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情境了。
夜晚的风挟带着篝火暖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风里带着木柴烧焦的淡淡糊味,有些呛人。我不禁咳嗽了一声,眼里也被呛得有些酸涩。
36
记得上一次看到这样多的篝火,还是在年少时学校组织的一次春游远足。那一次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脑筋搭错,居然把我们带到荒郊野外深山野岭里,借住农家一宿,且第二天必得闻鸡起舞,清晨登山。自然大家一片怨声载道。
然而当夜在山脚下举行的露天篝火晚会,却那样闹热,那样纷扰,那样欢乐,那样温柔。拂面而过的晚风中都带上了一丝暖意,老师们善解人意地留在房间里闲聊或者打牌。而我们呢,有人从外衣怀里掏出偷偷带来的听装啤酒;有人笨手笨脚地跟着农家院的主人一家学着在篝火上烤肉,还卖弄着信口胡编的新疆腔普通话;有人在火堆旁伴着录音机里播放的磁带金蛇狂舞,博得阵阵笑闹叫好。
我记忆里的那场篝火晚会,永远是那样混乱吵杂而温馨如昨。我永不能忘却当我在冲着旁人递过来的一串烤焦了的羊肉串皱眉噘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的,那个少年的温文轻笑。
他对着正在做鬼脸的我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的目光越过那些笑闹喧嚷的人群和熊熊燃烧的篝火,在半空中轻轻一碰,瞬即飞快转移,然而心头突然而至的那一抹欢喜,混合了一丝模糊的心悸和隐隐的期待,如跳跃在火光里的温暖,那样令人屏息。
只是彼时的我们不会知道,那一瞬的灿烂,如同在半空中爆开的烟花,只有片刻的耀目,却终究没有了结局。
“……黛蕾尔?……黛蕾尔!”
我突然听到耳边的声音,吓得直跳起来,下意识立正高呼:“在!”
我喊得够响亮,芬丹皱着眉头,审视着我。
“大战在即,还如此散漫不上心,精神不集中!”他数落我。但是鬼使神差的,在训斥之后,他忽然加了一句。“……你有心事?”
我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这回真是瞠目结舌。
啥?我没听错吧?这个绿色冷面无情肌肉男,居然要关心起我的心事?我这进程算不算是一日千里?魔王知道了还不得欢喜得奖励我白白砍拜娅拉几十次过瘾?早知道沐浴走光这么天雷兼小白的招数也如此管用,我怎么不早……咳,我是说,那我也不能特意牺牲色相,洗给他看!
我胆气倏然壮了十倍,先前那点虚无的感慨也暂时抛到了脑后,笑眯眯地回答他:“有啊,当然有。”
芬丹看起来难得地打算洗耳恭听。我怎能不趁热打铁,语出惊人,好一举在他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芬丹,我在想,哪天你能对我自始至终和颜悦色了,这世界也就实现你所追求的终极和谐了……”我信口胡诌,想先蒙混过关,再创造一个比较温柔容易下手的氛围,好继续贯彻魔王的指示,使出全身解数散发魅力吸引他。
谁知道芬丹的直觉锐利起来也足够心细如发。他并不接受我的敷衍。
“你最好说实话。”他冷冷地盯着我,完全无视我脸上一团和气的和稀泥笑容。
我泄气,难道他就不能让我消停点么?非要我承认我在缅怀一个他闻所未闻、且永不可能理解的世界,在怀念着一个跟我如今其实已经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
我灵机一动,伸手指着城下空场上的那一堆堆篝火。
“其实我是在怀念,从前曾在森林中见过狮鹫帝国过境的军队,跟着他们享用了一回用篝火烤肉……不是我说,芬丹,我们整天吃素,偶尔吃了一回烤肉,实在是人间美味……”我眼见他脸色一沉,心想坏了,这个追求和谐社会的环保人士,只怕要骂我草菅畜命哩,慌忙改口:“啊我是说,实在惨绝人寰,全没味道。肠胃都受不了,好几天肚子里都闹得慌!”
芬丹冷着脸,眉心拧在一起,眼神在我脸上如同两道探照灯一般扫视了两三个来回。
我八风吹不动,继续老神在在地维持满脸堆笑的状态。
芬丹终于调开视线,凝视着城下那些状似轻松正在休息的精灵们,缓缓说道:“只要恶魔一日不除,这世间便没有真正的和谐……”
我突然记起他效忠的上司——阿拉伦国王,貌似追求和谐已经到了一种要走火入魔的程度,甚至认为敌人的存在也是必要而有价值的。那么,芬丹的追求,岂不和他忠于的国王陛下相悖?
我的思考线路比较短,稍微粉饰了一下语言,就把这个疑问直接当头丢给了已经为了整军备战殚精竭虑的芬丹。
芬丹却并没生气,也没有呵斥我胡思乱想,只是微微地沉吟了片刻,说道:“……作为统帅,在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同时,想要取得战争的胜利,是不太可能的。”
我暗笑,这个绿色严厉无情肌肉男,还会这么委婉的说话?被他斥责得多了,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他原本在游戏说明里的定义,不是一位“勇士、诗人和外交家”么?
我灵光一闪,顺口试探道:“那就只能靠你的长才了,外交术——你不是还做过艾罗兰派往狮鹫帝国的特使么?想必很懂得如何与他国势力打交道,只怕面对那些恶魔和丧尸,也知道如何不战就能屈人之兵……”
芬丹一怔,淡淡说道:“我不懂什么外交术。去狮鹫帝国,只是为了维护古老的联盟和谐。我也不喜欢与邪恶势力谈什么条件。谁做了对这世间的和谐有害的事情,我绝不想容忍。那只会给邪恶势力的再度作乱,留下更多机会。而我,不想给任何邪恶势力半点机会。”
他说得正义凛然,而我听得后背上暗暗出了一背冷汗。
要是他知道了我原来也是他誓要除灭的“邪恶势力”中的一员大将,我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近,魔王交给我的任务进展得实在有些太过顺利,使得我丧失了应有的戒慎。芬丹对于我的步步进逼步步试探,虽然有些惊异有些抗拒,但是并没有太清晰而绝对的拒绝,所以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我慢慢在脸上挂起一个心无城府的笑容。
“国王陛下觉得敌人的存在才令这世界和谐,你却说要消灭一切敌人……我看啊,虽然我还没能领略到和谐的真谛,可是难怪国王陛下才是国王啊!”我说得无比拗口,存心引开话题。“一百个人的心里,只怕有一百种和谐的真谛……哎,芬丹,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领悟到呢?”
芬丹显然没想到我打着阿拉伦国王的旗号小小地数落了他一下,把脸一板,不再看我,语气也变得死板板的。
“你?你还是先领悟一下有没有什么真谛能让你稳重一点不再闯祸吧!”
我假装听不出来他的训斥。
“我本来就没闯过什么祸么,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个游侠成长为英雄的过程中必须历练的小小挫折……”我大言不惭。
芬丹横了我一眼,仿佛对我的论调不甚同意。“是么?怎么我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小小挫折?”
我很随和地大咧咧拍他的肩,“你是艾罗兰的大英雄么。英雄也分三六九等的,像我,也就是冲着一个普通英雄的方向来养成的,只不过落在你手里,走的不是简单而是史诗级难度……”
哦,糟,我一时不察,剧透了。
37
我慌忙补救:“啊我是说,在你手下,跟着你历练,虽然难度比别人都大得多,但是一定也会获益匪浅!简单的路人人会走,至于能不能走成史诗,就得看个人努力了,哦呵呵……”
我汗得很,这么故弄玄虚的措辞,不知道能不能唬弄过去。
又或者,我应该说,芬丹给不给我这个台阶下?
我正在胡思乱想,芬丹却淡淡开口了:“你想成为史诗里传说的英雄人物?……看来你确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故意把“很长”那两个字拖慢了一点,拖得我老脸泛红,恼羞成怒。
奇怪,干吗他近来这么喜欢讽刺我?也不见他对别人如此刻薄。难道是我人品爆发,激发出了他性格里深藏的另一面?
哼,如此阴暗如此计较如此小心眼,够格跟现下的阿格雷尔未来的雷拉格一道,下到地下世界去,做个黑暗精灵了。
我趁着夜色掩护之下,暗暗向芬丹翻白眼。却不料他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我的一个白眼翻到一半就卡住了,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却被苦主捉了一个现行,十分尴尬。
可是芬丹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直接对我生气。
今夜月色阑珊,城里城外却是遍地篝火,冒起很大的烟雾。在那些跳跃着的火光里,他的面容也忽明忽暗,唯有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灼灼有神。
曾几何时,记忆里也曾经有一双相仿的眼眸,篝火的热浪温暖了那眸光里的温度,映衬着夜色如水,带出我无法回头的一段最美的时光。
我有点出神,喃喃道:“你如果不折磨我不对我怒目以对,看起来竟然还很有爱。”
这句话果然招来芬丹习惯性的皱眉。我发现每当他听不懂我所说的话的时候,就会拧眉头给我看。
“你那个脑子少胡思乱想一些,少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会有更大的进步!”他严肃地训诫我。“身为一名统率军队出征的游侠,居然还会小偷小摸!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裁缝铺,里面要制衣的麻布数量都是固定的,你顺手摸去两块,他们到时候交出来的猎装数量就不够,让他们如何交差?”
