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是个软骨头。国王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除非不想在艾罗兰混了,立时被群情汹涌的愤怒人群们送回熔岩地狱去。
我一步三晃地慢慢蹙到芬丹和安雯那边。鼻涕泡儿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现场仍然笼罩在互相告别各道珍重的一片热烈气氛之下。没人注意得到我的内心在挣扎。
我在他们两人后面站住,飞快地开口连续不断都没换气地说:“芬丹大人我是来恭祝您一切顺利早日为我艾罗兰找回翡翠龙实现全社会的最终和谐的祝您一路顺风十全十美百折不挠千古奇功万事如意无限风光所向披靡胜利凯旋!”
哼,自己慢慢加标点去吧。绿色花心面瘫肌肉男!
说完,我看也没看芬丹一眼,拉着鼻涕泡儿,掉头就走。
芬丹在我身后淡淡说道:“等等。”
我没停步,他又迅速地重复了一遍,这次,还加上了我的名字。“黛蕾尔,等等!”
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猜如果我还是闷头往前走的话,他会当众咆哮起来——那可不符合阿拉伦国王梦想中的一团和气世界和谐,是吗?
我低垂着头,直到视野里出现了树叶大披风的一角。鼻涕泡儿亲热地低哼了一声,我听到芬丹在我身旁抚摸它鬃毛的沙沙声。
这个鼻涕泡儿,太势利眼了。就知道讨好地位高的大人物。我忿忿地想。
“干吗急着走,黛蕾尔?”芬丹的声音极低,但幸而他就站在我身侧,离我极近,因此我的耳朵还是一个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我没回头,气哼哼地回答:“急着去替您守好塞利斯塔拉。”
芬丹微微一怔,停顿了片刻,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现在城外人这样多,还怕吃了什么亏不成。”
我冷哼,“那可说不定。如今塞利斯塔拉的另一名守将,正忙着跟大人您殷殷话别哩。我瞧着,如此依依不舍的情景,只怕她一时半会儿是没空顾及城防大事了,我只好先替她去巡一遭,也算不负您昨天的重托嘛。”
“你……!”芬丹似是气结,顿了一顿才轻声说道:“黛蕾尔,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我反而短促地笑了两声,手里把鼻涕泡儿的缰绳握得死紧,反唇相讥道:“大人如果不喜欢我说话的风格,可以回去跟安雯说话啊。刚才您跟她说了那么久,想必是您很欣赏她说话的风格了。也好,您也赶在临行前,好好教教她如何应付我这个惹祸精,免得将来我再作怪的时候,让她吃惊!”
“你……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黛蕾尔,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听到芬丹的声音里泛起了一抹强自压抑的怒气,还听到他的手指关节被他自己用力握紧而捏得格格响。
我继续冷笑。
难道我还能直言告诉他,安雯对他大有意思,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做个选择?哼,我都能想像得出来他那种反应,无非是“你在胡说些什么?”之类的话;更激动一点的话还会愤愤斥责我随意编排他艾罗兰的游侠,破坏团结和谐吧。
作出这些焦虑的模样,给谁看啊。啧啧,今天在场的众位游侠,虽然他们多半也少了那根感情的弦吧,但是我们若是将这场烂戏演得这么透彻,他们就是再迟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一场野蛮的三角习题么,而且,说不定还无解。
何况,就算我想着快些完成魔王的任务,我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就因为我拔脚要走而他叫住了我,我就喜心翻倒地追问他是不是被我攻陷了吧。可是,我这人,一向在这些方面后知后觉得很,从前在现实世界就是如此,除非对方当面鼓对面锣地一字字跟我斩钉截铁说清楚,否则我多半读不出那种种微妙的暗示或暧昧的情结,就这样,错过了——
可是我万万不能再接着这三角的因由继续往下演了。我方才跟芬丹这一番暗潮汹涌的斗嘴,估计八成看在旁人眼里还算是一番和谐的耳语吧。我是奉了阿拉伦国王之命,过来跟他很和谐地道别,营造和谐气氛的,如果再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吵起来,难免不会让阿拉伦国王失望。到时候他如果再婉言迫我对芬丹更加肉麻地示好,我岂不是愈发当众出丑?
我强自深呼吸了数次,把声音放得柔和一些,仍旧低垂着头,硬颈地不肯看向芬丹,自顾自说道:“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不过是奉了国王陛下之命,来向大人您好好道别的而已。如今我已经跟您好好道过别了,我这就回去了,愿您早日找到翡翠龙,胜利归来。”
这一番示弱的说话,好像并没有让芬丹消气。
我说完,他也有一阵子没有讲话。只听到他气咻咻的重重呼吸,吹拂在我耳边不远之处,仿佛使得环绕我们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某种不知名的张力。
那个花花刺青男加兰,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适时打断了这种令我神经紧张的气氛。
“大人,我等已整军完毕,是时候出发了。”他恭恭敬敬说道。
我心下一松,回过头去冲着芬丹假情假意地一笑。“大人慢走……”
哇呀,我这才发现,芬丹那张脸上的表情,实在够可怕。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脸上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一张脸几乎全黑了,山雨欲来,面沉如水,其下仿佛还咕嘟嘟翻卷着汹涌的暗流。
我不由得愣住。
我现在能把他气成这样么?嗯,我是不是应该小小地欣喜一下,庆贺我对他的影响力?可是,那表情实在太吓人了,如果这就是重要的影响力,那么我真是情愿自己对他的影响力还是干脆少一点好了。
我真没骨气啊。原来我也如此欺善怕恶,芬丹真正摆出这样一张很黑很阴沉的面孔来,我就不由自主地要屈服了——
我张了张嘴,但是在我还没说出任何一句缓颊的好话之前,他已经猛地一甩头,大步走开了。
他俐落地跳上自己那匹银色独角兽,向周围环绕的送行人员略略一点头,就策马向大道上驰去。
鼻涕泡儿不满地在我身后嘶叫了一声,又拿鼻子来拱我的肩头。它额头上那根独角从我肩膀上方嗖地一声划破空气,在我眼角的余光里摇晃。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鼻涕泡儿挨近我的脸,它长长的眼睫毛划着我的脸颊,有一点痒。
我没有看它,而是望着芬丹策马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说:“鼻涕泡儿,为什么他这么生气呢?上次他都把我看光了,我也没像他今天这样,发这么大的火呀。”
鼻涕泡儿喷出一个不屑的响鼻,像是在嗤笑我。
我这次情真意切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他还问我,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还奇怪呢,芬丹,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你到底,到什么时候才会上钩,让我光荣完成魔王的任务,全身而退呢。
48
防守塞利斯塔拉,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
安雯虽然对我也很和善,但作为女人,那种莫名之间隐隐的敌意,也时刻在挑战着我的直觉和神经。
何况,我们上头还压着一个阿拉伦国王坐镇。即使彼此之间再有敌意,也不得不携起手来,精诚合作。
可是这种合作,劳心伤神的,真累人啊。
我派出去的各路妖姬暗探,终于有了一个,夤夜偷偷来给我回报:在精灵族游侠吉尔里恩连败了两三次之后,阿格雷尔的军队已经跨入了艾罗兰的中心地带。但吉尔里恩对艾罗兰和西莱纳女神的一片愚忠不容置疑,他总是屡败屡战,跟阿格雷尔缠斗许久。虽然节节败退,但也成功拖慢了阿格雷尔前进的脚步。
我沉吟片刻。
不用说,拜娅拉上次在艾罗兰边境被芬丹打得丢盔卸甲跑回去以后,又从魔王那里重新领了监视阿格雷尔的任务,一路偷偷跟着他哩。
这个拜娅拉还真忙碌。同时肩负和阿格雷尔以及芬丹两大正义一方的英雄作对的任务,看来魔王手下确实是再没有什么更得力的人选了。
我在心里冷冷一笑。
祝她好运。
而我,现在却正要去暗地里为难她了。
我成功在阿拉伦国王派下率军巡视塞利斯塔拉周边一百里地区的任务时,慨然应承下来。
于是我今夜扎营的时候,特意选在此次任务巡逻路线与塞利斯塔拉之间能够允许的最远距离之处——百里开外。
入夜,我安排的巡逻人员照旧十分警惕。不过我的那些魔法造诣,还是足够我悄然土遁去见阿格雷尔的。
我像个百分之百的媚姬一样,找了个平静点的水面,从里面冒出来。我实在不想弄得和其他恶魔似的,跟土拨鼠一样从地里钻出来,实在太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了。
我又变回耶泽蓓丝的模样,在阿格雷尔的营地前现身。
正巧今夜那里负责巡视的,乃是几名妖姬。看见耶泽蓓丝这谢尔戈全体妖姬一系崇拜的偶像现身,都是面露惊喜之色,没等我吩咐,就速速开了营门,欢迎我大摇大摆地进入。
我问了阿格雷尔在那里之后,径直向正中的帐篷走去。吩咐其他恶魔不用通报,我一手掀起了帐篷的门帘。
一个全身披着鲜红色甲胄,身形挺拔健美,一顶狭长红色头盔覆盖了他整张脸,头盔顶部两道长而尖锐的弯角直刺天空的人,正背对着门,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张纸,半带怒意地冷哼道:
“我需要的是那座城,而不是这封信。‘为了西莱纳的光荣’——这是谁写的陈词滥调?哼,吉尔里恩,除了他还能有谁?‘只有通过正式决斗才能清除我名誉上的污点’——这就是他们所有能想到的吗?我有比教训坏脾气的花匠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只要吉尔里恩愿意,我欢迎他与我为敌,但是他最终将会认识到,做这样的决定无异于自取灭亡……”
我不由得“噗哧”一声失笑,想着:那个顽固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吉尔里恩,可真的把阿格雷尔给惹火了哦?
也许是我的轻笑声打扰了他,又或者他听到了门帘掀开的沙沙响动,他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在地上,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这就是阿格雷尔。我暗想。
这就是将之前那个谢尔戈头号美女,号称世上无人能够抵挡其魅力的耶泽蓓丝的刻意示好踩在脚下,却无可逆转地变成一个LOLI控的,谢尔戈最最出色的恶魔领主。将来,会为了伊莎贝尔女王那个小白女主,心甘情愿穿越漫长而危险的旅程,经受无比痛苦的净化,变身为黑暗精灵雷拉格,横扫地下城邦易格池沃的男人。
我缓缓走进帐内,随手放下门帘,径直走到阿格雷尔面前,仰首直视着他。
头盔掩去了他一切神情,他只是静静地挺立在那里,俯望着我的脸。
我先出声,打破了一室静默。
“阿格雷尔,好久不见。”
他望着我,停了片刻,才说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耶泽蓓丝。”
我妖娆地笑笑,飞出一记眼波给他。
“阿格雷尔,我想再来见你已经很久了。只是,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阿格雷尔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应道:“女士,如果你今天还是不记得我上次如何拒绝你的话,我不介意再为你表演一遍。”
我笑笑,抬起手来,纤纤指尖滑过自己脸颊上的刻痕。
“哦,你真冷淡啊,阿格雷尔。瞧,你的拒绝给我留下的印记,足够让我念念不忘一阵子了。”
阿格雷尔定定地看了我一瞬,才摇了摇头,用一点也不真诚的口气说道:“我很遗憾,女士。不过,我可不记得自己这样没绅士风度地出手殴打了像你这么迷人的一位女士。”
我假意叹息,“哎,假如大王也有你这样的绅士风度,就更好了。只可惜,你我都清楚,谢尔戈的传统,一向是容不下任何失败的——”我作势轻抚那几道清晰的刻痕,“所以,我不得不回去在大王亲自操刀下,领受了这样严苛的刑罚。说来,也是拜你所赐哩。”
阿格雷尔微微一震,语气还是很平静。
“那么,我是真的感到十分遗憾,女士。”他这次的语气里稍微真诚一些了,不过我听起来,还是够假。“假如我知道魔王连你也不肯宽恕的话,我说不定会假装受你吸引片刻,好让你可以回去交差。”
我大笑,“阿格雷尔,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善良,善良得都不像一个恶魔领主了……”我接近他,双手搭在他的面具上,吐气如兰。“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对我感到有一丝歉意的话,那么,能不能暂时把你这个面具拿开?我实在不想对着一具铁疙瘩真诚地叙旧——”
我的右手腕间一紧,已经被阿格雷尔擒住。他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微微的笑意,给他的姿态添加了一分危险的意味。
“哦,不行,女士。我不习惯让别人看到我的面容。”
我紧盯着他面具的那线隙缝里露出的双眼,缓缓展开一个无邪的笑容。
“放心,阿格雷尔,我今天不是奉了大王或任何人的命令前来的。我也不是要来引诱你的。我是来和你做朋友的……何况,你现在不想让我看到你的长相,有何意趣?我知道,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未来的某一天,我总是会看到的——”
阿格雷尔一怔。而就在他短暂的怔愣之间,我已经飞快出手,将他脸上的面具向上一揭——
嗯,我果然没猜错。像他这种整体组装的头盔,脸部的面具是可以整片向上揭起的,而且揭起后,正好可以靠在头盔顶端那两根尖利的长角上,不致于滑落。实在是很精致且心思独特的设计。
而且,跟我想的一样。就是一张雷拉格的脸嘛。
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对他灿烂地一笑。
“谢谢你的慷慨。”
阿格雷尔从起初的那丝怔愕中迅速地镇静下来,嫌恶地将我的右手从他脸上拉开,看着我,似笑非笑。
“女士,你知道的倒是很多。只是,这种知道得过多的人,结局都总不是太好。”
我妩媚地笑着,无视他仍然扼在我右腕上的那只不友好的手,向他眨了眨眼。
“放心,你的秘密在我这里保守得很好。这世界上,再没有人会从我这里知道你的秘密,因为我欣赏你呀。”
阿格雷尔的脸上微不可觉地一抽,反问道:“是么?……那我可真要谢谢你的大发善心了,如果你还有的话。”
我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
“自然是有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阿格雷尔的眸色冷了下来,神情也变得冷淡无比。
“好吧。耶泽蓓丝,你不要再假装了。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还用我说得更清楚么?从前你对我何等纠缠不放,甚至为了讨好我,将你那个话痨的侍女娅莎德救下,并提拔为你的贴身侍女,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世和我近似……”
我虽然外表还装得十分烟视媚行的样子,把手虚虚放在他胸前的重甲之上,心里却是暗自大吃一惊!
原来的那个耶泽蓓丝,还替我整了这么一笔风流债,害我现在这么没面子?唉唉,对于这种正义型的男人,倒追和勾引是没有用的嘛。可惜原先大概从来没有人告诫过那个耶泽蓓丝这一点。
“不过,我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心存仁慈,也是因为你虽然获知我最大的秘密,却一直为我守口如瓶,就是在魔王面前也没露出过一星半点;所以,我几次将你擒获,又几次放你回去。你脸上这些伤痕,我自认不需要为你负什么责任吧?你再纠缠于我,有何意趣?”
我哑然,一时间根本无法解释这其中的千头万绪。最后,索性破罐破摔。
49
“你弄错了,阿格雷尔。”我神情为之一变,做出光风霁月的坦荡模样。
唔,应对他,自然跟应对芬丹不一样。耶泽蓓丝已经在他面前折了不知多少阵,如今我若想要出奇制胜,只能祭出性格突变、光明磊落这种跟从前截然不同的招数,方可险中求胜。
“我原来的确十分仰慕你,这我承认。但是,正如你为了证明自己也有好的地方,而对当日的我网开一面一般,我救娅莎德,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讨你喜欢。”我十分光明磊落地望着他,大概此刻我的眼神澄净得堪比艾罗兰最清澈的湖面。
“我虽然不太了解,这世间如何区分善与恶,但是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世间所谓的善,是怎样一种东西?为什么你如此孜孜追求,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种族、自己的过去、自己的一切彻底决裂?当我看到娅莎德的时候,我突然在想,也许,我应该试试,做一回善事?这样,也许我就能够明白,为什么这样东西,令你如此向往?”我侃侃而谈,声情并茂,态度圣洁得连自己都觉得仿佛头顶上生出天使的光圈。
“阿格雷尔,你是恶魔,你杀掉了伊莎贝尔的丈夫,尼科莱国王……但是,不能因为你做过这些错事,就可以一概抹杀掉你对伊莎贝尔的诚心……”我说得娓娓动听,说到关键处还及时地声泪俱下。虽然阿格雷尔脸上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淡,如同戴着一副隐形的面具那样,我还是很满意地看到他微微震动了一下。
“同样,我做过很多恶魔才会做的事情,替魔王出过很多力……但是,我害过你么?就能因此否定我曾经的心意么?”我继续扮痛心,扮黯然,趁热打铁。
“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说,如果我曾经对你造成过什么困扰,那么现在,我愿意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你认为好的东西……”我以无比的坦诚神色以及强有力的祈求语调,结束了我的这一番陈辞。
唔,连我都被自己塑造出来的这个耶泽蓓丝的痴情形象弄得十分感动。
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这种幡然悔悟改邪归正的形象,还不够必杀么?
我果然没猜错。
阿格雷尔许久未曾说话,最后,慢慢长出了一口气。
“耶泽蓓丝……”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不再透着方才的嫌恶。但,仍有某种根深蒂固的提防。
“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诚意……”他继续说,语调里漾着一抹极淡的惊讶。
“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当然知道他不需要。即使他需要,他也决不会告诉我。如果他这样就轻易相信我,他也就不是阿格雷尔了。
我作无可奈何的黯然状,低声说道:“……我明白。我毕竟不像你,我没有任何其他的血统,是一个纯正的恶魔……这样的我,谁会真的相信?没有人……即使我再有心,也没有人肯相信我……”
我低垂了头,看准阿格雷尔仍旧握在我右腕间的那只防备的手,眼睑用力一眨,一颗泪珠就坠落下去,正正掉落在他的手上。
他惊跳了一下。
我在心里暗喜。
这一招眼泪攻势,果然对于正义一方的男人来说是必杀技啊!
我不给阿格雷尔反应的机会,继续给他下猛药。
我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扳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之上。然后,对他俯耳道:“在这里徒劳地打转是没有用的,即使你攻下所有艾罗兰的城市,你也无法找到通往爱里瑟斯海的道路——去,攻下埃尔韦尔。那里才是距离你最近的一座有船坞的港口城市。然后,你就可以航行去龙雾岛了。这个,是给你的小小礼物。”
阿格雷尔狐疑地拧着眉,望了我一眼,动手打开那个小布袋。
里面是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从艾罗兰的某个宝物商人那里弄来的好东西,对航海大有帮助的——海精灵的六分仪。
阿格雷尔显然也认得这样东西。
“耶泽蓓丝,你……”他淡然而冷凝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清晰的惊异。
唔,而我十分享受,将这个男人也捕获过来,做我的同盟的结果。
我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帮手,万一将来我要弃暗投明,跟魔王正式撕破脸的时候,也好为我助助拳。
即使我能够圆满完成魔王给我的任务,但是俘获芬丹的,仍然只是精灵族的黛蕾尔,我不能够冒险,在他面前露出我恶魔领主的真身。可是阿格雷尔不一样,他熟知我的本来面目,即使将来我要投向正义一方,而魔王来追杀我,他也知道我到底是谁,并且在当恶魔的时候就施予了他怎样的恩惠。
我需要以耶泽蓓丝的面容,来获得他的一个许诺。即使不为什么虚无的所谓友谊,即使不能要求他更多,我也需要他保证,在未来我所需要的时候,他愿意帮我摆脱魔王的控制——
我很坦率地直视着阿格雷尔,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提出什么非份的要求。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拿以前的事情或者脸上的这几道刺青来要挟你,也不是为了要强迫做你的朋友……”我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我就是来讨好你,让你知道我即使无法改变自己的血统,但在内心的最深处,仍有一线善意,想要得到你的一丝友善与承诺,在我将来万一想要彻底摆脱谢尔戈的时候,给予我必要的帮助,使我摆脱魔王的追杀与控制。”
阿格雷尔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半晌,方慢慢攥紧了手中那个布袋和海精灵的六分仪。最后,他“啪”地一声,重新将自己的面具归于原位,遮住了他的脸,简单而干脆地说:“那么,耶泽蓓丝……假如你要的只是这个,你得到了我的承诺。”
我深深地注视着他——或者说,他的头盔,唇角慢慢绽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然后,我向他伸出手去,大方说道:“如此,很好。或许,我们应该为刚刚结成的同盟握手庆贺一下。”
阿格雷尔微微一顿,伸手与我相握。然后他向我略略弯腰,十分绅士风度地微弯手臂,向我递出。“女士,请允许我护送你至大营之外。”
我有些惊异于他这明显的示好,但转念一想,也许我今夜兵行险着却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无非就是因为自己落落大方光风霁月的态度。于是我也走上去挽住他的手臂,微笑道:“送至帐篷门口即可。你我不必如此客套。”
我们一道缓缓走到帐篷门口,停下了脚步。阿格雷尔转头注视着我,静静道:“我原本以为,你赶来卖我如此大的人情,应该会要求更多的东西——”
我笑着摇摇头,“何必?我从来不贪求别人给不起的东西……之前,那是我一时糊涂。经过这一番差点送掉小命的惩罚,我也悟出很多道理。你的目的,在于确保伊莎贝尔女王的平安;我如果能借光一下,在我万一想要永久离开谢尔戈之时获得你的援手,这也就够了。”
阿格雷尔仿佛有些惊奇,直到我松开了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准备出去的时候,他才一步跨上前去,替我打起门帘。“女士,请允许我为你服务。”
我在门口站定,望见门外三三两两聚集的恶魔军队,于是回头向他一笑,又恢复了先前那种烟视媚行的模样。
“阿格雷尔,你既然一意孤行,不听我的劝阻,看来我们今后注定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
阿格雷尔看起来似乎心领神会,语调也恢复成了先前那种冷淡而严厉的不屑态度。
“女士,请便吧。恕我不远送了。”
我暗笑,一甩手出了他的帐篷。
阿格雷尔麾下那几名妖姬殷勤地跟过来,对我期期艾艾地说:“耶泽蓓丝夫人!您别生气……”
我佯装气恼的样子,劝她们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如此执迷不悟!也罢了,我今日不过是借着替大王另外出任务的机会,来最后努力看看还能不能劝服他。既然他一意孤行,我看你们还是替自己早做打算,能逃回谢尔戈去的话,就尽早找机会逃跑吧,免得在他手下当炮灰!”
那几个妖姬听了都是连连点头,恭敬地送我出了大营。
我悄悄又潜回自己的营中,先把那具自己藏得很好的黛蕾尔的身体找到,又施法变回黛蕾尔的模样,才施施然入了大营。
等到我躺在床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阿格雷尔是个太危险的男人啊,我最近连芬丹都有点搞不定了,今晚能用坦率真诚的态度和六分仪见面礼把阿格雷尔砸晕,实属撞正大运。
不过我总不能寄望次次都运气这么好。看在自己不想在脸上招来更多伤疤的份上,我以后还是专心完成魔王给我的任务先吧。
50
次日一早,我刚施施然带着大军巡逻归来,一入城,刚安顿好那些疲惫的杂兵们各自训练或休息,安雯就来找我了。
“黛蕾尔,你昨夜可曾悄悄离营?”她也不跟我寒暄,上来就单刀直入。
我暗叫不好,恐怕是这次分派给我的军队里有了她安Сhā进来的眼线吧。但是眼下恐怕还顾不得清理门户,我表面上一派坦然。
“当然有。”
安雯大概想不到我坦然承认,怔了一怔方道:“你为什么要……”
“巡视四周有无恶魔或亡灵军队的眼线或密探出没。”我对答如流。
安雯冷笑一声。“哦?不是去私自找他们通报消息的么?”
我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安雯小姐,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是堂堂艾罗兰的游侠,绝不接受这种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我说得正气凛然,实则心中暗暗叫苦。
这种事情最怕有人开了个头,一旦有人提出疑问,以后我再想完全撇清就难了——怀疑的种子只要抛洒在空气里,自然可以在你所想不到的任何时刻任何地方落地生根。
安雯并不轻易认输。“黛蕾尔小姐,也请注意你的言行。未经许可,半夜擅自离开营地,难道不是违反军纪?何况,在违反军纪方面,你又不是毫无前科——”她拖长了声音,那语气里的暗示意味太强烈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我简直怒发冲冠。
玛丽隔壁的,芬丹罚我也就算了,我为了完成魔王的任务,可以稍作牺牲。现在连这个明面上的情敌也要挟嫌报复?我和安雯在塞利斯塔拉可是平起平坐的地位,她想关我禁闭?还早点吧!
“哦?这倒是奇怪了,我率领的军队,自然有我颁下的军纪来约束。我可并不记得自己颁令过夜间不得离营这一条。还是我孤陋寡闻,艾罗兰有什么能够凌驾于一切时段一切情况一切人员之上的军纪,须得无时无刻谨慎遵行?”我冷笑。
安雯也跟着我一道冷笑,阵势上决不肯输我。
“黛蕾尔小姐,只怕是你心里有鬼,故此强辞夺理吧。此次戍守塞利斯塔拉的任务极之重要,容不得半点差池!芬丹大人出征前曾叮嘱我,若你又随心而为,着我务必随时纠正你的言行。芬丹大人重托,我自然不敢有半点轻慢。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散漫倨傲,不听人劝……”
这一番话更是要把我生生迫成个爆竹,一点就着,气浪直让我蹿到半空去。
芬丹?这女人好意思跟我提芬丹?也不知道她跟芬丹是什么关系,这么拿着鸡毛当令箭,借机踩低我。芬丹不过是跟她客气两句,她还当真了不成!
“是么?芬丹大人倒是还真不放心我啊……”我拖长声音,故意暧昧地冲着她笑了笑。哼!气死她最好!
“只是,芬丹大人也吩咐你在我的军队里安Сhā眼线,随时向你回报我的一举一动了么?”在安雯被我暧昧的笑容气得涨红了脸时,我的脸色陡然一变,气势之盛,颇有当初芬丹训诫我时的风格。
“我不记得艾罗兰有这么一条规矩。这举动明摆着是破坏团结,破坏和谐。不要说芬丹大人知道了不会同意,就是国王陛下,只怕也不能够同意你私下做的这些手脚吧!”我迫近她的脸,语气危险。
不知道是我的话里隐隐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我的表情和态度做得太到位,安雯微微停顿了一下,气势也低迷了许多。
我们正在大眼瞪小眼的当儿,阿拉伦国王的及时现身,恰好止住了我们的争执。
“哦,黛蕾尔,安雯,你们都在这里啊。正好,快随我一同上城楼看看。有探子来报,一支人数众多的亡灵军队正在飞速接近塞利斯塔拉!”
安雯一听,面上变色。而我因为心里早有准备,不过是沉静地点了点头,就立刻随着阿拉伦国王上了城楼。
这一放眼望去不要紧,亡灵军团来的人数真是超出我的预料。我飞快地转头望了一眼阿拉伦国王,见他眉头紧锁,愁云满面的样子,不由得油然而生一股恻隐之心,婉言安慰他道:“国王陛下不用忧虑,以我塞利斯塔拉的兵力,杀败这些丧尸一仗两仗,还不在话下。等到芬丹大人为我们找回了翡翠龙,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阿拉伦国王叹息了一声。
“黛蕾尔,说真的,我当年的错误,犯得实在是太愚蠢了,代价太大了……我实在没有把握,翡翠龙还能够重新听从我……”
我微笑,声音放得愈加柔和。
“国王陛下,您多虑了。假如西莱纳女神要惩罚您当年的过错,这么多年也应该足够了;西莱纳女神不会抛弃她的子民,更不会眼睁睁任由她的追随者无家可归。我相信,芬丹大人一定会顺利为您带回翡翠龙。您只要期待他的好消息就可以了。”
阿拉伦国王慢慢回过头来注视着我,最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黛蕾尔,你不明白,一个人的一生,只要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我怵然而惊。
国王的这句话原本出自于无心,但又恰恰暗合了我的命运。此刻,城墙上刮起清冷的风,仿佛呼应着这不祥的预言,将艰难的前途卷至我们眼前。
……我记不起来了,阿拉伦国王是怎样死的呢?是不是不像我原本所想的那样?是不是,为了保卫塞利斯塔拉,力战而死?
我突然向阿拉伦国王急迫地说道:“国王陛下,为了艾罗兰的未来,请一定不要放弃。西莱纳的审判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虽然终有一天必将到来,但假使您为艾罗兰乃至亚山做了更多有益的事……”
阿拉伦国王和蔼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着一抹奇异的悲怜。最后,他柔和地打断我:“黛蕾尔,有一些事情,你不会明白……那是你的努力,所无法达到的愿望……”
我哑然。而阿拉伦国王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从我身边静静走开,在不远处,提高了声音,喝道:“艾罗兰的精灵们!现在是我们为西莱纳,为亚山的和谐,战斗的时候了!”
