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笛用力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告诉我!”慕容笛眼睛里的苏枕花正在摇摇晃晃地跳个不停,他再次摇摇头,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千尺林。苏枕花跟沈白树都没有拦他,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取了他的性命要比令他屈服更容易。
“是卫雍容对不对?一定是卫雍容对不对?”苏枕花不是笨蛋。京师里如果真的有人要取她性命,卫雍容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苏枕花好看的眉皱了起来,双手捂住胸口,雪白的牙齿也咬得咯咯响。自卫雍容离开后,她几乎每天都会这么心疼好几次,疼过之后,心里空荡荡的,了无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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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树搀扶苏枕花进了草堂,在卧室床上躺好,自己心里也疼得紧。他对这个小师妹又疼又爱却毫无办法,只能再去倒了一杯茶水递到苏枕花手里。苏枕花低声道:“师兄,这个消息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沈白树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坐在苏枕花床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你是怕我伤心?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怕我伤心——只有你!”苏枕花眉睫上的泪珠盈盈悬着,颤颤地要落下来。为了卫雍容“不登龙门不成家”的豪言壮志,她一直在等,可等来等去竟是一个恩断义绝的噩耗。
沈白树抬头,想再劝苏枕花暂时离开千尺草堂,搬到玉树坊去。苏枕花抬手抹去睫毛上的泪珠,轻轻道:“师兄,即使他负了我,我今生也只能负你。京师里有得是才貌双全的好女子,你还是早作打算……”她的青春已经毁在卫雍容手里,她不想再耽误了沈白树的前程。
沈白树此刻想握住苏枕花的小手,把心里所有翻江倒海的情话表达出来。他跟苏枕花只隔着两步距离,气息相闻,只要一跨出去便能跟意中人肌肤相亲,但就这两步,生生将他阻隔住,无法动弹。
沈白树离开时,苏枕花的泪已经干了。千尺草堂是她的家,生于斯长于斯,以后也要老于斯。她想最好有个办法绝了沈白树的牵念,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她可以任人耽误青春,却没有权利将世上唯一关心她的师兄也一同耽搁了。
“慕容笛还会来,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别人伤了你。”这是沈白树临走时掷下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白树不但是君子,而且是视苏枕花为生命的君子。他是相爷身边的第一护卫,在风雨动荡的京师,他身系相爷安危,以相爷为主,只能兼顾千尺草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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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晚,慕容笛潜入了千尺草堂,当然是在沈白树离开之后。他跟卫雍容订了七日之约,还有的是时间。他伏在千尺草堂的屋顶,听着不远处桃花潭的水缓缓流着,像在唱着一首神秘的歌谣。他听着,竟然伏在干草里甜甜地睡着了。醒来时,上弦月蒙眬照着,远远近近的桃树像是无数尊沉思的雕像。草堂的灯亮着,他看见了苏枕花的背影。苏枕花在桌子前画一幅画,墨香若有若无地飘出来。
在这种情形下,慕容笛有大把大把的机会以“心如死灰”剑法取苏枕花人头,回去向卫雍容复命,救出天牢里的施奉先施大人,但他没有动手。他想看看苏枕花画的是谁?想看看苏枕花心里想的是谁?
第二晚,苏枕花在潭边看月亮。两个月亮,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慕容笛在岩岸的阴影里看苏枕花,两个苏枕花,水里的和岸上的,同样寂寞。苏枕花蘸着潭水,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描摹着什么,嘴里念叨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刺痛了慕容笛的心——卫雍容,一个伤害了她的人,仍旧在她心里拂之不去。
慕容笛这才知道卫雍容为什么要恳请自己用“心如死灰”剑法杀苏枕花,她深爱他,他深深刻在她心里,至死不忘,即使把她的头砍下来,挫骨扬灰,但她的心里仍旧写着他的名字,成了鬼魂还会来找他。慕容笛苦笑:“怕?怕还要抛弃她?正是因为以前的深爱才会令卫雍容如此恐惧。”慕容笛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剑法是否真的可以令苏枕花心如死灰?