我汗下,真没想到他辖下管理如此严格。艾罗兰说白了不过是一大片森林而已,差不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植物人——谁知道他居然连给人家多少布、能制成多少衣服,都要严格登记造册,按量验收?
就是现代世界,我们不是都能经常在外贸小店里买到知名品牌的外贸余单尾单衣服么?可见就是国外大牌子,也知道多给中国的加工厂一些面料,交货的时候还容许你有三两件扣子钉松了线头多缝了之类的不合格品哩。可是落到艾罗兰这个大森林里面,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却如此一板一眼,不讲情面,不打折扣?
我打哈哈,“下次我一定小心,还不行嘛?芬丹,这回我用都用了,也不方便再退回给裁缝铺做衣服了,你……你如果要我赔,等这一仗打完了,万一国王陛下,体恤将士们参战有功,赐下几块麻布或者几个铜子,我一定决不藏私,都拿去赔……”
芬丹板起了脸。“赔?要指望你想像中的赏赐来赔偿,不如干脆按照法令……”
我大慌,“又要关我禁闭?芬丹,你也行行好嘛,国王陛下交给我们的一个任务还没完成,我都被你关了两回了……回去要是国王陛下问起我跟你都历练了些什么,我总不能说‘只锻炼了蹲大牢的意志品质和决心’吧?”
芬丹冷着脸教训我:“现在知道慌了?那么当初为什么不多用用脑子!要我不处罚你?那裁缝铺交不出符合规定数量的猎装,他们怎么办?代你受过?”
我大大地伤脑筋,叹了一口气。
唉,我早应该知道的,对这个绿色冷血无情肌肉男,色诱和耍赖,一概都是不管用的。八成,只能激起他继续惩罚我的斗志吧……
我垂头丧气,认罚道:“好吧。你关我吧。我不能让人家无辜被我带累。只是,等打完这一仗再关吧。恶魔来了,多一个人上阵,总是多一份力量……”
半天没有等到芬丹的回答,我不由得抬起头来,却一眼看到他眼里隐隐约约的温和。也许,是我认罪态度良好,他就打算把我坦白从宽了?
可能我这种直勾勾的盯视方式太呆了,不适合游侠这样响当当的身份,引得芬丹又瞪了我一眼。
“关?你倒是坐牢上瘾。……罢了,既然见你诚心悔过,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只是裁缝铺那边少一件猎装,你又是国王陛下指派到我手下的,我须得对人有个交待,才好登记;那就只能算是我领用的好了……”他说着,忍不住又狠狠剜了我一眼,那凌厉的眼刀,钉得我心中刚刚露头的一线欣喜又畏畏缩缩地躲了回去。
我干笑,刚要说话,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连忙调转视线往下望去,却看见城里城外都突如其来地忙乱起来,拜娅拉带着的那些恶魔军队居然乱七八糟地集合成几队,开始用投石车砸要塞的大门。
我大愕。这个拜娅拉是派了眼线在我周围吗?我和芬丹刚刚大眼瞪小眼了这么一小会儿,难得地没关注城下的状况,她居然动作快到连投石车都能拖出来!
芬丹这一下可是勃然变色。他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又倏然变为铁青,最后,握紧双拳重重擂了一下城堞,愤声喃喃道:“这种时候,我竟然丧失了应有的警觉心……我早该知道恶魔的卑鄙!”随即向城下吼道:“整军!列队!准备迎战!”
奇怪,我想,为什么他的脸会涨红那么一下子呢?难道,是气极了的关系?
是气拜娅拉手段卑劣,趁夜偷袭?还是……气自己一时间失去了警觉心?可是,他为什么会说自己丧失了警觉心?他不是一直都在城上忙着整军备战,给大家布置工作么?如果这样还不够警觉,那么什么样子才算是真正的警觉?
我想得十分头痛。眼看芬丹匆匆下城而去,慌忙追在他身后。
芬丹走得十分快,我一路从楼梯上下来却是脚底频频拌蒜,索性一手捞起长裙的裙摆握在手里,大步流星跟上他。
芬丹到了城下,正有人替他牵来他那匹银色独角兽的坐骑。他上马之前,回身看了我一眼,不禁怒道:“瞧你,又不成个样子!”
我诧异地低头,上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最后才注意到自己挽至膝上数寸处的裙摆,倒把双腿都露了多一半出来,慌忙手一松,哗地一声,长裙重新坠下来盖了个密实。
只是我心有不甘,只为自己把裙子弄成超短裙也似,就要生生受他一个怒眼,不禁嘟嘟囔囔:“怕什么,花妖们比我暴露多了,也不见你说她们……改天我早晚把这碍事的裙摆都给撕了!”
“嗯?!”芬丹瞠目,冷冷哼了一声,显然对我的整改态度十分不满。
我也只好唯唯诺诺,腆着脸蹭到鼻涕泡儿身边,一翻身上了马,抢先往要塞大门那里去了。
38
这一番恶战可是甚为激烈。
拜娅拉带的人马不少,又玩了一记先下手为强,在要塞的外城墙上轰开了几个大豁口。
幸好芬丹事先在城墙外布置了不少地雷。那些地雷看似都是蔓延在地面上生长的刺藤,实则都是效果极为恐怖的“地缚藤”,只要一踩上去立时死伤甚众,即使侥幸活命,也得受到无法驱散或消退的强大“树藤缠绕”魔法的禁制,使敌人再也无法移动。
我眼看着拜娅拉带来的宠姬不惜力地和我们这边的精灵猎手对着远程狠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
战争真是令人厌恶,且能磨灭世上一切纯真和美好的东西。
芬丹亲自应战。他新近研习了一种能够将自身魔力注入弩车的本事,加上他手下带的弩车本身就强悍得很,攻击时是三连发,比我们这些小喽罗配备的普通弩车要强出不知凡几。此时他也不惜跟我一样浪费箭枝了,手一挥,弩车箭下如雨,还附送魔法伤害,那场面实在壮观极了。
他却没给我派什么具体任务。于是我就混在一群花妖中间招招蜂群,滋扰一下敌人。
眼看一直打到日上三竿,拜娅拉那边死伤枕藉,渐渐不敌。
芬丹一声令下,一群远古树精们终于敞开了要塞大门——城外唯一没有下过地缚藤的地方,率先奋勇冲将出去。
树精们一个个长得好似行走的鸡毛掸子——啊我是说,行走的大扫把——但是打起仗来却也是毫不含糊。虽然行动慢点,走得也慢,但是被这群大扫把扇上一巴掌,却是要了亲命——不但立时死伤一片,剩余人等还能即刻加个“树藤缠绕”的魔法禁制,动弹不得。加上他们防御值又高,守城的时候出击打头阵,倒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我一直喜好速战速决,自己领兵的时候往往振臂一呼,就把麾下人马都遣上去冲锋了,树精们跑得慢,总是没多少建功立业的机会。今日在芬丹手下,终于得到发挥的舞台,自然个个奋勇得很。
我夹杂在花妖们中间,也跟着树精们往外冲。往日自己领兵,总是遵循这游戏里的规矩,往往站在本方大旗下耍魔法远程攻击,但既然今日后方有芬丹坐镇,我也不好意思抢他位置。何况我先前站在花妖那队里,她们一跑,我若留在原地,实在太显眼,只怕以后在艾罗兰的声名要下降一个档次。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往外冲。
到得城外,战场上已是兵荒马乱。趁着四处绞杀成一团的当儿,我窥见拜娅拉在不远处站着,还在疯狂指挥军队死战,歇斯底里地大声哮叫。
我悄悄脱队往她那边去,想让她带着剩余人马逃了就算了,毕竟看见那群平日里拿我这个耶泽蓓丝当偶像一样崇拜的宠姬们在我面前折损大半,我心里也总是不落忍。
我潜到拜娅拉近前,她才发现我,披头散发慌慌张张地吼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边要叫人来劈了我的模样,我赶忙上前几步。
游侠的武器都是统一配发的弓箭,真令人郁闷。我身上也没带着管制刀具,想要作个威胁状也没趁手的兵刃,索性几步上前,一把扼住她喉咙。
拜娅拉待要挣扎,我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脸说:“你最好识相点,配合我一下。毕竟你我同出于妖姬一系,也同为大王效力,若是此时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伤了和气,日后大王若是查问起来,我们都不好交差!”
拜娅拉挣扎着,从被我扼住的喉间咝咝地发出变了调的声音。
“你……耶泽蓓丝!你好狠毒!功劳都被你一个人占了……现在还想踩着我上位……我、我告诉你,没门儿!……”
我叹息,“我可没这个心思。我不是说过么,你也是妖姬一系出来的人才,难道我会故意打压你么?只是你还是愚钝,看不出来大王的意思,就是要声东击西,你来袭扰边境,不过是大王的障眼法罢了!我谢尔戈的军队也不是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现下你败局已定,死伤过半,还不快快收拾了残兵败将,回去将养一番,也好给自己保留一些势力,将来东山再起?”