我身后的人们纷纷群起轰然响应。我听到吱吱嘎嘎的声音,是弩车被推上城墙的响声。我环顾四周,看到连医疗帐篷都在城下支了起来,方便就近救护。人人面色凝重,空气里透着一丝令人窒息的紧绷。
亡灵军团很快到达了城下。大战迅即爆发。
51
我和安雯在来来去去的匆忙里,经常在某个地方不期而遇。每一次,她投过来的目光,总不是那么好,感觉总是能刺我哪里一下。
激战进行了几天几夜,直到我再也记不清楚确切的日期。城外的亡灵军团似是源源不断,永无止尽,一批被打退了,又来一批。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很好的休息,所有的人都是熬红了眼睛,四肢累得像是要再也抬不起来。
当我在城头,汗透重衣地又召唤来更多的蜂群时,终于得到一个短暂的闲暇机会,来重新放眼望去。
城上的天空里,黑压压地涌动着铺天盖地的蜂群,嗡嗡声响得要震破我的耳膜。城外血流成河,亡灵巫师驱使、又为精灵军队击杀的骸骨堆积成山。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那些僵尸周围蠕动出没,精灵军队与亡灵军团,就在那一团团绿色的毒气里拼死厮杀。
我深呼吸,想着我大概把整个艾罗兰的蜂儿们全数招来助拳啦。只是要召唤和驾驭数量如此巨大的蜂群,需要强大的魔法力量。而眼下,我后背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浸湿了衣服,体力严重透支,法力也几近枯竭。
我伏在城墙上,闭了闭眼睛。
我忽然想起芬丹。想起那个中央要塞失陷后的晚上,我一个人在森林中游荡,明里似乎是要等候魔王派来的妖姬跟我通报消息,暗里其实却被巨大的自责伤得体无完肤。
芬丹,你此刻在哪里呢?是不是正在与恶魔军队激战?那些头顶冒火的小东西,有没有与你为难?还有那些崇拜着我的妖姬宠姬和媚姬,攻击起来可是会三连击的火球,有没有惹得你大动肝火?
塞利斯塔拉就快要失陷了,芬丹。你在哪里呢。
这一回,我必定拼尽全力。不让你再有关我禁闭的机会。芬丹。
然而,芬丹,你知道么,塞利斯塔拉是注定要在我和安雯手中失陷的。正如阿拉伦国王的生命注定在那一刻走到尽头一般。这只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游戏,然而此刻在我看来却太真实,城外人人都在以性命相搏,而我徒然知道这游戏的结果,却救不了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
芬丹,你知道么,我可能是自己看过的文里,最没用的穿越女。白白占了横跨黑白两道的便利,却无法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建立一个女尊的帝国……或者,我们不要女尊,不要小白,但哪怕是给我一道天雷,让我能够把城下那密密麻麻似乎无穷无尽的丧尸们都劈死,也好呀。
可是我没有天雷,也没有地火,只有蜂群。只有这黑压压铺天盖地的蜂群,消耗着我慢慢积累起来的体力和魔力,但却是我手边唯一可以召唤来的援军。
我学会了召唤元素人,然而奈何自己等级低微,只能召唤出十来个土元素人,慢吞吞的,在战场上晃悠。
这就是地形条件的限制,艾罗兰地处平原,只能召唤来风元素或者土元素人,前者没什么杀伤力,后者速度慢过蜗牛,等到它挨到敌人面前,只怕己方部队也已经伤亡惨重了。
芬丹,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好好学习终极的召唤凤凰魔法,好么。
我艰涩地苦笑了一下。如果芬丹真的此刻就在我眼前,只怕是又要拉下脸来,教训我道“这些难道在魔法行会不能学么?你就是不用功!早些学会了,也不至于今天弄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我一咬牙,奋起最后的一丝力气,一指亡灵军团中穿着半脏的白袍、头戴高帽的大尸巫,喝道:“去!”
半空中黑压压的蜂群骤然俯冲而下,直扑大尸巫队列。黑与白的对比和缠斗,看起来无比诡异。
突然有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在我身边说道:“‘蜂群女王’,果然身手不凡。能够驱使如此之多的蜂群作战,难怪芬丹大人要对你印象这么深刻。”
我一听就知道是那个拿着复仇当爱好的安雯,顺口就回她道:“谢谢,你也不差——有西莱纳女神护佑的游侠,在艾罗兰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上战场定然无往而不胜。”
安雯经过一番混战,也是形容狼狈,头发乱得可以。她虽仍然手持双剑,但手臂上早就多了许多血痕。幸好都不深,可是看着这横七竖八的,也够触目惊心。
我猜,现在的我也是一头虚汗,浑身脏污,蓬头乱发,状似疯癫。只怕看在她眼里,形象也不会太好。
可能是我这虚弱脱力的样子太惨了,安雯竟然还过来拍了我肩头一下,道:“你应该下城去医疗帐篷里。你的法力也用得差不多了吧?我好歹是剑舞者出身,普通攻击也不弱。你呢?听说你是德鲁伊出身,那么没了法力,你还能做什么?”
我苦笑。这个女人,命运注定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就算她说的其实是关心的话,我怎么还是听着觉得那么别扭呢。
“谢谢。你也应该下城去医疗帐篷里包扎一下。瞧你这手臂,再放着不管的话,都快变成加兰那种刺青了。”我回道。
安雯一怔,也许我提起加兰,令她联想到了芬丹。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说:“不知道芬丹大人此刻又在哪里……如果他能回来就好了。我们也许就不用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
我双手撑在城墙上,用力撑直自己的身子,才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吱吱嘎嘎作响。
我走过去一拍她的肩,示意请她在前下楼。
“在他出现之前,我们还是想想如何能撑到他回师援救的那一天吧。”
我扶着楼梯的栏杆,一步三摇晃地往楼下挪着。安雯听了我的话,脚步一滞,才继续往下走。我们之间出现了一段难得的静默。
52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2日更新:
首先,郑重感谢沧洛筒子的长评……虽然俺看得要昏倒了……@_@
然后,郑重声明:再这样TX乃至糟蹋俺或者俺文章里的主角,俺就只能停更了……=_=\\\
本来最近进展就不是很顺利……再经常看到这些让俺脑中风的八卦……
俺捶地,大哭……555555555555……
嗯,话说回来,筒子们谁能猜到下一章会发生什么事?哇咔咔~~
俺总算很合理地把情节与游戏脚本设定好的剧情给串联起来了~~:)
话说,俺近来觉得恩雅的那首Only Time很适合这篇文,所以这一章俺试着加了背景音乐……^^
不喜欢的筒子,请把声音关掉,或者按IE窗口顶上的“停止”就行了~~
另外,下周那个新的帅哥情敌就会出场了,哇哈哈~~
等他出场之后,男主就又会重新登场了~~
我很不习惯,没话找话道:“呃,那个,国王陛下在何处?还安全么?”
安雯回答:“国王陛下尚在国会,负责军队的一切后勤管理……不然敌军势强,国王陛下硬冲了上来,只怕也不比我们两个顶得住,不如在后方坐镇,还能稳定人心,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
我点了点头,称赞她道:“说得很对。就算把我们都丢了也不要紧,重点是国王陛下要安全,塞利斯塔拉不致于陷落敌手,到时候芬丹大人回来,我们才好交差。”
安雯不禁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很奇特地慢慢说道:“黛蕾尔,你确实想法很特别。难怪……”
我脚下一个没留神,狠狠扭了一下,身体也随之一晃,我惨叫:“哎哟!”慌忙双手把住楼梯扶手,站稳身躯。
我咝咝地倒吸着凉气,很艰难地才忍过那一阵疼痛,也顾不得再跟安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挪到城墙脚下搭建的医疗帐篷,就慌忙唤了医师过来帮我看。
医师来了,替我检查一番,将手臂和腿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一通擦洗、上药、包扎,顺便帮我按摩了几下扭到的脚踝,再把我按到一旁的树墩子上,让我好生休息。
不一会儿,安雯也包扎好出来了,手腕上结结实实地包裹了长长的一大圈纱布,看着像是长手套,倒也好看。
我继续按摩着自己酸痛的脚踝,跟安雯默默无话地面对面坐着歇息。
突然,塞利斯塔拉城门处传来“嘭、嘭”的几声沉闷的声响,我们都惊讶得站了起来。不多时,一个德鲁伊长老匆匆向我们奔过来,禀告道:“两位大人!我军伤亡惨重,力战不支!城外那群丧尸已经开始用投石车炮击我们的城门和箭塔,眼看城门就要被攻破了——”
我和安雯大惊失色,飞快地交换了一眼,就双双奔向城门。安雯看上去性子颇刚烈的样子,眼见如此巨大劣势,早杀红了眼睛,就要从城墙上被击开的倒塌处跳出去,与城外那些亡灵军队展开肉搏。
我一个没拉住,她已经飞身跃出城外,高叫道:“艾罗兰的战士们!现在是你们舍命保护自己家园的最后时刻了!跟我冲啊!西莱纳女神必将与我们同在!”
随即纷纷有人应声,士气倒是高涨了不少,一群剑舞者和战舞者跟着她从城墙上的破洞里跃出城外。就连那群独角兽和树精们,也挤拥在城门之后,跃跃欲试地准备打算打开城门,冲出去和那堆丧尸们拼死决斗。
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开什么玩笑?现在是玩千里走单骑那种英勇的时刻吗?我方明显人数上处于劣势,就应该龟缩城内防守为上,加上远程攻击的猎手和德鲁伊们,以及三连击的弩车,还可保存些实力,抵挡得一阵子。到时候芬丹一旦带领他找到的翡翠龙回师救援,我们也好里应外合。可现在……安雯堂堂一个游侠兼塞利斯塔拉的守将,居然带着这一群舞刀弄剑左右互搏的家伙们,单枪匹马地杀出去了!我是有义气地出去支援她,还是有理智地在城中据守,不理她的死活啊?
……我,我也做不出来太狠的事啊。
我眼看着安雯逞一时之意气,果然现在渐渐露出不敌之势,无可奈何地叹息了几十声,仰天长啸道:“啊啊啊怒其不幸哀其不争啊啊啊——!”
“黛蕾尔!这……这是怎么回事?!”阿拉伦国王震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惊回头,发现阿拉伦国王不知何时也已来到了前沿阵地,早把安雯的鲁莽出击看了个透彻。
我在心里七上八下地衡量了片刻。
让阿拉伦国王负责指挥,我出城去援救安雯?可是阿拉伦国王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我该不该拿他的安危来赌一把?
正在忐忑间,眼看安雯已经被一群死灵包围,我头皮发炸,恨恨骂道:“玛丽隔壁的,不争气的家伙!还有那个闲心来跟我争风吃醋咧——”
我得救她。要不然我的形象,我的为人,我的品格,就会跟着这个愚昧的情敌毁于一旦。
就算我保住了塞利斯塔拉,而让安雯送了一条命,我怎么跟芬丹解释?
他X的,那个榆木脑壳不带转弯的绿色木鱼肌肉男,肯定不会想得像我这么多,也不会体会得到我有多么的左右为难,而是会直接判定了我的死刑——到时候,我就可以光荣地滚回谢尔戈去,给魔王送上我的左半边脸,让他刻花了。唔,我记得耶稣教导我们:要有爱,若有人划花了你右半边脸,为了感化他,便要把你左半边脸也送上前去让他划花——
我一咬牙,阿拉伦国王好歹还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廉颇老矣还能吃吧!
我顺手抄起地上不知谁人丢弃的一柄剑,回身对阿拉伦国王道:“国王陛下!事情紧急,只能请您暂且充任艾罗兰军队的指挥官了!我带人去救安雯,不然她一定会被那群丧尸围攻至死……”
阿拉伦国王十分惊异,急声阻止我道:“黛蕾尔!不可如此……城外敌兵太多,你出去也是……”
我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国王陛下,难道我还能坐视安雯被那些丧尸打死?这样就算是我守住了塞利斯塔拉,芬丹大人也不会放过我的!请您坐镇指挥这里,我去了!”然后不等阿拉伦国王同意,就扬声大吼:“大家都听着!大家都留在这里,保卫塞利斯塔拉和国王陛下的安全!花仙子和花妖们跟我来,去援救安雯!”
身后一片轰然应声,我奔到城墙破洞前,手一撑就要跳出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高昂的嘶鸣,鼻涕泡儿跑过来咬住我的裙摆不放。
我急得脸上流汗,回头狠狠对鼻涕泡儿吼道:“乖!别在这里阻拦我!你也回去!去保护国王陛下,知道吗?我回来时如果看你没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就抓你跟我一起去关禁闭!”
鼻涕泡儿哀嘶,不肯松开我的裙子。
我大急,顾不得许多了,回手一剑将它叼着的裙摆一角削落,就手脚并用地攀上城墙的破洞,嗖地一声跳了出去。
花仙子和花妖们本就身体轻盈,擅长飞行,此刻纷纷随着我奔出城外,加入战团。
53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3日更新:
说真的,俺平时确实不看BL或者百合,所以,这样的长评,俺看了确实是一点灵感也没有……
沧洛筒子的盛情,俺是十分感谢的。而且,沧洛筒子的才能,俺是充分肯定的~
但是,可能是因为俺已经老了的关系,这种题材,确实看不太进去。
而且,忽然觉得写着很没乐趣。反正写出来的角色不是耽美化就是百合化么……
老实说,我已经三天没有正儿八经写文了,今天好歹靠着游戏的剧情,设计了一场戏。
写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反派,拉雯,十分适合百合。因为她的人设就是雌雄莫辨么。
明天,新的帅哥情敌会出场。
·本章出现的魔法:
癫狂诅咒:令目标部队陷入疯狂状态,不受指挥并且自动攻击离它最近的战斗单位,不分敌我。无法被净化或驱散。可对本方兵种使用。不可以对亡灵、元素、机械使用。
冥府诅咒:对战场上所有非地狱势力和亡灵势力生物造成大量的邪恶伤害。不分敌我。
·拉雯的人设图:
·本章尝试另一种背景音乐,Aerosmith的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大约十年前的一部电影《世界末日》的主题歌,布鲁斯·威利斯、本·阿弗雷克和丽芙·泰勒主演的。个人感觉这首歌很有那种一片荒野上狂风骤起黄沙漫天的苍凉感,很适合激战的场面。
我眼见先前自己召唤来的蜂群和大尸巫犹自缠斗,已阵亡了许多,不禁一阵心痛。可是此刻哪里顾得上为它们哀悼,我和那群花妖们形成一个阵形,集体向安雯的方向且战且进。
到得安雯附近,我定睛一看,头都大了,顾不得再掩饰什么,出手便是一记“严冬冰环”魔法,将安雯四周的死灵干掉几个。这个魔法说来正好对路——呈环状的冰属性攻击,唯有正中心那个人是不受魔法攻击的。在死灵们被我打得七零八落,一时乱了阵脚的时候,正好让我有机会把安雯拖出死灵的包围圈。
安雯已经遍体鳞伤,好在神智还清明,看清来人是我,刚要张嘴,我已经抢先恨恨地骂道:“你他X的这个没用的东西!就会自己逞能!快跟我回去,守城为先!国王陛下还在城里,你自己要送死不要紧,别拖着我们!也别害得塞利斯塔拉失陷……”
还没骂完,我陡然觉得身侧一阵冷厉的风,下意识飞快侧身,堪堪避过镰刀的锋刃。原来是一个死灵用手中的镰刀向我劈来!
我恨恨地啐了一口,往身后的死灵堆里回敬了一招“流星火雨”魔法,拽着安雯的手臂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继续骂:“还好我反射神经强韧,躲得快……还好死灵不够级别,镰刀刃短……要是来的是死神,那弯月形的大长镰刀,非把我给劈成两半不可!你这个女人脑袋瓜子是被雷劈了吧?你耍白痴就耍白痴,求求你别拖累我行不行?……”
安雯被我一路骂到城墙脚下,可能也觉得自己理亏,并不回嘴。只是周围亡灵军队越聚越多,我们先前各自带出来的花妖战舞者之类皆死伤殆尽,单独为战,更是吃力。
我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心想自己从前哪里受过如此洋罪,都是为了这个愚蠢的情敌!就算之前在中央要塞输过一仗,也是半推半就之下,兼且知道芬丹好歹就在左近不远之处,心里多少有底。可现在,孤立无援,敌人来势汹汹,城中守军人力不足,我理论上唯一能够依傍的阿拉伦国王和安雯,又是老的老,笨的笨……
说到笨,我自己也够笨!能有哪个间谍,蠢成像我这样,拼了老命帮敌人守城!我堂堂谢尔戈的要臣,魔王面前的得力干将,如果光明正大以耶泽蓓丝的身份出行,也是横行谢尔戈方圆几百里,凡遇心怀不满者一概扫平!结果今日,却落到拖着情敌只身逃命!
真熊啊。
正在感叹处,只听“嘭”的一声响,然后就是“哗喇喇”的声音,正好在我们头顶。我抬头一看,糟,一个箭塔已经被敌方的投石车打坏了,城砖和土石崩毁四溅,掀起一阵黄雾。
我火急火燎,扯着脖子冲城里喊叫:“快找人去修!快……”一边拽着安雯的手,朝着城门且战且退。
但我们慢了一步。
敌方领军的亡灵巫师的惨白面孔,突然在城上箭塔倒塌而迸溅下来的土石尘雾中显露出来。那是一张女性的脸,双颊深陷,嘴唇乌黑,头顶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前额上刺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图案,黑色紧身长袍的领口高高堆至下颌。
安雯低声说道:“是拉雯!‘摄魂者’拉雯!”
我这回简直是五官都皱作一堆了。
拉雯,我当然知道拉雯。亡灵巫师里难得的女性之一,本人是银色城邦的法师出身,自然精通各种魔法。他X的,还懂得摄魂,要是对着安雯这个笨蛋来上一记黑暗魔法里最歹毒的招式之一——令目标陷入疯狂,不分敌我地攻击距自己最近的人,且魔法效果无法被净化或者驱散的“癫狂诅咒”,我就得有好果子吃了——
我立马警惕起来,对安雯吼道:“你快往城墙那个破洞那里退!我殿后!”
安雯还要跟我废话客套,我急了,抬起脚来就在她身上踢了两脚,吼叫道:“你他X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跟我玩那套虚的做什么!快他X的给我往回滚!跑慢一步我就宰了你!!”
安雯似乎被我这种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的癫狂模样给吓住,果然提了双剑就往城墙上那个破洞奔去。我在她身后不远处落下几步掩护,心想:我这谢尔戈的“妖妇”,被情势给逼得今日也成了艾罗兰的疯妇了……还好我有恶魔领主耶泽蓓丝的底子,万一敌人卑鄙,使用黑暗魔法,我那点防御力还够抵抗两回的——
靠,那个“摄魂者”拉雯,果然没让我失望。
她冷笑着,对我们发动了比我预想中的“癫狂诅咒”还要歹毒一百倍的黑暗魔法攻击——终极的“冥府诅咒”!
我眼看她的魔法掀起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们推进而来;而我们先前带出来的那几个花妖战舞者,就算勉强力战幸存至现在,也都不能抵挡“冥府诅咒”的强大威力,被扫得身躯飞上半空,几近尸骨无存!
我来不及多想,脑海里只反应出“冥府诅咒”是不会攻击到恶魔和亡灵族人的——这么说来,我自己应该不太危险吧?
眼看情势大大的不妙,我扔开手里的剑,用尽全力,双手在已爬到城墙破洞上的安雯背后猛力一推!
还来不及看清楚她是否跌进城内,我的身子就被那股来势汹汹的魔法气浪卷拥而起,又摔在地上,骨碌碌一路连滚了七八圈,摔得老远。
我在翻滚中头晕脑胀,只能抓住一个念头:玛丽隔壁的,就算我骨子里是恶魔领主,可我现下这个外壳是精灵游侠啊!所以,这具精灵身体应该挨的伤害,我应该是躲不了了。我……我又被自己的伪装马甲给拖累了——
我的身躯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我艰难地爬起来,头脑一阵眩晕,眼睛也不能对焦。等到我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几柄死神的镰刀早已架在我脖子上,那种冰冷冷的感觉,仿佛要穿透我的骨髓,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而骑着一匹以马骨组成的亡灵马的拉雯,正停在我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角带着得意的冷笑。
我,被俘了。
54
我被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此刻正懒洋洋地仰躺在一堆稻草上。因为终年阴暗,我似乎听到地牢的某处滴滴答答地在往下渗水。稻草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微微透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回安雯的愚蠢,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回拉雯的歹毒。正打算继续骂芬丹不早点来救我的时候,我这间牢房的地面又悄然拱了起来。
一个妖姬从地下现身。
我慌忙扑到牢房门上四周扫视了一遍,确认没人注意到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眼下这地牢里只关了我一个人,正是和恶魔族传递消息的好机会,我也不能大意啊。
那妖姬显得十分忧虑的样子,对我诉说了一阵对于我的意外被俘,魔王如何如何的不悦。我听了半天,才闹清楚魔王的不悦,除了因为我办事不力,居然一时大意折在丧尸手里,大大丢了他的面子之外,还有对亡灵族的不满——魔王以为,要论邪恶势力,谁能赶得上谢尔戈。亡灵族如今也出来浑水摸鱼,他看在能够搅乱局势,让恶魔族趁机渔利的份上就没有多管,不料亡灵族蹬鼻子上脸,现在连他的威权也胆敢挑战了,这是断断容不得的。
我想了一回,理清了自己自从被俘以后,已经构思多日的措辞,对那妖姬十分诚恳地说道:“亡灵巫师居心险恶,大王对他们的防备之心,实在圣明得很!不过我这次佯装失手被俘,却是早就打算好的一招试探的妙棋:与我一同戍守塞利斯塔拉的那个安雯,对芬丹很是仰慕,处处针对我,又号称有那些小绿人儿崇拜的西莱纳女神的护佑,若是上战场的话,迟早是谢尔戈的大敌,我早就想找个一石二鸟的机会,将她不着痕迹地除去……”
那个妖姬听得认真,不时连连点头,称赞我明见万里。
我暗喜,面上做出一副恳切的模样,续道:“何况,谁知道芬丹心里对于安雯的仰慕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为了救安雯而被亡灵巫师捉了,我也可以趁机打探一下在芬丹心目中,我们两人孰轻孰重。就算是安雯从前跟他更熟吧,我来这么一下,结结实实吃点黑牢的苦头,只怕芬丹也会多可怜可怜我吧?”
那个妖姬崇拜地望着我。
我冷笑:“这么一来,安雯害我被俘的恶名注定要背一辈子了。这样既打压了安雯在艾罗兰的前途和她在芬丹心目中的地位,又可以趁机提升我在芬丹心目中的形象和重要性,暂且蹲几日亡灵族的黑牢,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要拜托你回去跟大王回禀,此乃在精灵族众人面前,打压安雯的形象、便于我自己上位的一记猛药,而且还可以顺便为自己在芬丹心目中的份量再度加码,为顺利完成大王交给我的任务再进一步……”
那个妖姬看起来实在是心悦诚服得很,喜滋滋一迭连声地说:“还是夫人您智计百出!大王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对夫人的本事更加信任!”
我假笑。听任那个妖姬大肆赞美我的缜密心思一番,和蔼地与她道别,看着她喜滋滋地去了。
其实,说真的,我虽然当时救安雯时没想这么多,但静下心来一想,就觉得老天帮忙,这一招实在必杀得很。
我之前把恶魔军队来三个杀两个,来两批宰一批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挑战魔王忍耐力的极限。眼下我为了掩护安雯而败给亡灵巫师,失手被擒,呆在这丧尸的黑牢里,虽然条件实在差了点,但好歹暂时不用再带人出去横扫恶魔野兵;能够有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避开魔王的怒气和给他造成的暂时性的办事不力的印象,多么一举两得。
我正在得意处,外面突然有镣铐拖动的响声,不多时,我的牢房隔壁的一道门“哗啦”被拉开,一个人踉踉跄跄被推了进去。然后,那些负责押送来人的、身上冒着青黑色幽光的死神,就又拖着长长的镰刀,离开了。他们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人说一个字。
我精神一振,好奇心又冒了出来,爬起来跑到自己的牢房与隔壁牢房相接的那道监栅旁,透过栏杆,看到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倒在地上。
我有点担心了。看那个人的样子,披着重甲,只怕是人族的骑士吧。只是这些丧尸不知为何把他捉来。不是伊莎贝尔女王已经和亡灵巫师马卡尔合作了么?
我试着隔栅叫他:“喂喂,那个,先生……您怎么样了?您还好吗?”
那个人艰难地呻吟了一声,慢慢翻转了身,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却是很明显地一怔,喃喃道:“你是……精灵?”
我点头,说道:“我是艾罗兰的游侠,黛蕾尔。您是……”
他勉强地笑了一笑,答道:“……拉特格。”
我皱起眉头,最后“啪”地一打响指,用法力在空中缀出几点光来,如同流萤聚集一般,这才算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有着短短的金棕色头发,面部线条深刻,五官称得上英俊潇洒。他侧卧在地上,身形即使蜷曲起来,还是可以看得出原先的高大挺拔。他身披甲胄,即使在这样的幽光里,还是可以看得出甲胄之下覆盖的身躯健美而有力。他身后巨大的鲜红色披风破了几个洞,随意地被他压在身下。
唔,英雄末路的萧索,不但没有让他显得狼狈或猥琐,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落拓不羁。我微笑了一下,从容说道:“狮鹫帝国有名的浪子,无拘无束的行者?听说您一向追求浪迹天涯,自由自在的生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拉特格听到我给他下的定义,眉心跳了一跳,还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答道:“女士,您真是有幽默感。艾罗兰的精灵小姐们,都像您这样,对邻国的骑士了如指掌吗?”
我一怔,这个家伙已经伤成这样了,居然还在跟我调笑!
我觑得四下无人,捏了个诀,使出“次元之旅”魔法,瞬移到他的牢房里。话说这个魔法实在没什么大的用处,使出来的时候跑也跑不远,无非方圆一二十步之间的范围;除了能够无视这一二十步间的障碍物,还算是个有点用的特点之外,我在玩游戏的时候基本上是懒得在这个魔法上花自己的法力的。
我蹲下身去,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就扶着他一条手臂,问道:“您还能调整一下您这蹩脚的姿势,平躺下来吗?我也粗通一些光明魔法,若是拿‘活力再生’和‘魔法净化’来替你治疗一下,却不是很困难的事。”
他闷哼了一声,很费力地按照我说的调整成平躺的姿势,笑笑说道:“女士,您真是好心的天使。眼下,就算狮鹫帝国跟贵国都已公开撕破了脸,您还不吝于对我施救,实在是莫大的恩典……”
我不理他的调侃,看了看他并没有中什么恶毒的魔法,不必替他净化。只是身上那些外伤看得我确实有些心惊肉跳,好在我已经在这黑牢里蹲了几天,体力和法力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就单膝点地,运起法力,使出“活力再生”魔法。一道柔和的亮光霎时覆盖他的全身。
55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哼,居然闭起了眼睛,很享受似的,对我笑道:“好心肠的小姐,您的魔法造诣着实令人惊叹啊!艾尔拉思还是眷顾我的,让我落到如此地步,还能沐浴在像您这样一位美丽而善良的小姐为我带来的温暖之下——哎呀!”
我被他似真似假的调笑弄得有点气恼,右手手势一变,招来一只蜜蜂,叮了他脖子一口。
等闲人被蜂儿叮,都不是闹着好玩的。他龇牙咧嘴,显出疼痛的表情,睁开眼睛望着我。我的手一挥,那只蜜蜂又嗡嗡地打牢房墙上高处的通风口里飞走了。
他的笑容有点迟滞,最后,慢慢缓和了表情,正色说道:“是我一时没想到……黛蕾尔小姐,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艾罗兰的‘蜂群女王’!怪不得能够如此自如地驱使蜜蜂,给我一个小小的教训……”
我抿着唇,得意地笑笑,见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便收住了法力,打算站起身来,在那些丧尸没有发觉之前再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去。
我正欲起身,手腕却倏然被他攫住。他握在我腕上的那只手格外有力,使得我不由得怀疑起他方才的气息奄奄是否出于假装。
我眯起了眼睛,防备地看向他,却发现他的一双眸子也炯炯地锁在我的脸上。与芬丹湛蓝色的眼眸不同,拉特格的眸色是极浅的蓝色,令我想起自己被老天丢进游戏之前的那个故乡,当污染指数经过一番艰苦的治理终于徘徊在良到轻微污染的程度时,头顶上的那片天空。
彼时的我,经常在想,怎么会有蓝得这样清浅这样漫不经心,这样有气无力的天空呢。那是如水洗之后褪色一般近乎于白的蓝色,带着有限的清冷和轻微的寡情。而这样的颜色,我今日又在对面那人的眼里看到,一时间不由得微微怔住。
“还有事么?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到自己的牢房里去乖乖呆着,以免那些丧尸看到。在有人来救你之前,你最好也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一□力。”我苦口婆心地嘱咐他。
拉特格并没有立刻放手,只是勾起唇角,慢慢笑了一笑,那完全是一派骑士中的浪子,在孤身单骑走天涯的时候,在某个小镇上的小酒馆里勾引无知未成年少女芳心的调调儿。
“黛蕾尔……”他的语气很轻柔,后面的那个女士还是小姐的尊称也不明不白地省略掉了。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我的腕间肌肤,引得我机伶伶打了个冷颤,寒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救了我,我应该怎样报答你呢?”
