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保罗!”我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在下面的屋子里叫起来。“听见啦,妈妈!”
我身子一哆嗦,着着实实给吓了一跳。“喏,”她大声道,“要迟到了,数学教员会狠狠罚你的!早已打过七点,难道你不晓得?”
我乒乒乓乓地冲下楼去。然而我真幸运,数学教员正赶上今天收获梨子,半个学校的同学都集合在他的果园里,用手和嘴在为他帮忙哩。直到九点钟大伙儿才汗流满面地坐到位子上,高高兴兴地拿出了石板和代数书。
十一点钟,我口袋让梨子塞得胀鼓鼓地从校园里跑出来,正碰上城里那位胖胖的喊话人从前面走过。他用钥匙敲打着一只亮锃锃的铜盆,扯起他那啤酒嗓门儿高声喊道:
“机械师兼木偶戏艺人约瑟夫·滕德勒先生,昨天从首府慕尼黑莅临本城,今晚特在打靶场大厅作首场表演。演出的剧目是:普法尔兹伯爵西格弗里特和圣女格诺维娃,四幕木偶剧,附有伴唱!”
喊完他清了清嗓子,又神气活现地迈步朝着与我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我跟在背后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为的就是多听几次那令人欢欣鼓舞的通告,要晓得,我还从来没有看过戏,更别提木偶戏。——当我终于转身往家里走的时候,蓦地发现有一件小红衣服朝我移动过来,果不其然,真是那个演木偶戏的小姑娘。她尽管衣服退了色,但在我眼里仍像童话里的人物似的,身上裹着美丽的光辉。
我大起胆子与她搭讪,问:“你是去散步吗,丽赛?”她用黑眼睛望着我,显出疑虑的神气。
“散步?”她拖长了音调重复着我的问话。“嘿,你呀——真叫聪明!”“那你到底上哪儿去呢?”
“上卖布的那儿去呗!”“你想给自己扯一件新衣服吗?”我又问,真够傻气的不是。她大笑起来:“去!别逗我!——不是的,咱只想买点零头布!”“买零头布,丽赛?”
“当然呐!给木偶做衣服只要零头布就够了,这样费不了多少钱!”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好主意。当时,我的一个老伯伯在城里的市集广场边开着一家布店,他的那位老店员是我的好朋友。“跟我走吧,”我勇敢地说,“包你一个钱不花,丽赛!”“真的吗?”她还问了一句,然后我俩就跑到市集广场,进了我伯伯开的布店。
老加布列尔像往常一样地穿着灰白色长袍,站在柜台背后。等我说明了来意,他就好心地翻出来了一大堆布头,堆放在柜台上。
“瞧,那鲜红的多漂亮!”丽赛说,一边冲着一块法国印花布点着脑袋,非常想要的样子。
“你用得着吗?”加布列尔问。那还用说!为了今天晚上的演出,还得给西格弗里特骑士裁一件新马甲呀。“可是还得滚边呢,”老爷子说,随即拿来各种金银花边的头子,以及一小块一小块的绿色、黄|色绸缎和丝带,最后再添上一块相当大的棕色天鹅绒。“尽管拿去吧,孩子!”加布列尔说。“这个可以拿去当你的格诺维娃的皮袍子,要是旧的那件已经退色了的话!”说着,老爷子就把那一大堆漂漂亮亮的东西捆成一包,塞在小姑娘的腋下。
“真的不要钱吗?”她惶惑地问。“不,一点儿不要。”她眉开眼笑了。“谢谢,谢谢你,好人!啊,爸爸见了才叫高兴哩!”
丽赛腋下挟着小包袱,我俩手牵着手,离开了布店。到了我家附近,她便放开我,穿过大街,向着裁缝公会的旅店奔去,跑得头上的黑色发辫也飞了起来,拖在颈后。
吃过了午饭,我站在家门前,心怦怦跳着,考虑是否可以去向父亲要钱买门票,以便今天就去看首场演出。说实话,能站在廊子上我已经满足啦,那里的儿童票只要两先令。这当口,在我还没拿定主意之前,丽赛就从街对面朝我飞跑过来了。“爸爸给的!”她说。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又跑了。可是在我的手心里,已捏着一张红色戏票,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头等座位。
我一抬头,看见那个矮小的黑头发汉子也在对面顶楼的窗洞里向我挥舞双臂。我朝他点点头,心想:这些个木偶戏艺人,他们可真是些和蔼可亲的人啊!
“不错,今天晚上,”我自言自语,“今天晚上——头等座位!”
你知道咱们南大街的那个打靶场。当年,它的大门上还画着一个英俊的真人般大小的射手,头戴羽毛帽,手执长管枪。只不过当时那老房子比现在更加破败。射击协会仅剩下三个会员,几个世纪以来老公爵们所赠送的银杯、盛火药的兽角形容器以及其他的奖品,已一点一点地变卖掉了。还有那座你知道一直延伸到人行道的大花园,也出租给人家,成了养绵羊和山羊的牧地。一幢三层楼房子既无任何人居住,也没派什么用场,年深月久,风吹雨打,在周围新建的房舍的衬托下真显得破烂不堪。只有在那间占据着整个顶楼、刷成了白色的凄凉大厅中,偶尔才有过往的大力士或魔术师来表演表演他们的技艺。逢到这种时候,下边画着射手形象的大门便会嘎嘎嘎嘎地推开来。
天慢慢地黑了。可越到后来麻烦越多,因为一直要挨到开锣前五分钟,父亲才准许我离开,他说,锻炼锻炼耐心是必要的嘛,这样我到了戏园子里,才会老老实实地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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