拜娅拉一愣,尚在全力挣扎嘶叫:“你胡说……大王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难道你就能知道了……”
我作出诚恳的表情,语速很快地趁热打铁:“我是替你着想。最近你我都在外出任务,谢尔戈的情势,你又能比我多了解多少?大王手下永远不缺愿意为他效劳的人,你的优势,不过是经验多一些,手下人马规模也不差……你要是损兵折将,光杆一条地回去,大王难道还能主动抢了别人的手下,聚敛起来,好再拨给你一大批人马?……不如靠自己多打算一些。你带着现剩的这些军队回去,整理整理,休养生息,暗中再多招一些人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还是大王面前得力的干将……”
拜娅拉显然没想过这些可能性,面上显出些踌躇的样子来。
我心下大喜,趁势道:“你放心,我现在手下一个恶魔的人都没有,不过就是一个密谍,难不成将来还能次次跟你抢功?……你多挣扎几下,下手狠一些也无所谓,我等一下假装被你打倒,你就可以全身而退……”
拜娅拉终于点点头。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在原地扭打起来。
我们过了几招王八拳,我觑个空子,忽然手上松了劲道。拜娅拉也不傻,连一声“得罪了”都不说,立时腾出带着丑陋尖刺手套的双手,还出动了身后那根长长的、带着尖刺的尾巴,齐齐向我袭来。
她的招式却颇为狠毒,手套上的尖刺直取我面门。我不得不松了两手,身体往后疾倒,闪避她的进攻。
在我仰倒的那一瞬,我看到了拜娅拉脸上漾起的狞笑。
我心下一震,下意识地以双手护住脸和胸口,往旁边就地一滚。拜娅拉手套上的尖刺堪堪掠过我手臂,划开许多血口。我的双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39
我放下手臂,慌忙查看自己的伤势,心头火起。还来不及跳起来唾骂这个忘恩负义之徒,已经听到一票花妖们的尖叫:“啊!黛蕾尔!你怎么了黛蕾尔……你受伤了没有……”
拜娅拉此番却还算知情识趣,得了便宜就卖乖,站在那里冷冷一笑,对我低声说道:“没想到你在这里也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大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欢喜的。”说罢扬声打了个唿哨,就要带着军队退走。
我心中暗骂:这个偶蹄类混蛋,一定是回去又要在魔王面前上我眼药了。这次战事一结束,我定然得把我手底下那些情报网都撒开,尽快找到阿格雷尔,唆使他早日寻着蒂耶鲁,变身成黑暗精灵,好让这个混帐拜娅拉在魔王面前出一回大丑。
我还没在心里骂完,一道狂猛的风势挟带着不小的力道,自我身后不远处迎面向拜娅拉打去!
拜娅拉猝不及防,被那道夹杂着高级魔法的力道打了个正着,噔噔噔一连后退了十几步,一跤坐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呸了一声吐出口里残留的血,冷笑道:“芬丹?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啊。怎么,还怕我出手太重,把她打死不成?”
我大吃一惊。
芬丹不是原本在后方督战么?什么时候却跟着我们一道冲出来了?这样也不符合游戏里的对战规矩啊……
我还没想完,就看见拜娅拉带着手下的残兵败将,速速逃走了。
芬丹大步跨过我身边,好像还要下令继续追击,我慌忙假装胸口疼,双手却摸到自己的脖子上狠掐了一下,立时嗓子眼恶心欲呕,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仓促之间一时没拿捏好力道,对自己下手太狠,这一通咳嗽直是咳得我呼吸不畅,眼中飙泪。
……双面间谍,真是太难当了。
我刚刚感慨了这么一句,在胡乱抹泪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一角拉风的树叶大披风,停在我面前。随即,那披风的主人弯下腰来看我。我立刻又爆发出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直要把嗓子眼里的扁桃腺——如果精灵也有扁桃腺的话——都喷出来,以示虚弱。
芬丹似乎犹豫了一下,就屈起一膝跪下,认真查看我。我在咳嗽的间隙,听到他清清楚楚地叹息了一声。
我好不容易终于调匀呼吸,咳得脸上发热,视线不能聚焦。
“……伤到哪里了?”芬丹耐心地等我喘完,轻声问道。
我胡乱抹抹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把双臂亮给他看。拜娅拉下手还挺狠,我双手双臂上,皆是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还有,我跌倒的时候可能撞到了肋骨,腰侧感到一阵闷痛,也许撞出了淤青。
我当然不能就势撒娇,颤巍巍扶着自己撞痛的腰侧,就要爬起来。“我没事,你指挥军队去追击恶魔吧……别让他们跑了……哎哟!”
我的劲道不慎用错了方向,又抻了淤青的腰侧一下,这一回疼得有点狠,我龇牙咧嘴,不禁叫了一声苦。
芬丹的一只手及时扶上我的右臂,有力地将我的身子撑持起来。他并没有下令追击,只是简单地说:“恶魔死伤大半了,剩下的现在也追不上了……你逞什么能?居然单枪匹马地跑来和那个恶魔领主斗?”
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愤怒,慌忙解释:“我只是看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周围又没人保护,觉得擒贼先擒王,把她拿住了,剩下的恶魔军队就一个都跑不掉了嘛……”
“简直胡来!”芬丹愤愤地喝止我。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我是艾罗兰排名第一的小白。
“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你到底知不知道恶魔领主都有多危险?你到底要在战场上吃多少次亏才知道厉害……”
我愣愣地望着他愤怒的脸庞。经过如此一番激战之后,他甚至连那一头很正的金发都没有乱,在正午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可是他清晰深刻的五官此刻全都挤在一起,眉心的皱褶深深刻成竖着的“一”字形,显示出强大的怒意。
一点也没有爱。
一点也不友善。
一点也不亲切。
这样的声色俱厉。
这样的鄙视我。
这样的刻薄,骂着我的时候简直是轻车熟路,一看就知道以前就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
可是,我的眼里逐渐涌上了两股浓浓的热流。
芬丹,我能不知道,恶魔领主有多危险么?我自己,就是一个恶魔领主啊。
芬丹,不知道恶魔领主真正有多厉害,多危险的人,是你吧。
我就这样愣愣地仰着头望着他,直到他狼狈地停止了对我的训斥,低声诅咒了一句什么,很不友好地转身拖着我就往城里走去,完全无视我一路上跌跌撞撞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该死的,我能跟你讲什么道理呢?……算了,跟我去医疗帐篷!”
我一路上简直狼狈至极,长裙拖在脚下,又要极力跟上芬丹的步伐,不知道几乎绊倒了多少次,最后简直是被他生生拖到要塞里临时搭设的医疗帐篷外的。
我一看这个地方,有点发愣。
原来,临时的医疗帐篷就搭建在上次关我禁闭的草棚子旁边。也许是那里空地较大,方便大张旗鼓地对伤员进行医治和急救。又或者那间草棚子临时还能改作他用,此时那间草棚子也是房门大敞。
突然,那个芬丹的心腹加兰,从草棚子里躬身钻出,一眼看见我和芬丹,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飞快走到芬丹身旁,对他俯耳说了几句什么。
芬丹的表情亦是一怔,回头看了看我。
加兰肯定地又对芬丹点了点头。芬丹略一沉吟,就对他说:“找个医师到这里来。我们先进去看看。”
加兰领命去了。芬丹这才皱着眉头看向我,说:“你又在草棚子里搞什么破坏?……你跟我进去看看!”
我呆了一呆。我能搞什么破坏?我连那摇摇欲坠、四面漏风的破木板墙都没舍得踢上一脚。
不过芬丹已经雷厉风行地把我扯进了那间草棚子,指着一面墙,问道:“那些奇怪的符号,是不是你刻的?”
40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禁闭期间,闲来无聊,拿破石片刻的歌词,不禁胆子先怯了三分,陪笑道:“嘿嘿,嘿嘿。”
芬丹仔仔细细把那些字都看了一遍——自然,他一个字也没看懂——又转过头来皱眉问我:“这些,都是些什么符号?莫非,是什么符文……”
哎呀呀,他又要怀疑我了。我慌忙灭火。“啊不是不是!这些都是字,是……是东方大陆以前的古文字,这些是一首诗……”
芬丹闻言,不但没有放松下来,脸反而绷得更加严厉冷峻。
“是么?是从‘未知的东方大陆’那边传来的?那你又是如何学会的?”
我汗,总不能说这就是我的母语吧。所以我绞尽脑汁,想要自圆其说。
“我……我和母亲,以前为了躲避战乱,住在森林里。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突然出现在森林里,说他是从遥远而未知的东方大陆来的,骑着……骑着一只鹅!”我脑海里忽然冒出小时候看的那部动画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仓促之下只能,嗯,借鉴一下了。“他说他原本不爱护小动物,喜欢恶作剧,所以被一个小精灵变成了一个很小的人,只能骑着鹅,往西方大陆出发,想找到小精灵的同族,再把他变回去……”
芬丹蹙眉,“小精灵?……可是艾罗兰并没有这种会将人变成小人儿的精灵。或许,他记错了,把他变成小人的,是学院族的小精怪或者别的什么身材不高的法师?”
我慌忙打蛇随棍上。“我的母亲当时也是这样说,不过他和鹅飞行了太远的距离,当时都是又疲倦又落魄,累得不成样子,就在我家附近住了下来,休养了一段时间,才接着上路……我母亲给他指出了南方银色城邦的方向,他就骑着鹅,继续往那边飞去了……”
芬丹沉吟,脸色高深莫测。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早有准备,对答如流。“尼尔斯。”
芬丹从我的回答里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破绽,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指着满墙的中文字问我:“这些字,是这个尼尔斯教你的?”
我连忙点头,表情无比诚恳。
“……是啊。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他想念家乡的时候,就跟我聊天,教我唱他们家乡的歌……可是我后来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一首,因为和我们这里的情形还有几分相似,所以还记得一些……那天被你关禁闭,实在没事可做的时候,突然想起这首歌,就刻在墙上了……”
芬丹静静注视着那一个个的方块字,许久才开口:“……这首歌,唱的是什么?”