我心里警铃大作,觉得自己如此多事,认为他也是被那些丧尸抓来关的,一定是好人,就巴巴儿地跑来救他一命,简直就是史上著名小白,误救色狼的,东郭先生。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您只要让我平安溜回自己的牢房,就十分令人感动了。”
拉特格微微一挑眉,似是没有想到我尚未被他浪子的风范迷倒,显得有些意外。
我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拉下脸来,干巴巴地说:“还是,您愿意再次接受更多的蜜蜂或马蜂,给予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的更多亲吻?假如您想要逃离某个世仇的追杀,我建议您不妨试试,定然会让您的面容和从前相比大有改观,没有一个您认识的人会认得出您——”
拉特格哈哈大笑,终于松开我的手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您真是狠心,要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总是凭借这副外表来获取更多的友谊的呢。”
我得了自由,又使出“次元之旅”魔法,闪回自己的牢房,隔着监栅,谆谆教导他:“你得知道,不是所有姑娘都偏爱你那一套行事风格的。”
拉特格倒像燃起了很大兴趣一样,摸索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后靠在地牢湿冷的墙上,充满兴味地望着我。
“当然。正如不是所有姑娘都会被那群丧尸捉来这里关一样。”
我没好气地向天翻个白眼。
“你是狮鹫帝国的骑士,想必本事比我一个小姑娘大得多,还不是一样落到丧尸的手里?”
拉特格闻言却慢慢地坐直了身躯,眼神变得有丝凌厉。他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开,漫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语气冷峻而带着一丝萧索。
“狮鹫帝国已经沦为了丧尸的墓园……每一寸土地都在丧尸的阴影下呻吟!我只可惜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挽救狮鹫帝国的命运……伟大的艾尔拉思啊,你是否已经离弃了信仰你的子民?”
我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一些苗头,讶然问道:“你在狮鹫帝国反抗马卡尔的统治?可是他已经控制了伊莎贝尔女王……那你不是等于造反?难怪会被丧尸投入监狱!”
拉特格的视线重新转向我,唇角微微勾起来,那种惆怅的语气已经消失了,重新换上了一副轻快的调调儿。
“那么,你呢?美丽的小姐,你‘蜂群女王’的名声已然传扬在外,想必本事也很大……又是怎么落到丧尸的手里的呢?”
我愤愤地呼出一口气,胸中犹自不平。“还不是因为在数量巨大的丧尸军团进攻我艾罗兰首都的时候,被无能又脑残的同僚给拖累!居然自己单枪匹马冲杀到一群死灵中去了!我为了救她,只好自己也闷头往丧尸堆里冲……”
拉特格四下看看,然后好脾气地对我微笑。“看来,至少你在被丧尸暗算之前,还成功把你那位,呃,‘无能又脑残’的同僚给救回去了。不过,美丽的小姐,什么叫做‘脑残’?”
我一愣,看着他认真求知的神情,哈哈大笑。
“就是笨蛋,白痴,愚不可及的大傻瓜!要不是落到这个地步,以我们精灵的良好修养,实在也不愿意骂人啊……”我感叹。
拉特格煞有介事地严肃点头,说:“唔,虽然从前我没有追求过精灵族的小姐们,但想来她们定然也不会和你一样有趣和……呃,美丽动人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悉悉索索地挪动身躯,靠近我们两个牢房之间用来分隔的那道监栅,一只手臂弯曲,以肘撑地,另一只手却握着监栅上的一道铁栏杆,眼睛闪闪亮地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暗自沿着他的视线作延长线,最后发觉,他眼神的落点,是我当初为了摆脱鼻涕泡儿的纠缠,而削落的那一段裙摆之下,露出的腿。
我大怒,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种马男用眼神吃了豆腐,实在太亏了!
我一翻手,使出“神秘水晶”魔法,顿时牢房里放出一道光,一块巨大的紫色水晶倏然出现在我们之间,高高耸立,阻隔了他的视线。
我气哼哼地一翻身,不理会身后他发出的遗憾的叹息,径自埋进地上那堆稻草里,睡觉了。
哼,要不是天干物燥,这里又有这么多稻草,须得小心火烛,我就干脆引一道“火墙阻隔”魔法,不但让他什么也看不见,还要把他烤成外焦里嫩!
56
这一回我结结实实地蹲了一回大狱。不过拜隔壁那个经常Сhā科打诨,卖弄风流倜傥,嬉皮笑脸的种马男所赐,我的监狱生活也并不如何难熬。
这天种马男闲得无聊,开始睡午觉了,说是要把自从自己加入狮鹫帝国恶狼属国的军队之后,这些年来东奔西跑,没休息够的那些积劳都一次睡个干净。
我也埋在那堆稻草里,右臂屈起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我忽然想起了芬丹。
芬丹,也许你都没有想到,你连关了我两次禁闭,原来就是要给我突击培训,好让我今天更能适应被那堆丧尸关押在这黑暗不见天日的潮湿地牢里吧?
拉特格在隔壁那一边睡得很香似的,呼吸十分平缓,好像很是适应这里的环境。那堂皇的态度,仿佛这里是哪个城镇舒适的客栈,而他不过是浪迹天涯,停留在此的观光客。
我想起那夜在中央要塞之外,城楼之下的阴影里,芬丹是那样气急败坏地攫住我的手臂和头发,教训我说:你这样一头红发,怎么能够冒充得了狮鹫帝国的普通农妇呢?
那时候,我歪着头,假意天真烂漫地问他:芬丹,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我遗憾地想着,那时候,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可是,芬丹,我现在真的被人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真没想到啊,你这样一个绿色无脑骚包面瘫严厉无情冷血古板肌肉男,居然还能惹下这等风流债,害得我莫名其妙就吃了个暗亏,还得跟在你后面,替你收拾烂摊子!
现在,你找到翡翠龙了吗。
回到塞利斯塔拉了吗。
塞利斯塔拉陷落了吗。
安雯是注定守不住那座城的,那么……阿拉伦国王,那慈蔼的,如父亲一般的老国王,为了他的首都,已经燃烧尽了最后一点能量,去接受他口中念念不忘的,西莱纳的审判了吗。
那么,芬丹,你向他发誓了吗。发誓要赶在恶魔之前,找到蒂耶鲁?
芬丹,你知道吗,已经晚了,在你应承他的那一瞬间,已经晚了。
蒂耶鲁注定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在芬丹找到他之前的一刻,死在拜娅拉的手下。我一直不能够明白,蒂耶鲁是龙骑士,是游戏世界里仿佛能够了解一切的哲人,他都能够帮助阿格雷尔摆脱恶魔的身体,那么为什么又不能够帮助自己摆脱最终的命运呢。
我突如其来地,有点感伤。
“嘿,黛蕾尔,你醒着么。”隔壁传来拉特格大呼小叫的声音。
我一惊,猛然坐起来,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半靠在墙上,跷着腿,嘴里斜斜叼一根稻草,双手屈起枕在脑后,显得十分惬意似的。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样大呼小叫,看来你已经痊愈了。”我讽刺他。
他也不在意,照样招摇地对我嬉皮笑脸,不正经地冲我挤挤眼睛。
“看你心事重重,莫非……是在想着什么人吗?”
我心底暗暗一惊,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幸好这地牢里采光很差,我不用担心他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出来。我懒得理他,反诘道:“是啊,我在想着,我被丧尸抓去了,不知道有谁会来救我!我实在不想再在这个活死人墓里,对着一个只会骗取未经世事的少女芳心的男人呆着了……”
我的话音还没落,眼前骤然一花,感觉有一股力量,抓住了我的上臂,直接把我提溜了起来。我大吃一惊,等到自己的身体站稳,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拉特格!
他就站在我面前,微微得意地笑着。
“瞧,女士,我并不是你想像中那种只知道骗取女人欢心的、没用的小白脸。不过是‘次元之旅’魔法么,其实,我也会。”
我吓了一跳,亟待挣脱,却发现他的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我的双臂。我被困在他面前不到一尺之处,气得涨红了脸。
玛丽隔壁的,我虎落平阳啊,居然被一个小白脸给非礼了!作为熟知游戏进度的穿越女来说,我实在是混得太逊了。居然自己触发了这种蹩脚的隐藏情节,还浑然不知,一派天真地动用魔法帮他治伤哩!
我气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我倒不知道,您风流倜傥的盛名,原来都是靠强迫女孩子得来的?看来是我错了,您不是什么狮鹫帝国的浪子骑士,倒是采花大盗哩!”
拉特格微微一怔,随即仰首大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愉快极了。
“黛蕾尔,你总是这么有趣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唔,耳朵尖尖的精灵姑娘,原来比那些呆呆的人族女子好多了……”
我怒从心头起,伸脚就想踢他。谁知道他一定是被姑娘们踢得多了,经验丰富,双手倏然一收,将我生生拽进了他的怀里。
我猝不及防,踉跄几步,撞到了他身上冷硬的盔甲。
我这下可谓是恶向胆边生,敢占我的便宜?我既然能用魔法把你治好,当然也可以用魔法把你废掉!
我突然仰首,冲着他灿烂一笑。
“拉特格……”我柔声唤着他,果然见他微微愣神的样子。“你觉得……跟我很来电么?”
话音未落,我的温柔笑颜突然变成了罗刹的狰狞脸孔,恶狠狠地喝道:“那就让你尝尝触电的滋味!”手上也不闲着,一记“霹雳闪电”魔法,就从天而降,直劈他的头顶。
陡然生变之下,拉特格的反应却是极快,他双手紧紧箝住我的身体两侧,猛然向一旁侧身,连转了几个圈之后堪堪躲开。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一记霹雳闪电,“啪”地一声劈到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把地上烧焦了一片。
他作状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摇头咋舌道:“女士,你实在太狠心了。”
我冷笑,“您早该了解,精灵族的姑娘不是您想像中那种小可爱,倒像是睚眦必报的小气鬼,您可得小心一点儿,免得被我们的蜂儿蛰了!”
拉特格哈哈大笑,凝视着我说:“不,黛蕾尔,我猜,精灵姑娘必定也都是小可爱,除了你之外。你才是‘蜂群女王’啊……不过,我很好奇,对于拜倒在你裙下的追求者,你总是这样跟蜂儿一样蛰人么?”
我大大地一愣。这个满嘴里跑火车的浪子,到底在说什么?
拉特格仍在继续,以一种蛊惑人心的眼神,赞叹:“黛蕾尔,你真是我所遇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我心中警铃大作,冷冷撇开头说:“不过是救了你一回,用不着就感激得以身相许。”
拉特格挑眉,语气里有着极度的兴味。“以身相许?唔,这倒是个绝好的主意……”
他贴近我,以一种无比诱惑却真诚的语气,低叹道:“女士,你实在太吸引我了——”
他还没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地牢大门被人踢开。
57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7日更新:
俺就知道……筒子们都喜欢这种对决的戏份……^^;
俺一向不太擅长写这种情节,筒子们先看着,不满意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不过写的时候还是很愉快的,想想男主平时那都什么形象啊,恨不得恶战一场之后头发还不乱呢,绝对英明神武……
结果现在巴巴儿地飞快赶来,赶得头发都乱了形象也顾不上了,却正好抓一现行……:P
唔,剧透了剧透了……俺赶快顶锅盖,下……^^
·本章俺也加了个背景音乐,是Matchbox 20的《If You're Gone》,不过这首歌比较冷门,找到的链接也比较慢,想听的筒子们请耐心些哦~~
PS. 不想听的童鞋,请直接按IE页面上方的那个“停止”键哦~~
芬丹就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显得身形无比高大,金发稍乱,微微喘息。
我吓了一跳,脑子迅速反应过来,双掌在拉特格胸前狠狠一推,他没有防备,被我推了个踉跄。
我慌忙往后跳开数步,对着门口的芬丹陪笑:“嘿嘿,嘿嘿。芬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可是芬丹看到我,却显得并不是那么高兴。
他仍然直直地站在门口,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欣喜地飞奔过来,唤着我的名字,帮我把牢房门打开。
我有点讪讪,莫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吧?可是我跟拉特格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站得稍微接近了一些罢了——
好吧,就算是很接近,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做什么,就算是站得很近了耳语,也不过只是他对我多说了两句调戏的话罢了。
拉特格慢慢站直,也回头望着地牢大门处的芬丹,又转过脸来望了望我,脸上慢慢浮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摸着下巴道:“唔……这样倒是有趣,有趣……”
我恼恨他刚才调戏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什么有趣?你就知道有趣!被丧尸关起来也有趣?有趣到你要在这里调戏一起蹲监狱的难友?你如果老是这种吊儿郎当的劲头,你们狮鹫帝国看来要摆脱马卡尔那个老吸血鬼的魔爪,是没有希望啦!”
拉特格的双眼蓦然眯起,口中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语调,笑着回我:“怎么?黛蕾尔,你很关心我的命运哦?假如我又被那个‘老吸血鬼’给捉去,怎么办呢?”
我愤然顿足,悻悻道:“凉拌!谁管你怎么回事!你能不能严肃一点,别老是拿我开心……”
芬丹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走进这阴暗、潮湿且低矮的地牢,停在我那一间牢房之外,语气平平地说:“……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我慌忙冲到监牢的门旁,讨好地冲他微笑。
“哪有?哪有?这间又发霉又狭小的黑屋子,可比你以前关我的那两回差多了,也没有那些花妖树精德鲁伊们来探监了……芬丹,你来救我,我好高兴啊……”
芬丹没有立刻回答我,视线向下滑到我那条□了大半的右腿上,眼神冷了一冷。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慌忙解释:“啊这个不是我故意的……是当初我要冲出城去救安雯,我那匹御赐的大笨马咬着我的裙角,怎么也不让我去,我一着急,就把它叼着的那一截给削断了……”
芬丹的眉心皱到了一起,仿佛十分不悦的样子。
我暗叫不好,连忙动之以情:“芬丹,你还记得么,那一夜在艾罗兰边境的中央要塞城外,我偷溜越境去捡拾箭枝,你发现了我……那个时候,我问你,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当我真的被那些丧尸抓来的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当时的情景,想着你当时并没有回答我……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仰着头望他,脸上漾起明媚灿烂的笑容,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芬丹皱着眉,地牢里的暗影投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瞬,仿佛终究看不过去我脸上绽开的那个够没心没肺的白痴笑容,有些恼怒地开口:“你……!有什么好笑的?”
我心里暗喜,终于让我抓住了一个昨日重现的机会!我笑眯眯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被丧尸抓住,好紧张啊……后来一看是你,我心里好高兴呢!高兴,就笑了呗。怎么?你不让啊?”
……他果然记得那一幕。因为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什么苛责我的话来,最后,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那时候,我出动了眼泪和拥抱,对于他来说,怎样也算得上是印象深刻的一剂猛药吧!
我笑眯眯地身形一闪,使出“次元之旅”魔法,穿过自己那间牢房的监栅,站在芬丹面前。
不知道他有没有特意把鼻涕泡儿带来?如果没有带来的话该多好,我就可以蹭他的马骑了……我YY地想着。来个共骑一乘,随着坐骑飞奔的进度,感情也能一日千里?魔王知道了要是一高兴,会不会就少派几次特使来?我实在是有点烦了那些无孔不入又要招人次次提心吊胆的谢尔戈来使了……
我脑海里粉红色的泡泡还没冒完,突然感觉腕间一紧。低头看去,不禁目瞪口呆。
芬丹攫起我的左手,简单地说:“走吧,跟我回塞利斯塔拉。眼下有得是事情得做,在这儿磨磨蹭蹭干什么?”
我的眼珠子都要瞪得凸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我愣着没动,芬丹有点恼火,一拽我的手腕,愠道:“愣着做什么呢!你还想再跟你的这位,呃,难友……多花点时间话别?”
我看着他好像要甩开我的手自顾自走掉,慌忙用右手一把捉住他那只还扣在我左腕上的手,陪笑说道:“不不不……没事了,我们走吧,走吧。”
现在反而掉了个个儿,是我拽着芬丹往地牢大门口走了。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拉特格的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带笑响起:“黛蕾尔,你这样无情哦?也不跟我道一声别,就急着走么?”
我停住脚步,一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用“次元之旅”魔法,也从牢房里出来了,此刻正站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走廊上,眉眼里都带着一丝轻飘飘的笑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我这一停,芬丹也停了下来,他的视线在我和拉特格之间扫了一扫,冷哼了一声。
我简直是头皮发麻脑袋发炸,太阳|茓都烦得一跳一跳的。最后,决定先解决拉特格这个大麻烦。
“那个,拉特格,祝你好运。”我假笑,飞快地说完,就扭头想走。
谁知道这个不怀好意的种马男,果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怎么?黛蕾尔?你很怕芬丹大人么?”他吊儿郎当地笑着,不正经地勾起一边唇角,笑容里有些暧昧。
“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大人……”他慢慢走到我们面前,微微向芬丹点了个头,算是见礼。“久仰,久仰。”
芬丹拧着眉,也向他点了个头回礼,微带着些询问的严厉视线却锁在我脸上。
58
我汗下。“那个,芬丹,这位,是,嗯,狮鹫帝国恶狼属国的骑士,拉特格。”
芬丹冷哼,“我知道他是谁。”
我继续汗,你知道还来瞪我做什么!可是又恶人无胆,陪笑续道:“他是因为不满马卡尔控制了狮鹫帝国,所以就,嗯,起来反抗……不过因为势单力薄,还是失手被擒……”
芬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非常英勇。”
我怎么听,都觉得他板板的语气里好像带有一丝嘲笑的意味。可是我哪敢在他的气头上质疑他。
“……呃,他被关进来的时候,我看他伤得实在,嗯,有点重……于是,就用‘活力再生’魔法帮他治了治伤……”
芬丹哼笑,“你的魔法造诣,确实不错。看来他已经完全恢复活力了。”
我简直被他这种皮笑肉不笑弄得毛骨悚然,索性直接使出蛮力,把他往门外拽去。“啊是啦是啦多谢你的夸奖!不过我也不求他报答啦,我比较着急知道塞利斯塔拉怎么样了?我还能帮上什么样的忙?我们快回去吧……”
我竟然没拉动他。芬丹仍然站在原地,和拉特格对视了短短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我产生的错觉,我觉得四周的空气乍然降温至零下,直要冻得我瑟瑟发抖。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是么?你还心急想知道塞利斯塔拉怎么样了?”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探究地缓缓扫过我脸上每一个地方。
“塞利斯塔拉失陷了。国王陛下过世了……”
我脱口低呼一声:“啊!”
虽然这些是我早已知道的结果,但是此刻听芬丹以这样一种神情、这样一种语气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莫名的泪水迅速充塞了我的眼中,使我有丝哽咽。
“怎、怎么会……我们明明已经那么拼命了……”
芬丹面沉如水,表情严峻,仿佛我的追问,又使他想起了那些令他难过的瞬间。
“我把翡翠龙带了回去,却只看到浑身是伤的国王,还在对我自责说全都是他的错……我劝他好好休息,我们已经有了翡翠龙的帮助,艾罗兰最终将获得拯救……可是他拒绝相信,只让我发誓,去找到圣人蒂耶鲁,获知卡贝勒斯的秘密,完成他没有勇气完成的遗愿——”
我情不自禁地返身走近他的面前,紧紧地握了一握他扣在我腕间的那只手,轻声说:“芬丹,你知道么,在塞利斯塔拉即将面临亡灵军团的围攻时,我曾经像你一样地劝着国王陛下……但是,国王陛下对我说:有一些事情,你不会明白……那是你的努力,所无法达到的愿望……”
芬丹微微一震,我凝视着他的脸,继续柔声说道:“我想,国王陛下的意思是,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但是他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此刻,他必定已经在西莱纳女神的座前安息,因为他保卫艾罗兰的英勇无畏,获得了西莱纳女神的谅解……那么,你还活着,你既然答应了他,就帮他实现他的遗愿,找到蒂耶鲁,拯救亚山。好么,好么?”
芬丹沉默着,有那么片刻没有说话。然而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慢慢地燃起了两簇小小的、发亮的火焰。
我殷切地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
“拯救亚山。这是只有你才能够完成的,无比艰险的任务……你一定能够做到,我毫不怀疑,正如国王陛下想的那样。所以,他能够放心地离开,去接受西莱纳的审判……”
芬丹握在我腕间的手忽然紧了一紧。我微微一愕,他已经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只是大步流星地拽着我往门外走去。我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只来得及向身后的拉特格挥了挥手,就被动地跟着他一道出了地牢的大门。
拉特格在我们身后,微微提高了声音,对我叫道:“黛蕾尔!谢谢你啦!有艾尔拉思的指引,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后背上直冒冷汗,偷眼望了望身旁的芬丹。
糟,果然面如锅底。
还在思忖如何把话题岔开的当儿,我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只觉得身体腾空——嗖的一下,我居然被芬丹扔上了一匹银色独角兽的后背!
我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座下那匹银色独角兽又长声嘶鸣,居然人立而起!我一个没防备,就要骨碌碌往下滚。
腰间再度被人捞住,我睁眼一看,竟然是芬丹,威风凛凛地一手拉住了我,另外一手拉住了那匹银色独角兽的缰绳,生生将那匹银色独角兽拽成重新四蹄着地。
我脸上轰然一下热辣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烫,烫得感觉耳朵根都要烧起来一样。
芬丹却没有看我,他用力在我腰上一推,让我的身躯在独角兽背上坐正,又把缰绳往我脸前一抛,不等我手忙脚乱地去接好,就径自走向旁边的另一匹银色独角兽,翻身上马,一手绰住缰绳,向地牢门口再扫过去一眼,冷哼道:“……想都不要想。”
他一声吆喝,率先策马冲出去。我慌忙抓住缰绳,催动自己座下那匹银色独角兽。这时才发现,这厮居然是鼻涕泡儿!难怪刚才突然人立起来,想必是见了我十分欢喜,还没等跟我亲热,我就被芬丹抛了上马,因此它急得想要找我蹭蹭脸什么的吧。
我忍不住拍了它脖子一下,低斥道:“大笨马!差点害我摔个倒栽葱!”
鼻涕泡儿低嘶一声,显得十分理亏的样子。我再轻踢它一脚,它就撒开脚步,颠颠地跟上了芬丹的坐骑。
59
我低叹。芬丹还想得真周到。连鼻涕泡儿都记得给我带着,好像生怕我占了他便宜似的……不过,刚才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好像,对拉特格,不太友好?
我追到芬丹身旁,与他并驾齐驱,满脸堆笑地问道:“芬丹,你不喜欢拉特格?”
芬丹从马上回头,横了我一眼,又把脸转回去,直视前方,语气板板的。
“眼下狮鹫帝国大乱,连他们的国王都成了吸血鬼,女王也被丧尸蒙蔽……他们的骑士,都不太可靠。”
我孜孜不倦地继续追问:“可是,拉特格是为了反抗马卡尔对狮鹫帝国的控制……”
芬丹懒得理我的样子,继续策马前行,端凝直视前方。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倒很容易相信他! ”
我被他斥得一缩脖子,悻悻然自言自语道:“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何况如果他要和那些丧尸合作,何必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丢进黑牢里?”
芬丹一勒马,鼻涕泡儿倒很乖觉,立刻也停了下来,扬起脖子嘶叫了一声。
芬丹狠狠地对我剜了一眼,声音里带了一些明显的怒气。
“坏人还会写在脸上?你倒是很维护他嘛!……没关系,照他那种实力,没过多久又会被那群僵尸丢进地牢里的。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要靠你去救他呢!……”
我被他的火气轰得简直灰头土脸,尸骨无存。再也不敢多替拉特格辩解一个字了,臊眉搭眼地拽拽鼻涕泡儿的缰绳,催着它快走。
鼻涕泡儿在原地来回颠了几步。
我看芬丹好像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再看看身后跟着的军队也被迫停了下来等着我们,只好硬着头皮,陪笑换了个话题:“那个……芬丹,我们不说这个。你已经夺回了塞利斯塔拉吧。那么,安雯……”
芬丹没看我,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起伏。
“我回到塞利斯塔拉的时候,国王陛下只来得及将寻找蒂耶鲁的任务托付给我,就去世了。我再冲向塞利斯塔拉的时候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那个亡灵巫师攻陷了塞利斯塔拉……安雯在守城战中受了重伤,我给她留下了一些兵力,应该足够让她撑到我把你和塔兰纳救出来。好在我先找到了塔兰纳,他被那些丧尸们关押在比较近便的平原上的一处监狱里……我已经先让他星夜兼程赶返塞利斯塔拉,替安雯守城了。但是,这还不够……”
他突然转向我,双眼炯炯地直视着我。
“蒂耶鲁正在等我,塞利斯塔拉岌岌可危,它需要更多英雄保卫。黛蕾尔,即使你也吃了很多苦……但是我们必须赶快回到塞利斯塔拉去,那里需要你。”
我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起来?在游戏里,我——或者说,黛蕾尔——就连坐一趟亡灵的监牢、被芬丹救出,然后再与塔兰纳一道回防塞利斯塔拉,好让芬丹能够安心地扬帆出海,去寻找蒂耶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事情。
在我孤独一人,坐在不见天日的潮湿地牢里,想着我曾经在中央要塞城外问过芬丹的问题,想着他会不会来救我的时候,其实我们两人的命运,早已经不可改变。即使我从来没有问过他那样的问题,即使我们两人根本就是交恶的状态……他也总是会来救我的,因为,游戏的脚本就是这样写好的!
我突然问道:“芬丹,你还记得么,我曾经在中央要塞的城外问过你,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会来救我吗?”
芬丹皱眉,显然很不能理解我的疑问。“我这不是已经来救你了吗?”他语气板板地回答。
我静静地摇头,一笑。
“不,不是那样的……芬丹,假如我从来没有问过你那样的问题,如果我被抓去了,你也会来救我么?”
芬丹有点恼了,“当然了!你不是精灵族人么?我能够坐视艾罗兰的游侠被抓去了而不管不顾么?……”
我摇着头,打断了他。
“芬丹,即使你讨厌我,你也愿意来救我吗?”
芬丹被我问得一头雾水,不禁恼道:“你这问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呀!我讨厌你做什么?而且,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是我必须得来,知道了么?”
我张着嘴,想继续追问下去,仿佛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始终不能从他的回答里找到令人心里温暖的答案;但是最后,我只是笑了一笑,恢复了先前那种一团和气的表情,甚至还冲他眨眨眼,促狭地笑道:
“知道啦。知道啦。芬丹,你不讨厌我,那就说明你很欣赏我了?哇哈哈哈哈……”
芬丹的眉头蹙了起来,对我的玩笑果然一时很不能接受。但他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疑惑地看着我,慢慢开口问道:“黛蕾尔……你有心事?你……为什么要重复追问这个来不来救你的问题?”