第三晚,苏枕花把京师丹青社刚刚送来的上好生宣纸在潭边铺了一地,于月光下作画。慕容笛看见,她笔下所绘的只有卫雍容一个人,一个微笑着握着书卷的年轻公子,眉眼含情。
那晚该是十月十一,月色很好,但夜风很冷。慕容笛想起自己见到的卫雍容的样子,似乎没有苏枕花所画的如此多情。卫雍容给慕容笛的感觉,像是包在锦衣里的一块冰,外表华美绚丽,令人一见钟情,但锦衣深处,却有某种坚硬的不容易融化的东西。
“杀了她吧!”慕容笛想起金人奔腾南下的铁蹄,想起水深火热的百姓。施奉先若真的能顺利脱出天牢,在两军阵前所能起的作用要远远超过一百个像慕容笛这样的杀手。慕容笛缓缓解开了革囊的盖子,右手触摸到革囊里长长短短的剑柄。他的革囊里装着一百四十四把形状大小各异的飞剑,每一把剑的用法意义也各不相同。
那时刻,突然有人自岩壁上以苍鹰搏兔之势向慕容笛俯冲下来,双手一张,发出了风雷大作的大力摔碑手。慕容笛右手一展,在五指指缝里夹了四把弯曲如蛇的短剑迎击。潭水轰然一响,那人掌上力量在间不容发之际斜着从慕容笛身边滑过,击在水面上,也就避开了慕容笛以逸待劳的一击。
苏枕花惊起,飞溅的潭水打湿了宣纸。飞来的人,自然是沈白树。
“你来了三晚,我就跟了你三晚。”沈白树的面容有些疲惫。白日里他要跟随在相爷左右,谨防有刺客来袭。晚上,还要在千尺草堂守卫,抵御慕容笛的刺杀,纵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捉襟见肘。
他们两个在潭边岩岸上对峙,苏枕花抱起满地宣纸,快步走入草堂里去,随手关了门,不出声响。她的心全在笔下画里,对杀手慕容笛根本没看在眼中。
沈白树心里有些酸涩涌上来:“原来她心里只有卫雍容,于我,甚至没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盛放一点笑容。”他在相府,受相爷青睐,被京师里很多人仰视着、仰慕着,如同上元夜里天空中绽放的璀璨烟花。他在高处,众人须仰视方得见,只是在这里,他始终处在弱势,始终要小心翼翼地哄着、捧着。他渐渐有些耐不得寂寞和被冷落,心里对卫雍容恨到极点。
“这一战,始终是要动手的——”慕容笛的右手高举向天,左手也探入革囊,澎湃的攻势一触即发。他要践诺,要取苏枕花人头,必定先要过沈白树这一关。不过这一战,他真的没有把握。
沈白树双手合抱胸前,如同捧了一个千斤重的大石碑。潭水激起的波浪渐渐平息,四面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潺潺流水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求地流淌,像一首不倦的歌。桃林里有只不知名的野鸟蓦然被惊动,振翼高飞入云霄,一路凄厉地叫着。野鸟的叫声掩盖了慕容笛的剑气,一刹那间,他向沈白树射出了十九把短剑,攻击沈白树下半身露出的空门。
剑气纵横里,沈白树只做了一件事——飞跃五丈,将怀中虚捧的石碑向慕容笛头顶狠狠击下。慕容笛俯身斜跃,双手一招,已经发出的十九把剑长了眼睛般回射沈白树脊背。同时,他在革囊里又抽出一柄细如竹筷的银色短剑,扣在中指上,大叫着弹出,穿透沈白树锵然一击,射向沈白树咽喉。
沈白树大吼一声,再次将桃花潭水激荡得浪花四溅,直扑上来,将两个人身体全部淋湿。他上身的衣衫霎时迸裂成千丝万缕,露出铁石般坚硬的肌肉,凸起数十个古铜色的肉疙瘩,背后射来的那十九把飞剑触体坠落,撞得粉碎。当慕容笛最后射出的银色短剑逼近他喉咙时,他突然弯腰张口,用两排白生生的牙齿衔在口中。
方才这轮交手,沈白树始终是攻少防多,没有竭尽全力。他希望能看出慕容笛飞剑里的破绽,然后一招击杀对方。慕容笛无声无息地后退,隐藏在月光的阴影里。“你为何不尽全力?”他的声音远远飘过来,不必沈白树回答,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算是沈白树的全部敌人,沈白树留有余力,还要对付刺杀相爷的逆匪。他不想轻易杀了慕容笛,因为慕容笛至少还算是个光明正大、言而有信的杀手,若换了其他不择手段的杀手,他就会防不胜防、杀不胜杀。
“七日之约,七天过了,慕容笛杀不得师妹,肯定就会惭愧退出京师。”沈白树待慕容笛去得远了,长出了口气,在潭边青石上缓缓坐下。草堂的灯火亮着,从门扉里透出淡淡的光来。深秋的夜,那样迷蒙温暖的灯火是最吸引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的。沈白树有玉树坊,有华屋美厦,有歌妓家仆,但没有女主人的玉树坊,只是一座高大富贵的空屋子,如同沈白树寂寞的心。他将鞋子脱了,把双脚放入潭水里去,立刻,冰冷的水浸过来,似乎要循着经络将他全身都冻僵似的。他一下子跳起来,撕下一片衣襟擦拭双脚。他是武功高绝的人,犹自不能抵御寒潭冰冷,那么娇娇柔柔的苏枕花又怎么能气定神闲地在枯树上玩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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