我给他解释了一遍。
芬丹听着,眉毛愈挑愈高,最后严肃地点点头说:“嗯,是有几分道理。狮鹫帝国现在大不如前,他们的骑士,都去给亡灵巫师效力了,说起来,果然是很危险……”
我绝倒。他能把一首情歌解读成这样?这个榆木脑袋的绿色肌肉大木鱼!
我想附和他一下就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那个……芬丹大人,这首歌的意思,其实是说,一个女孩子,被她梦中的骑士欺骗了感情……所以感觉很受伤,才感叹说原来骑士比龙还危险……”
“嗯?!”芬丹挑眉,不太能够苟同地盯着我。
我汗下,但事到如今话已出口,我也不好收回来,遂走到那面墙之前,指着开头那四行字,对他解释道:“这四句话就是说,即使有魔力的水晶球也看不出来,她的骑士已经变心了……她还在自己的城堡里等着骑士来解救她,可是她的骑士已经去了别的城堡,爱上了别人……所以她的结局,只能是泪流满面……”
芬丹很认真地听着,似乎我讲得还不够透彻,而他竟然对这“古老的东方文字”起了无限好奇心似的,他居然也走到墙边,俯身认真辨认我所刻的那些字,还好学不倦地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看,他偏偏指的就是第四行。我怎么给他讲解?直译么?只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说:“这一行的意思是,她的骑士已经去了另外的城堡,嗯哼……”
我语塞。可是芬丹的好学劲儿显然正在兴头上,追问道:“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暗忖,这可是你逼我的。我这会儿可一点要引诱你的意思都没有——“她的骑士去了别的城堡,嗯……吻了别的姑娘。”
芬丹大大地一愣,脸色突然变得不怎么自在起来,悻悻道:“……东方大陆的歌谣,果然直白露骨!”
我在心里偷笑。
纯情的绿色肌肉男啊,你不会是从前只见过异花传粉吧?
我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呃,芬丹……这么说来,我似乎真的没在艾罗兰听过这么坦白的歌词呢。”
芬丹狠狠横我一眼,怒道:“你还是多用点心在战术和魔法的修炼上吧!瞧瞧你如此学艺不精,功夫稀松,差点就送掉一条小命!”
完了,他怎么又提起来哩?我头大,陪着笑岔开话题:“我知道啦。芬丹,东方大陆,呃,民风淳朴,唱歌唱得直白些,也没什么错嘛。来,我教你每一句都是什么意思。我保证,只有这一句不成体统,其它的,都还是不错的……”
说着,我也不管芬丹愿不愿意,先用汹涌的歌词把他淹没最好!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指着每一行,都仔细解释了一番,意图趁机蒙混过关。
芬丹倒还是有着几分绅士风度,也没有强行打断我,反而还是听了下去。
我说得兴起,随手在草棚子里的桌上找了纸笔——看来加兰原本是奉命把这间草棚子改成临时的医疗帐篷附院的,桌上纸笔一应俱全,显然是要拿来写药方的——就唰唰地把整首歌的歌词都写下来,一边在旁边注上每一行文字的意思,一边还摇头晃脑地给他表演: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不谢的玫瑰花
为什么遇见的王子都不够王子啊
我并不期盼他会有玻璃鞋和白马
我惊讶的是情话竟然会变成谎话
为什么幸福的青鸟要飞的那么高
为什么苹果和拥抱都可能是毒药……”
芬丹脸上的表情简直是缤纷极了。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又变黑。
“……这歌谣实在不好!”他最后简单粗暴地下结论,“听起来是说,世上的男人都是坏人。”
我笑得前仰后合,他的思考线路简直匪夷所思。“别太介意嘛,也许写这首歌的是个刚刚被坏男人欺骗了,正在失望伤心的姑娘呢。”
芬丹的脸还是板板的,一点都不活泼。“唔,说得也对。可是这歌谣还是不好。一个姑娘家,整天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实在太没志气。而且,世上的王子能有多少?像我艾罗兰,就没有王子……”
我瞠目,随即笑场。“芬丹,这首歌只是比喻,比喻!跟艾罗兰有没有王子,没什么关系……”
“唔,这么说来,你上次似乎还说过,你梦想着艾罗兰能够出现一个身手不凡的俊美王子……”芬丹的语气冷冷的,眼神如刀,嗖嗖地钉在我身上。
我被他的眼刀剜得体无完肤,灰头土脸。
“那个……嘿嘿,芬丹,那只是,嗯,故事里的人物啦。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完美的人的。”我好言好语地讨饶,“如果有这么完美的人出现,到时候说不定有很多姑娘都去仰慕他,是会破坏和谐的。所以,我还是想想就算啦,嘿嘿。”
41
谁知道芬丹一点也没消气。他冷冷地瞪我,眼光里简直好像带上了“深度冻结”的魔法,冻得我差点要打寒颤。
幸好加兰来救命了。
他在草棚子门口说:“大人,医师来了。”
我从来没觉得这个花花刺青男这么可爱过,连忙飞扑到门口,热情地向他道谢:“谢谢,谢谢,加兰,你人真好。”
加兰被我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跟他身上那些刺青一样,五颜六色的。
芬丹在屋里淡淡地应了一声:“哦,辛苦了。加兰,你可以走了。去带人打扫战场吧。”
加兰一怔,“大人,这任务一向不是……”
芬丹的声音平静地截住了他的疑问,“怎么?你还有什么问题?”
加兰看看我,再看看草棚子里的芬丹。棚子低矮,且光线很差,就算现在是日正当中的午后,芬丹的多半张脸还是都笼罩在暗影里,看不清楚。
加兰很快放弃了辩解。“是,大人。我这就去。”他匆匆地转身走了。
医师是一名德鲁伊,看样子颇为年轻,不过却很是絮叨。随着他来的还有一名花妖,看来是打下手的,不过和医师一唱一和,自顾自地就能聊得热火朝天。医师将随身的手杖往棚子墙上一靠,就地给我开始上药。
精灵族的草药对付这种外伤还是很见效的,不过,我腰侧那块淤青,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告诉他,还是自己扛过去算了。
医师还在跟那个花妖一搭一唱地絮絮叨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什么?你直接扑到那个恶魔领主身上跟她纠缠?哎呀,你怎么打起仗来不要命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恶魔领主有多厉害啊?你现在还能囫囵个儿回来,真是奇迹……你好歹也是国王陛下亲自派给芬丹大人带的,要是你打几仗就没了,让芬丹大人怎么跟国王陛下交待?……算起来你也被芬丹大人关了好几次禁闭了吧?怎么人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我被他数落得心头火起,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这不是还活着么。恶魔领主又有多么可怕了,不过是划了我手臂几道,撞了我腰一下么。也没见伤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步……”
“你还想伤成什么了不得的地步才算完?”芬丹大概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呵斥我。“还有,你那个腰又是怎么回事了?难怪刚才走得歪歪扭扭的,快让医师也看看!”
我苦笑,老大,我走成那个狼狈样子,跟扭了腰没关系么。分明是你大步流星,我腿短跟不上,频频倒脚绊住而已么。
不过,对付这个绿色严厉肌肉男,我也逐渐有了一点心得。好好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出奇制胜才行。
“……好吧。”我作为难状,“可是伤在腰上,这衣服拉拉杂杂的,没办法看啊……”我扯了扯自己的长裙,向他眨眨眼。“大人,咱们阵中又没女医师,还是随便给我些药,我自己涂涂抹抹就好啦。”
嗯,我想芬丹一定收到我的暗示了。因为他皱了皱眉,显得一时间没个计较的样子。最后,他狠狠地拧了一回眉,说道:“罢了,你先跟医师形容一下腰上受伤的情形。等大军回了丹拉德,再另行找人来看。”
我得令,龇牙咧嘴地扶着腰,跟那名医师比手划脚地形容了一回我想像中腰上的那块淤青。那医师凝神听了一阵,笑道:“听起来却并不严重。也罢,我给你一些配好的草药,你回去捣烂了敷在痛处,通常几日就好了。记着这几日别上蹿下跳的,小心再拉伤了痛处。”
我讪讪,怎么连个普通的医师都知道我捣乱的名声?我点头如捣蒜,等着那名花妖出去帮我拿了药,立时不敢乱说乱动了,像个孕妇似的扶了腰间痛处,慢慢挪出草棚子去。
加兰去而复返,在草棚子门口正好截住我与芬丹。他向芬丹禀告道:“大人,我们的探子来报,恶魔军队已经全线撤退了!”
芬丹神情一振,“哦?消息可靠么?”
加兰点头,“据报,这次被我们击退的恶魔军队,领军人物是魔王手下的大将,拜娅拉。她带了大多数恶魔此次出来的兵力,被我们击溃之后,无力再来袭扰边境,刚刚已经全部退去了!就是她本人,也受了伤……”
芬丹颔首,“这个我知道。如此说来,边境上的危机,可以解除了。”
他们疾步向中央要塞赶去,我一瘸一拐扶着腰,也艰难地跟在后头。
开玩笑,要班师回朝,胜利凯旋了,我怎么能错过这么大的一个热闹不去凑?
我慢吞吞赶到要塞城下,正好赶上芬丹重整军队,大家集体举手欢呼:“要塞已被夺回,我们恢复了和平!西莱纳万岁!”