哎哟,这个绿色木鱼肌肉男,突然敏锐起来了。
我踢了一脚鼻涕泡儿,催它首先快快往前面的大路上跑去。
“……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
60
我们日夜兼程,到最后累得我简直在马背上就头一点一点地打盹,下了马之后双腿酸痛得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走路都迟缓兼外八。
这天半夜我们终于来到河边。河对岸不远处就是塞利斯塔拉了。我们只在河边找到两三条船,芬丹命一部分人先行上船回城,而我们则在河边宿营一夜……不,是半夜。
我疲惫得双脚一沾地,就想倒在鼻涕泡儿脚下马上睡着。然而我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实在太有失我游侠的风度和理智了,虽然我已经困得快要把风度和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强拖着疲倦的身子,在河边的一片空地上督促大家扎营。芬丹去了河边码头,监督另一部分军队登船回城的情形。正好这边的码头有塔兰纳派出的战舞者迎接,芬丹就派了那个花花刺青男加兰,同着塔兰纳派出的战舞者一道率领部分人马先行回城。
你来我往的寒暄应酬一定很累人,因为当芬丹终于从冗长的河边送行中抽身回到营地时,我早已经督促着大家搭好帐篷,各自觅食完毕,回去休息了。而我自己么,则是守在一堆篝火前,伏在鼻涕泡儿背上,一边等着他回来,一边打盹儿。
虽然听到芬丹停在我身旁唤了我两声,但是我困倦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等到我从一个短暂的梦里惊醒时,我发现身上盖着那袭再熟悉不过的、拉风至极的树叶大披风。鼻涕泡儿也睡得懵懵懂懂的,刚刚睁眼来看我,似乎一时还没认出来这个顶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绿叶子的人就是我。
篝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我往里面添了几根木柴。看看天色还早,只是夜色不再那么深浓了,就拽着那袭树叶大披风站起来,示意鼻涕泡儿可以继续睡,而我自己则打算去把这一大堆树叶子物归原主。
芬丹在河边。他坐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漫望着平静的水面。
我七手八脚地爬上那块石头,他听到动静,回身向我看来,却对我的笨拙动作皱了皱眉。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将那袭树叶披风递给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谢谢你,芬丹……不过,这情节真是老套啊,够天雷……”
他听不懂我的后半句在说什么,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我笑着解释:“唔,听说啊,就算看见了谁睡觉,披风是不能随便乱盖的……因为那个人醒了以后,会感动莫名,想要追着你报答的。”
芬丹板着脸,显然对我的胡言乱语很不满意。
“你到底在说什么?哪里来的这么荒谬的说法!”
我笑着,用肩膀顶顶他的上臂。
“哎,芬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替安雯盖过披风吗?”
我估计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把他惹恼了,因为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声音也严厉得可怕。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精灵族人,原本就应该身处于森林的任何地方,都能安然入睡的!用得着盖什么披风……只有你,睡就睡了,居然睡在火堆旁边还在叫冷!……”
我大窘,难道我居然说了梦话,还被他听见了?我……我应该没有磨牙打呼噜兼流口水吧?我一向对自己的睡相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从小时候睡不带栏杆的儿童床,一夜翻身能滚到地上三四次之后,我就养成了睡相克制的好习惯。但是我怎么会说梦话呢?我明明连个成形的梦都没有做啊!哪来的什么感想可以通过梦里的言语来抒发。
我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我们两人就这样,几乎肩并着肩,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默默地注视了那黎明前平缓流淌的河流许久。
河水冲刷过河岸两旁以及河底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音。在黎明之前的时候,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东方的天空,一点一点地露出极浅的鱼肚白。
仿佛这样的景象,我也曾经在回忆里见过一次。
仍然是那次学校组织的春游远足,在前一夜疯狂而闹热的篝火晚会之后,还有很多人,直到半夜还不肯睡去,嚷嚷着要一起跑去农家院外不远的小河边看什么日出。于是几乎多半个班的人都群起响应,约定好凌晨五点在农家院门口集合。
然后,大家就各自回屋,睡了个东倒西歪。
等到我乖乖地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地点接头暗号去了农家院大门口的时候,却只发现大猫小猫三四只理智尚存,勉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要去看日出。
我们一小撮人还是坚持着去了小河边,各自拣选了适合落坐的石头坐下,一起眼巴巴地望着东方的天空,翘首企盼。
等了一会儿,有人不耐烦了,各自开始找消遣的乐子:有人拿着石片打水漂,有人玩水草,有人拣选河岸上被水经年日久冲刷出来的鹅卵石。
坐在我身旁,不远之处的,那个少年,却折了一片柳叶,撮在唇上,试着吹起一首歌。
吹了许久,那旋律仍断断续续,他摇头哂笑,丢开柳叶,从口袋里拿出口琴来,重新吹起方才那一段旋律。
在他的口琴声和大家的笑闹声里,东方破晓,一轮朝阳从染满大半个天空的霞霭里悄然升上天际。
我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跟身旁那个人说。然而那轮朝阳,那悠扬而低回的旋律,总萦绕在我的心头,事隔多年,仍难忘怀。那样美丽,那样绚烂,又那样宁静的景致,我再也没有遇见过。
后来,多年以后,我偶然经过一家小小的咖啡厅门前,听见里面播放的,正是我记忆中的这首歌。我忍不住推门而入,询问店员这首歌的名字。
那个店员对我说:BECAUSE I LOVE YOU。
我在得到答案的一霎那震撼,似乎心里点燃着了一根红烛,亮光忽明忽暗,令人忽悲忽喜;尔后,又有丝恍惚,仿佛自己的生命从前流经过的许多流域,都那样花开遍野,却无处可寻。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这首歌。
于我而言,生命里每个有着那个少年的瞬间,都是那样仓惶而模糊,无影无踪,无法追寻。在往后许多独自一个人的夜里,我都会想要回到那日出前的一刻,追问他一个,已经在我心头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段知澄,你是想对谁,唱这一首BECAUSE I LOVE YOU呢?
61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11日更新:
JJ半夜的时候就开始抽了……
俺等到3点都没好,于是怏怏地去睡觉了。
话说,今天是光棍节呢。
可是俺却只能在这里放超大的天雷……^^;
这两章出现的歌BECAUSE I LOVE YOU,一直是俺的心头好。很温柔的歌,歌词也深得俺心。
终于有机会用在文里,所以硬着头皮顶着锅盖,也要上了……
如果以前就蹲过俺的坑的童鞋,可能会发现俺的一个爱好,就是每个坑里必定要有一两首歌或者一两首诗,来作为伏笔,且衬托气氛……
嗯,所以不知不觉俺就又雷了。
背景音乐还是上一章的BECAUSE I LOVE YOU,如果有不想听的童鞋,请按IE页面上方的“停止”键即可。:)
“黛蕾尔……黛蕾尔?”
芬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抱歉地看着他笑笑。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将那袭树叶大披风穿回了身上,脸色却并不太好看,仿佛对我的心不在焉显得很不悦似的。
我有点汗下,只能一边讪笑着,一边把视线调开望着远处的天空,避开芬丹那张严厉的面孔。
东方的天际出现的那一抹鱼肚白,逐渐扩大到整个天空,又逐渐转为愈来愈明亮的颜色。
朝晨的彩霞染满了大半个天空,在那层极美的霞霭之后,一轮红日已然露出了一点点头顶。
河对岸不远就是塞利斯塔拉,此刻我却听到有一股隐隐的、抑扬顿挫却听不清楚内容的吟唱声,从河对岸遥遥传来。
我有点诧异地望着芬丹,他也似是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想必是已经得知了今日我们要回去,城里的精灵们,按照传统,从一清早日出的时候开始,就唱起挽歌,哀悼在这次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勇士们……按照惯例,他们会一直唱到朝阳完全升起。然后,等我们回到了塞利斯塔拉,日落时,他们又会再唱一回相同的挽歌,来告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勇士们……”
晕,这个在游戏里我可没玩到过。难道又是一个隐藏剧情?我觉得作为一个精灵族人,不知道这种传统实在说不过去,脸上有些发烧,讪讪地解释道:“我从小生活在森林的深处,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这种仪式……”为了防止芬丹对我起疑,我还作出眼泪汪汪的样子,显得十分痛心疾首似的。
“芬丹,我真失礼……其实,在塞利斯塔拉,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从前根本就不懂的,大家一定觉得我很冒失……所以,就算我被抓去了,也是应得的,我没能保护好国王陛下……”
芬丹果然皱了皱眉,好像不太能够苟同我的说法一样。
“没关系,没有人怪你。”他简单地说,“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无论你是长在塞利斯塔拉或是森林的最深处,都不会影响西莱纳女神对你的勇气的肯定。”
我被他说得既有些放心,又有些良心不安。放心的是刚才我不懂塞利斯塔拉的这一番仪式,所幸遮掩得好,并没在他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良心不安的却是我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恶魔领主,和那些英勇捐躯的精灵族勇士们都不一样,还谈什么获得西莱纳女神的肯定呢。
我们又静静地在河边坐着听了一回。那吟唱之声,虽然传到我们这里时已是细碎幽微,但那份尊严庄重却丝毫未减。听得我心中也涌起一股朦胧的凄恻。
芬丹忽然伸手,从自己的树叶大披风上信手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卷了卷,就放在唇边,应和着河对岸隐隐的吟唱声,吹起了一段旋律。
我也没有多问,听着那段旋律和河对岸的吟唱之声却是颇为合拍,暗想应该就是他所说的精灵们唱着的挽歌。是不是这段挽歌响起的时候,所有的精灵,凡是听到的,都要应和,以示敬意?
芬丹的音乐天分却是不错,那一截树叶也被他吹得呜呜咽咽,音韵悠长,很有些一咏三叹的低回。
不知不觉间,朝阳已完全从云霞之后露出了脸儿来。芬丹停下了吹奏,目光深远地凝视着水面,表情里似有一丝沉重。
“黛蕾尔,以前没人教过你,你不会唱这首歌吧……”他静静地开了口。
我心底一惊,莫名地跳漏了一拍,随口应道:“啊,是……”忽然临急生智,说道:“但我会一首歌,也很美,可以代表我的一番心意和敬意,唱给那些为了艾罗兰献身的勇士们听……”
芬丹仿佛有丝意外,“哦?是什么歌?”
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自己刚才沉缅于回忆里的时候,所记起来的那首BECAUSE I LOVE YOU的歌词。好在这首歌的歌词,稍作修改,硬从另外一个方面解释,也能说得通,加上旋律又柔和优美,正是我此刻拿来应付芬丹的最好选择。
我清了清嗓子,想着:穿越女唱歌,这个情节,也十分眼熟啊。可是,情势比人强,我今天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以这种天雷十八式蒙混过关了——
“If I got down on my knees and I pleaded with you
If I crossed a million oceans just to be with you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If I climbed the highest mountain just to hold you tight
If I said that I would miss you every single night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sad, it’s just that
Worried, so worried
that you let me down...
Because I miss you, miss you...
So don’t let me down...
If I swam the longest river just to call your name
If I said the way I feel for you would never change
Would you ever fool around?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bad, just that
Worried, that’s so worried
is that you let me down...”
我尽量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委婉地把这首歌唱完,但是当我这样唱着的时候,我的眼里不可遏止地浮起了一层氤氲的悲伤。不知是因为那些我曾经错过、且永不再来的美好;还是流落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令人心伤的无所归依;又或者,只是为了河对岸那座城市里牺牲了生命,来保护自己家园的精灵们。
我唱完,芬丹很久没有说话。河水在我们面前潺缓地流过,我们身后是一片日出时寂静而清新的山林;芬丹凝视河面的侧影,不见了方才有丝严肃的线条,显得柔和而沉稳。
他出神似的遥望着那条河流的远方,静静地说道:“我终将离开故土,去寻找迷雾中失落的小岛。蒂耶鲁正在等着我……”
我有点惊讶于他突如其来地提起寻找蒂耶鲁的任务,但我一时间也想不到如何应对,所以只是沉默地同他一样注视着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芬丹转过头来凝视着我,说:“我原以为,这里是我的战场,保卫艾罗兰……但是,命运却将我推向那片远离故土的茫茫大海之中……黛蕾尔,你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来替我指挥艾罗兰的军队,在我再度归来之前,保卫这片饱经战火蹂躏却依然坚韧不拔的土地?”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原本我就已经知道,黛蕾尔注定要和另一名芬丹从监狱中救出的精灵游侠塔兰纳一道,受命戍守艾罗兰首都塞利斯塔拉。但是我却并没想过,我的任务降临于芬丹恳切的托付里。
他注视着我的眼神,那样深长,那样真诚,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这样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里能够透露出多少令人无法拒绝、无法漠视的澄澈挚切,令我心中轻轻一动。
即使不出于游戏本身的设定,我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任务。
河水依旧哗哗地流向远方,映着初升之日的水面上出现了平底船和大型帆船的帆影。我遥望着不远处的码头,昨夜留在河的这一边过夜的军队已经自行开始往河边聚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即将面对新的任务。
我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如你所愿。”
62
在精灵们的挽歌声中,我们又回到了塞利斯塔拉。
站在一片狼藉、尚未恢复战前原状的凌乱街道上,我环视四周,颇有些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意。
我那件右腿那边缺了一半的长裙,也不能再穿了。不过精灵族人平时的标准服饰都是一件,连个替换的都没预备。所以我先找了个裁缝,帮我尽快照着身上这条裙子原先的模样,重新做一条。自己么,暂时还只能穿着这条斜裙摆的怪模怪样裙子,四处闲晃。
入城时天色已晚,此刻暮色已完全覆盖了塞利斯塔拉。
我经过城中唯一全新的建筑——飞龙神祠,不禁停下脚步来张望。
飞龙神祠同样建于水中,外墙纹饰华美的小楼顶端,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圆环,圆环的空心里还有温润的祥光缭绕,如一面透明却难以穿越的障壁。粗大虬结的长藤从两边一路攀爬缠绕在小楼和巨石圆环之上,古朴而气势雄浑。神祠前还有一片一片平整过的圆形石头立在水中,上面建着低矮的小房子,似乎是配套建筑。
我看得入神,不由赞叹:“真美。”
身后有人轻嗤,“那是当然。你还是这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火上心头,谁说话这么刻薄?一回身,却看到形容狼狈,扶着一根木杖,身上多处以布裹伤的安雯,正站在那里。
看到她如此伤重落魄,我先前的气也消了,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要跟芬丹学吗?一天不踩我几次就好像心里难受似的?”
安雯微微一挑眉,显然对我这种结论很是不满似的。对我这个曾经拼力救过她一回的恩人,语气里也没多少敬意。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么。我一直不能理解,你这么笨,出道时间又短,西莱纳女神又没有特别眷顾你,为什么……”
她忽然咽住不说了,脸上显出难以忍受的神情来。
我也不好跟一个重伤号争执,摇了摇头息事宁人地说:“算了,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跟你争什么。只是,你以后好歹也看在我曾经救过你一次的份上,对我的态度也应该至少有点起码的客气吧?”
安雯把脸撇到一边去。
“你救了我,指望我从此就感激你么。没错,我是承了你的情,但是自此以后,我所过的日子,你又怎么知道是怎样一种情形。人人都怪我不该贸然冲出城去,可是当时的情势之下,城门将破,出不出城,难道还能有多少差别么。可是,你被俘之后,每个人就责怪都是我连累了你……”她的视线落在我右腿上被截短的裙摆那里,语气有些黯然而萧索。
“就连芬丹大人匆匆率军赶回,重夺塞利斯塔拉之后,我奄奄一息地躺在丧尸囚禁我的棚子里,看到他一脚把棚子的门踢开,察看了我的伤势之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身为堂堂艾罗兰的游侠,身经百战,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我很意外,干笑道:“呃,这个,呵呵,芬丹大人不是指塞利斯塔拉失陷……或者国王陛下为国捐躯的事么?”
安雯闻言飞快地抬起头来,狠狠横了我一眼。
“我不用你假惺惺地来粉饰太平。塞利斯塔拉失陷,国王陛下为国献身,都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敌众我寡,实力实在相差悬殊……只有你被丧尸捉去,大家都归结为我的过失所致!……”
我汗下。我原本就猜测得到我奋不顾身地出城救她一遭,自己的形象在艾罗兰众人心目里会光辉很多;但是我没料到自己被亡灵巫师捉去蹲了一阵子苦牢,这下对于安雯想来定然是必杀了——就算芬丹从前顾念着她头顶那层“西莱纳女神护佑”的光芒,而对她和颜悦色或者多有青睐,历经了我这一趟丧尸黑牢N日游以后,大家心里那架好感度的天平,定然又会向我这一方倾倒过来啦。
不过看到安雯如今这般落魄,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婉言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也没缺手断腿的,大家看我这样活蹦乱跳,过几天就会把这件事忘了的。”
安雯倏然抬起头来,对着我冷笑。
“黛蕾尔,你说得倒是轻巧!……忘记,谁会忘记?谁会忘记塞利斯塔拉一度失守,国王陛下力战重伤,为国捐躯?!而这些,都会归结在我的身上!何况,还有你……为什么我伤成这个样子还要背负如此沉重的罪孽,你却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她忿忿地迫近我几步,眸子里燃烧起委屈不甘的火花。
“你知不知道芬丹大人动了多大的肝火?若不是我当时已经重伤,只怕也会被他按照守城不利的罪名关起来!然后,他根本没有在塞利斯塔拉多做停留,只丢给我几匹独角兽几只绿龙,就赶着去救你了……你凭什么?你明明没有像我这样经历过后来那残酷无比的守城战……你明明性命无忧,根本没有像我这样,后来是下了必死的决心,要跟那些丧尸死战到底——”
我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热泪滑过安雯那张美丽的脸,那具曾经高傲地挺立着的、玲珑有致的身躯,此刻却伏在一根木杖上,仿佛无力站直。
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安雯,你说别人都不能忘……可是你却忘了,当时替你生受那些丧尸一记‘冥府诅咒’的,是黛蕾尔。”
芬丹!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安雯都是惊异地一齐回头望着他。芬丹在我们瞪圆了的双眼之下,仍不为所动。
“安雯,我们艾罗兰讲求和谐,所以也要讲求公平。塞利斯塔拉失陷,甚至国王陛下……那些,不能算是你的错,也没有人怪过你,你尽力了。但是,黛蕾尔为了救你,被丧尸抓去,多少人都看到了,我问过能够找到的所有人,关于当天的情形……我认为,我当日对你说的那一句话,并没有说错。你身为堂堂艾罗兰的游侠,身经百战,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他又重复了一遍当日说过的话。这显然深深打击到了安雯,她的脸上简直是泪流成河。
63
“芬丹大人……你怎么能够这样……就算黛蕾尔救了我一次,我不是也偿还了么……我拼了命地想要守住塞利斯塔拉,就算我当日真的死了,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芬丹大人,我对艾罗兰……的一片真心,难道你不知道么?”
安雯哭泣着,说得断断续续。我在一旁,心下暗叹。
……只怕她是想说“芬丹大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难道你不知道么”吧。
可惜,说不定这个榆木脑壳的绿色严厉无情冷血肌肉男,是真的不知道。
这,可算得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吧。
……嗯?!不对。我这么一说的话……那么,谁是沟渠?
我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就听到芬丹的声音。与安雯的激动凄切完全不同,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沉稳,甚至还带了一丝疑惑之情,仿佛不明白自己已经是秉公办事了,安雯为什么还要反应这么大。
“安雯,你对艾罗兰的忠心,西莱纳女神都肯定你了,没有人会怀疑你。你曾经为艾罗兰立下许多功绩,也不容置疑。但是我们每一样都要分清楚来看,就好比黛蕾尔虽然以前做过很多冒失的事,也犯过错,但是她这一次奋不顾身地出城去救你,就算是她立的功……”
我头大。这不是越描越黑么?这个绿色严厉大木鱼!果然不懂得女性的微妙心理。我慌忙打岔:“安雯这次守城表现得极为英勇,身负重伤还坚持到底,跟她比起来,我那点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蹲了几天苦牢么,也没有受什么大刑伺候,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芬丹奇怪地瞥我一眼,仿佛很讶异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谦虚了。不过,他还是开口打断了我。“你有你的功劳,也有你的过失。安雯有安雯的功劳,也有她自己的过失,这些都要一一分开来看待,才能够显得公平!你们为什么非要把这些都混为一谈呢?”
我无语,既然他非要强调功过单算,想必安雯心里就更纠结了吧。看到安雯黯然的神情,我这次真真切切地叹息了一声。
唔,真是郎心如铁啊。
幸好我没有跟着她一样掺和。
不过,接下来,狗血的那种情节——女配角啜泣一声转身仓皇跑掉,并没有上演。如果安雯伤成这样还能演出如此高难度的情节,那么芬丹想必会对她的伤势大为起疑吧。
安雯只是抽泣了一声,就形容十分惨淡地转身扶着木杖要走。而芬丹居然也不再理我们,径直进了飞龙神祠。我有点尴尬地左右看看,最后选择走向安雯。
我打了个唿哨,一直懒懒散散地跟在我身后十几米远自己玩的鼻涕泡儿颠颠地小跑过来。我扶住安雯,说道:“算了,伤得这么重,还逞什么强?上我那匹独角兽上去吧,让它送你回去。”
安雯看了看我,我原本以为她会很倔强很天雷地噙着眼泪对我说“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之类的,但是她大概是确实伤重不便长时间行走吧,居然连声谢都没道,就摸索着在我的勉力搀扶下,困难地爬上了马。
我也不想虚情假意地陪着她一路走回去——开玩笑,那样我堂堂一个艾罗兰的游侠,看起来岂不像是她的贴身侍女一般,没得坠了我的身份?
我对她简单地点了个头说:“你让它载你回去吧。之后它会自行回来找我的。横竖塞利斯塔拉就这么大,它自己也跑不丢。”
安雯高踞在马背上,神色似是有点复杂。最后,她轻哼了一声,说:“黛蕾尔,即使你真的替我受了那一记‘冥府诅咒’,我也不喜欢你。”
我哑然失笑,耸了耸肩。“安雯,我干吗要你喜欢?我不如多指望指望西莱纳女神喜欢我,不是好得多吗?”
安雯似是没想到我的反应如此别出心裁,默默轻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策马离去了。
我在飞龙神祠外面蹓跶着等芬丹出来。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许久。我信步一路蹓跶到了战火蹂躏之后幸存下来的市集——如果那寥寥几家店面和更多的废墟还能算是市集的话。
我一天没好好吃饭,腹如雷鸣,最后进了一家小酒馆。一进门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猎鹰男温利尔,正巧坐在酒馆靠窗的那席雅座上。
温利尔见我进来,也很是高兴的样子,招手叫我。我心想打个招呼也是好的,就走了过去。
温利尔盛情邀请我入席和他一起喝两杯,我心想这人在塞利斯塔拉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就没推辞,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跟他寒暄起来。
温利尔肩头的法尔肯却不在。我问起时,温利尔笑笑说道:“明日一早我又要率军启程去曼西尔驻防了,我派法尔肯去侦察一下沿路的动静。”
我哦了一声,遗憾地叹息。大约是我的失望之情表现得太明显,引得温利尔笑着摇了摇头,问我:“你那匹很喜欢听到别人表扬它的银色独角兽呢?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我随口答道:“我让它送安雯回去了,拄着拐杖就乱跑,伤得那么重了还不多在家里歇歇就算啦,唉。”
温利尔眉毛一挑,显得很意外的样子。“安雯?怎么她现在竟然已经可以上街了么?那过几天岂不是就要按令被关满三天了……”
我惊讶,“关三天?怎么原来还要关她的?”
酒保送了一壶温好的酒上来,温利尔一边替我斟着,一边解释:“黛蕾尔,不知道你以前喝过没有,这种果酒其实没什么酒力的,我们喝起来就像果汁一样……唔,安雯毕竟没守住塞利斯塔拉,国……不,先王陛下,也因此为国捐躯……就算不全是她的责任,但是按照军令,也是要至少关满七天的。只是芬丹大人鉴于她也已经拼尽全力,身负重伤,特别准许她伤愈后再领受惩罚,而且刑期也减为三天……”
我大惊,虽然脸上还是陪笑谢过他替我斟酒的盛情,但心下尤其忿忿。
64
芬丹,你这个绿色徇私混球肌肉男!我才犯了针尖那么大一点错,你就关了我两回!加起来何止三天!现在看人家伤重了,就心软了,怜香惜玉了,减免惩罚了,延后执行了……我为了她挨了一记“冥府诅咒”,还蹲了那么多天丧尸的苦牢,就为了我吃过的苦,她也不只该蹲上三天就算完吧!你刚才还在假惺惺跟我讲什么公平!我看在你眼里,根本没有公平!
我愤愤地想着,越想越觉得胸中一股恶气憋闷难忍。
我气得简直口干舌燥,觉得若不尽快吃点什么吞咽一下,就难以遏制胸口那股汹涌的恶气。可惜此刻桌上除了两三盘点心之外就是酒壶了,我来不及去抓点心,顺手拿了就在手边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带着水果那种独有的清甜味道的酒液滑过我喉咙,在胸口燃起一股热流。我又连灌了两杯,才勉强把喉间梗着的那个硬块冲回肚里。
我砰地一声把酒杯大力拍在桌上,看见对面的温利尔早已是目瞪口呆,定定地看着我大马金刀地又去拿酒壶,自己先前那种帮忙斟酒的绅士风度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豪爽地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伸手去盘里拈了一块点心,举止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笑道:“我喝得太猛了么。毕竟在丧尸的黑牢里捱了好一阵子,骤然重获自由,心里也很激动,不由多喝几杯……”
温利尔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笑着称赞我道:“黛蕾尔为人率直,作战又英勇,这种性格理应有好酒量相配的。何况果酒并没多大劲道,我还没见过喝这个能喝醉的哩。所以我虽然明天就要出发,今晚也能放心喝上一点……”
我理解地点着头,跟他谈笑风生,甚至点了更多下酒的小菜,喝得非常畅快,宾主尽欢。最后,竟然还等到了负责探路的法尔肯完成任务,飞回来落在温利尔肩头,扑棱着翅膀跟我们咭咭嘎嘎,像是气氛融洽的闲聊。
最后眼见已经月上东山,温利尔很有风度地结了帐,还要和法尔肯一起送我回住处。我再三谢绝了一番,说他明日还要出行,及早回营休息才是正经。于是我们在市集外分别,我一路闲逛着,回了国会。
艾罗兰的国会建筑倒也有趣——不消说是依树而傍水修建的了,那株颇为巨大的神树上还修建着国会的配套建筑——一间间精致而结实的小树屋。
我也分到一间,此刻喝了些果酒,虽然远没到醉的地步,也觉得有些微醺,笑着进了国会,穿过长廊,爬上修得如同栈道一般的木梯,打算回屋去睡觉。
芬丹的那间小树屋却在我回屋的必经之路上。我经过他那间树屋的时候,脚下顿了一顿。屋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想来他若不是夜不归宿,就是早已睡着了。
我叹了口气,蹑手蹑脚想在不打扰其他人的情况下溜回自己的房间去。刚要离开,芬丹那间树屋的房门却无声无息自动开了,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芬丹的声音在屋里静静响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缓过来,拍抚着胸口,探头往屋里望去,却看见芬丹端坐在房间那一端的木椅上,桌上摊开着一张海图——我奇怪,这房间里乌漆马黑的,他也看得见?
我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半晌,芬丹又开口了,语气里有丝不耐。
“进来吧。”
我暗忖,我不想半夜三更进你的房间啊,瓜田李下的,要是我真的按照魔王的命令对你下了手,算谁的呀——可是我没胆说出来,只能一步步挨到屋里,进了门就往门边的墙上一贴,尽量离他远点。
月光从大敞的房门和窗子里照进室内,给屋里的一切都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当然,芬丹除外。
他的神情半隐在暗影里,模糊难辨,但我可知道,那决称不上什么柔和。
他轻哼了一声,说:“去喝酒了?庆祝自己重获自由么?”
我一想起他对安雯的从轻发落就有气,语气生硬地应道:“嗯。顺带去去霉气。”
芬丹的脚在桌下骤然向后一蹬,他坐着的那把椅子的木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咯吱吱声响,向后滑去。他的右脚再一顿,身形微动,我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移动的,他的椅子就转成了正对我的方向。他仍然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看似闲适随意地向后靠着椅背,淡淡说道:“黛蕾尔,安雯固然有错,连累你吃了这么多苦……但是为了艾罗兰的和谐着想,我希望你不要跟她太计较这些。”
我心头一把火轰地一声,烧到了头顶。我重重地往背后的墙上一靠,不怎么认真地调笑道:“怎么?大人看不过去我挟恩威压她么?我被她针对的时候,怎么不见大人如此打抱不平?不过我怎么敢跟她比呢,大人跟她认识更久,自然更加回护一些!我犯了错,可是要结结实实该关几天就关几天的,怎么能跟人家相提并论?”
芬丹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我的反唇相讥很不悦似的。“黛蕾尔,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犯了错要按律行事,她犯了错,一样要接受惩罚!……”
我截口,跟他针锋相对道:“那是当然了。我先修了魔法行会,也没耽误其它建筑的工程,还得关上一天呢;她害我被丧尸捉去,且丢了塞利斯塔拉,不过才关三天!芬丹大人,这就是您口口声声标榜的和谐与公平?”
芬丹一愣,道:“这两样没法比较……塞利斯塔拉的失陷,不完全都是她的错……”
我冷笑,几步走到他面前,右手紧握成拳,砰地一声捶在木桌上。“那么,我又对丹拉德做了什么?……她又对我做了什么?”
芬丹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对我的气冲牛斗似乎很不能理解,且对我的咄咄逼人有些愠怒了。
“黛蕾尔,你当初丢失中央要塞,我一样……”
我气得咬牙切齿,俯低身躯,逼视到他眼前来。
“芬丹,这个,能一样么?!我丢了中央要塞,我认罚!可是,丢失一个要塞,和丢失了艾罗兰的首都,这其中的重要性,能一样么?!”
