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尼丝打了个拒斥的手势。她丈夫却说:“时候自会到来的,到那时你会感到你眼里迸发出的欣喜,怎么唤醒你孩子脸上的第一丝笑意,怎么把他幼小的心灵吸引向你。——面对尼茜,曾经也有一双眼睛迸射出欣喜之光,后来她便用自己的小胳膊搂住俯向自己的脖子,并且喊出了:‘母亲!’——别生她的气哟,如果她不能再这样称呼世界上的任何女人!”
伊尼丝差不多充耳不闻,她的思想只顾钻牛角尖。“如果你能说:‘她不是你的孩子。’那你为什么又不讲:‘你不是我的妻子呢?’”
事情就是这样,他的那些理由与她何干!他把她拉到身边,努力宽慰她;她亲吻他,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可这对她又有什么用。
鲁多尔夫离开以后,她走到了大花园中。跨进园子时,她看见尼茜,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册课本,正绕着大草坪散步,可她避开了尼茜,走上旁边一条穿过灌木丛的沿着围墙的路。
仅只是抬头扬眉时的匆匆一瞥,继母那漂亮眼睛里的忧伤之情却未能逃过女孩的注意,像是让磁铁吸引一样,她一边仍继续学习自己的功课,口中念念有词,一边也慢慢走上了围墙边上的这条路。
这当口儿伊尼丝正站在高墙当中的一扇园门前,园门上爬满开着淡紫色花朵的藤蔓植物,让人几乎看不见了。她目光失神落魄地在上面停了一会儿,接着便打算继续自己那静静的漫步,这时却瞅见小姑娘正迎面朝她走来。
她于是站住脚,问:“这门通什么地方,尼茜?”“通向外婆的园子!”“外婆的园子?——你的外公外婆不是早死了吗?”“是的,很早很早。”“那么,那园子现在属于谁呢?”“我们呗!”小姑娘回答,口气好像理所当然。
伊尼丝把美丽的脑袋俯向那藤蔓植物,开始扭动门上的铁把手。尼茜默默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她的努力获得成功。
“它可是给锁死啦!”年轻的继母大声说,说着放开了把手,抽出手绢来擦拭指头上的铁锈。“就是从你父亲书房的窗户看得见的那个荒芜园子吗?”
小姑娘点点头。“你听,鸟儿们在那边唱得多带劲儿!”
这其间,老女仆跨进了花园。她听见两人在围墙边说话的声音,便急急忙忙赶过来报信:“家里来客人了。”
伊尼丝慈爱地抚摩着尼茜的脸颊,边走边讲:“你父亲这个园丁当得不好,咱们俩必须СhāСhā手,弄出个样子来。”
一到房里,鲁多尔夫就向她迎过来。“你知道,今晚缪勒四重奏组登台表演,”他说,“大夫一家已经来了,要对咱们中断了听音乐会的罪孽发出警告。”夫妇俩来到客厅里招呼来客,随即开始了有关音乐的热烈长谈。接着还必须料理一些家务事,荒芜的园子今天就暂时给忘到了脑后。
晚上听音乐会。——那些已故的大师,海顿和莫扎特,已经依次从听众面前走过,眼下贝多芬c小调弦乐四重奏的最后一个和弦正发着余响,宽广的大厅里一派余音绕梁的静穆气氛,然而急切的听众已经忍耐不住,厅里这时便响起了杂乱的交谈声。
鲁多尔夫站在自己年轻妻子的座位旁。“演奏结束了,伊尼丝,”他弯下身子对她说,“或者你仍在聆听什么?”
伊尼丝似乎仍坐在那里倾听,两眼盯着演奏的台子,台上只立着空空的谱架。这时她把手伸给丈夫,说:“咱们回家去吧,鲁多尔夫。”边说边站起身来。
在厅门边,他们被自己的家庭医生和医生太太给叫住了,这两位是伊尼丝目前唯一交往比较密切的人。
“喏,”大夫心满意足的样子,冲他俩点点头说。“不过,你们得跟我们走,顺路不是?在这样的享受之后,不能不在一起聚一聚啊。”
鲁多尔夫本已准备高高兴兴地表示赞同,却感觉衣袖给轻轻地拽了拽,看见妻子正仰脸望着他,眼神流露着急切的恳求。他很理解她,便开玩笑说:“我听候上级决定。”
于是伊尼丝以改天晚上再聚为推托,既坚决回绝了很难对付的大夫,又给了人家一点儿安慰。
在大夫家门前与她的朋友道了别,伊尼丝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今晚是什么使你讨厌咱们亲爱的大夫一家?”鲁多尔夫问。
她紧紧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什么也没有,”她回答,“可今晚上已经如此美好,我这会儿必须单独和你待在一起。”
夫妇俩加快了回家的脚步。“瞧啊,”丈夫说,“楼下起居室里已经亮灯,咱们的老安妮马上会摆好喝茶的桌子。你是对的,在自己家确实还是比在别人那里要好。”她只点了点头,同时悄悄地捏了捏丈夫的手。——随后他俩便回到家中,兴高采烈地推开起居室的房门,把窗帘都拉到了边上。桌上一度摆放Сhā那些玫瑰的花瓶的地方,眼下立着一盏很大的青铜灯,灯光映照着一个黑头发小脑袋。孩子已经睡着了,脑袋瓜儿枕在两条细瘦的胳膊上;胳膊下面微微露出一本图画书的几个角。
年轻的妻子站在门口愣住了:她刚才的意识中完全没有这个孩子。一丝丝失望的酸楚,掠过了她美丽的嘴唇。“你啊,尼茜!”在丈夫把她完全领进屋以后,她终于说了出来。“你到底还待在这儿干啥哟?”
尼茜醒了,一下跳起来。“我想等你们呗。”她说,说时微微笑着,用手擦拭眯缝着的眼睛。
“安妮真是不对,你早该上床睡觉啦。”伊尼丝背转身子,走到了窗户边,她感到自己已经热泪盈眶。一团乱麻似的苦涩感觉,搅乱了她的心胸。思乡之情,自我怜悯,对自己心爱的丈夫的孩子缺少爱怜的悔恨,这一切一切,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全都涌上了心头。可是——带着痛苦给予的快感和委屈,她又自己告诉自己——问题就在于:她的婚姻缺少青春气息,可她自己毕竟还很年轻啊!
当她转过身来,房里已经不见其他人。——她曾欣喜期待的美好时刻,到哪儿去了呢?——她没有想想,是她自己吓跑了它啊。
孩子几乎是怀着惊恐,目睹了刚才自己无法理解的一幕,她现在由父亲领着,悄悄走出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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