我讪笑,也只好混在人群里跟着那帮欢欣鼓舞的单细胞精灵们手舞足蹈,山呼万岁。
这么单纯而热血的场面,好久没见过啦。
芬丹雄赳赳气昂昂地骑在那匹银色独角兽上,背景衬着还没处理掉的恶魔尸体,威风凛凛地开始作总结发言:“又少了一个威胁。虽然刚才只差一点就把恶魔首领捉住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从远处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花妖,直奔芬丹马前,向他匆促行了一礼,说:“我从阿拉伦国王那儿来。国王要你马上返回首都——亡灵和狮鹫大军已经侵入艾罗兰,我们被包围了!”
芬丹一怔,身为戍边总司令的那根神经立刻发挥了作用,他正色对那个花妖说:“我会和其他戍边部队取得联系。”言下之意,要带大部队一道回京勤王。
那个花妖语气非常急促地打断他:“国王已经下令,命他们全部返都。你必须马上返回——塞利斯塔拉决不能陷落!”
芬丹闻言一怔,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也都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说得如此严重?看来事态紧急。
芬丹立刻干脆地应道:“当然,我决不会坐视国家沦陷!很好,回去禀报国王,我已经在路上了。”
那个花妖应了,一阵风似的又跑掉了。
芬丹立刻雷厉风行地开始整军,清点人数,留下足够的人手继续在边境要塞驻守,然后命令大家迅速收拾东西,即刻开拔。
我扶着腰,状甚艰难地爬上鼻涕泡儿的背坐好。
看来,是要疾速驰援艾罗兰的首都塞利斯塔拉了。我是没机会再拐去丹拉德好生休养生息了。好在其实腰间淤青也不是太疼,只是我为了保险起见,行动尽量迟缓些,好将养一下撞伤的地方。
我抱紧鼻涕泡儿的脖子,对它俯耳说:“鼻涕泡儿,我们要回首都了。这一路上,全靠你啦。”
它精神抖擞地鼻子里喷出一声,以前蹄刨地,显示它的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然后,一撒丫子,就跑出去几里地。啧啧,多么的神勇,这个速度,只有芬丹那匹坐骑可以并驾齐驱吧?不愧是阿拉伦国王赐下的宝贝啊。
于是,大军一路日夜狂奔,终于赶在大家都累得七倒八歪的时候,进入了艾罗兰的首都——塞利斯塔拉。
42
塞利斯塔拉说是首都,但仍然拥有着精灵城镇的特色——幕天席地,内外通透。所不同的,是比别的城镇在都市议会的基础上多建了一个国会罢了。
而且,塞利斯塔拉跟别的精灵城镇一样,都没有召唤和培养精灵军队终极兵种——绿龙、翡翠龙和青晶龙的建筑,飞龙祭坛和飞龙神祠。
我有些纳闷。怎么会这样呢?那他们往后又如何把这些终极兵种弄到手呢?等着从天上掉下来么?是我当初没好好玩游戏,错过了什么支线情节不成?
只不过我现在暂时没时间困惑。
塞利斯塔拉的人们听说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得胜归来,纷纷热情地涌上街头,排列在街道两旁,热烈欢迎芬丹的大军凯旋。
我狐假虎威地骑马跟在芬丹的马后,连鼻涕泡儿也与有荣焉地喷出几个响鼻,很神气活现的样子。
到得国会门外,欢迎的人群级别升高,已经换成了一水的精灵族游侠。
芬丹跟里面几乎所有的人都熟识,于是我们就一同下了马,我跟着他和那些游侠寒暄。
大家看我的眼神多半都是好奇而审慎的,毕竟我的光荣事迹,想必已经传遍了艾罗兰全境:年纪轻轻就获得阿拉伦国王特别青睐,晋升为游侠,还御赐坐骑;打仗几次三番受伤,可见十分英勇;获得“蜂群女王”的称号,行事灵活不拘一格;但是,也在短短一个多月之间,被严格治军的戍边司令官芬丹大人,连关了两次禁闭,申斥无数……
我在脸上挂起一个人畜无害的和煦微笑,暗忖:这帮人只怕都是来围观的吧。
不过这群人里,脸熟的还真多。
比如曾经阻挡过阿格雷尔进入艾罗兰境内、被阿格雷尔骂成“坏脾气的花匠”的吉尔里恩,出身自剑舞者,背后斜背着一柄大刀,板起来的脸上有很深的严厉纹路,看着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又比如和芬丹一样是精灵猎手出身,拿着一根长弓,穿着一袭自己打来的白虎皮做成的衣服的奥瑟;画着满脸的迷彩装饰,身上也密密实实穿着绿衣和树叶制成的连帽风兜,背着弓箭,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做探子和猎人的好料的韦恩加尔;和我一样长着一头红发,号称身为“火泪之日”唯一的幸存者,心中燃烧着狂热的复仇欲望的塔兰纳;有着一头银色长发,长得颇为英俊,却面容严肃目光灼灼,背挎两把大刀,肩头还趴着一只猫头鹰——啊不,是猎鹰的温利尔;以及我从前差点就决定要去扮演的那个精灵族女英雄——同样一头白色长发,发间点缀着朵朵蓝色小花,面容温柔如水,穿着一袭白色长袍的“独角兽少女”于尔辛。
还有,闻名不如见面,号称保护森林生物的决心无比强大,甚至得到了西莱纳女神佑护的金发女郎,安雯。
我不由得对她多看了两眼。
安雯的专长是复仇,看着她腰间斜坠的两柄剑,我想她一定出身于剑舞者。她金发碧眼,脸上也画着绿色图案,身穿绿衣——嗯?这个装扮特点怎么跟芬丹有些相似?
我再细细打量她。她的身材也很不错,衣着又极之性感,上衣是蝴蝶形绿色抹胸,腰间围着一条镶着许多绿宝石的棕色皮带,手臂上不但画着绿色图案,而且也戴着几个精美的雕花臂环,左腕上还戴了一个镶了绿宝石的手镯——
我暗自腹诽,还是骚包得很。
就在大家跟我打招呼,互相认识的当儿,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安雯很激动地奔到芬丹面前,絮絮地跟他说着什么。
我心中警铃大作。
啥?魔王派给我的任务眼看好不容易刚有点起色,又冒出来一个情敌?多了个从中作梗的人,只怕我的进度这下子又要慢下来了;这样我拿什么跟魔王交待?
哼,芬丹,看不出来嘛,你长得这么一张面瘫严厉冷血无情的脸,居然还惹了挺多风流债。
只是我现在一回来,身份就尴尬些了:阿拉伦国王只派我跟芬丹一道去戍守边境,如今这任务圆满完成,也不知道国王是不是就当作我已经历练出来,可以独当一面了?我闯了那么多祸,被关了两次,如果就这样还能算是历练有成,那就真的是没天理了——
“黛蕾尔?”我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旁边有人叫我。
我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居然是那个目光灼灼眼神锐利的猫头鹰——唔,猎鹰男,温利尔。
吓!这个人,我记得游戏说明里说他“富有远见,善于观察,善于进行敌我分析”,而且战斗经验之丰富,几乎不在芬丹之下;这么一个人,却来跟我和和气气地打招呼?莫非是怀疑我的来历,想窥探一番?
我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拿出自以为最有爱的精灵族标准亲善微笑,应道:“哦,你好。听说您身经百战,是我艾罗兰的大英雄,我才出道,以后需要跟您学习的地方还很多,还希望您不吝赐教。”
我的客套看来令猫头鹰男很是欣赏,他难得地挂起一个很浅的笑容,对我颔首道:“你太客气了。‘蜂群女王’的赫赫名声,都从丹拉德传到这里啦。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造诣,很好,很好。”
我趁机说:“哪里,哪里。年轻而出色的游侠,塞利斯塔拉多得是……比如安雯,我可是还在做个普通的德鲁伊,跟随军队辗转作战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她的声名……”
温利尔微微一怔,随即淡笑着点了点头,道:“安雯确实作战十分英勇,维护森林生物之心拳拳,也难怪西莱纳女神对她青眼有加,也很得国王陛下的赏识和大家的欣赏,确实是艾罗兰最耀目的后起之秀啊!”