芬丹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也板板的。
“无论是边境还是首都,一样是我艾罗兰的国土,一样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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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拍桌子,气得反而笑了出来。“哈!好!都一样……我早应该知道,反正在你眼里,什么都是一样的!我活该被劈一记‘冥府诅咒’,活该去蹲那个丧尸的地牢,谁叫我多事去救她呢!……”
芬丹的脸半隐在暗影里,但我也能模糊看出来,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黛蕾尔,你为了她受了一记‘冥府诅咒’,所以想要她因为自己的过失受罚,这本没有错……”他先前那貌似闲适的姿态忽尔消失,他向我倾身,虽然我们的姿势仍是我站而他坐,但他双手支撑在椅子扶手上,上半身前倾,后背绷成一条直线,充满了不知名的张力。
“那么,你记得在你丢失中央要塞一役里,为了救你而受了一记‘连珠火球’的那个花妖么?”
我如遭电殛。全身原先蕴满的怒气忽尔全都消失,我噔噔噔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堪堪站住。
芬丹的眼眸仍然紧紧锁住我的,眸光深不见底。
“黛蕾尔,艾罗兰的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一样平等,一样珍贵的。那个花妖为了救你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丢失了中央要塞,却仅仅被关了三天;你为了救安雯,生受了一记‘冥府诅咒’,且被俘数日才获救,安雯丢失了塞利斯塔拉,自己也伤重险些不治,我也关她三天,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公平的处置么?是我徇私,我偏袒么?”他的语气是那样平静,仿佛只是一种叙述,其下却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涛滚滚而暗潮汹涌。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我自己来计算这其中的出入。
我,和安雯一样,都丢失了重要的国土,都被他人所救;所不同的是,救我的那人,为我送了性命;而救安雯的那人,虽然挨了一记魔法蹲了一阵子苦牢,却还活蹦乱跳地,活生生站在芬丹面前,跟他争论处罚的轻重与公平!
呵,我明白了。在芬丹看来,他就算是徇了私,就算是偏袒了谁,那个受惠的人,也是我,而不是安雯!
我笑起来,连连点着头,却觉得胸口发紧,闷得难以喘息。
我一步步向后退去,脸上的笑容无法控制地愈来愈大,声音却也是无法控制地发着抖。
“我明白了,明白了……芬丹,原来,是我占尽了便宜,却不肯就此收手放过别人,我好贪心啊……好恶毒啊——”我的声线抖得都变形了,沉重的泪意涌上了我的眼眶。方才的那点微醺的酒意几乎全都醒了,只有一线酒力不肯散去,一定要支配着我的意识,让我说出更多任性的话。
“原来,我就应该在救安雯的时候被那记‘冥府诅咒’劈死,她这三天禁闭就蹲得十足十的值得了!”
“黛蕾尔!……”芬丹大喝一声,从椅子里陡然站起。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月色的映衬下,骤然在我面前形成巨大的暗影,几乎要笼罩住我的全身。
我看得出来,我最后这句话实在太必杀了。此时,他怒不可遏。
我想,魔王派给我的任务,是不是彻底失败了呢。我是不是应该灰溜溜地滚回谢尔戈去,把自己的左脸主动送到魔王手边,乖乖等着他继续往我的左脸上刻花呢。
月色投在芬丹的身上,使得他挺拔的身躯显得那样高不可攀,他向我倾身的那个姿态令人觉得压迫而危险。我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他的威名赫赫并非浪得虚名,他真正地盛怒起来的时候,那股逼人的气势是我完全想像不到的陌生而夺人呼吸。
我想,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芬丹几步逼到我面前,近得我可以看见他的胸膛因为蕴满了气怒而剧烈地起伏。
他重重地呼吸,语气低沉地开口说道:“……黛蕾尔,你使我很失望。”
这句话一瞬间在我眼中迫出了大颗的泪珠。
他却恍若不见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当初,重新夺回塞利斯塔拉之后,没耽搁一点时间,带着军队,不眠不休地日夜兼程,赶去救你……我已经尽了我的全力飞快赶路,但你还是在丧尸的地牢里被囚禁了好几天……可是,我决不愿意看到你就因为这几天,就咄咄逼人地跟别人过不去,认为所有的人都亏欠了你……”
眼泪汹涌地冲出我的眼眶,我委屈地反驳:“我并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甘心——”
我噎住了。这句话后面的部分,令我心惊。我不甘心什么呢?不甘心看到芬丹对安雯网开一面,格外宽容?还是不甘心他不惜训斥我,来维护别人?……
可是,我凭什么不甘心呢。
他们认识在前,即使有什么别样的情谊,也是合情合理的。即使芬丹只是为了他口口声声追求和维护的公平与和谐,那又有什么错呢。他优容的安雯,至少是一个真诚地仰慕他的、彻头彻尾的精灵游侠;而我呢,我只是假惺惺顶着黛蕾尔这个躯壳,想要破坏艾罗兰与狮鹫帝国的同盟,骗取他的心的恶魔领主啊。
也许芬丹许久没有等到我下面的话,淡淡叹了一口气,方才的气怒略略平息了一些,说道:“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经此一役,你的名望在艾罗兰几乎达到了顶点,就是当我离开故土,出海去寻找蒂耶鲁的时候,你也是大家眼里塞利斯塔拉守将的不二人选,众望所归……只是,你初当大任,要认真和前辈塔兰纳学习,好好完成这个任务,别再见了什么熟人就兴高采烈地去喝酒喝一整晚,到了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
我一怔,简直不敢相信他如此编排我。我忿忿地反驳:“没有这样的事。我没喝醉,而且温利尔也说了,果酒是喝不醉人的……”
芬丹冷哼了一声。
“哦?你倒是很听从他的么。等我走了以后,你要是也能用这种态度听从塔兰纳的教导,我就放心了。”
我被他语气里带着的一丝微微的嘲讽意味气得脸上发热。
“你还是去训诫训诫安雯,让她别上了战场就不长脑子,不管不顾地只知道闷头往死灵堆里冲吧。”我不冷不热地回敬他。“我虽然喜欢作怪,但好歹本事比她强点,要不是被人拖累,多半也能自保……”
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有个怯生生的声音说了一句:“芬丹大人,黛蕾尔……你们,是在争执么?”
我一回头,喝!门外赫然站着于尔辛、塔兰纳和韦恩加尔几个人。说话的正是于尔辛。
难道我们方才天翻地覆的争吵和飙泪惊动了睡在邻近树屋的他们?可是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怎么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我在黑暗里,也感觉自己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窘万分,讷讷说不出话来。
还是芬丹首先沉下脸来,用他习惯的严厉面瘫脸控制了局面。他冷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最后以一种很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没有。只是黛蕾尔今天才回来,不清楚关于安雯的处罚事宜,我已向她解释清楚了。大家明天不是各自要出城去执行任务么,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塔兰纳和韦恩加尔沉默地扫了我和芬丹一眼,不言不语地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于尔辛也许是担心留我一个人下来,再跟芬丹起什么争执,就大着胆子挨近我几步,伸手拉着我的手臂,柔声说:“黛蕾尔,你这些天来也很辛苦了……只怕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我们一起走。”
我望着她那温柔沉静、带着一丝息事宁人的祈求的神情,也不好意思拒绝,瞥了芬丹一眼,就低下头默默跟着于尔辛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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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1月16日更新:
今天多写一点。
其它的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有童鞋教我,为主角辩解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儿,那俺就还是免了吧~
加上一段配乐,陈绮贞的《还是会寂寞》。
最近突然很喜欢这首歌,虽然用在这里不算很适合,还是用一用吧~~^^
嗯,觉得将来这首歌还会再用到的。
照例,不想听的童鞋们,可以按IE窗口上方的“停止”键。:)
于尔辛十分善解人意,一路上并没有问我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挽着我走到她的房门口,向我道了个别,带点忧虑地望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甚至还扯开一个不太自然的、安抚的笑容,她这才自己开门进去了。
我则继续机械地沿着阶梯往前走,到了自己分到的那间小树屋,开了门进去就一头扎到床上,合衣躺下,闷闷地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我本以为自己会在脑海里想很多事情,或者胸口会卷拥着方才累积的那些复杂的不平,而难以入睡;但是没想到自己头一沾枕,不多时就陷入了梦乡。
我一夜无梦,睡得非常沉。也许是晚上喝的那些果酒的酒力起了一定的作用,又或者这些日子以来,我只是太累,需要充足的睡眠。
我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间。我仿佛深陷在睡意的泥沼里,即使自己想要挣扎,也出不来。温暖柔软的被褥和房里隐约萦绕的一丝青草香,助长了我的安逸之感,我愈发沉入更深的睡眠里,迟迟不愿醒来。
最后,我终于被那束照在眼睛上的炽烈的阳光弄得不舒服,从睡梦里由深及浅,最后慢慢醒了过来。
我往窗外一望,见已日上三竿,奇怪怎么没有人来叫醒我。一想到我万一误了什么重要的会议或者别的什么,而被芬丹用眼刀嗖嗖地凌迟的下场,我就不禁打了个冷颤,一下子全清醒了。
我慌忙飞快地起身梳洗,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好,猛地拉开门,准备尽快赶去国会。
一路上经过的所有树屋都房门紧闭,悄无人声。我奔过那条长长的阶梯,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从后门进了国会,里面的人也出奇的寥寥。我在走廊上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德鲁伊长老,向他心虚地请教:“请问……大家这都是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都这会儿了,国会里还没有什么人?”
那个德鲁伊长老一见是我,却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失声叫道:“黛蕾尔?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今天是芬丹大人率军离开艾罗兰,出海去寻找圣人蒂耶鲁的日子啊!大家自然都到码头上去为他送行了啊!”
我大吃一惊,感觉就好像后脑上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无法置信地反问:“什么?!怎么可能?他昨天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那个德鲁伊长老向我解释:“这也是临时决定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了,芬丹大人原本就想近几天择日启程的,但是想到先王陛下交待的任务紧急,愈快愈好,就临时下令,今日出发……没有人去通知你么?”
我愣愣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一跺脚,直是气急败坏。
芬丹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这个……这个小气记恨的混蛋,竟然连跟我道一声别的工夫都没有么?就因为他昨天晚上,忽然发现我令他失望,于是,我就连跟他道别的资格都被剥夺了么?!
我冲出国会,看见在门外蹓跶的鼻涕泡儿,翻身上马,骑着它一口气冲到了河边。
码头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只停泊着一条孤零零的三桅帆船。昨天岸边停泊着十几只华丽的平底船、大型帆船等等的盛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码头上一跃下马,遥望着远方的水面,气得用力顿足。
芬丹,你干吗要跑得那么快?我难道会赶在你起航之前,把你宰了不成?!
难道你害怕,今早醒来的时候,就会突然发现我突然变成一个不可理喻且不知悔改的泼妇,因此你连让我冷静下来道一声歉的机会都替我省了?
我虽然有的时候在气头上不那么聪明,可是我也懂得说对不起——虽然我还是气那个安雯为什么就能获得跟我一样的刑期,但是芬丹的处置并没有什么错,毕竟安雯重伤而我仍然活蹦乱跳,为了艾罗兰的和谐起见,我也应该把刑期的问题抛到脑后么。
我张了张嘴,想对着一片浩瀚的水面说些什么,也许是我欠了他很久的一句谢谢,或者是一声对不起我很抱歉——
可是最后,我却只觉得胸口似是翻滚着无数汹涌的情绪,朦胧了我的眼底,梗得我难以呼吸,艰于吞咽。
我放开喉咙,双手握拳,用力冲着远方大喊:“芬丹!!你这个大混蛋!!”
“唉,你别喊叫了……喊他也听不见,咳咳……”一个气虚体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一回头,却发现安雯扶着那根木杖,脸色苍白地从码头边的那座贤者之屋里踱出来。
我讶然,“你怎么在这里?”
安雯走路都走得慢吞吞的,似是受了极重的伤一般。我只好上去搀扶她。
她走到码头上,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说道:“来给芬丹大人送行。还是受伤以后身体虚弱啊……所以只好先在贤者之屋里休息一阵子再回去,而且还可以顺便请屋子的主人,魔法师来帮我诊治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迅速恢复的偏方……”
我真想白她一眼,可是想到她此刻是个重伤号,还是忍住了这个不太厚道的冲动。
安雯瞟了我一眼,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说道:“……你很生气他没跟你道别?那当然了,你几天几夜没好好睡啦?不是没人想去叫你,只是你睡得那么沉,只怕投石车来了,你也只会被石头砸在睡梦里醒不了……”
我怒。这个安雯,仗恃着自己是重伤员,就可以任意刻薄我么?
安雯也看到了我的怒目以对,不过她好像就跟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地遥望着远方的水面。
“听说你昨晚又惹芬丹大人生气?唔,你这种样子,还真是令人担心塞利斯塔拉在你戍守之下的前景啊。”她的唇边浮起一个嘲讽般的笑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点寂寥。
“芬丹大人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他总是严厉且公正,那样沉稳,掌控一切,是位令人信赖并可以依靠的领导者……他从不轻易让他的情绪显露于外……可是这一次,他就这么飞快地走了,就好像是气得……不知道还要再怎么面对你一样……”她继续自言自语,轻似无声。
我听了个影影绰绰,而且她的句法越来越繁杂,弄得我似懂非懂,心下不免急躁起来。
安雯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烦闷,忽然回头冲我嫣然一笑,笑容里竟然显得有丝愉快的意味。
“芬丹大人心急,想要早日寻找到蒂耶鲁大师。艾罗兰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完成……整个塞利斯塔拉,百废待兴,当然不可能等你睡醒了,才恢复运转,是么?”
我愠怒不已,极力告诫自己要克制!克制!这女人好歹也被我救回来过一次,如果我现在把她给掐死,那我之前的英勇行动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安雯瞧着我目眦尽裂的样子,施施然起身,也不要我搀扶了,慢慢走下码头的平台,上了路旁一直停靠着的一辆马车——确切的说,是她那匹独角兽坐骑拉着的车。
她忽然又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从车上探头出来,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对我叫道:“芬丹大人,当然会就这样走掉了。你不知道么?他一向最讨厌和人道别的场面……”
我大惊,紧追了几步,吼了回去:“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排斥过大家给他送行啊……比如上次在塞利斯塔拉……”
安雯很不屑地轻嗤一声,又对我吼了回来:“笨蛋!他又不是不会和人道别,他只是讨厌而已……说不定,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道别吧……又或者,他讨厌和你道别……”
我简直像被一道天雷立劈在当场,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安雯的马车慢慢向前行去,她忽然勒停独角兽,从车里重新探出半个上身,冲我吼得气势汹汹:“黛蕾尔,你这个笨蛋!只会一直给芬丹大人闯祸!如果不是因为你当初拼命救了我……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你给我记住!我比你能够想像的更加讨厌你!!你以后最好给我滚远一点,免得惹我心烦!!”
她吼完,也不等我回应,就重新催动拉车的独角兽,慢慢向塞利斯塔拉城门去了。
我呆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那辆马车的背影,许久许久,才向她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怒气冲冲地低声说道:“在战场上得了西莱纳女神的护佑,很了不得么?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也很惹我心烦啊……”
只是,为什么,我望着这个令人心烦的背影,会慢慢地、不可遏止地微笑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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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芬丹跑得实在太快,他虽然把塞利斯塔拉的城防任务交给了我和塔兰纳,但是却并没有进一步向我详细布置分工等等。
因此,我只好拐回国会,等待塔兰纳向我二次传达芬丹大人的指示精神。
此刻,我正在国会的某间议事厅里,面对着神情极端严肃的塔兰纳那副义正词严如聆天条的模样,和自己的昏昏欲睡作着长久而坚持不懈的斗争。
塔兰纳和我一样长着一头红发,面部线条却有些极为尖利的感觉,平日总是皱眉瞠目,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画着红色图案,背了一柄大剑,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来去,一脸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几百万的模样。
我有些不满。芬丹干吗非要派他来跟我合作?难道鉴于上次我跟安雯的美女配结果针尖对麦芒,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所以这次特意派一如此严厉刻板的尖嘴猴腮严厉男来压制一下我的气焰?
塔兰纳神情虽悍,但身材精瘦结实,看着跟其他精灵族男游侠高大健美颇不一样。但是这也无可厚非——如果谁像他那样,在“火泪之日”的惨案里受了如此巨大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的话,八成也会像他这样,变得愤世嫉俗,严厉精悍。
我一边听他喋喋不休地向我称赞芬丹为了艾罗兰不辞辛劳不畏艰险的崇高献身精神,一边在脑海里搜寻他的游戏说明。
我记得,在游戏里,他是恶魔暗中挑起的“火泪之日”唯一的幸存者,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同胞惨死于自己面前,令当时很年轻的他几近崩溃。此后每次只要看到有战友在战场上倒下,他的心中便会燃起无限怒火。这种狂热的复仇欲望甚至令他周围的人也受到感染,他的得意看家绝技就是“精灵之怒”——与阿拉伦国王秉承自同一脉的当家本领。
我有点寒。
要是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还不得把我立劈于剑下?不管他今时今日的能力能不能将我一击致命,我也都不能冒这个险啊。
芬丹,你怎么派这么一个难缠的人来跟我合作呢?莫非,你就是看中了塔兰纳是老资格的游侠,性格又刻板严厉,正好对付我的那种随意散漫?
哼。我暗忖,岂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么。塔兰纳就算再难缠,难不成还能真的像芬丹那样把我抓起来关禁闭么。我如今可是与他平起平坐的塞利斯塔拉守将,为了救同袍被亡灵族抓去蹲了大牢的经历,更是如金子一般闪闪发光。想抓我小辫子?哼,先问问群众答应不答应吧!
当然,眼下,我得先把他应付过去。
我满脸堆笑,听着塔兰纳对我严肃地转述着芬丹的话:“……芬丹大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要我们决不可以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形,令塞利斯塔拉陷落,使她的花园在丧尸们的践踏下变质腐烂……我们已经建起了一座牢固的,可以抵御任何进攻的要塞,守卫着我们的首都……所以,他寄希望于我们,一定要足够勇敢,足够骁勇善战,替他指挥军队,直到他寻找到蒂耶鲁,平安归来……”
我万分恭谨地点头表示受教。塔兰纳似乎对我的合作态度显得十分满意似的,续道:“那么我们就来分一下工……”
我也不跟他抢最基本最艰苦的差事,我猜他也不放心真的放手把日常城防都交给我来管理。所以我摊摊手,很自然地接受了他交给我的巡逻差事。至于日常的城防总管么,我很愉快地祝贺了他的上任。
我们合作愉快。
塔兰纳确实行事严谨得很,事事亲力亲为,每日不惜时间体力地在城头来回巡视,检视各处军备武器人防等等,兢兢业业得很。
我么,在船坞造了几艘有大有小的帆船平底船之类,带着自己手下的一帮子杂兵就天天在海岸线附近游弋,有时候能顺便在海上救起几个遇险的农民或步兵,还得了他们极力要留下的一两千金币的答谢。
还别说,有几次跑得远了,不但扫荡了一下遇上的几艘海难搁浅的废弃船只,得了些金钱宝物之类的意外之喜,而且还在距塞利斯塔拉一两天路程的海岸线边上遥遥望见一彪亡灵巫师的人马。我直接一声令下,泊船登岸,大军从天而降,直接把那些对塞利斯塔拉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我是说,把那些丧尸干掉在距离塞利斯塔拉几百里开外。
这种事情多了,塔兰纳对我的终日四处游荡也就没什么微词了。而且,他还乐得我能减轻些他负责的城防压力。我每次回城去补充兵力的时候,他给得也格外痛快。
而且对于我在艾罗兰的首都混成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件事,魔王似乎也乐见其成。他大概是想通过我冉冉上升的地位,先借刀杀人,干掉他最近看着很不爽的亡灵势力,然后再图谋艾罗兰吧。因此,最近他派来了解我情况的妖姬们,也一个比一个喜笑颜开,对我传达的,也多是些大王看那些骷髅僵尸不顺眼,更加不喜欢他们妄想把手伸进亚山世界,在大王的大计里也想分一杯羹的贪婪;因此大王命我尽量消耗掉亡灵军队的势力不需容情,等等。
这个要求我自然是很愉快地乐意效劳的。
当然,妖姬们也会向我传达一些谢尔戈的八卦,恶魔炼狱的不和谐音。譬如大王最近顶顶恼火的,不是拜娅拉又搞砸了他交给的什么任务,而是阿格雷尔为什么还在嚣张地四处乱走而没人管;但阿格雷尔那个叛徒难缠到了极点,大王先后派去的N名座下得力的恶魔领主都是大败而归,气得大王现在一门心思大多都在如何剿灭阿格雷尔这个可恶的叛徒身上,相比之下夫人这边的进展已经算是顺利的了,云云。
唔,我真正在塞利斯塔拉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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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种好日子没过多久。
某天夜里,我枫桥夜泊在距离塞利斯塔拉尚有一天航程的某个小岛上。
艾罗兰终年的四季气候都有如春夏交接之时,基本上都是二十多度的气温,实在很适合我一贯以来的喜好。再加上绿化得好,风景优美而气候宜人,在扎营之后再出门散散步,实在是一种小小的享受。何况我有大把的正当理由——勘察周围环境和情况么。
我偷溜出营,正独自一人在海滩上漫步的当儿,又被魔王派来的特使袭击了。
眼看一个妖姬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风风火火地向我冲过来,我吓了一大跳,慌忙挥手布下结界,遮掩我们的行藏。
那妖姬甚悲戚地向我汇报:“夫人,大事不好!”
我一怔,还能有什么不好?你们都抢先一步找到了蒂耶鲁,把他杀害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对你们不好?
当然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我缓下面容来,和颜悦色安慰她:“别着急,慢慢说。有什么我能出得上力的,我一定尽力。”
那妖姬稍微定了定神,就娓娓叙述了一番拜娅拉如何抢在芬丹之前赶到了龙雾岛,并派了一名恶魔领主,在龙雾岛上成功拖住了芬丹的脚步,继而布下“火墙阻隔”之术,将芬丹阻于火墙之外,让他尽速击败那名恶魔领主之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蒂耶鲁被拜娅拉杀了——
我很感叹。“那个蒂耶鲁,不是号称‘龙骑士’,十分厉害么?怎么也如此轻易地就让我们给害……消灭了?”
那妖姬有些得意,“夫人,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大王派了上千人马,合力围剿他一个人。这人虽然十分难缠,毕竟还是让拜娅拉成功杀掉了……”
我心下颇为不忍,想着救人却成了这样的结果,芬丹一定很挫败,很沮丧了?但是我再有什么抱不平的情绪,也不好在这个妖姬面前显示出来,于是只能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问道:“既然是这样,再好也不过了!大王一定也很满意了,怎么还要派你来找我呢?”
那妖姬叹气,“都是那个芬丹,太厉害了!那个蒂耶鲁,拼着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把一切都告诉了芬丹,说他制作了一个带有魔力的卷轴,十分重要,落入了拜娅拉手里,让芬丹尽快找到拜娅拉……”
我当然知道,那个卷轴就是对伊莎贝尔女王作法驱魔净化的关键么。难怪魔王要派拜娅拉去争夺。但是我可不能显示得对于游戏的进程如此成竹在胸。于是我故作惊异,失声道:“……难道,那个芬丹追上了拜娅拉,又把卷轴抢走了?!”
那妖姬沉重地点头,我假情假意地叹息。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那么,大王一定很震怒了?大王要我怎么做?”
那妖姬诚实说道:“大王很感叹……说若是派夫人您去,说不定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可惜夫人在这里潜伏,走不开……大王对芬丹的能力是戒备到了极点,觉得这个人本领之高,光凭硬碰硬,看来是打不败他的……”
我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由得脸色一沉,眉心也皱了起来。
果然那妖姬贴近我,一字一字续道:“大王说,要夫人不惜一切代价,绝对要破坏掉艾罗兰与狮鹫帝国可能的结盟!另外,芬丹实力太强,只怕是派了阿格雷尔那个叛徒来与他正面交手,都讨不着多大的便宜……如果夫人实在不能干脆地结果了他,大王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当然也表示理解……不过,大王也要夫人尽量削弱他的实力和斗志,让他不能全力与我谢尔戈为敌……”
我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心中寒浸浸地,逐渐渗出一股透骨的冷意来。
我暗自咬紧了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只是淡淡的,沉吟了一刻,才做出郑重的样子,对那妖姬说道:“……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力……”
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停止了,但那妖姬显然像是得着了某种允诺似的,自行解读了我那句其实并未说完的话。“是!我一定回禀大王,说夫人是我妖姬一系最杰出的人才,必定会为了大王的吩咐竭尽全力……”
我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向她点了点头,续道:“那个马卡尔野心极大,在狮鹫帝国控制了一番局面……而芬丹追求正义,很是厌恶亡灵族,我看,倒是可以从这里下手,挑拨一番……这么一来,也许他们的联盟,就不可能成就……”
那妖姬连声称是,跟我道别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等到那妖姬的身影消失之后,我才解开了方才自己设下的结界,陷入沉思。
魔王看来是气急败坏,一定要我在艾罗兰做出点名堂来了。
可是,我如何去挑拨艾罗兰与狮鹫帝国之间的关系呢。
芬丹憎恨亡灵巫师,但我又能如何利用他的这丝厌恶呢。即使狮鹫帝国暂时为马卡尔所掌控,但芬丹仍旧力主艾罗兰收留诸如考德威尔领主那样对亡灵族心怀不满的狮鹫帝国贵族,可见他心目里的二分法还是很清晰的——只反对作乱的亡灵巫师马卡尔,而不反对其余狮鹫帝国的统治阶层——
芬丹那样信誓旦旦地要信守古老的联盟誓言,我从哪里下手才能破坏掉这坚实的联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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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丹击败拜娅拉,夺回蒂耶鲁的卷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塞利斯塔拉。最近,人人都是一派欢喜,殷切期待着他的凯旋——如果说,最终没能来得及援救蒂耶鲁的一次出征,也能算得上是凯旋的话。
我仍旧隔一两日就带了手下杂兵出海,沿着海岸线游弋。
自从芬丹成功带回翡翠龙,各城镇中纷纷建造起飞龙神祠之后,我们在兵力上的劣势立即消失,反而在翡翠龙的鼓舞下,城中各兵种勤勉刻苦地日夜操练,逐渐发展出了兵力优势。虽然亡灵军团还是不断前来骚扰,但是我们应付起来却要游刃有余得多。
就连塔兰纳那样刻板严苛的人,都不由得对眼下的优势产生了十足的信心。我能够带出城去巡逻海防的兵力,也愈来愈多了。
这日,我的船队照例往东去,航行了大约多半天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花妖飞到我的船上落下,喜滋滋向我报告说:“黛蕾尔!芬丹大人回来了!他的船队就在前面!我们航行在最前面的那艘船,都已经跟他们遇上了!”