糟,情敌的段数看来还不低。我虽然心中打鼓,可脸上不敢表现出分毫,摆出一副最诚恳的神情,说道:“是么?那她就是我奋斗的目标了。能够为艾罗兰贡献自己的力量,是多么荣耀之事!……”
对于我无限诚挚的表白,温利尔看起来很是赞赏。他肩膀上停着的那只猎鹰,也扑扇了几下翅膀,对我叫了两声。
温利尔回头去安抚了一下那只猎鹰,才微笑着回过头来对我说:“唔,法尔肯也很赞同你的话哩。”
我几乎绝倒。法尔肯?这不是“猎鹰”这个词的英文发音么?莫非精灵族人都是这样没创意的?就直接拿了宠物名称的英文发音来做名字?那么我给自己那匹御赐坐骑起了个名字叫鼻涕泡儿,不是太显眼了么?唔,看来将来得低调,一定不能让大家知道了这个隐秘的名字,免得有谁觉得我给宠物起名的风格,跟精灵族人不一样,进而怀疑我——
我笑着跟那只猎鹰打招呼:“谢谢啊,法尔肯。”
那只猎鹰又冲我扑扇了两下翅膀,我被它逗得笑起来,不由得伸手去逗它的下巴。
它很温顺地任我逗弄,平日里身为猎鹰的凌厉一概都不见,不由得令我对它更多加了几分好感,笑着偏过头,去问温利尔:“它实在很聪明通透哩,想必是你平日里的好帮手了。”
温利尔似是很满意我没将法尔肯称之为他的“宠物”而是“好帮手”,面露赞赏之色,说道:“那是自然。法尔肯在追踪方面很有一套,飞起来速度又快,若是真想追一个什么人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能成功的。”
43
法尔肯听到我们赞它,很神气地昂首,腾出一只爪儿来,气度很高贵地搭在我的手背上,就好像我在舞会上要邀它共舞似的。
我实在很喜爱它,就对温利尔说道:“嗯,我也有一匹银色独角兽,跟它一般聪明,也喜欢别人称赞它……改天,倒是可以让它们认识一下。”
温利尔微笑点头,“那当然好了。想必就是国王陛下亲赐给你的那匹坐骑吧。如此殊荣,艾罗兰没有几个人能够获得呢。可见国王陛下对你的一片殷切期望之心……”
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样的殊荣其实自己受之有愧,不禁面上发热,讪笑着低头默默。
芬丹忽然在那边的人群热情包围中,丝毫不给我面子地对我呼喝:“黛蕾尔!黛蕾尔!”
我害羞的表情做到一半,只得悻悻作罢,抬起头来,十分不满地嘟哝:“如此大声呼喝我,也不说在大家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温利尔却是听到了我的抱怨,噗哧一笑,温言安慰我道:“芬丹大人一向铁面无私,要求我们也是极严格的。想必你之前做过什么让他不放心的事情,因此他到了塞利斯塔拉还是担心……”
我悻悻接口:“是啊,担心我又会在首都作怪吧。”
猎鹰法尔肯咯咯地叫了几声,听起来倒像在嗤笑我。温利尔先前那副基本严肃的面具也有点绷不住,回头去半真半假地斥责它,为我解围:“法尔肯,不可以这样!黛蕾尔初来乍到,芬丹大人难免会多叮嘱上一句半句,我们要友善,知道吗?”
法尔肯扑腾翅膀,用搭在我手背上的爪子捏捏我的手,表示安慰。只是它的爪子何等尖利,这几下却挠得我很疼,不由得嘶嘶地倒吸了几口凉气。
法尔肯讪讪地收回爪子,温利尔也有些抱歉地盯着我手背上被法尔肯抓出的红痕,歉然道:“它只是对你表示友好……只是它常常想不到自己是一只猎鹰,爪子很锋利……”
我大度地摆摆手。“罢啦。我那只银色独角兽还不是一样?经常要跟我贴面表示友好,几乎次次都忘记自己头上还长了一根锋利的独角,要不是我躲得快,脑袋就会被它戳个透明窟窿!……”
法尔肯似是听懂了一般,嘎嘎地笑。温利尔也忍俊不禁,说道:“黛蕾尔,你果然很有趣。”
我得意洋洋,夸张地牵起裙摆,向法尔肯屈膝行了个礼。“谢谢赞美!”
身边多了一道影子,我站直身子,发现是那个温婉的白发独角兽少女,于尔辛。
她温柔地向我微笑:“黛蕾尔,你好。真没想到,你也能跟独角兽相处得这么好……一定是因为你很亲切,又很有趣。”
我汗了一把,这是在赞美我么?只是我向来对这些来向我表示友善和爱心的精灵们硬不起心肠来,我对她也展开一个大大的友谊的微笑:“谢谢,谢谢。能得到传说中的独角兽少女的肯定,我大大地感到鼓舞啊!”
于尔辛莞尔一笑,说道:“黛蕾尔,你太自谦了。刚才芬丹大人还和我们说,你这次在戍守边境的任务中表现得很不错,上了战场也够勇敢哩!”她拉住我的手,看到我手臂上尚未好利索的痂痕,很良善地蹙起了眉,仿佛感同身受的样子,抖着声音问我:“黛蕾尔,这些伤……当时,很疼吧?……你真有勇气!还敢扑上去跟恶魔领主拼命……”
我被这样真心诚意的赞美弄得背后直冒虚汗,只好打着哈哈:“你过奖啦,过奖啦……其实我哪有那么英勇,不过是凭着一股猛劲,一时头脑不清,就冲上去啦,哇哈哈……”
于尔辛主动拉起我的手,挽着我向另一边的人群走去,边走边说:“黛蕾尔,你真是很有趣的一个人。在艾罗兰,你这样开朗又活泼的姑娘,很少见哩。我很羡慕……”
羡慕什么呢?我正竖起耳朵要听,就听见芬丹的冷哼,近在眼前。
“叫了你多少遍,你才过来?塞利斯塔拉这里可不比边境那么无拘无束,大军回京,向国王陛下复命,也自然有一套程序要走,你这样散漫……”
我不忿,低声顶嘴道:“我这不是也等着排队跟您握手呢么。您是艾罗兰的大英雄,人还没挨到国会的门边上,已经呼啦啦被一大群粉丝团团围住,哪儿还有我说话Сhā手的地方呀。”
芬丹果然立时揪出了我的语病。嗯,虽然身处众人灼热的崇拜氛围中,他还是时刻保持清醒锐利的。
“粉丝?你这又是哪来的奇怪字眼?”他皱眉。
我干笑,为他解惑。“粉丝么,就是您的仰慕者的意思。”说着,我双手合十握拳,举在自己胸口,还做出无敌星星眼,充满感情地仰望着他。
芬丹好像被我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似的,神情里浮上了一丝略带薄怒的狼狈,喝斥我:“你……你在做什么!”
我的神色为之一变,满脸堆笑,“给大人示范什么叫做仰慕者的神情呀。大人现下学会了,日后也好对号入座,免得再有人拿如此仰慕的表情看您,您却浑然不觉……”
“……别胡说八道了!这里是塞利斯塔拉的国会,我艾罗兰的精英皆聚集于此,你不思上进也就算了,还在这里作怪,诋毁他人!”芬丹看起来又气又恼,表情严厉得很。好在他脸上本来就有精灵族人标准的配备——手绘上去的花样图案,所以就算他真的脸红,估计也会被那弯弯曲曲的绿色纹路很好地遮掩住吧?
我不服气,正要反唇相讥,先前那个碍眼的安雯就从国会大门里闪身出来,对芬丹恭恭敬敬地说:“芬丹大人,国王陛下在城外巡视未归,留下话来说,如果您到了,就速速去城外寻他。”
芬丹看起来有些疑惑,“哦”了一声,也不多问,转身就往外走。
我看着他挤过人群,自己却仍然站在国会的高高台阶上,脚下没有动。于尔辛站在我身旁,依然轻言细语地对我低声问道:“黛蕾尔,我记得芬丹大人一向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呀。怎么今天要这样严厉地训斥你呢。胜利归来难道不够高兴么,是不是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呀?”
我冷哼一声,“他更年期了,脾气喜怒无常呗。”
于尔辛看起来很是不明白什么是“更年期”,但是她还没有问,芬丹就在阶下人群的尽头驻足,回头冲我吼叫:“黛蕾尔,你还呆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随我去见国王陛下,向他复命?”
我一愣,“我也要去?可是国王没提到我……”
芬丹不耐,“国王陛下布置任务的时候难道没提到你么?你到底懂不懂这些礼仪?国王陛下既然给你布置了任务,你完成了回来,自然要去亲身拜见国王陛下,好好地向他复命,看看他还有什么新的任务要派给你啊!你还愣着做什么?等我过去请你不成?”
我抓抓头,莫名其妙地心情忽然高扬起来,提起裙摆,一路冲下长长的台阶,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奔到他身后,仰首对他很开心地微笑。
“是,大人。我这就跟你一起去。”
芬丹皱起的眉有丝纳罕地扬起,他注视了我一霎,低低地自言自语道:“什么呀,你……真是莫名其妙。”
44
我们在城外一片森林的深处找到了阿拉伦国王。
彼时,阿拉伦国王正站在四块竖立的大石头正中央,那四块大石头恰好位于一个正方形的四个边角上;他的手杖杖端也发着明亮的光芒,看样子似乎要作什么法阵似的。而四周并无随从跟随。
我和芬丹不由得相视一眼,都有点惊讶。
芬丹率先开了口:“您怎么在这里,国王?恶魔和亡灵正向我们发起猛烈的攻击——我们的和谐被打破了。城市需要您。”
阿拉伦国王看起来很苍老,也很疲惫。他缓缓说道:“我知道。现在军队已被击破,战斗力大损……除非召回翡翠龙,否则我们将会非常被动。”
我的心里一动。终于说到翡翠龙的问题了么?我先前入城时的疑惑,看来就要得到解答了。而芬丹已经抢先开了口疑问道:“翡翠龙?它们已经消失二十年了。”
我一愣。艾罗兰王国还有如此秘辛?好歹作为一个游戏里的主要种族,当家的终极兵种有二十年不见踪影,多么诡异?
阿拉伦国王黯然说道:“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们必须把它们带回来!”他忽然向我们走近几步,恳切地说:“听着,芬丹,我要告诉你尼科莱的父亲,亚历克斯大帝是怎么死的。”
芬丹一愣,微微皱起了眉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点疑惑。“国王陛下,情势危急,现在不是给我们上历史课的时候吧?”
阿拉伦国王焦虑地扬手打断芬丹的疑问,语气急促地说:“对于这段历史,我不得不说!二十年前,当我们在卡贝勒斯的牢笼前,和他的百万大军作战时,由于惧怕失败,卡贝勒斯下令关闭城门……”
我暗暗吃了一惊。那个魔王卡贝勒斯,还有惧怕失败的时候?而且,是在他统辖了百万大军的时候?看来正义一方的实力还是很强啊!
阿拉伦国王仍然继续在说着:“……亚历克斯和他的皇家骑士们冲了进去,希望将恶魔领主彻底铲除……”
芬丹听到这里,不由得赞赏地点了点头,称许道:“嗯,非常英勇。”
可是阿拉伦国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高兴的样子,反而十分痛心地皱紧了双眉,语调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如果赛勒斯和我跟了进去……可能结果就不是这样……但当时我认为那是不明智的,而赛勒斯认为那无异于自杀。在我片刻迟疑的时候,城门关闭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恶魔们摧毁了狮鹫帝国的精锐……”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芬丹看起来也像是被谁狠狠揍了一拳似的,无法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你……你没有参加战斗?”
他连应有的敬语都忘记了。
风从树林的深处吹来,吹动我们每个人的头发和衣袂。阿拉伦国王的一头白发被风吹乱了,他垂下头,看起来是那样痛心而苍老。
“该出手的时候我迟疑了,自从那天起,翡翠龙就遗弃了艾罗兰。芬丹,我负有责任。我会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补偿,但是,我们首先得保卫这座城市!坦白地说,我没有把握它们是否还会理会我……”
芬丹绷紧了唇角,先前一瞬的疑惑和无法置信都已经消失,他的面容上重新显现出坚毅的神情。
“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芬丹的询问似乎让阿拉伦国王如释重负,他飞快地回答道:“热沙。这些海岸由恶魔把守着,必须派足够的兵力才能打败他们。快!艾罗兰岌岌可危。”
芬丹没有浪费一个字,铿锵有力地点头应许:“是!我一定把翡翠龙带回来。”
阿拉伦国王先前充满希望地注视着他,这个时候才仿佛又注意到我似的,转向我说道:“啊……黛蕾尔,你也回来了……这次戍守边境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我有点心虚地低了头,不知道我那些丰功伟绩,到底有多少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时,只听见芬丹在我身旁开了口:“……的确,黛蕾尔虽然年轻没有多少经验,但是打起仗来很是英勇,简直就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
我的头皮发炸,仍然低垂着头,却偏过脸去,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剜了芬丹一眼。
芬丹若无其事。阿拉伦国王的声音又响起来,语调里有一抹安心。“是么……这样我就放心了。黛蕾尔,你回来得正好。塞利斯塔拉需要你……”
什么?!这话头听着不太对啊。我保持着脸上恭顺聆听的神情,却不由得抬起头来望向芬丹。正好芬丹不知为何也看向我,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又各自飞快转开。
阿拉伦国王没注意到我们相视的一眼,继续说道:“很快,塞利斯塔拉的其他游侠几乎都要奔赴各地的战场了……恶魔和亡灵像是事先约好的一样,对艾罗兰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他充满忧虑地、恳切地凝视着我,“可是这样一来,塞利斯塔拉的城防,只靠安雯一个人,反而空虚!黛蕾尔,你来得正好,艾罗兰需要你和安雯一起齐心协力,共同保护塞利斯塔拉,在芬丹带着翡翠龙回来之前,不要让我们的首都,也陷落于敌人之手……”
我的太阳|茓一阵一阵地跳。
什么?不但让我这个恶魔领主挑大梁防卫精灵王国的首都,而且我还得跟那个任务里的情敌携手合作?
我知道不跟芬丹去热沙地区寻找翡翠龙,是正确的选择——热沙地区眼下正被恶魔势力控制,我若是去了,帮哪边都会引起另一方的怀疑,两下不讨好。不如在塞利斯塔拉呆着,暂且避开与大批的恶魔军队正面交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塞利斯塔拉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于亡灵族,而我劈了多少亡灵军队,魔王是不在乎的。
我现在就担心如何跟安雯共事。那真是个真正的考验。我一想起来就头大如斗。
还有,万一魔王听说我打入了艾罗兰首都内部,一高兴就临时追加指令,让我找个机会干掉阿拉伦国王,我可如何是好?我是万万不能做这么下三滥的事情的,何况我记得,阿拉伦国王本来也命不久长了:在游戏里,似乎芬丹找回翡翠龙,再出发去找蒂耶鲁之后,阿拉伦国王就过世了——
嗯,到时候我倒是可以这样回报给魔王,糊弄过去。反正他要的不过是阿拉伦国王一死么。那么被人害死还是自然老死,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么。我是绝对不会对这风烛残年、又如此慈蔼、如此信任我的一个老人下毒手的!
“……黛蕾尔?黛蕾尔!”芬丹在我耳边咆哮,吓得我终于回神。
“国王陛下在问你话!你又走神到哪里去了?”他不满地在我耳边低斥。
我慌忙缩缩脖子,恭恭敬敬回答阿拉伦国王:“哦……好。国王陛下的命令,就是我的愿望,我一定好好完成您的嘱托。能为艾罗兰出力,是至高的荣耀……”
阿拉伦国王却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我表白衷肠。他深思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芬丹,最后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说:“很好。你们都要齐心协力,一起为艾罗兰好好努力——”
这句话忽然击中了我的神经,引发了我深藏在心底的某种回忆。
45
似乎,曾经有一个虚弱的声音,气息奄奄却又无限希望地对我这样说着:“你……你是艾罗兰的……新希望……你还帮助过我们……那么善良,是个好人……以后,要和芬丹大人……一起为……艾罗兰……好好——”
哦,是那个曾经在要塞失守一役里,舍身救了我的花妖。
她希望我和芬丹一起为艾罗兰好好什么呢?我不知道。仍然不知道。
然而阿拉伦国王,这个同样生命将尽的老人,他的期望,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他说,他希望我和芬丹一起,齐心协力,为艾罗兰好好努力。
这么多的信任呵。沉甸甸的,沉重得让我的心都发疼。这些都是在他们一生的尽头,用自己的生命交与我的托付,而我,却欺瞒了他们,只能让他们失望——
软弱的眼泪迅速涌上了我眼中,洇湿了我的睫毛,危危悬垂在那里,不肯轻易掉下来。
芬丹可能在旁站得离我比较近,看到了我的失态,动作飞快地一把将我拉到一边去,声音有点慌地呵斥我:“黛蕾尔……你又是怎么回事……!在国王陛下面前,你怎么……咳!”
他如果不理我还好,我拼着一口气不懈,还能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生生硬顶回去。可是他这么一拉我,再这样声音里带了点慌的一问,倒让我无可克制地想起了那个我化装成农妇,出城去捡箭枝的夜晚。那夜,他也是在我流泪的时候,严厉的面具登时脱落,化作单纯的慌张。夜风吹过,带起他身上那种清新的、好闻的青草香。
我硬生生按捺在胸口那种复杂的情绪乍然决堤,大颗的眼泪滚落双颊。
可是我必须给出一个解释。芬丹和阿拉伦国王都在等着。
我勉强用手背草草抹了抹脸上的泪,断断续续将那个花妖的故事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因此,每次我想到她的话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她那时,究竟希望我和芬丹,一起好好为艾罗兰做什么呢?……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问她了……”
芬丹和阿拉伦国王脸上皆是出现了一抹了然,芬丹看起来居然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松了一口气呢?是怕我又在国王面前出差错么?
阿拉伦国王看起来更加动容些,慈蔼地对我说道:“黛蕾尔,她的愿望,必定也是此刻我们大家共同的愿望,就是好好保护艾罗兰,让我们的家园不至于沦陷在恶魔或亡灵的手中……有你去协助安雯守卫塞利斯塔拉,我就放心些了;想必,芬丹也能更安心一点地出发为艾罗兰去寻回翡翠龙……”
是么?我偷偷瞟了芬丹一眼。不过他那副表情可不太像是安心的样子。
他果然不像阿拉伦国王想像中那么安心又放心。
从国王那里告辞离开,我们走在塞利斯塔拉的街上,手里牵着各自坐骑的缰绳。而我们那两匹银色独角兽,就跟在我们身后悠闲地蹓蹓跶跶。
看来芬丹的确是艾罗兰声名远扬的大英雄,一路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时跟人家点头致意。虽然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那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温和多了。
他果然对待别人和对待我的时候使用了双重标准。我气鼓鼓地想。我就那么不可靠?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我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动辄把事情搅和得天翻地覆的姑娘?所以他得特别小心谨慎些?
好吧,我决定跟他坦率一些。
我单刀直入,“芬丹,我觉得,我跟安雯来守城……大概不会合作得很愉快。”
他奇怪地转过头来盯着我,那样子就好像我又蓄谋闯祸一样。
“为什么不能?安雯是我艾罗兰眼下声名最盛的女游侠之一,本领是很强的,又有西莱纳女神的特别护佑……”
我叹气,就知道这个绿色木鱼脑袋里没这根筋!
“我当然知道。我在当一名普通德鲁伊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名字了,可见她成名之早……只是,芬丹,恕我直言……你跟她很熟识么?”