我大喜过望,可是算算看,我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船速毕竟有限。可是我又不会飞。
还是那个花妖机灵,给我出主意道:“黛蕾尔,你不是这次带了几只翡翠龙出海么。它们都会飞啊。你拜托其中一只带你飞过去,不就好了么。”
我一听很有道理,就速速奔了去后舱。果然,那几只翡翠龙都在甲板上悠闲地伏着晒太阳。
我很谦恭地对它们解释了一番我的请求,它们倒也很通人性,十分高贵地点头同意了。随即其中就有一只站出来,舒展了一下自己巨大的双翅,就俯下身来,示意我骑上它的背。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跟芬丹扯过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我暗忖,我跟这些高贵的绿龙们认真亲善睦邻一番,搞好一下双边关系,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出一本《黛蕾尔骑龙旅行记》哩。啧啧,骑着龙多么威风,速度又快,以后万一魔王要是看我不顺眼了,派人来砍我,我也能溜得快些。
我收回思绪,千恩万谢地爬上了龙背。那只翡翠龙展翅陡然飞向天空,唬了我一跳,慌忙不顾形象地抓住它后颈上的尖刺,还不忘对它道歉:“得罪了!不这样我就掉下去了,我笨手笨脚,您多包涵……”
翡翠龙倒是不以为忤,尖啸一声,继续跟着先前来报信的那个花妖,一道向芬丹的座船飞去。
……骑龙原来就像坐直升机,而且,还是一没机舱二没安全带的那种。我头晕眼花,只恨自己忘记投保人身安全险和旅行意外险。
那只龙眼力也够好,一眼看准了芬丹的座船,疾速俯冲而下,时速从每小时几十公里陡降至零,吧哒一声降落在芬丹座船的甲板上。
我这一回可结结实实地吓破了胆,在龙背上死命抱着那几根极粗的倒刺不敢撒手。直到那只龙都落地了好久,我还是闭着眼睛坐了半晌,才慢慢松手,七手八脚地滑下地来。
我再也不要写什么黛蕾尔骑龙旅行记了。我想。我简直已经被折腾出恐高症了。还有,眩晕、恶心、想吐等诸多并发症也一起找上门——别人晕车晕船晕飞机,我……我晕龙了……
翡翠龙真不愧是森林精灵族的终极兵种啊,连本方的游侠都能吓得半死,更不要提战场上的敌人了。
我伏在那只翡翠龙的颈子上,又闭了一回眼睛,才费力地开口,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句对它的辛劳的感谢,以及表达了一下我的感激之情。我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都有点沙哑而陌生,像是被风吹倒了嗓子似的。
那只翡翠龙倒是很淡定地低嘶了一声,听着声音里还颇为愉快。
我好不容易才平复了砰砰乱跳的心脏,站起身来抚着胸口一回头,就看见久违了的芬丹站在那里。
更奇怪的是,此刻甲板上居然除了他就没别人。
那只翡翠龙嘶叫一声,似是在与他打招呼。芬丹向它微笑颔首之后,那只翡翠龙居然双足发力一蹬,又振翅飞向天空。也许它自觉是完成了此次运送任务,要回去跟它的同伴会合吧。
芬丹还是那么整洁清爽的模样,一头金发耀目而平顺,身上的衣饰虽然仍旧那么繁复,却一丝不乱。相比之下,我方才在天空中狂放地飞着,丰盈的红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不说,只怕那么死命抱着翡翠龙后颈上的倒刺,衣服也揉得皱褶迭出了。
我慌忙拽拽自己的长裙,又伸手去脑后抚平自己的红发,陪笑道:“嘿嘿,嘿嘿。芬丹,你来得好快呀。”
芬丹湛蓝的眼眸冷冷地落在我脸上,说:“当然。我船上的士兵们老早就挤在甲板上观看骑龙飞行的盛况,我怎能不出来看个究竟呢。”
我瀑布汗,他不会又觉得我在作怪吧?我好声好气地说道:“哦呵呵……这个,我可以解释……”
“……你最好给我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芬丹厉声打断。他的神色陡然严厉了十倍,吓得我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唉,他又对我吼叫了。我苦闷地想着,看来我想要完成魔王的任务,还是遥遥无期啊。可是魔王已经被最近一连串的挫败激得没多少耐心了,虽然他如愿杀害了蒂耶鲁,但是卷轴并没有同时被毁掉,而且还落到了芬丹的手里……他要我破坏艾罗兰与狮鹫帝国的同盟,要我削弱芬丹的实力与斗志,可是,我又从何下手呢。芬丹怎样才能被我所影响呢。
我想得愈发闷闷不乐了,心不在焉,鬼使神差之下,居然蹦出来一句:“哼,这么凶做什么。这还不是因为听说你回来了,心里高兴,急着见到你么。”
我的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这一下我真是羞愤欲死,觉得这才是自己最大的一次胡言乱语,只想在甲板上钻个洞,土遁!
我把头埋得低低的,简直要拧断自己的脖子。脸上烫得简直能媲美电磁炉,皮肤表层之下都已经开了锅。
然后,我听到芬丹很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声音里也骤然别扭了十倍,僵硬地说:“你……下次不准再随意役使翡翠龙!它们都是精灵族的圣物,行动何等敏捷迅速,你以为跟你喜欢玩的那些蜜蜂一样?还胆大包天地骑在龙背上,你也不怕万一掉下来摔断脖子!”
我暗忖,如果真的倒栽下来,我就立刻施法从黛蕾尔这具身体里跳出来,不就可以了么。
要知道,我的法子可比当初拜娅拉假扮成伊莎贝尔女王的好友比阿特丽斯稳妥得多——拜娅拉是把比阿特丽斯直接杀掉了,尸身埋在夏宫的菜圃里,自己则直接化为她的模样;这个法子一来不能持久,二来容易在被人攻击的时候现出原形。而我么,直接借用黛蕾尔的身体,这样除非蒂耶鲁再世,否则我是绝不容易露出马脚的。而且,在这种危急时刻,只要及时跳出这具身体,还能保得一命。
当然,我不能让芬丹知道这些。于是我只能用最拿手的一招打哈哈来蒙混过关了。
70
“嘿嘿,那……那我到了西莱纳女神座前,只能如实报告她说:我是笨死的。”我嬉皮笑脸。
芬丹很稀奇地瞪着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么,我才不信他还能对我大吼大叫。
我的温柔一刀……啊我是说,和颜悦色的招数,果然成功堵住了他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气。我暗喜。
芬丹瞪着我,许久许久,突然愤愤一甩头,冷哼道:“……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么,连西莱纳女神都不怕。”
我暗忖,我当然不怕了,我是恶魔领主么,只怕魔王……当然这话不能坦白说了,只好满脸堆笑,岔开话题,端正了脸色说道:“最近亡灵大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肆意横行……而且他们神出鬼没,听说就算我们带人快要追上了,他们用个‘次元之旅’魔法,一闪身就又没了踪影……那个魔法在我们手里,可没有这么厉害。不知道到底是谁……”
芬丹的脸色沉了下来,走到船舷边,扶着栏杆,漫望着前方的水面,语气低沉。“是被马卡尔复活成吸血鬼的狮鹫帝国的尼科莱国王!”
我当然知道那是变成吸血鬼的尼科莱国王。于是我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故作惊诧地应道:“啊?怎么会……尼科莱国王,在世时不是很英勇么。怎么会被马卡尔那个混帐所控制,变成吸血鬼,还带着那么多丧尸,来祸害我艾罗兰……”
“因为他的妻子,伊莎贝尔女王,轻率地错信了马卡尔,用招魂护身符、冥界手杖、死亡阴影斗篷和无悔指环这四样宝物,制成了吸血鬼披风……然后通过暗夜仪式,诅咒了尼科莱国王的灵魂,将他的灵魂,从他们所信仰的光明之龙艾尔拉思座前,召回他冰冷的躯壳之内,使他成为了一个吸血鬼,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芬丹详尽地回答了我的疑问。
他遥望着远方,语气沉痛地低声说道:“呵,尼科莱,一个尊贵的国王和同盟,是我最大的对手!”
我愣了一愣,转过头来望着他,却正好看到他仰首朝天,凝视那一片阴晦的天空。此地本应也是一片晴空丽日,但由于亡灵军队大规模的入侵以及变成了吸血鬼的尼科莱国王的强大灵力,天空已经变得终日阴沉,乌云密布,难见一线阳光。
芬丹的脸上逐渐浮现极为痛心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虽然黑暗的天空使我心灰意冷,但是我不会停止努力——”
我这下可真是怔住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绿色无情肌肉男,一贯外表极其强大,以硬汉形象大杀四方,却原来也会有灰心丧志的一刻么?
可能我那强烈的诧异表情实在太夸张,芬丹转过头来就看到了我瞠目结舌的面孔,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训斥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背后是有恶魔还是丧尸?”
我心想,你背后倒是啥也没有,不过面前就有一如假包换的恶魔领主……但是我虽是穿越到耶泽蓓丝身上的霉女,也不敢真给他包退包换啊,只好又祭出我的必杀绝技——满脸堆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感慨,原来艾罗兰的大英雄,也有触景生情的一刻……”
芬丹这次却没如我想像中那般,板起脸来骂我胡思乱想,破坏他的形象。他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当年我受命出使塔伦嘉德宫廷时,尼科莱国王已经是个英武的青年了。他年少气盛,但是又好学不倦,尤其醉心于研究武学,经常跟我讨教一些魔法和招式……”
哦,我想,敢情他跟尼科莱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师徒情分。只是这绿色面瘫肌肉男忒也托大,他现在才多大岁数?就算是年少成名,出使邻国,也不至于端着架子大模大样地去教导那位小他没几岁的邻国国王吧?他那个时候又能会得多少过人的本事?
我的腹诽一定是写在脸上了。因为我发觉芬丹的脸陡然沉了下来,狠狠剜了我一眼,冷冷说道:“本事的高低,并不取决于年龄!像你这样做什么事都懒懒散散,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成一身本领,不辜负阿拉伦先王陛下的期望,独当一面!”
我暗忖,我现在可不是就已经独当一面,被魔王派来艾罗兰出任务么。而且我这也是单独行动,拜娅拉那个丑女不但不会帮忙,只会拖我后腿给我坏事!只不过我不能告诉他罢了。
我嘻嘻笑着,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先王陛下想必也明白,我再万般努力,毕竟艾罗兰的芬丹只有一个,我也不可能学到你那样少为人师的地步嘛。不过我最近不是大有进境么?塞利斯塔拉在我的手里很稳固,简直是坚如磐石哈哈哈!”
芬丹一听,脸色更臭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原本就是把城防任务派给你和塔兰纳两个人的!你本事这么大,怎么许多防守战役还要塔兰纳去打?”
我大乐,碍于四下虽无人,但谁知道那些杂兵们都藏在什么地方,我不可鲁莽造次,因此只好冲他眨眨眼示意。
“芬丹,你很关心我哦?我都不知道你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我看,不会是别人主动跑来告诉你的吧……”
芬丹终于面如锅底。
“我还用得着问别人?!你在塞利斯塔拉附近居然还在训练什么水军,天天带着几条船在河上来回巡逻,时不时的就去扫荡什么海难沉船,把城防任务都交给塔兰纳来管,你以为我不知道?!”
哎哟,他吼叫了。
我缩缩脖子,好言好语地辩解:“塞利斯塔拉临水,万一有人走水路来攻击我们,怎么办?何况我沿着河岸巡视,好几次及时发现敌军,直接大队人马泊船上岸,就把他们劈在离城还有几十里的地方了……我这也是给塔兰纳分担一点城防压力么。嘿嘿,嘿嘿。”
谁知我的诡辩并不奏效,芬丹怒极咆哮:“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就带那么几拨杂兵,好意思说是‘大队人马’?!你那点实力,真要是在海上遇见了人数众多的敌人,还不是直接又被人抓去关?!你就那么喜欢蹲监狱?!”
糟,真的生气了。我谄媚地笑,声音都很柔顺。
“最近风平浪静,只宜出行……啊不不不不!”我见芬丹好像勃然大怒要拂袖而去,慌忙狠跑两步追上他,伸手过去拖住他的树叶大披风。嗯,这一招屡试不爽。
“芬丹,我不会鲁莽行事的。你临走前嘱咐过我,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低眉顺目,做低伏小,心里却在腹诽:你不是都提前关了我好几回,算是给了我一通如何蹲监狱的火线培训么。我如今也算结业了,不多实战两回,你那个培训,岂非无用——
“芬丹,我不会再轻易涉险,也不会让你再花那么多力气去救我……”我正色对他说着,直视他余怒未消的面容。
“因为,我想帮助你,完成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我说着,心里却暗想:这一招连先前对我印象奇差的阿格雷尔都能一击必杀了,我不相信芬丹能在我无限诚恳的声音和神色之下幸免。
……果然不出我所料。
芬丹回过头来,定定地注视着我。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似乎想要生气,却被我的最后一句分外诚恳真挚的话给噎了回去,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他忍耐地皱眉,声音板板地说:“……很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然后,他就猛地一转身,我配合地松开了扯着他披风的手。他大步向舱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喝:“全速前进!尽快赶回塞利斯塔拉!”
71
不消说,芬丹在塞利斯塔拉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连我这个伪称的水军头领,也带着手下杂兵混在大军里,又狐假虎威了一回。
不过芬丹永远是那种在涌上来的大堆鲜花、赞扬和荣誉面前保持头脑冷静的模范干部。他入城之后,几乎立即把那个花花刺青男加兰召来了。
芬丹雄赳赳气昂昂地骑在他那匹银色独角兽上。他的那匹坐骑的打扮风格跟他本人一样,尤其骚包得很,就连头颈两侧垂落的长长鬃毛,都要编成一根根的麻花辫,顶端套着金环而辫梢吊着更大的金质饰环;甚至它的独角根部也套着极之精美的金色头饰,更不要说它脖子上套的那条做工细致式样别致的粗链了——就算眼下艾罗兰的天空被吸血鬼王尼科莱的强大魔力弄得终日阴晦,芬丹那匹坐骑还是闪亮登场了,引得我不禁皱眉,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战场,就靠把敌人眼睛晃花来取胜……”
芬丹听到了我的诽谤之词,横过来凌厉的一眼,连带着注视加兰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我必须竭尽所能抓到伊莎贝尔,加兰。我一想到蒂耶鲁的话,就不禁为亚山感到忧心忡忡。”他严肃地说道。
多日不见,加兰身上的刺青愈发的多了,只怕他把自己这次征程里的光辉事迹都刻上去了吧。我想,这样他迟早有一天身上再也没地方刻下别的内容了。到时候他要怎么办?洗了之前的刺青,重新再刻?
加兰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也很严肃地向芬丹说:“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暗笑。好问题。只怕加兰早就有觉悟,如果没点让他跑腿的难办事儿,芬丹是不会急着找来他的吧。
果然,芬丹颔首。“我需要一个人替我前往银色城邦。我可以找到伊莎贝尔,但却无法对她施行蒂耶鲁的仪式。你必须帮我找到一个法师并带他回来。”
加兰的思维看来一贯是简单的直线。他干脆地应道:“就那样?找个法师捆了,然后拖到这里来?”
我在旁边没忍住,“噗”地一声喷了。
芬丹狠狠瞪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种不严肃的态度非常不满。“当然不是。找到大法师赛勒斯的儿子泽希尔。把情况告诉他。拿上先王阿拉伦的遗嘱——这样他们就会明白你是代表着整个艾罗兰王国在说话。尽你最快速度找到他!”
说来加兰还是十分任劳任怨任蹂躏的。他默然又坚定地点了个头,就转身匆匆去了。我十分同情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看来,他又得连续跑上一二十天了……估计就是腿和后脚跟,也得磨掉几寸了……”
谁知道芬丹的耳朵实在尖得很,居然又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拨转马头对着我,冷冷说道:“怎么?你同情他辛苦?要不然把你那匹鼻涕泡儿借给他?”
我大骇,指着他嚷嚷道:“你怎么知道我那匹银色独角兽叫……!”自从知道了温利尔那只猎鹰居然就叫“法尔肯”之后,为了免得自己露出马脚,显得我跟普通精灵族人的习惯不一样,我明明没跟别人提起过鼻涕泡儿的名字啊。
芬丹扫了我一眼,嗤道:“你在我面前经常这么叫它,我再记不住,不是跟你那脑子一样了?给堂堂一匹御赐的银色独角兽起这种名字,亏你想得出来!以后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再大呼小叫,如果别人知道了,你堂堂一个艾罗兰游侠……”
我头皮发炸,慌忙讨饶。“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大家万一知道了鼻涕泡儿这个名字,显得我蠢么……我以后小心些就好了嘛。”为了免得他再严厉斥责我,我连忙转移话题。“芬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跟吸血鬼王尼科莱决一死战?”
芬丹诧异地盯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嘿嘿笑。穿越女么,只有熟知剧情这么一丁点儿好处,我就算不能将其发扬光大,事先预知自己未来的动向,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我是猜的。既然你不认同我在塞利斯塔拉附近建立水军的努力,想必是有更重要的差事让我去做了……”我双手合十,眼神圣洁地望着他。“说吧,说吧,需要我为艾罗兰做些什么?我义不容辞……”
芬丹受不了似的横我一眼,撇开脸去,冷冷说道:“你和塔兰纳一道,明日各自率领军队,前往艾罗兰西南部地区的里尔和纳格雷德两座城镇驻防,为下一步清剿尼科莱的亡灵大军做准备!”
72
我大惊,怎么原来我不是跟他一起行动的么?呜,一想到路上得面对塔兰纳那张苦大仇深刻薄死板的脸孔,我就头大如斗。
我眼巴巴地望他。“芬丹,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行动么?那个,如果派我们都去了西南,塞利斯塔拉怎么办?”
我盯着的其实不过是芬丹的多半个后脑勺,但是好在我声音里的哀怜之情还是下足了本钱,芬丹还是转过头来,板板地回答了我。“我已经问过了,安雯已经大致康复,也已完成了三日监禁的刑期,塞利斯塔拉的城防,还是由她来负责吧。你和塔兰纳先去西南部地区,各自发展城镇的防御和兵力,为进攻尼科莱国王的亡灵大军做好一切准备。我……”
其实我很想替他接个一句半句,说他不放心他的得意弟子安雯什么的,所以还得在塞利斯塔拉逗留几天,替她布置好了一切再动身,把我就没那么怜香惜玉地直接扔在与亡灵大军短兵相接的前线云云。
不过我也知情识趣得很,只怕我这句话一说出来,芬丹会当场跟我翻脸。于是我只干笑了两声,然后善解人意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了解,塞利斯塔拉这里尚有未了之事么。大人不必心急,我们先走一步,在前方打点打点,也是很好的。这样大人一去,就不用再花时间在整军备战上了,可以直接点齐兵马,奔赴第一线……”
芬丹看起来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无奈。我虽然说得很虚情假意,但是我表面上好像并没有流露出来啊。怎么如今我配合他了,他也不高兴?
我懒得继续往下想,还是早点回去研究一下地图,面对自己残酷的命运吧。于是,我如实向芬丹汇报我要回去找塔兰纳一道研究行军路线,恭顺地等他批准。
谁知道芬丹却并不爽快批准。
他的脸上恢复了面瘫的神情,没什么表情地说:“哦,没关系。只有一条大路可以从塞利斯塔拉过去,研究不研究都只能这么走。”
我一愣,随即又想起一个借口,说:“既然这样,那我去问问塔兰纳,对这次的任务有没有什么想法。反正我们两人各守一座城,总得分工协作一下。早点商量好了,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谁知道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还是没有得到芬丹的批准。
“塔兰纳忙着跟安雯交接城防要事,你去捣什么乱?”芬丹显得很不满意我对此次任务的过度热忱,教训我。
我想我算是明白了,敢情是怕我又去给安雯找麻烦啊。我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点了点头说:“哦,既是这样,那让他先忙吧,反正我们一路上同行,研究地图和防务的时间多得是……”
芬丹显得更加愤愤,呵斥我道:“你脑子里又在转什么作怪的念头了?”
我愕然,大感冤枉,无辜地摊手,叫屈道:“我是说真的,哪来什么作怪的念头?这种时候是作怪的好时机么?你不是也叮嘱我多跟塔兰纳讨教么,难得我认真起了这个心……再说,我什么地方说错了?你不是派我们同出这个任务么?难道我都不跟他通个气,就自顾自地在自己的城镇里关起门来胡乱折腾么?那才真的是作怪哩!”
奇怪啊奇怪,今天我愈是心平气和,芬丹看起来就愈是心浮气躁。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怒,厉声说道:“你哪来这么多歪理!你回去整军,然后休息!三天之后,跟我一道出发!去西南部地区,对垒尼科莱的亡灵大军!”
他用的一连串感叹号砸得我头晕。我不解地问:“可是塔兰纳……我的任务又跟他不一样了么?”
芬丹气哼哼地策马离开,临走之前,硬梆梆地给我扔下了几个简短的句子:“你的任务照旧!你不用管别人!到时候把我交待给你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
我和鼻涕泡儿几乎被他疾驰而去的坐骑掀起的一阵尘土淹没在那层烟雾里。鼻涕泡儿打了个嚏喷,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盯着我。
我也很纠结而无解,抚了抚它的脖子以示安慰,叹息道:“……这一定,还是因为老年人到了更年期的关系。谁知道精灵族人的平均寿命都是多少啊……万一他只是长得永远年轻,实际年龄却趋于天文数字,怎么办?”
鼻涕泡儿打了个响鼻,好像在嗤笑我够小白的推论。
我拍拍它的屁屁,任它蹓蹓跶跶地在塞利斯塔拉街头悠闲地走着。
……不是这样最好。我可不想像阿格雷尔那样,出个任务最后都出成了大叔控。
73
三天之后,我照例低眉顺目地跟在芬丹马后出城,往艾罗兰西南部地区进发。
塔兰纳已经提前两天风风火火地走了。据说他是一天也多等不了,一想到有亡灵大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肆虐,就寝食难安。他临行前,我也并未有什么机会正儿八经跟他商议两座城镇联防或者协作之类的事情,不过既然我这次出征又是跟着芬丹的,我想我自己也就不用再花太多时间在这些公务上了。
别看芬丹还是一样绷着那张面瘫的脸,行军速度却不慢,大军星夜兼程,一昼夜跑了一两百里地,真个是跑得气喘吁吁,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在距离预定目的地——纳格雷德还有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塔兰纳已经在里尔发展得风生水起,而且于尔辛也及时率军赶回,进驻了纳格雷德,同样整顿城防,招募兵力,有声有色地发展起来。
芬丹听了没什么特别的表示,我却大惊失色——怎么在不知不觉间,我的守将位置被于尔辛给取代了?莫非我是哪里做得不好,露出了马脚不成?那就难怪芬丹突然改变主意,要和我一起出征了,原来是带在身边方便监视啊……
我正在胡思乱想,纠结得直抓头发,芬丹却在一旁淡淡开了口:“你另有任务。于尔辛虽然为人温柔,但行事向来稳重,让她顶替你驻守纳格雷德,是更好的选择。”
我苦恼,认真跟他探讨,“那……你是觉得我这爆脾气,只适合冲锋陷阵当炮灰?”
芬丹懒得理我,一绰缰绳,淡淡说道:“只要能为艾罗兰的和谐出力,无论什么任务都是一样光荣的。莫非你是不想为艾罗兰出力了么?”
我抚额长叹,无可奈何。我怎么就会忘了他这种绝对平等的论调呢?当然了,在他眼里,艾罗兰寸土必争,每个岗位都一样光荣……除了还有一个至今空悬无人继承的国王大位之外,艾罗兰简直是向着共产主义奔去的样板。
……不过,我得说,芬丹这个人,简直就是封建大家长的观念!次次都摆出那么一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样子来打压我!简直就是迫害忠良——
我正犹自愤愤,惊喜就突然而至了。
有位花妖匆匆飞来,向芬丹报告:“芬丹大人,于尔辛派我前来通报您一声,狮鹫帝国秘密反抗军的首领,前来纳格雷德,求见大人!”
芬丹微微讶然。“他们为了何事来我艾罗兰?”
那位花妖摇了摇头,禀报道:“来人说兹事体大,一定要面见大人您,才能讨论。于尔辛想着毕竟我艾罗兰不方便在本国腹地一带招待这种非正式的外国来使,就提议在距离纳格雷德数天路程之外,有一道双向传送门,可将人传送至地下一片无主荒地,不妨在那个地方由那位首领与您秘密见面商谈。您意下如何?”
芬丹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点头应道:“……可以。只不过,我们须得改变计划,先行攻下那道传送门附近的亡灵城镇亚皮-辛了。”
那位花妖颔首记下。芬丹又吩咐她道:“通知塔兰纳和于尔辛,让他们集合城中积攒的多余兵力,命人尽快运送到亚皮-辛附近,和我们会合。我们这就改变进军路线,直接向亚皮-辛进发。”
那位花妖应着去了。芬丹微一皱眉,喝令道:“大军改道!先攻下纳格雷德附近敌军占据的要塞,然后通过双向传送门,尽快攻占亚皮-辛!”
我背后那群杂兵们顿时轰然答应,精神抖擞起来。
当然那个敌占要塞并不难打。我们很快结束了战斗,浩浩荡荡杀奔那道双向传送门去。
通过传送门的旅程很快,也很恍惚。仿佛只是嗖的一声,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另外一端的传送门外,另一片土地上。
我还呆愣着遥望远方阴云笼罩下隐隐约约的亡灵城镇里冥府神祠、荒弃塔和陵墓那些高耸入云的黑暗尖顶,身后就传来芬丹轻声的呵斥:“呆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跟我过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座下的鼻涕泡儿已经颠颠地跟上了芬丹那匹坐骑的脚步。我再一回头,才发现我们两人居然是单独行动,不由有些迷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芬丹头也不回,率先驰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去拜见一位古代的先知,盲眼兄弟会的成员。”
我定睛一看,那小山坡上果然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茅草棚顶的先知小屋。
我先汗了一汗,这传说中的先知,果真是世外高人,艰苦朴素。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杜甫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由得感慨了一下下:大抵这世间若要成为某方面的圣人,总应先吃得苦中苦,住得起茅草屋。
芬丹在先知小屋门口下了马,横我一眼。我慌忙从鼻涕泡儿背上滚鞍爬下,恭恭敬敬地站到芬丹身后两步之遥,俨然他的跟班狗腿子,衬托出他三顾茅庐的高人气势。
那先知却的确先知得紧——连屋门都没锁,还抢先扬声招呼我们入内。
我和芬丹进了小茅屋,一位白胡子长及脚踝的老人坐在窗下的木桌前,却并不直视我们,反而转过身去望着案头一本厚重至极的大书。
芬丹向他施礼,语气也恭谨得很。“在下艾罗兰的芬丹,前来拜见先知大师。”
我也有样学样。“在下……艾罗兰的黛蕾尔,随芬丹大人一道,有幸拜见先知大师。”
74
不知是不是那先知听出我在“艾罗兰”三个字之前的细微停顿,他忽然猛地转回身来,深埋在一堆白胡子白眉毛之下的那双原本混浊的老眼突然放亮了许多,熠熠有神。
不过先知就是先知,故弄玄虚的本事是极大的。他并不言语,紧盯着我和芬丹来回看了好几个回合,才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道:“哦……有趣,有趣。”
我心底暗自打鼓。谁知道这种古代先知啊世外高人啊,有多厉害的本事?万一我的伪装被他看穿,我岂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先知并没有拆穿我,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们,说道:“唔,我避世隐居在此几百年了,没想到如今的艾罗兰,竟然出了如此趣事——”他拖长尾音,巧妙地把一抹似是而非的嘲笑语气隐藏在庄重的声调里。
“我原本还以为,只有人族那些年纪轻轻又爱胡思乱想的狮鹫帝国子民们,才会懂得这些个小小把戏哩。”
我和芬丹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费解的样子。世外高人果然言论不同凡响,是我等凡人这点智商所不能理解的。
不过,这位白胡子老先知,也颇为有趣,口口声声说自己避世隐居多年,可这小茅屋虽孤零零地修在小山坡上,但山坡下就有一道双向传送门,大约每天来来去去人来人往,交通流量也很不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最僻静的?
我的腹诽大约先知并不知晓——或者并不在意,他只是洋洋自得地一笑,正色对芬丹说:“黑夜驱之不散地笼罩着这片受亡灵控制的大陆,尼科莱因此得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不过,只要凤凰加入军队就可以打破这种不利的局面,并且我可以慷慨地向你们提供一些凤凰……”
芬丹闻言大喜,不由得回头与我交换一个欣喜的眼神。不过我猜他跟我一样清楚,先知并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慷慨的——
果然,先知提出了他的条件。
“……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四件古代矮人的宝物:矮人白金胸甲、矮人白金护胫、矮人白金神盾和矮人白金头盔!”
我微笑。对于我这个打通过这个游戏的穿越女来说,这并不难找。不过我还是很好地扮演了自己有些小白的跟班角色,满脸问号地说道:“这些宝物,我们可以在哪里找到?”
先知瞥了我一眼,我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决没流露出一丝一毫明知故问的感觉来。
先知耐心地回答我:“地下世界里,亡灵占据了四个隐秘的地点,将这四样宝物分别存放,并且建起小型的要塞把守……”
芬丹露出沉吟之色。我猜他是在考虑穷兵黩武地去攻打这几个要塞,就为了还不知道数量多少的几只凤凰,究竟值不值得。
先知显然很渴望得到这四样矮人的宝物,见芬丹沉吟不语,连忙又娓娓动听地劝说道:“……我相信,只有像你这样的艾罗兰的大英雄,才能集齐所有宝物,也只有你这样的英雄,才配拥有如凤凰这般如此壮丽的生物。凤凰对你未来击败吸血鬼王尼科莱的战役大有帮助,为什么不肯为我这老头儿完成一个心愿,换取这不死的神鸟的力量呢?”
芬丹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短促有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好的。承蒙您的指点,我也相信,一旦找到矮人的宝物, 尼科莱灭亡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句话可谓是把先知说得心花怒放,他脸上堆起层层叠叠的笑意来,居然亲自站起身来,送我们出了他的小茅屋。
骑马下山的途中,我问芬丹:“你真的相信先知能够给你足够多的凤凰,帮助你打败尼科莱?”