芬丹疑惑地拧起了眉。“什么意思?我自然跟她共事过几回。她成名后不久,受到国王陛下的召见,当时正好我要去清剿一股恶魔的势力,国王陛下就命我带她一起去,在我手下接受更多的历练……后来,易格池沃的灵魂伤痕部落又几次三番派兵来骚扰艾罗兰东南部一些地方,我又奉命和她一起前去作战,将黑暗精灵的势力驱逐出艾罗兰国土……”
我摇着手指,得意地对他笑笑。“哦哦哦……芬丹,原来,国王陛下很习惯由你做导师,来带领艾罗兰新崛起的游侠们历练成长喔?”
芬丹沉下脸来,严肃道:“这有什么不对?……何况国王陛下并不是经常派给我这样的任务。那些男游侠们,多数勇敢坚毅,国王陛下一般比较安心直接派他们单独上战场;只有安雯和你是女士,年纪又轻,正巧遇上我要出任务,因此国王陛下命我带你们一起去历练历练,又有什么不妥了?”
我点点头,“当然没有了。这是国王陛下替我们着想的表现啊。只是……”我拖长了声音,“芬丹,你了解女士们的想法么?”
芬丹有些薄怒,似乎还有一些窘迫。显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类的问题。“我……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去了解女士们在想什么!我一心只为艾罗兰打算……”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哦哦,芬丹,别生气嘛。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也不会怀疑你对艾罗兰的忠心……只是,女士们的想法,往往是很微妙的,很难懂。就是这些细微的差别,让我推断,和安雯共事,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芬丹愠道:“你跟谁能够很容易地共事了!瞧瞧我们这次任务就知道了!一个多月之内,光军法处置就关了两次禁闭,还私自偷去军队治装用的麻布,夜间无视国王陛下和我的叮嘱,偷越边境……我怎么能安心把塞利斯塔拉的安全交给你!谁知道到时候你又会出什么岔子?安雯能不能应付得了?我看安雯要跟你共事,才是真的辛苦……”
哼,他替安雯说话。真令人不爽。
我斜斜瞟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怎么?你担心那个安雯?哎哟我怎么敢在大人您担心的姑娘面前作怪!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守住塞利斯塔拉,尽量让您担心的那个姑娘也省点心,不让她为难——”
我的话还没说完,芬丹就骤然停下了脚步。
这可是在大街上,虽然我们已穿过了人流熙攘的市场,接近国会门前那条建在水上的曲曲弯弯的小径,又已时近黄昏,可是街上也不是完全没人来来去去啊,他这么一站,还是很惹人注目的——
芬丹看起来恼怒极了,脸色涨得铁青,握缰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对我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咦,这么生气做什么。就算被我说中了,也不必这样一副心里有鬼恼羞成怒的样子吧。我心里愈发不爽了。
哼,真是懒得理他。要不是为了可怕的大BOSS魔王的任务……
我甩开头不理他,径自拽着正在跟芬丹那匹坐骑玩得很高兴的鼻涕泡儿,抢先踏上国会门前那条水上曲径。
芬丹在我身后低吼:“黛蕾尔!!!”
我连应都懒得应他。脚底下走得飞快。
哼,我怕什么?过两天,等大家都散出去各自出任务,我就是塞利斯塔拉的最高军事指挥官……之一啦。
46
大概是艾罗兰的情势实在不容乐观吧。芬丹只在塞利斯塔拉休整了一晚,次日一早就上路了。其他人也都纷纷各自率军出了城,前往艾罗兰各地,抗击恶魔和亡灵军队的入侵。
清晨的塞利斯塔拉,天空无云,日光明净。大队人马混在一起出了城,各自乱纷纷地道别。阿拉伦国王亲自送出城门外几里地,我和安雯作为塞利斯塔拉留守的游侠,也跟在国王身后。
阿拉伦国王自然首先要慰勉一番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大将,芬丹。而安雯么,理所当然地跟在国王身后,也过去了。
我却驻足下来,只顾跟于尔辛、温利尔,以及昨夜在国会草草混了个脸熟的各路游侠寒暄,笼络感情。这样,好歹将来魔王再派人来追问我的进展,我也可以说“打入了敌人内部”,或者“对敌方英雄有了普遍了解”之类的话来应付。
其实,除了那个安雯,我没有打什么交道以外,其他的精灵游侠,对我都还是很友好的。而且,塞利斯塔拉的花仙子和花妖们,对我这个声名在外的“蜂群女王”,也颇为热情。
所以我这个头一次进首都的新手,还是十分如鱼得水的。
猎鹰法尔肯在温利尔肩上,对我大声地嘎嘎叫。
我走过去跟它打招呼,身后跟着鼻涕泡儿。
法尔肯看见了鼻涕泡儿,扑扇了几下翅膀,嘎了一声。
温利尔对我解说:“法尔肯很欣赏你的坐骑呢。觉得它很漂亮,也很威风。”
鼻涕泡儿得意地打响鼻。
我替它再翻译给温利尔:“它很高兴你和法尔肯称赞它。唉,没办法,它就是喜欢别人表扬它……”
温利尔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说:“国王陛下御赐的坐骑,是应该有点个性才对。”
鼻涕泡儿凑过来,把下巴搁在我肩上,温热的鼻息喷在我耳畔,却并不接近温利尔。
我有点窘,解释道:“它平时就是这个德行,总是等人表扬,可是也不太轻易就跟人混熟,反而老是闯祸……我上次,呃,有几天没空管它,结果它在丹拉德,捅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娄子……”
法尔肯搧动翅膀,叫了几声。温利尔微笑道:“法尔肯平时也不肯让人轻易接近它的。都得等它主动亲自去接近别人才行。”
我很满意他得体的应对。只是肩上那个大马头太沉重,压得我慌。我一耸肩膀,鼻涕泡儿识相地把头转开,只是偷偷在我后背喷了一鼻子。
一股热气扑到我后背上,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转头半真半假地训斥道:“大笨马。”
于尔辛从人群另一边走过来,很慈爱地用手抚着鼻涕泡儿的鬃毛。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是“独角兽少女”的关系,鼻涕泡儿并不排斥她的接近,站在那里任她抚摸。
我笑斥道:“你这家伙,原来见了美女就乖巧起来,怪不得跟着我的时候百般作怪捣乱。”
于尔辛和温利尔闻言都是微微一愕,随即反应过来。也许是听到我赞她美女,于尔辛带着一丝羞涩地抿唇而笑。而一旁的温利尔却是和肩头的法尔肯一道哈哈大笑。就连旁边的一些游侠,原本并没有加入我们聊天道别的圈子,听了我这一句促狭,也不禁纷纷笑出声来。
这么一片亲善和谐里,却有很不和谐的一道眼风,远远杀出,狠狠刮在我身上。
我一看,原来是芬丹冷着脸瞪我的一眼。我不甘示弱,也回瞪了他一眼。
反正我在人群里,怕什么?这个莫名其妙的绿色严厉肌肉男,对那个金发美女安雯就和颜悦色,对我就丝毫不假以辞色?我虽然刚才说鼻涕泡儿的时候,没有讽刺他的意思,但是现在仔细一想,哼,说他也不为过!
正在我们两人在半空用眼刀来回嗖嗖交战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慈蔼的声音在我们身后道:“这里好热闹啊。”
我回头一看,是阿拉伦国王!慌忙跟着周围的人一道向他施礼。
国王倒是很平易近人,听了于尔辛的描述之后,也微笑起来,道:“黛蕾尔的性子很活泼开朗啊。很好,很好。艾罗兰长久陷于战乱的纷扰,已经很久不见像你这样有趣的姑娘了。”
我被他称赞得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发,讪笑道:“国王陛下太过奖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好在国王不过是过来慰勉我们这边的一群人的,他跟我客套了一两句,活跃了一下气氛之后,就转而跟其他人寒暄起来了。
我游目四望,看见安雯居然还在不远处跟芬丹说话。
真是让人无名火起。国王都过来了,那两个人倒还聊得如此热烈,难分难舍的样子,哼,没想到艾罗兰这里还能看到琼瑶剧里的场面。这个游戏里的恋爱主线,不是只有阿格雷尔和伊莎贝尔女王来担纲么?莫非我平白被老天甩进这个游戏来走一遭,却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不成?
最糟的是,国王好像也不打算放我彻底眼不见为净。
“黛蕾尔,”阿拉伦国王跟温利尔寒暄得差不多了,突然又回过头来对我说:“也差不多是时候大军出发了,你怎么不去跟芬丹道个别?毕竟你们刚刚一起出任务归来,你不是也跟他学到了很多吗?”
我一愣,不明白国王的意思。
阿拉伦国王见我没有动静,又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就算芬丹用军法薄惩你一两次,他也全都是为了你好啊。战时军中若没了法度,还怎么有效地管理呢?其实,他也是一片苦心!你还年轻,不太能够体会这其中的因由,也可以理解。不过现下,他就要出发为我艾罗兰去寻找消失很久的翡翠龙了,一路上必定艰险无比,你就暂且放下从前那些事情,跟其他人一样,过去跟他道个别,勉励他一下,可好?”
哦,我知道了,原来国王还以为我是为了之前在戍守边境时被芬丹训斥和惩罚多次,而跟他怄气。所以,十分忧心这种不良习气会跟着我很久,不利于我未来作为一个游侠的健康成长。为了不助长这种不良作风,他才让我去跟芬丹道个别,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一笑泯恩仇。
嗯,我要不要谨遵王命,过去跟芬丹友善一下,以示艾罗兰的和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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