芬丹很不悦地瞪了我一眼,说道:“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先知既然给出了这样的指示,于我们而言又是举手之劳,多获得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哪怕先知只回报给我们一只两只,我们总也可以用来激励艾罗兰的军队更加英勇无畏……”
我笑了。
芬丹,我知道先知会给你多少只这不死的神鸟呢。
一件宝物,换一只凤凰。最后好歹再多追加一只,算是你辛苦来去的跑腿费。
满打满算,只有五只,多么苦恼。确实象征意义大于一切呢。还不如指望里尔和纳格雷德的飞龙神祠,能够召来更多绿得华丽丽的翡翠龙,还比较现实哩。
但是,就是你这样永远很正面的态度,让我佩服,让我放心。仿佛不管肩上担负着多沉重的担子,多重大的责任,你也有信心、有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完成所有的任务,一定会达到光明的彼岸,一定会,带领着在困苦中茫然失措的人们,一往无前。
我在艾罗兰西南部,笼罩着阴云的天空下,对芬丹微笑。
“嗯,我很期待亲眼见识到真正的凤凰。一定很值得我们如此的辛苦。”
芬丹薄怒,“你就知道看热闹!凤凰是神鸟,应当怀着尊敬的心情……”
我才不怕他那张严厉的面瘫脸,大摇大摆地一夹马腹,催着鼻涕泡儿跑在他坐骑的前头。
“当然,当然。我会崇拜地仰视华丽丽的凤凰的。”
75
亚皮-辛虽然号称吸血鬼的首都,听着如雷贯耳,但实际攻打起来却不是太难的一件事。城中守军也不算很多,加上那个负责守城的亡灵巫师简直脑残,经常带了大批军队出城蹓跶,抢占周边矿产。还没等我们分兵诱惑,芬丹就带了大批人马在一座水银提炼室附近把他堵了个正着。
于是我任由芬丹跟那个亡灵巫师在平原上拉开架势互砍,自己则施施然带了手下一群杂兵,很从容地从战场上溜了号,直接开进了此时已经唱了空城计的亚皮-辛。
城中连守军都没几个,我摆出八国联军的霸道阵势,架起投石车轰了两炮,轰塌一个城楼箭塔,再命手下一群精灵猎手和德鲁伊长老,分别将城上那些丧尸骷髅兵之类射死,也就结束了他们徒劳的抵抗。
我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强力镇压各处丧尸们可能有的抵触情绪。不过我却没料到这群骨头架子们本来就一无士气二无良心,对亡灵巫师也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城头变幻大王旗,新主人召他们进入军队,他们也机械地来了,毫不反抗。这一番耿耿之情,跟恶魔军队那种松散到匪夷所思的向心力都有一拼,实在令我感慨万千。
所以,当芬丹结束了城外一个提炼室引发的血案,大军得胜入城时,看到的就是我在广场上挨个点着那堆骨龙,点得眼花缭乱。
芬丹怫然不悦,大步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咆哮:“黛蕾尔!你究竟在做什么!跟这些罪恶的亡灵生物混在一起……!”
我早就注意到他阴云密布的神情,哼,我就知道他思想古板得紧,不会那么轻易同意我征用这些亡灵族军队上阵。这个绿色严厉古板冷血无情肌肉男。
瞧瞧他此刻瞪我的神情,简直就像是重新体现我面前那堆鬼龙的看家本领——死亡凝视。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恶劣表情。
“从这个城里暂且征些兵来用。”
芬丹勃然大怒,“我们艾罗兰,尚未落魄到需要跟这些丧尸结盟的地步!”
我抚额大叹,“谁说要跟这些丧尸结盟了。我是让这些丧尸暂时为我所用,也算为自己从前的罪孽赎一赎罪么。”
芬丹仍然拒不接受现实。“我们不需要这些僵尸和骷髅为我艾罗兰出力!他们的虚情假意是不见容于西莱纳的光辉之下的!他们的罪孽无法洗清,无法救赎……”
这几句话却说得我心里陡然打了个突。
我脸上的笑容倏然凝滞了下来。片刻之后,才重整旗鼓,虚伪地笑道:“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这座城镇被亡灵巫师毒害已深,它所受到的诅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消除……在它经过净化,重新成为森林精灵的家园之前……”
“……我们是不能够让他们混迹于艾罗兰的军队中,使西莱纳的荣耀蒙羞的!”芬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我讪讪地摸摸鼻子,打算不再跟他讲什么道理,最多他单独派我出任务的时候,我阳奉阴违就是了。
嗤,这个绿色严厉古板冷血肌肉男。
※※※※※※※
我们在亚皮-辛休养生息了数日,直到塔兰纳带着里尔和纳格雷德征到的兵力赶来与我们会合,将那些兵力补充进我们的大军里。
我们与塔兰纳在亚皮-辛城外告别。芬丹一点时间也没浪费,立即启程向着通往那未知的地下世界的双向传送门进军了。
我们一路扫荡沿途被小股亡灵军队的散兵游勇占领的矿产资源以及各类征兵点。不过每个地点里守卫的丧尸不过三五名,这种以百敌一的感觉实在有点恃强凌弱,胜之不武。芬丹痛快地派我上了阵,大约是他觉得这种小仗太没难度。我也次次完美收官,大胜而归。
这种一路以多敌少地杀将过去,时日长了未免有些乏味。这一地区,吸血鬼王尼科莱率领的亡灵大军势力尚渗透未深,我们一路行军也容易许多。
忽然有一位平时充作探子的剑舞者来报:“前方发现一座诡异的石头巨像!”
我骑在马上,本来昏昏欲睡,却忽然精神一振。
芬丹很不满地瞪我一眼,才问那人道:“究竟是何种石像?如何诡异?”
那个剑舞者吞吞吐吐,半天才直言道:“是……看着像神话里的斯芬克司!我们小心谨慎地接近它,它却并不搭理;只是到了近前,不知哪里传来的一种很威严的声音,却说:我不见你们这些小兵,叫你们领军的英雄来。我给他一个机会回答谜题。”
我拊掌大喜,撺掇芬丹:“那么我们就去看看。”
芬丹看起来更加不满我的过度热心,横我一眼,训诫我:“不要什么时候总是想着玩!眼下讨伐丧尸大军要紧……”
那个剑舞者偷眼觑着我们两人,迟疑地Сhā嘴说道:“那个……芬丹大人,那座石像,设起一道魔障,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如果绕道的话,要多花好几天,很不值得……”
我愈发振奋,循循善诱地堂皇劝道:“芬丹,既然这样,我们就一道去看个究竟么。何必走回头路绕远?难道你对自己的智慧没信心,觉得自己答不上它的问题?有西莱纳女神的护佑,就算我们答不上来,它要惩罚我们,最多不过跟它打一架罢啦,总比绕出去几百里省事吧?”
芬丹不置可否,沉吟了半晌,才不甚情愿似的一点头,命令道:“大军暂且原地停留下来,注意戒备,等待我的命令。黛蕾尔,你和我一道去看看。”
我欢天喜地催着鼻涕泡儿往前跑。鼻涕泡儿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家伙,一到这种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嗖嗖地就奔到了那座所谓的斯芬克司石像前。
76
那座石像果然是狮身人面,蹲踞在路旁,看上去造型古朴,饱经风霜,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芬丹似是颇不情愿地随后赶到,纵马上前,刚到那座石像跟前,空中就回响起沉闷空洞的声音,如同从某个石窟的最深处发出来的一样。
“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芬丹一愣,不由得回头扫了我一眼。我向他拼命点头示意,他才慢慢地说:“……愿意。”
那沉闷的声音又机械而平板地响了起来,一丝感情都没有。
“听好了,问题是——当一个精灵成年时会发生什么事?”
这谜题可真够新鲜,我看到芬丹不由得怔住。好在斯芬克司也算是善解人意,并没有让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回答一通,而是给他提供了三个选项:
“……他将进行一次先知的探索。或者,他会制作自己的弓箭。或者,他会结婚。”
我听到最后一个选项的时候,饶是我一再命令自己面对着神秘的斯芬克司,要严肃而庄重,还是不禁“噗”地失笑出声。
这狮身人面像,太幽默了。这种问题和搞笑的选项,碰上芬丹这严厉古板冷血无情的绿色肌肉男,简直就是绝配啊绝配!我倒要看看芬丹如何回答?
我眼光闪闪发亮,直盯着芬丹不放,双眸炯炯有神,唯恐错过了什么最好的镜头。
芬丹被我这样毫不掩饰的热情八卦眼神盯视得十分不自在,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地咳嗽了一声,才勉强缓下声音,对那座石像答道:“……他将进行一次先知的探索。”
石像显然很满意他的对答如流,半空中“啪”的一声,掉下来两个不大不小的麻袋,正好落在芬丹马前。
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抢上前去捡起来想看个究竟。谁知道第一个麻袋拎起来十分沉重。我就地解开麻袋口绑着的绳子,敞开一看,哇!全是黄澄澄的金币。
鼻涕泡儿在我身后兴奋地嘶叫。我就地盘腿一坐,就开始点钱,花了一点工夫才数好确切的数字——两万金币!
我十分兴奋。这狮身人面像,出手真阔绰大方。
我又去捡另外那个麻袋。这个倒是很轻,我轻易就拎起来,拿到眼前细细一看,哪是什么普通的麻袋,乃是一件我曾在艾罗兰的宝物商人那里看到过的初级宝物——无尽黄金口袋。
话说,当初这口袋被我私下命名为“二百五钱包”,盖因为它每天能替拥有者所属的王国增加二百五十金币的固定收入。不过艾罗兰虽然幕天席地,崇尚自然,但其实并不缺钱,所以当时虽然那宝物商人极力向我推荐游说,我还是没有买下来。
不过现在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啦。
我喜滋滋把那个二百五钱包掖进怀里,招手叫鼻涕泡儿过来驮那一麻袋的两万金币。
鼻涕泡儿颠颠地凑过来,我还没把那麻袋扎好,原先那个沉闷空洞的声音忽然复又响起:“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咦?不是每次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的么?我奇怪地望着面前的斯芬克司像。空气里静了半晌,我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疑问地望着它。
它果然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远道而来的旅人啊!你可愿意接受挑战?”
我这下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了,笑着向芬丹说:“唔,多刺激呀,原来我也算是英雄,可以跟它对答一个问题的!”
芬丹皱眉,很不能苟同地看着我笑逐颜开的模样。不过我才不管他会怎么想,已经抢先回答了斯芬克司:“愿意,愿意!”
斯芬克司果然端庄凝肃得很,也不跟我多废话,新的谜题就当头砸向了我。“精灵们在哪里记录他们的故事?”
我大愕,这个问题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何况我乃是一个冒牌的精灵族人,我怎么会知道正确答案?
据说游戏里斯芬克司的谜题总共有30道之多,每次遇上它的时候,它问出的问题都是随机选择的。我从前玩这个游戏的时候,碰上的谜题都是很简单的——
我总共碰上两次,第一次斯芬克司问我的是:塔伦嘉德是什么?选项有三:圣堂势力的首都,或一把传说中的宝剑,或黑暗精灵的指甲油。这问题的答案还用问么?
第二次斯芬克司问我的就更加搞笑了——我是说问题的选项。它问我阿格雷尔有什么特殊能力,选项则是:速度极快,或拥有特殊火系魔法,或风流倜傥迷倒了所有美女……我承认,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风流倜傥的选项时我就喷了。
正是这愉快的答题经验让我麻痹了。没想到自己进到游戏世界里,亲身经历一回斯芬克司的考验时,却要面对这么难的一道题!
其实对于这种自己不能确定正确答案的选择题,在原来的那个世界,我上学的时候,也有对策,就是照着选项推理猜测一番。当然这次不能蒙头乱猜一气,万一猜错了可是要打架出人命的——
我勉强在脸上陪着谄媚的笑容,静听斯芬克司公布谜底——哦不,是三个可能的选项:“在他们的纹身上?或者,在树上?又或者,在书上?”
我的头嗡地一下子涨大了好几倍。
……这,这三个选项,听起来都很有可能啊。不像刚才芬丹答的那一道题,至少最后那个他要结婚的选项首先就可以排除——如果那个选项正确的话,那么应该早已经成年了的芬丹,怎么不是已婚人士,而且还如此古板严厉,铁面无私,不解风情呢?
我慌了神,后背上滋滋地无声无息冒了一身冷汗。正抓耳挠腮,将哀恳的眼神投向一旁的芬丹的时候,突然看见他狠狠拧着的眉毛愈发凝重纠结了十倍,脸色也铁青得很,仿佛很不悦地看到我这个来自于边境密林深处的小土妞竟然对精灵族人的习俗都如此不能了解。
我无比可怜地耷拉着头,垮着脸儿,眼里汪着两泡泪花,求救地一直望着他不放。不过芬丹还没下定决心帮我作弊,斯芬克司却终于似是没了耐心一般,那沉闷刻板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的答案!”
77
我惊跳了一下。估计额头上冒的虚汗已经要淌成两条小河,险些把脸上的描花都要冲掉了。
我也知道要让芬丹帮我作弊,有点强人所难。他是那么正直的一个人,生平只怕最见不得这种暗地里耍小聪明搞小动作的举动,若是自己遇见了只会严厉训斥纠正……却沦落到今天不得不出手帮我作弊,他的立场整个儿颠倒过来要做帮凶,他能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还是个大问题哩。
可是他不能不帮我。答不上斯芬克司的问题,最多不过就是开战么。打架我们倒是不怕——只是一来耽误时间耽误精力;二来我们乃是孤身前来没带人马,有点势单力孤;三来打完了斯芬克司设在路当中的那道魔障还是不可能撤去,我们还是得臊眉搭眼地挨回去继续回答它的新问题——前提是它还没被我们激怒的话。
所以我料定,这次芬丹虽然会因为违背他一贯执拗遵循的道德风范和善良风俗等等而在内心天人交战七上八下一回,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给我暗示,帮我过关。
于是我顽固地死死盯着他不放,脸上摆出弃狗的可怜神情,眼睛巴巴儿地看着他,眼睑眨了几眨,泪珠就要掉下来;哀恳地蠕动嘴唇,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副大难临头无力自救的模样,可怜相做了个十足十。
芬丹咬牙切齿,额际青筋直跳,居然额角也隐隐渗出了汗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颧骨附近却忽然隐隐泛出一层极浅的潮红。然后,他终于动了一下,却是伸出了右手食指,轻轻拨开自己胸口那几层衣服,在自己层层叠叠的马甲半掩下的胸口上,慢慢地、诱惑地打着圈子。
我如遭电殛,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脊椎跟着发麻,汗毛直竖,觉得自己身上和头顶都是热一阵冷一阵,像发起了高热一般体温上下波动。
这……这个绿色严厉古板无情肌肉男!怎么忽然玩起勾引的手势了?!难道他刚才被一道我所看不见的天雷给劈了不成?还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脑袋被鼻涕泡儿给踢了一记,踢得忽然开窍了?!
我茫然不解地呆呆盯着他。
芬丹的脸色似乎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仿佛做出这种诱惑的手势会要了他的亲命一样,脸上一副豁出去为国牺牲的凛然样子,简直像是在上大刑。要让这个绿色古板严厉冷血无情肌肉男作出这样的动作,想必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吧。
我愈发疑惑了。
芬丹拧眉瞠目,狠狠瞪着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将自己的眼神指向右手食指的移动方向。
我的视线茫然地随着他的食指,在他半掩半露的结实胸膛上滑行,脑子里简直是一团浆糊,懵懵懂懂。
芬丹的手臂结实而有力,上臂绘着绿色图案,但一点也不显得突兀或凌乱,反而给他的气质里增添了某种神秘的色彩。他的绿色无袖马甲上没有扣子,只在胸口的位置以两道细绳串起两边的前襟,略带古铜色的胸膛在马甲的遮掩之下半隐半现出胸肌的线条。他的右手食指就在那隐隐约约的线条之上慢慢滑动,划出令人眼花缭乱脸红心跳的轨迹。
忽然,我脑海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劈过,我似有所悟。
我突然想起了他那个同样很面瘫兼死板的花花刺青男心腹,加兰。
此刻芬丹在自己胸口上划着的轨迹,细细看来,可不就是刺青的图案么!
我大喜过望,真像是黑夜里突然见着了光亮一般,如获至宝地直跳起来,大吼道:“在他们的纹身上!”
我的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又是一个极为沉重的麻袋从天而降,啪的一下掉在我脚边。我还没来得及蹲下身去看个清楚,一块很大的布就飘下来,盖了我满头满身。
我猝不及防,被那块大布压倒在地,自个儿在那块大布里喘息、挣扎、抽筋,好不容易挣了出来,颠过来倒过去地举着翻了好几个个儿,总算看出,那实际上是一件外面缀着密密层层的凤凰羽毛,下摆还缀着三根华丽丽的尾羽的高级宝物——凤羽披风!
我欣喜若狂,立刻将那件凤羽披风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地睨视芬丹那件绿色树叶大披风。
哼,如今我也得了一件比你那装备更拉风的华丽丽披风啦。我得意洋洋地想。
唔,斯芬克司真慷慨。为什么会有人畏惧它哩?我掂了掂那个掉在我脚旁的沉重麻袋,那重量跟芬丹先前答对谜题之后获得的那个钱袋差不多了,约摸里面也有个两万金币吧。这一下子我们就白白得了艾罗兰全境所有城镇的N天收入啊。
我喜滋滋向那尊狮身人面像道谢。“谢谢啊,谢谢啊。您真是太慷慨了,我们十分感激您的赐予……”
不过斯芬克司却酷得可以,一点都不给我面子。那个沉闷空洞的声音死板板地再度响起,语气里毫无起伏,措辞简短。
“斯芬克司正在考虑重大问题,没有兴趣和你玩谜题游戏。”
我被它噎了一记,讪讪地摸摸鼻子,扛起装满金币的麻袋,一只绑在芬丹马上,一只绑在鼻涕泡儿背上。压得鼻涕泡儿颠踬了几步。
我骑在马上,暗自回想起方才的一番惊险,悄悄冒了一身冷汗。
可是这样又怎么能够怪我呢。精灵游侠里就有很多人没有浑身刺得花花绿绿的么。比如芬丹本人,还有温婉的独角兽少女于尔辛,还有我——或者说,黛蕾尔。
我望着自己那双光洁而没有一丝刺青的白皙手臂,心惊肉跳地想着:如果没有芬丹的暗示,我此刻八成是会被斯芬克司立劈于面前,而不是如此光鲜亮丽地身着华丽丽的凤羽披风,马背上驮着沉甸甸的四万金币,风光无限地凯旋归来吧?
原地驻守的大军眼见我们满载而归,都很诧异。好在斯芬克司很痛快地撤除了它设在大路上的魔障,我们就唯恐它会临时改变主意一般,卯足了劲儿急行军,匆匆一阵风似的从大路上刮了过去。
78
穿过那道通往地下世界的双向传送门,芬丹又派出几个探子四处去探路,我则带了一彪人马,周围跑着看了一圈。
这地带虽然是无主的荒地,却也不怎么荒凉。传送门西边就有一片地面崎岖尚未平整过的岩地,上面七零八落建着一些互不相干的建筑。譬如,招募僵尸的地|茓,英雄可以在其中练习自己的攻击或防御技能的竞技场,可以廉价购买急救帐篷、弩车和投石车的战争机械工厂,以及……一个掩藏在层层叠叠的钟|乳石柱之后的,小酒馆。
此地还有如此娱乐场所?我一时好奇,就带着我那些杂兵过去了。
那个小酒馆座落在一片高高耸立的钟|乳石柱之间的狭窄空地上,我很奇怪这么狭小的地方,竟然还有足够的空地来建起一个简陋的酒馆,以及酒馆前崎岖的小径。
我在小酒馆前下了马,鼻涕泡儿对酒馆大门外的一片奇怪的巨大蘑菇产生了奇怪的兴趣,于是我嘱咐它不可擅自乱啃,谨防食物中毒之后,就走进了酒馆大门。
看来游戏里的酒馆都是一样的木结构,一楼的外面还支着几根木柱,这样二楼就延展出来一截,面积反而要大过一楼。白色的外墙上,深色细长的木条镶嵌出类似米字和栏杆的装饰图案。一楼门外的地面上铺着白色地砖,房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白色烟雾。酒馆房檐上垂挂着一个装饰用的木质轮子,楼上挑起小小的酒旗。
倒是好一派悠闲平静。
我推门进去,可能因为这里毕竟是地下世界,不如地面上那么繁华热闹,酒馆里人并不算多,只有六七个侍卫骑士模样的人坐在楼下,喝酒的方式也很文雅,看上去场面有点冷清。酒保也并不如何热情,见我进来只是招呼了一声,就又有点发呆。
我颇感无聊地环视了室内一周,正要出门,就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女士,干吗这么急着走呢。”
我大骇,猛然回头,赫然发现拉特格就站在那里!他懒洋洋地半倚在楼梯上,脸上带着有点轻佻的笑意,眼神炯炯地注视着我。
我惊异万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拉特格依然神态轻松地倚靠在楼梯上,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头微微往身后一偏,说道:“难得在如此的乱世里再次相逢,看来我们很有缘啊,女士。何不随我上楼去雅座里坐一坐,喝上一杯,庆祝一下这命中注定的相逢?”
我太阳|茓都一跳一跳的,头痛地谢绝他的好意:“只是我尚有任务在身,恐怕不能……”
拉特格微微一顿,随即慢慢地拾级而下,直接走到我的面前,眼中微带笑意。“哦,好巧。要叫您失望了——我来此也不是为了与您巧遇,实在十分遗憾。而是,为了与贵国的芬丹大人会面——”
我一怔,“你也要与他会面?莫非你就是……”于尔辛派来的人说的那个狮鹫帝国秘密反抗军的首领?
我反应过来,反而坦然,微微一笑,说道:“想不到啊,自从上次一别之后,您竟然飞快地集结起了一支实力令人瞩目的军队哩。如此说来,正要郑重恭喜您了。”
拉特格似乎对我突然周到起来的礼仪不甚满意。他咂咂嘴,突然单手一揽我的腰,十分绅士地对我感叹:“女士,您冷淡而高贵的礼节,却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他怡然对我微笑,手扶在我腰间,似是要对我邀舞的样子,却含着那样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略略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美丽的小姐,反正既然等一下也是要会面的,何不此刻就与我一道移步楼上雅座,一起静候芬丹大人的到来呢?”
我愣了一下,暗忖他作如此神秘状,不晓得有什么要事与我们商谈,我在芬丹得信赶来之前为他打个前站,倒也没什么。于是我回头命一名剑舞者速速去给芬丹报信,然后姿势有点艰涩地一闪腰,躲开了他扶在我腰后的那只魔爪的控制,手向前方的楼梯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也好,就劳驾您前面为我带路了。”
拉特格微微一挑眉,纵声大笑,果然很干脆地大步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到了楼上。
他率先进入一个小小的房间,我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暗想这游戏里的酒馆居然还有包间么。如果我进去了,万一这包间里还附带那种强行中奖式的三陪啥的,然后我再被芬丹抓个正着,我就不用在艾罗兰混了……
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毅然踏入那间屋子。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拉特格其实不会害我;也许是因为上次救他的经历,令我在他面前总有着隐隐的一丝优越感,觉得他纵然再英雄一世,沦落的时候还不是要靠我这个小女子?
房门在我身后吱吱呀呀地关闭,我及时伸出一只脚,隔在房门与门框之间,阻止了房门完全关上。
拉特格一怔,随即拊掌大笑。“美丽的小姐,多时不见,你对我还是这么有警觉心啊。即使我已经是狮鹫帝国反抗军的首领,也不行么?”
我一挑眉,做了个手势,招来一个蜂窝,卡在房门与门框之间,才施施然步向桌旁,安然落座。
“拉特格队长,这无关警觉心,只是一些必要的谨慎。”我微笑,看着经过门外的酒馆伙计被门口卡着的那个大蜂窝吓得托盘几乎脱手。
拉特格也看到了那个倒霉的伙计,他的眉眼间逐渐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缓缓地说:“吓阻,嗯?黛蕾尔小姐,我已经知道你‘蜂群女王’的名声了,上次也在你手下的蜂儿那里吃到了一点小小的苦头,你实在不需要如此谨慎的。”
79
我很愉快地托着腮,建议他道:“既然如此,您何不走到门边去,招呼一下那个伙计?也许您需要再来点儿酒?我想等一下将会有好一番商谈,没有些提神的东西怎么行呢?”
拉特格并不走近门边,反而停在我身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撑在我的椅背上,露齿笑道:“提神何需用酒?对我来说,美色当前,就是最好的提神方式了……”他微微向我俯下一点身子来,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
我也不着恼,“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门口那个蜂窝里登时嗡嗡飞出几十只蜜蜂来,在这间简陋的小房间里愈发显得黑压压一片,气势十足地直扑拉特格。
拉特格猛然一旋身,到了我另外一侧。他的双手仍然保持着一手撑桌、一手扶椅背的姿势,只不过互相交换了位置。不过这次,蜜蜂扑过来的时候,必定就要先经过我。他狡猾地将大半身躯掩在我的身后。
我讽刺他:“队长,您的勇气,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啊。”
拉特格也不生气,表情十分良善地答道:“在美女面前和在敌人面前,自然要表现得不太一样。那些勇猛,还是留给敌人吧。”
我有些意外地挑眉望着他,忍不住失笑,先前对他的那点防备之心也淡了许多。“您的坦率,真是令人意外啊。”
也许是我的神情流露出一线欣赏的意味,拉特格反而愣了一愣,大约他从来没见过我对他如此心平气和、和颜悦色,他停顿了一瞬,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灿烂的笑影来,俯望我的那张面容也因此而明朗了许多。
“黛蕾尔,很高兴我终于能够获得你的肯定……”他又自动略去了我名字之后的称谓,不过这一次,我已经很习惯他暧昧的语气了。
那不过是一种习惯吧。我想。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声音里再亲昵,语气里再亲密,但是他的眼中永远是一片空茫,就如同我原来那个世界里的家乡,头顶上那一片浅蓝的天空。
所以,击溃他的保护色的最好方法,就是单刀直入。
我突然想通透了这一层,于是镇静下来,依然一手托腮,仰脸望着他,并不躲藏,而是冲着他微笑,静静地开口问道:“拉特格,我很好奇,你从前在狮鹫帝国四处流浪的时候,难道不曾想家么?”
“家?”拉特格怔了片刻,突然双手一推,直起身子,仰首哈哈大笑起来。“黛蕾尔,你的想法还真是特别啊……如果你想问的是我家里究竟有没有藏着一个夫人,那么我的回答是没有。这样,你可以放心了?”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对他的调侃并不当真。“我对您的夫人不感兴趣,即使您有,也大可放心。我所好奇的,是贵国这些骑士们……我以前,也曾见过贵国的贵族,考德威尔领主,就曾带领手下人马,来我艾罗兰求援……”
“哈!考德威尔领主?哥德里克公爵的兄弟?”拉特格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长腿一勾,就将桌旁一把空着的椅子勾到自己旁边,径自在我身边坐了。“恕我冒失,女士,可我觉得,他可算不上是个真正的骑士——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不考虑和其他反抗势力联合起来共同抗击丧尸的侵略,却想着跑来邻国求救,要了一片土地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农民,勇气也该比他多些罢?”
我有点意外,想不到考德威尔领主居然跟哥德里克还有这种关系——我虽然打通了这个游戏,但这种细枝末节的片段,我还是不曾多留意的——老实说,我记得最清楚的部分,就是发生在精灵王国艾罗兰、黑暗精灵的领地易格池沃与恶魔的国度谢尔戈的这几次战役;其他的诸如人族、亡灵族、矮人族或兽人这些出场的族群,我都没有格外用心地注意过,自然也错过了一些小细节。眼下拉特格这样的评论,不免让我有些真的好奇起来。
“原来如此。也许他想保全自己的势力,伺机而动呢。”我回忆起那个非要连人带马裹得严严实实的考德威尔领主,不由得抿唇一笑。“我不过会玩蜜蜂而已,别的大事也想不到……只是,我怎么也不太明白,贵国的女王陛下,既然被丧尸蒙蔽,做了许多错事,却为什么并没有人敢质疑她的决定?”
拉特格闻言,神色却有些黯淡,勉强笑道:“……这不是有我们么。”
我也笑,伸手替他斟了一满杯麦酒,放到他支在桌上的手肘边。“尼科莱国王已经被复活成了吸血鬼,不但救不了狮鹫帝国,反而来为害我艾罗兰……就算芬丹大人同意帮你们将丧尸驱逐出狮鹫帝国的国土,但所造成的悲剧,终究难以挽回……”
拉特格不言不语,放在桌上的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嗒嗒”声。
他这种严峻的面色反而看得我有些不忍,想着现在天下大乱,就连这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也不得不背负起如此重任;于是婉言安慰他道:“不过,我相信你们信奉的艾尔拉思,必定不会当真离你们而去。有它的护佑和指引,即使一时的黑暗笼罩狮鹫帝国,但这不过是命运给予你们的一种试炼,光明终将重新降临于世间……”
拉特格慢慢抬起眼帘来注视着我,唇角渐渐泛起一个难解的笑意。
“黛蕾尔……”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略略停了一停,唇角的笑意却陡然变为那抹我所熟悉的、不太正经的调笑。他骤然向我这边倾身,一直到了距离我鼻尖数寸之遥才停住,他的笑意漾在眼底,热热的呼吸吹拂到我脸上来。
“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有艾尔拉思的指引,我们会再见面的。今日一见,才知道艾尔拉思果然还是眷顾我的啊。”
80
这样的神态,莫名地令我心慌。我坐直了身躯,尽量向后倾,想避开他的呼吸范围,一本正经地谢绝道:“不过是假惺惺说了两句好话给你听,你实在不用如此感动。”
拉特格直直地注视着我,但室内的静默不过维持了片刻,房门口就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叩指声。我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却看到门口用来卡着门缝的那个蜂窝已经无影无踪,而芬丹正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走廊上的小油灯明灭不定,照得他脸上的神色晦暗难辨。
我大为惊讶,喃喃地说:“你……你驱逐了我召唤来的蜂窝……原来,你对召唤魔法也很在行!我、我从来不知道……”
芬丹很少用到召唤魔法。跟着他上过这么多次战场,我一没见他用过黑暗魔法,二没见他用过召唤魔法。当然在游戏里,用召唤魔法最得心应手的,原本就应该是银色城邦那群法师们;而森林精灵族也就是我——或者应该说,黛蕾尔天生就有些这方面的天分。
以芬丹这么高的能力值,驱散我召来的个把蜜蜂,倒应该不是难事。只是今天我为了堵门兼防身,召来的却是个高级的蜂窝,没点功力想轻易挥手之间就把它驱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芬丹偏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把偌大一个蜂窝给轰走了。
他露了这一手高妙的本事,我又好歹称赞了他一句半句,不过他看上去却并不开心。难道我称赞他赞得不到位,引得他不满意?
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是要把狭小的门口全部堵上。
他就这样不言不语也不移动,室内的静寂蔓延开来,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要漫过我们的头顶,夺人呼吸一般。
我慌忙站起身来,顺便屈肘格挡开拉特格的过度接近,回头对芬丹微笑。
“芬丹,你来了啊。这位……哦呵呵,好巧啊,就是狮鹫帝国反抗军的新任首领,原恶狼公国的骑士,拉特格。我们,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解释得结结巴巴,想来这两个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我这一番假惺惺的引见之词,只不过我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室内这太过诡异的沉默。
芬丹静静地注视了我和拉特格片刻,才简单地说道:“……我知道。于尔辛已经派人来告诉我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先遇见他……”
我愕然,怎么我已经不受他信任了么?连于尔辛传来的消息,我也没资格知道了?但我没法在这个时候责问他,只好假笑了两声。
“是么?哦呵呵呵……我只是凑巧看到这里有一家小酒馆,就进来看个究竟……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我,反正我自己到最后都会碰上的么……”我言不及义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最后,我的假笑在芬丹深不见底的注视里,不由自主地消失了。我尴尬地抓抓头发,胡乱找了一个话题:“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谈论到尼科莱国王被丧尸复活成了吸血鬼的问题……”
提到尼科莱国王,芬丹的脸上峻容稍霁,终于肯走进屋来,对着也已起身的拉特格略点了个头,就站在我身后,没有落座的意思,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完成蒂耶鲁的遗愿,保护亚山世界免遭潜藏在伊莎贝尔女王身上不安因素的威胁。但是,吸血鬼王尼科莱和他的军队严重阻挠了这计划的实施,并危及到艾罗兰的安全。我们必须把尼科莱永久驱逐出生命世界……拉特格队长,对这一后果,您和您麾下的军队及人民,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和面对?”
拉特格微微愕然,似乎没有想到芬丹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少了那些铺垫,他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算适合,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这结局是狮鹫帝国每位子民都不愿见到的。如果您问我是否愿意配合您实现蒂耶鲁大师的遗愿,甚至为伊莎贝尔女王举行驱魔或净化仪式,我的答案都将是毫不犹豫的肯定……”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但是,尼科莱国王在狮鹫帝国子民的心目中享有着崇高的威望,虽然他被马卡尔变成了吸血鬼,但……艾尔拉思在上,作为狮鹫帝国的一份子,我实在不愿看到一位受人尊敬的国王就此永远消亡……”
芬丹皱起了眉,冷冷说道:“这就是您带来的意见?反对我艾罗兰的军队消灭吸血鬼王?那么,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丧尸的大军在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土地上肆虐?我曾出使塔伦嘉德宫廷,与尼科莱国王陛下熟识;这个决定,对我来说一样难下!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破坏整个亚山的和谐与未来!……”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听着他平板的语气说出一个个字,不知为何,却能想见他心底在平静表面之下掩藏着的狂风巨浪。我忍不住出声说道:“拉特格,你知道么,当年芬丹大人出使塔伦嘉德宫廷的时候,曾经与尼科莱国王一道研究过魔法和武学……今日他却不得不下定决心消灭昔日的朋友,他所面临的情形和你一样困难!可是——”
拉特格突然仰首,短暂地笑了几声,然后直视着我们,一双浅蓝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哈!黛蕾尔,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不分好坏轻重的人么?我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怎么可能今日能够代表狮鹫帝国的反抗势力,前来与芬丹大人会谈?既然尼科莱国王的命运……注定要如此坎坷,我……只能以亚山的未来为重!”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伟大的艾尔拉思啊!为何您要为狮鹫帝国安排这样一条曲折的路?伊莎贝尔女王受了那些丧尸的蒙蔽,而我们,却不得不亲手送我们的国王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从他的声音里首次听出了真诚的沉痛,也不禁为之动容,喃喃道:“这可谓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芬丹听到了我的话,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等着我解释。我只好又补上一句:“啊我是说,伊莎贝尔女王对尼科莱国王的爱,却反而害了他……还掀起这么一场天翻地覆的变乱……”
芬丹沉吟,一抹沉痛之色在他眼中闪过,瞬即结为冷凝的光点,闪耀了一下。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是呵……这是怎样一种危险的感情呢……如果没有这种爱的存在,也许,尼科莱国王本来不必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也听到了他的话,刚要抗辩,拉特格就大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此时,桌上的油灯爆起两点灯花,随即油尽灯灭;我刚好看见那两点火花映照在拉特格浅蓝色的眼眸中,如清冷的天空中一掠而过的闪电。
“是啊,古谚说得好,‘到地狱之路往往是好意所铺成的’。女王陛下的好意,却为尼科莱国王铺了一条通往永不翻身的地狱的不归路——”他哼笑,眼中那两点小小的火花,随着油灯的燃尽,归于寂灭。
81
我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
那天,拉特格和芬丹,在小酒馆楼上那间号称雅座的房间里,闭门密谈了一阵子,甚至把我也轰了出去。
我就跟鼻涕泡儿蹲在酒馆门外,观察地上那些生长得很茂盛又很嚣张的巨大蘑菇们。
最后,酒馆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芬丹走了出来,静静对我说:“任务分派已定。狮鹫帝国反抗军会帮我们打下一两座亡灵势力霸占了的城镇,而我们,则会去消灭余下的尼科莱率领的亡灵大军。”
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以他们两人每次会面都相见两厌的样子,会在酒馆里掐起来哩。却不料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能达成共识。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啊,果然都懂得什么叫做公事公办。
芬丹翻身上了门外他的坐骑,就要催马离去。
我不禁又踮着脚往小酒馆里张望了几眼。拉特格并没有跟着芬丹一道出来。但是方才我被他俩踢出来之前,他那个微茫的笑意,那带着笑容却归于寂灭的寂寥神情,还有那句他引用的古谚,都莫名地令我产生某种不安和微微的担忧。
从认识以来,他总是那样满不在乎地笑着。略略歪着唇,嘴角带着的,永远是有丝轻佻而不正经的调笑意味。我只知道要在他的调笑前愤怒,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性潇洒不羁、喜欢周游世界的人,是如何勉强自己进入纪律最为严厉的军队,一步步摸爬滚打,直至今日的位置。
我也不曾想过,他是否和芬丹一样,做出反对狮鹫帝国现任统治者,以及变成吸血鬼的、曾经那样令人尊敬的前任国王的决定之时,心中都怀着满腔沉重的怅痛。也许,他的伤痛会更加深刻更难忘怀吧,那毕竟是他的祖国,他曾经为之奋斗多年的国度。而且,他要面对的,岂止是强大的亡灵军队和不明就里的人们的非议那么简单?
我突然有点后悔没对他更和颜悦色一点。作为黛蕾尔,我再惆怅,再觉得孤立无援,总有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可以倚靠,遇见了不得的事情,只要丢给他就好。作为耶泽蓓丝,我更是可以横行邪恶世界而无拘无阻。可是拉特格,好像并没有我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同情他。也许是因为他经常逗着我玩的那种轻松态度,是我莫名其妙被抛到游戏中以后从来不曾见过的。也许是他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骤然亮起的那片光芒,让我觉得他或者真心把我当作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鼻涕泡儿骤然来了一个急停。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到马下。
我头晕眼花地及时拽住缰绳,好歹是没摔下去。鼻涕泡儿长嘶一声,大约也是被我勒得很是不适。
芬丹的声音从我马前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薄责。
“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看你心事重重的,又在想什么呢?这种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一个派出去探路的剑舞者急匆匆飞奔到芬丹马前,对他说了些什么。芬丹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厉声追问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那名剑舞者连连点头。我心下疑惑,轻夹了一下马腹,鼻涕泡儿就颠颠地蹓跶到芬丹的马旁,正好让我把芬丹的下一句话听了个清楚。
“我们要和鬼龙战斗!?这些讨厌的堕落神灵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在游戏里,这一关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把散落在艾罗兰各地的小股鬼龙都一一击杀。当所有鬼龙都被杀掉之后,吸血鬼王尼科莱才会真正被击败。
我叹了口气,主动自告奋勇道:“让我先来对付这些鬼龙吧。你先去完成先知给你的任务,集齐四件矮人的宝物送给他,换回凤凰……”
芬丹皱着眉看我,仿佛很不放心似的。
“你?你一个人行不行?我们已经拿到了三件宝物,据我看,那些关卡的兵力也不怎么多,想必第四件也很容易拿到……你还是去把宝物送交给先知好了。谁知道那些鬼龙到底有多少?”
虽然被他怀疑了我的实力,我还是笑了出来。
“怎么,芬丹,你担心我只是贸然前去送死?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名号响当当的‘蜂群女王’,对付几只鬼龙还不在话下!何况,先知如此看重你,谁知道是不是万一看到只有我送去,先知会不满意啊……”
芬丹愠道:“简直胡来!自己的本事又没多大,还整天想往最危险的地方钻!”他寒着脸思考了一瞬,忽发奇想,对我命令道:“你,先去拿来第四件矮人的宝物,然后把这四件宝物都穿在身上!怎么说这些宝物在战场上也应该可以抵抗很大一部分受到的攻击……”
我大为吃惊,不禁反问道:“你……你说什么?!你让我把要给先知的宝物……穿在自己身上?!万一弄坏了怎么办?那么我们就满足不了先知的要求,得不到凤凰了……”
“去他的凤凰!让你穿你就穿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呀!”芬丹原本那种属于精灵的风度忽然消失,他粗鲁地呵斥了我几句;我看到芬丹的马前跪伏的那名剑舞者突然惊愕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大约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大人,居然会说出这么没原则的话吧?
我也很惊讶。跟他一样惊讶。
怎么办呢。
芬丹,你的原则呢。上哪里去了呢。
魔王如果知道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他手下的要臣耶泽蓓丝,终于能够成功地使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暂时忘却了他的风度,和他的原则呢。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这也是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是不是代表着,魔王给我的任务那无比艰难的前途,终于亮起了一线完成的可能?
但是,当你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会不会断然推开我的手,将我遗弃在谢尔戈那炽热翻滚的熔岩地狱里呢。
我不敢想下去。
我在马鞍后挂着的皮袋里摸到了矮人白金头盔,慢吞吞地摸索着将它戴到头上。沉重的头盔压着我脑后盘着的发髻,沉甸甸地坠得我的头皮发疼。
我系好了颚下的头盔带子,慢慢地仰起脸来,对着芬丹微笑。
“瞧,还不错嘛。”
82
我就这样滑稽地顶着一个矮人白金头盔,戴着矮人白金护胫,手持着沉重的矮人白金神盾,率军劈开了最后一道关卡,消灭了剩余的亡灵军队的顽强抵抗,冲进关卡内,缴获了最后一件先知要求的宝物——矮人白金胸甲。
我把胸甲往自己身上一套,压得我登时差点一个倒栽葱摔下马去。就连鼻涕泡儿,也颠踬了几步,喉间发出不满的低嘶。
我笑笑,拍了拍鼻涕泡儿的颈侧,从腰间摸出几块松子糖安抚它:“乖,你辛苦了,来吃糖吧。”说罢又惦起独角兽无法刷牙,为了它的健康起见,我又补上一句惯常警告它的话:“快吃吧,吃完了去小溪那边漱漱口,不然你早晚会长蛀牙!”
鼻涕泡儿蹦跳,咯嘣咯嘣地咬着松子糖,并不理睬我的谆谆告诫。我悻悻地双足一夹它的肚子,吼道:“全军注意!目标东南方向,穿越双向传送门,打倒那一群鬼龙!”
大家齐齐应声,群情汹涌地杀奔传送门去了。这些嫉恶如仇的精灵们啊,打恶魔和亡灵几乎就不用动员,总是一呼百应,异常奋勇。
穿过双向传送门,我却傻了眼——原来芬丹早已率军赶到,此时他正指挥着手下大军,跟一群身上缭绕着黑气的鬼龙激战。我披挂着那一套矮人白金套装,叮叮当当地极是显眼。芬丹也听到了我出场的声音,不由得从马上掉过头向我这边望过来。
我有点窘,不等芬丹冲我吼叫,就拔起后背上背着的弓——精灵游侠的标准装备,指着那几只快要被芬丹的手下砍死的鬼龙,高呼道:“大家跟我上啊!”
话音刚落,忽见一阵极其狂猛的飓风从我们面前卷了过去,随即那群鬼龙发出惨绝人寰的啸叫,身躯猛然炸裂开来,粉身碎骨!
我呆呆地骑在鼻涕泡儿的背上,保持着原先那个指着鬼龙位置的姿势,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尘土混杂着黑灰,飘落到我头上身上来。
我滑稽可笑地呆滞了半晌,忽然大喝道:“‘内向爆裂’魔法?怎么可能?……”
我当然知道如此高级的一记破坏系魔法是谁发出的。在场的人里,只有我和芬丹懂得如此高阶的魔法招式。
可是……芬丹,他怎么会轻易把这一招给使出来?用不着啊……鬼龙虽然可怕,以芬丹的魔法造诣,要击败它们还是不在话下,何必急于用杀伤力这么大的魔法?这真是……太、太不和谐了——
我的腹诽想必芬丹都看在眼里,他薄怒地瞪了我一眼,不悦地纵马走到我面前,愠道:“那么惊讶做什么?我不将这些鬼龙一击致命,难道还要容他们活得更长久些,伤了我艾罗兰更多勇士不成?”
我仍然张着嘴,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呆呆地道:“啊不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样。鬼龙么,早死早好……可是你刚才怎么没有用这一招……”
芬丹恼道:“你以为我能力通天,不管来多少只鬼龙都能一击毙命?刚才鬼龙数量太多,用了这一招也杀不完!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用脑子……”
我刚要反驳,就发现手下那些杂兵们都是一脸愣愣的样子,仰首望着天空,还有些人居然张大了嘴。我讶异,天空里有什么异象么?于是抬头望去,一看之下,我也愣住了。
原本一片阴晦,黑云压城的天空里,乌云似乎没有先前那样浓密了,竟然还有一线阳光,自重重叠叠的乌云隙缝中顽强地穿过,照耀在我们身上。
芬丹也注意到了我们的拙样,仰首望着天空,面容为之一正,慢慢地说:“随着龙的死去,艾罗兰再次迎来了纯净的光明……这是巧合吗?不!”
我惦记起身上披挂着的叮当白金四件套,慌忙叮哩咣啷地折腾了一番,脱下来给他。“芬丹,先知要求的四件宝物都在这里了,我们……还是先去完成他的要求吧,横竖此地离他的小屋也不远……”
芬丹的眉头皱起来,我慌忙补上一句:“我的本事虽然跟你没法比,好歹也不像最初那样稀松平常,不能自保了。就算没有这几件宝物,我自认为也不会落居下风的,你放心。”
他好像并不高兴,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质疑的眼光。既然他不肯接那四件套,我也只能扛在肩膀上,催动鼻涕泡儿往记忆中的方向去。不是我夸口,我记路的本事和良好的方向感,一向是我从前在朋友中耀武扬威的本钱——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我从前那个世界的朋友,几乎个个都是路痴哩?
我偷眼瞟身旁的芬丹。这人不但纵横艾罗兰及狮鹫帝国,还出海去过龙雾岛寻找蒂耶鲁,想来方向感是绝佳的了。只是此时他座下的独角兽却落后鼻涕泡儿半个身位,显得很不情愿似的。
我也知道他坚持要我先穿着这四件套,其实多半是为了我好。但是这四件套一来颇为沉重,二来倒是万一我穿着打打杀杀,弄上了划痕血迹等等,却如何向先知交待。不如抢先送还了先知,拿到凤凰助阵;而且留守后方的于尔辛、塔兰纳等人也会留意艾罗兰境内出没的宝物商人,一俟有了合身的护甲之类便会买下,派人送到前线。到时候我大可再披挂起来,效用多少也不会输给这四件套太多。
何况我们每次攻城或是与敌方首领交战,对方多半身上也带着一两件宝物,若是输了,只顾落荒而逃,那些宝物倒都丢在地上等我们去捡。这么几仗下来,我手里也可以攒上几样好东西了。
我远远看见那个小山坡以及坡顶的茅草小屋,就率先纵马冲上山坡,一闪身下了马,将那四件套在手中毕恭毕敬捧了,静候芬丹去敲门。
芬丹抬起手来,在叩门之前,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笃笃笃有节奏地叩了三声木门。
83
先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显得很遥远,十分不真实。
“门外的可是艾罗兰的芬丹?你完成我的心愿了么?”
芬丹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正是。我找到了四件……先知要求的遗物。”
木门吱呀呀一声自动向内敞开。芬丹跨入屋里,我手捧了那四件套,紧随其后,貌甚谦恭。
先知仍然在窗下研究着一本极厚的魔法书,见我们二人进来,并不起身,只是笑道:“很好,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随意地向一旁的一张木几指了一指,说道:“把这四样矮人的宝物放在那边即可。”
我做足一个恭谨有礼的随从应该做到的一切,小碎步地过去,将那四件套尽量不发出太大响动地轻轻放在木几上,又恭顺地退到芬丹身后一步之处,垂手而立,一句话都没有说。
开玩笑,谁知道这个先知有多大本事。我可不想在他面前露了形迹,让他觉得我可疑,进而作法察看我的真面目什么的。我这张精灵游侠的画皮可经不起他的推敲。
还好先知并未为难我,只是笑着对芬丹说道:“西莱纳女神会保佑你的!当你再踏出这间屋子的时候,那传说中的神鸟,就会在门外等候着为你效力——”
芬丹向他施礼致谢,我们两人就一起告退。芬丹在门口短暂地停下了脚步,语气沉沉地说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摸不准他是在跟先知还是跟我说话,抑或只是自言自语。所以我没有应他,只是指着门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单纯而振奋。“瞧!真的是凤凰!五只凤凰……它们的样子多么华丽而有气势啊,不愧是传说中的神鸟……”
芬丹步出门外,仰首望着空中扑扇着巨大的双翼,全身散发着炎息和明亮火焰光芒的凤凰,面容上没有一丝欣喜之色,反而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语气低沉。
“……虽然很残酷,但是尼科莱必须得死,才能结束这疯狂而混乱的一切……唉!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望着空中华丽的凤凰,眼神幽深。
“重生吧,我的敌人!无尽的黑夜赐予他力量;我必须将黎明带到世间!”
我一愣,这是哪门子的咒语?“芬丹,你为什么要祈祷尼科莱复活……”
芬丹收回仰望的视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在祈祷。我是在感叹。在你去取第四件先知要求的宝物时,我在那群鬼龙附近,曾经与尼科莱的亡灵大军狭路相逢……”
我“啊!”地脱口低呼了一声。
难怪我穿过传送门的时候,总觉得跟鬼龙大战的精灵军队好像少了些。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芬丹拨出一部分军队去戍守新攻下的、原本为亡灵势力所霸占的城镇了。现在我才明白,那些少了的兵力,原来都是在那场与尼科莱的亡灵大军乍然相逢的遭遇战中折损了。
先知的声音,忽然从小屋里传出,打断了我们的话。
“如果你们不能杀尽那些鬼龙的话,再击败尼科莱几次都是没有用的……他会凭仗鬼龙的力量,一再复活,甚至抢夺你们已经攻下来的城镇,继续为害艾罗兰……”
我和芬丹同时转过了头,望着屋里。然而我们身后那扇木门已经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关闭,只有先知的声音,遥遥地穿过门缝,传进我们的耳朵里。
“所以,你们只有杀尽那些盘踞在艾罗兰各处的鬼龙,才能真正消灭吸血鬼王尼科莱的势力!去吧,愿西莱纳女神保佑你们——”
芬丹的眉头愈皱愈紧,最后,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转向我,断然下令:“黛蕾尔,你率领着你的那部分人马,到地下去募兵。”
我一听简直气结。
什么?人家于尔辛顶替了我的位置,可以在纳格雷德那个风光如画四季如春的地方坐镇一方,当土皇帝,我就只能带了一堆杂兵,在黑暗湿冷的地下四处对付那些忽然冒出来的鬼魂僵尸们,或者不怀好意的黑暗精灵们?
我忿忿。“芬丹,为什么要我……”
芬丹一勒缰绳,打马奔下山坡,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地下还有两座亡灵城镇,并不难打……”
我精神为之一振。这种时候立点功,将来万一要是被芬丹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好歹也能来点功过相抵,让我少受点罪吧?退一万步讲,魔王现在看着日益壮大、风头盖过恶魔族的亡灵势力,也十分不顺眼;如果我能趁机消灭一些亡灵势力,博得精灵们更高的赞誉和信任,将来在魔王面前也能表表功么。
“我知道了,你要让我打下那两座城镇?我一定尽力!”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芬丹在山坡下勒住马,忍不住回头狠狠横了我一眼。
“打什么打。我已经把那两座亡灵城镇打下来了。亡灵势力在艾罗兰的土地上蔓延,能早削弱他们一分是一分!”他对我继续说教,“你去看看那两座城镇能不能实施净化仪式……如果可以的话,募些兵,把地下那些矿产资源都占领一下,注意把守这两座城,别叫那些丧尸又给占去了!”
我一愣,这么省事的任务?我以前跟他出任务的时候怎么没有如此省心的福利呢。我问:“芬丹,那你做什么?”
芬丹看起来更不悦了,声音死板板地答我:“我?我继续在地面上解放艾罗兰的土地!尼科莱变成吸血鬼以后,实力陡然增强了十倍都不止,就算让你去,也不免被打得丢盔卸甲地跑回来,让我艾罗兰的子民白白牺牲!所以还是我去,你给我管好地下那些事情就好!万一要发起总攻,需要你助阵的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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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脑不太够用,兜了几转,才明白其实他的意思是我反正也打不过尼科莱的亡灵大军,还是不要白白去送死,在地下游弋一下,维持着他已经打下来的局面,就很好啦。
这样也好。我也没那么高的情操,一定要逞那个能。为了艾罗兰的事情太上心了,也难免得多花些口舌气力在魔王面前找借口辩解。既然芬丹已经自动自发地省了我的事,我当然应该欢欢喜喜地接受他的好意。
于是我带了自己麾下原本那一两百号人马,再度穿越双向传送门——话说这里的双向传送门真是多得出奇啊,我统计了一下,就这么一阵子,我地上地下总共遇上四五道了,还每道都能把我传送出老远,如果不仔细记一下方位和地图的话,真的会不小心被门传到丧尸聚集的老巢里去。
地下世界如地面上的世界一般广阔,所不同的是地下世界无法如地上一般畅行无阻。很多地方被各种各样的钟|乳石柱、石墙、广阔的地下湖、单向或双向传送门的出入口等等隔开,因而分成一片一片各自内部才能通行的巨大的地下迷宫,各自由不同的阶梯或单向、双向传送门而跟地上的不同国土相连。整个地下世界在我看来,其实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溶洞群。只是有些地方因着黑暗精灵、矮人族或亡灵族人马经常出没的关系,铺设了较好的大路,或修建了华丽的石头大厅——但总的来说,这里还是一片溶洞群。
纳布-修马城的位置很奇怪。在这一片艾罗兰的土地上,我们能够找到的通往地下的通道并不多,而且全是双向传送门,圈出一片地下的范围里,纳布-修马城位于正中央的位置,且几乎四面环水,仅有一条小路与外界相通。一条宽阔的地下河贯穿了这一片地下世界,将纳布-修马城也阻隔得易守难攻。
不过这显然难不倒芬丹——因为当我到达这座亡灵城镇时,城头飘起的已经是艾罗兰王国的绿色旗帜了。只是芬丹并没有派游侠在此驻守,我入城之后只有一个苦着脸的德鲁伊长老出来迎接我,对我大吐了一番要和这群骷髅丧尸吸血鬼等等同流合污是多么痛苦之类的苦水。
我好脾气地听他诉说着,一边温和地安抚他,鼓励他这也是为国效力为国牺牲,一边简单盘点了一下城中能够募集的人马,暗忖大多数都是芬丹不肯接收的亡灵族,只怕我募兵的任务还前途多艰哩。
我简单询问了一下目前这一片地下世界的状况,那位德鲁伊长老告知,在离此五六天路程的地方还有一座亡灵城镇,也已被森林精灵族收复了,名叫夏格拉克提。
我主意已定,就派那位德鲁伊长老前往夏格拉克提,看看能否在当地为芬丹募集一些他喜欢的人马。我当然不敢说我个人认为鬼龙或者大尸巫也是很趁手好用的手下,也不敢公然当着我手下那群精灵杂兵的面就带着鬼龙大尸巫等等出城闲晃,不过当我将那位德鲁伊长老送出纳布-修马城之后,我就起了一些四处探寻的心思。
这城附近还有什么矿产资源、募兵建筑之类,那位德鲁伊长老倒还了解,说是芬丹路过的时候顺手就给一块打下来了。但是远至几天路程以外还有什么情况,他就也说不清楚了,只怕他也没有离开过纳布-修马城吧。可是我却是带着占矿募兵的任务来的,好歹得有点拿得出手的成果,才好向芬丹交差吧?
于是我轻装简从,打算先在城周围跑一圈巡视一下即有资源,了解大致布局再说。反正这城方圆一百里应该都是芬丹打下来的安全区了,亡灵势力也被他剪灭了个干净;我还怕会遭到什么人的暗算不成。
我四周跑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地下世界终日阴暗无光,极其静寂幽深,透露出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我回到纳布-修马城外不远之处,在一个岔路口上翻身下了马,信手在鼻涕泡儿ρi股上拍了一下,表示它可以自己去玩了。鼻涕泡儿打了个响鼻,在原地蹦跳了几下,就不客气地自己踱开了。
我施施然在纳布-修马城四周蹓跶,仔细端详每道岔路的方向,脑子里想着也许应该在这座城唯一通往外界的路上设岗把守,以防万一……
我正在四处张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打算架设岗亭收取买路钱的时候,眼前忽然一花!只听得“唰”的一声,一股阴风裹挟着深重的寒气,挟带着极深的杀意,兜头向我猛然袭来!
我大惊之下,几乎是靠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飞快往旁边就地一滚。
那股阴风原来竟是来自于一柄刃带花纹、极其锋锐的长剑。那青灰色的剑芒上带着嗜血的杀意,劈开我颊侧骤然凝结起来的空气,在我脸颊上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血珠一滴滴渗出皮肤。而那道剑气的去势仍未停止,方向巧妙一偏,就直指我的胸口而来!
我仓促间不及拔剑——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长剑或其它顶用的兵器傍身,只能硬着头皮以血肉之躯相抵——我双臂倏然抬高护住心口要害之处;电光石火之间,那柄剑直直划过我的手臂,带起一阵尖锐的痛楚,而长剑去势未歇,直接向我身上刺去。我再狼狈地向旁边闪身,火红的凤羽披风在寒意凛冽里翻卷出一道艳光,却倏然生生被那道青灰色的剑芒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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